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国人的生活哲学:菜根谭人生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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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菜根第二味涩(3)

负荆请罪,大家都听过这出戏,说不定还亲自演过这出戏。这招之所以有效,正在于“与人同过”。有包袱大家背,再重都轻些。君子相处,要记得有难可以同当,有福不要同享,各享各福,各造各福,各积各福。牢记牢记。

出言相济最是功德

士君子,贫不能济物者,遇人痴迷处,出一言提醒之,遇人急难处,出一言解救之,亦是无量功德。

君子即使很穷,没办法帮助人,遇到有人痴迷就说句话提醒之,遇到有人急难就说句话解救之,也是无量功德。

用话来点醒人,胜于用钱来帮助人。钱帮人帮不了几下,话帮人可以帮一生。多少迷途英雄,幸好遇见真正的智者指点迷津,才免大难与更大之难。《三国演义》上刘备越过檀溪,一身是水去见水镜先生,始知要请卧龙。禅宗参话头,往往是一句话就让人开悟。悟与没悟,完全是两种人。一棵孤松形影相吊,我为它移来一轮明月,便成清凉美景。王维名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假如不照、不流,就没那境界。

把自己拴牢自然有人跟

饥则附,饱则飏;燠则趋,寒则弃,人情通患也。

饿了来找食,饱了就走开;怀抱温暖就靠近,门庭冷清就走开。这是人情通病。

前两句讲的就是吕布。《后汉书·吕布传》讲:“譬如养鹰,饥即为用,饱则飏去”。“飚去”即跑开的意思。吕布这个人,有好处他就来,没好处他就走,没个准。我真搞不懂他这德性,怎么就是三国第一英雄?

原来,先前吕布与忠义之士结交,除掉了董卓,确实有功劳。但好汉不提当年勇,吕布后来没了当年的忠贞,枉自享受天下第一美女貂蝉,竟身败名裂。大家看,这天下第一英雄与天下第一美女的组合,相当浪漫,但竟无善终,只因他没把自己拴牢,自然美人就跑了。

“燠(yù,温暖)则趋,寒则弃”,也就是俗称的趋炎附势。这可以理解,不可以原谅。好狗不嫌家贫,等主人壮大了它就打头阵。狗有美德,远过于鹰。鹰没肉早跑了,狗没肉还在你脚下。劝君莫养鹰,养狗可以学当主人。

热处疯狂冷处重生

君子宜净拭冷眼,慎勿轻动刚肠。

君子要擦亮冷眼,不能轻易动一副热心肠。

古时候有条龙,生下来没爹妈,成了一条独龙,长大后,他就成了一条毒龙。这毒龙憎恨一切人类,它见不得人假仁假义,背地里什么都敢做。他在毒山上、毒海中,把人世一切看得清楚。试探天意,见天帝似乎并无庇护人类的意思,于是开始了耐心的“猎人行动”。这“猎人行动”不是猎人的行动,而是猎取人的行动。龙从天而降,攫人颈项,如鹰捉小鸡;或从地底冒出,一阵阴风把人飘荡而去。人类日夜恐慌,毒龙饱食人类,人油人膏滋养了它的智慧,自己修炼出变化之术,它也懂得摇身一变为君子、雅人、士大夫。它游戏人间,为官做宰,无所不能。以为从此可以过全然自由的日子,世上英雄任我宰杀,世上美女任我辱弄,世上智者任我戏耍,世上百姓任我驱使,这岂非过瘾得很?但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的母亲(龙母)对他说:我的儿,我可怜的儿,你没见过花开,没见过草长,就想虚度一生吗?我当初生你,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今天你连妈都不要了。毒龙醒来,第一次失眠了。他反思自己的一生,终于承认没他别人会更好。回头望几眼,黯然离开繁华世界,隐居到山上。夜半醒来,大星小星在头上闪,望着山下灯火,他呻吟一声,流出了滚烫的一股龙泪。这就是龙的传说。

