有一天,禅宗四祖道信与五祖弘忍渡过滚滚长江,到庐山云游。他们登上匡庐绝顶五老峰,回望自己的道场——长江彼岸的黄梅双峰山。只见山上白云如盖,两条云带从云团中流泻下来,宛若飞流直下的瀑布,煞是壮观。
见此情景,弘忍转身对道信大师双手合十说道:“恭喜师父,除了我之外,您还有一位法脉源远流长的高徒。”
道信大师会心地一笑,深邃的目光转向了遥远的东方。东方,大江滚滚,一泻千里,长空辽阔,云雾苍茫。
四祖道信将衣钵传与五祖弘忍之后,单人轻舟,顺江而下,不一日,到达了白下(今南京辖区内)。他弃舟登岸,来到了五色祥云笼罩的牛头山。
古人云,紫气如盖神仙府,白云深处圣人家。道信大师明白,此山之中必定住有不凡主人。他来到幽栖寺,问寺里的僧人们:“这里可有修道的人?”(早期佛教往往将佛法真谛、禅的心要称之为“道”。所以,僧人也称为“道人”——修道之人。)
一个僧人听得道信如此之问,不高兴了,斜了他一眼,悻悻地说道:“出家人,哪个不是修道的人啊!”
四祖道信一笑,以高度的机锋幽他一默:“啊,你说,哪个是修道的人?”
是啊,身出家不见得就是心出家,更不是剃个光头就是和尚!四祖之问,振聋发聩,发人深省,令人深思!
一位老僧想了想,恍然大悟似地一拍膝盖,说:“嗨,我想起来了!从这里向深山更深处走十里,有一个名叫法融的僧人独自住在那里。由于他整天只是坐禅,看见别人从不理睬,更不站起来迎接,所以大家都叫他‘懒融’。有人看见他打坐时有白猿献果、百鸟衔花的神异,莫非,你找的是他?”
果然是懒融,他对四祖道信的到来视而不见,依旧端坐如故。四祖问他呆坐着干什么?他说“观心”。四祖不动声色地说:“观是何人,心为何物?”
对这个学佛参禅的重要话头,法融无法应对,便乖乖站立起来。当他得知问话者是大名鼎鼎的四祖道信时,连忙施礼。山里已经十分清静了,但四祖却非常奇特地问道:“除了这里,还有更安静的地方吗?”
四祖这一问,又蕴涵着凛冽的禅机。他实际在说,你法融日夜劳神费力将自己限制在清静中,正是为了所谓的清静而忙得不亦乐乎,热闹非凡啊!心灵真正的安息处,不在于外境的清静与热闹!
可惜,法融错过了机锋,将四祖引到了他安歇的草庵——他认为更清静的地方。唉,这个法融,还在一味追求外在的安静。
法融平日与虎狼为侣,以猛兽为友,所以,他的草庵前虎踞狼奔,很是吓人。四祖故做恐怖状,受了惊吓似地举起了双手。法融心里大惑不解:你既然是悟道的大宗师,难道还有惧怕虎狼的恐怖之心吗?所以,他说道:“你还有这个在?”
四祖反问:“你看到了什么?”
这话,如同“观者何人,心为何物”一样,里面有毒!
法融没有拣择出来,拿了一只瓦钵,去给远道而来的四祖国泉水了。四祖趁机在法融经常打坐的石凳上写了一个“佛”字。法融端水回来,刚想落座,忽然发现自己差点坐在“佛”上,悚然震惊,跳开老远。
四祖笑着问道:“你还有这个在吗?”
法融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是发自灵魂的惊颤!因为,四祖自从到来,机锋百出,以“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的启发式教导步步紧逼,终于使得法融对自己原来的修行方法从根本上产生了动摇。他跪倒在道信跟前,请示禅的真要。
四祖道信说道:“千百万佛法法门,同归于方寸之间;无数美妙的德行,也都源于心灵。这也就是说,佛法所说的戒、定、慧,以及神通妙用,你都自然具备,这一切都不离你的心。心即是佛,佛即是心,无二无别。”
法融还是有些疑惑:“如果此心作观想修行的功夫,因外境骚扰而生起烦恼时,又如何对治它呢?”
四祖说:“外境本来就没有好恶、美丑、静闹等分别,所有的差异都是因我们的心而生起的呀!我们以自己的好恶为取舍标准,处境才会出现了差别。比如,我们认为污泥很脏,可是,美丽的莲花只有在污泥中才能生长;你若好心好意将泥鳅放在清水里,它只会死亡!因此,我们的心若不起波澜,烦恼又从哪里生起呢?心灵平静如镜,便能平等地折射出外界的一切,你就能遍知无遗了。尽管天上风云变幻,你只要随心自在,自会风消云散。”
法融终于大彻大悟了。他自此接受了四祖的心法,一改往日“懒融”的习惯,开门授徒,讲经说法,整天忙得不亦乐乎。甚至,在唐高宗永徽年间,山中缺粮,他老人家就早出晚归,亲自到丹阳乞讨。他每日往返80里,背米一石八斗,供养300多名禅僧弟子修行。因此,牛头山成了吴越之间规模最大的禅修道场,牛头一宗,自然而然形成了。
解语禅意:牛头法融禅师,自从见到四祖之后,反而没有了以前悠闲自在。他不但要用心授徒,还要劳身费力背米。为什么呢?禅的真精神并不是独享清闲,它更注重普度众生而不求回报。套用一句高尚的话语,就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