龙眼要在冷处擦亮,如果永远热火朝天,他就要杀人。他自己为自己擦去眼泪,眼睛就亮了。当人内心深处听到母亲的话,就是他重生的那一天。

见识不凡出手岂会平庸

德随量进,量由识长。故欲厚其德,不可不弘其量。欲弘其量,不可不大其识。

美德随气量增进,气量又由见识增长,因此君子如果想要德厚(厚重),首先要气量恢宏。要想气量恢宏首先要增长见识。

人的品德是随气量进步的,气量又因见识而拔高。眼高于顶,很快招来灭顶之灾。鼠目寸光,很快就缩地为鼠。君子应有的心态是:平视前方,不管是好山好水,还是迷雾。平视让人沉静,直面让人勇敢。

然后,他抬头看天,低头看地,做人就很有底气。最重要的是不时回头看一看,不是看风景,而是看自己有没有远离靠山。

有人出手不凡,因为手中有好剑。怎知是好剑?原来他曾经进入一座聚宝的宝窟,藏剑的名山,天生认识好剑。经历不凡自然出手不凡,这经历全靠磨炼。走进去靠的是胆,走出来靠的是山。

大禹能治水,因为心中有雄山。

寂然独坐洞见天机

一灯萤然,万籁无声,此吾人初入宴寂时也;晓梦初醒,群动未起,此吾人初出混沌处也。乘此而一念回光,炯然反照,始知耳目口鼻皆桎梏,而情欲嗜好悉机械矣。

夜深人静,是人入静的时候。清早起来,是人初醒的时候。在这安静时刻,正好反观自身,诸事反省。这才知道身体是枷锁,欲望是枷锁上的铁链。

有来头的老和尚一天到晚坐得多,睡得少。云里雾里的行脚僧、云水道人倒头就睡。人到一定时候就该坐下了。坐,是对走的否定,又是对卧的绝杀。人干的坏事很多都是卧下与行走时做出的,坐的姿势让人折叠身体,顺服天意,前面空出气场与天地交流,自然得到静的天机,善的指示。坐着修禅叫坐禅,坐人化境叫坐化。

且看坐时我们看到什么。眼前是一个房间,桌上一盏青灯,荧荧然,萤萤然,像虫子,像眼睛。此时万籁无声,暗处似闻龙吟。遥想荒山顶上,那被困的毒龙仰望星空,可曾看见他母亲的位置?“宴寂”是佛家语,指黑暗中的大寂灭。“宴”通晏,天晚为晏,现在四川方言还说天晚为“晏了”。你也可以把“宴寂”读作艳寂,艳丽的寂寞。甚至读作艳妓,美艳之妓。你可以在自己的空房子里作一万种假想,但终无用处,属于你的只有一盏灯。晓梦初醒最是难堪,你不认识这世界,世界亦不认识你,彼此陌生还好,带着新奇感觉你才会在憧憬中开始每一天。出混沌,入红尘,里外都是梦。为君子,当禽兽,里外不是人。你久而绝望,退回房间,闭了眼看见深渊,再闭眼看见神仙。人闭眼有三重:合上眼帘仅是关窗,收缩瞳孔是闩门,放下意识包袱才算是瞑目了。人有八识,耳目口鼻身意皆是魔障,只有末那识与阿赖耶识是真识,此前已述。情欲乱人心,都是贪婪的机器而已,岂有餍足?

疾行者暴饮,疾战者暴食,即使躺下来身体还在打仗。坐,是对行的否定。人在思考时吃一点简单饮食,便是无限享受。回头抚摸壁上影子,便是你坐入化境的最佳时机。

反求诸己便无恶人

反己者,触事皆成药石;尤人者,动念即是戈矛。一以辟众善之路,一以浚诸恶之源,相去霄壤矣。

善于反省的人遇事好比吃药,自己医治。动辄埋怨的人一动念就是刀枪,自己干仗。前者开辟了众善之路,后者开启了万恶之源,相差甚远。

君子反求诸己,自家就是良医。帝王反求诸己,自家就是良相。良医不难良相也不难,只是一个反求诸己。凡事不反思,只怨人,动念就要干仗。反思与不反思,结局自然不同。“众善之路”何以辟?以身作则。“众恶之源”何以闭?以身献祭。

千空万空诗心不空

事业文章随身销毁,而精神万古如新;功名富贵逐世转移,而气节千载一日。君子信不当以彼易此也。

事业文章不长久,随着人消失,只有精神长存。功名富贵会转移,随着社会变化,只有气节长存。君子明白这个,就有坚持。

涛声依旧,不变的是情怀。风景一新,新就新在印证昔日心情。有一种不变的感觉你说不出,你就变出一万种莫名的情绪。老天也不是要你说出来,只是要你暗中珍惜。除此之外,我们的事业文章说留下也留下了,说没留下其实也真没留下什么。功名富贵更不要提,李白的诗写得好,我们来欣赏他的《江上吟》:

木兰之枻沙棠舟,

玉箫金管坐两头。

美酒尊中置千斛,

载妓随波任去留。

仙人有待乘黄鹤,

海客无心随白鸥。

屈平词赋悬日月,

楚王台榭空山丘。

兴酣落笔摇五岳,

诗成笑傲凌沧洲。

功名富贵若长在,

汉水亦应西北流。

我不是文抄公,只是想让大家晓得李白的豪气从哪里来。为什么真正的诗人是永恒的?因为他的一颗刹那的诗心,切入了芬芳的永恒。他绝不因世界的变化而变化,却因永远的销魂而销魂。他的身上有三样冷:心冷意冷眼冷,又有三样热:泪热汗热血热。冷热相济,他成了冰中之火,火中之冰,燃烧在一片透明的水晶中,成为宇宙最深处照眼的瑰奇。

大智若愚是真修

鱼网之设,鸿则罹其中;螳螂之负,雀又乘其后。机里藏机,变外生变,智巧何足恃哉。

鱼网可以捕鱼也可以捕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机关里藏机关,变化外有变化,人的智巧有什么用。

鱼网也可以捕鸟,螳螂竟喂了黄雀,机关里的机关,你是什么机关?单位旁边的单位,到底什么单位?变来变去还是一个老板,换名换姓不过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天下无论姓曹姓刘都一样,诸葛亮其实何必下山?机巧智慧,终是为人作嫁。唯有伊甸园里没有智慧的亚当,才自己娶妻。老子说“智慧出有大伪”,又说“绝智弃圣”,这些话过吗?我看不算过。人有时大伤脑筋岂非聪明?大伤元气岂非有能力?既不聪明又无能力,是幸福的傻子,四川人叫他“福气包”。

马跃千里自磨马蹄

作人无点真恳念头,便成个花子,事事皆虚;涉世无段圆活机趣,便是个木人,处处有碍。

做人不诚恳,就成了油嘴花子,事事都成虚。同样的,处世不圆通,就成了木头人,处处有妨碍(指妨人也妨己)。

上篇希望我们“傻”,本篇又希望我们“不傻”,到底要不要傻?答案是要真傻,不要假傻。假傻就是假打,人人都要来声讨之。“真恳念头”即真切上进的心思,“圆活机趣”指轻松做人的乐趣,这是君子的两刃。一面真切,一面又能放下,松松紧紧打开玄牝,进进出出炼出金丹。不然就是叫花子、木头人,天大好处到跟前干望着。经常傻眼就会经常失足,看花了眼自然就成了人家玩耍的对象,弃之何足惜,践踏又何足惜。因此君子防被欺,要有抓紧干的紧迫感,又要有一休说“休息、休息”的乐趣。马圈里良马欺劣马,不是欺他弱,而是欺他呆。猪八戒的耳朵不被孙悟空扯,倒成了怪事。我们做人如做马,处世如进圈(旁白:这话糙,理却不糙),要精神些,活泼些,才是将行千里的姿态。

静候天命不必外寻

水不波则自定,鉴不翳则自明。故心无可清,去其混之者,而清自现;乐不必寻,去其苦之者,而乐自存。

水不起波浪就沉静下来,镜子不被遮住就自己明亮,我们的心也是这样,不必依靠外部力量,祛除了浑浊之物,自然就清亮;快乐也不必寻求,祛除了苦毒之物,自然就是快乐的。

水不起波浪就会自己安定下来,铜镜不生锈就能照得很明(鉴,镜子。翳,遮蔽)。所以啊,我们的心没什么好清洁的,泥沙沉底,就是清水。快乐也不必寻找,把苦处忘却,自然就是快乐的。

我们做人不怕外在的波浪,就怕内在的波浪。再大的风能吹得起多高的浪呢?就怕遇事内心刮大风,先把自己吹倒了。《红楼梦》上贾家仆人兴儿向尤二姐评林黛玉:“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贾二舍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连仆人都看出林黛玉不经“风”,我们再来看林黛玉是怎样自己把自己吹倒的。听到贾宝玉将娶薛宝钗的消息,她倒在床上,对紫鹃说:“妹妹,我这里并没亲人。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去”。说到这里,又闭了眼不言语了,那手却渐渐紧了,喘成一处,只是出气大入气小,已经促疾得很了。”(《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病神瑛泪洒相思地》)就那句话,她把自己吹倒了。什么叫“我这里并没亲人?”贾母养她那么多年,是不是她亲外婆?什么叫“我的身子是干净的”,好,贾家都脏,她喝了贾家的脏水还敢说自己干净?不要把自己看太高了。真实情况是:林黛玉不是痴情而死,林黛玉是嫉妒而死。我这个观点肯定要得罪天下一半的人,但另一半人会说我说的好。不就是结个婚吗?他贾宝玉娶了她薛宝钗,关你林黛玉什么事?要是林黛玉真是贾宝玉前世的“妹妹”,贾宝玉娶一万个薛宝钗对她毫无损失。看来林黛玉世俗得很,她不是贾宝玉的“妹妹”。贾宝玉的“妹妹”必须是坚强的,她不会被自己吹倒。

一枚古镜埋在地底一千年,锈迹斑斑,没有关系,磨开就清亮了,依然能照人。怎样才能“古镜自磨?”请你自己当一回镜子,你就明白了。此谓:“水不波则自定,鉴不翳则自明”。

关于“定”,我再说两句。《大学》上说:“知止而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并解释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意思是说“定”在“静”之前,“止”又在“定”之前。“知止而后有定”,停下来就定了。反过来看,不停显然永远定不了。看来还是停好,还是定好。很多事情要紧急叫停,否则不堪设想。风停雨住,树才能生长。一个劲自己摇,只能等着被折断。

下面讲两句《菜根谭》的名言。

“心无可清。”不要想着把自己搞干净,这么一想,果然不干净。想都不要想,就无所谓干净不干净,就是干净的。婴儿不用管自己身上干净不干净,婴儿的母亲管这事。老子说:“我贵食于母”,一切自有主宰,你说婴儿是不是干净的?心无可清,是为至清。水无可静,是为真静。心无所明,是真明。光无所亮,是真亮。这一条可称大彻大悟,可以解决很多实际问题。

“乐不必寻”。找乐必然乐趣不大,强欢则一定满座不欢。真欢乐缘于内心不起波。平静中等待春风吹拂,你自己就是仙花仙草。

君子有三忌

有一念犯鬼神之禁,一言而伤天地之和,一事而酿子孙之祸者,最宜切戒。

有一种念头不干净,有一种话得罪老天爷,有一种事遗祸子孙,最要不得。

哪一念犯鬼神之禁?哪一言伤天地之和?哪一事酿子孙之祸?洪应明没有明说,似乎有些话不便说,要我们自己领悟。我今天心无所清,大胆说出来。

淫念犯鬼神之禁。正神不喜欢邪神,正念不可能与邪念并存。张天师左手捉鬼,右手请神,他自己本身要站得正。天师道原是“淫祀”,密教中有邪术,打着基督旗号的很多都不是,种种这些都要注意。

指天骂地最伤天地之和。不要对天发誓,也不要诅咒这块土地。

天地有正气,就怕自己不正。

夸耀财富权势酿子孙之祸。富不过三代,不肖子孙都是老祖宗培养出来的。

淫念、咒天、耀势,这是君子三忌。不起淫念,不咒天,不耀势,这是君子三修。

不急不躁水火不侵

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人有操之不从者,纵之或自化,毋操切以益其顽。

事情有急切之间弄不明白的,放一放或者就清楚了,不要急躁加一把火。有人死活不肯听话,松一松或者他就自己有变化,不要霸王硬上弓,引发他顽强抵抗。

扭打之际松一松手,舌战之际松一松口,对双方都有好处。这是讲已经身处极端情况。在平时君子就应该晓得凡事不急不躁,自然水火不侵。做人不起毒心眼,自然百毒不侵。什么叫“无毒不丈夫”?一个毒丈夫可称毒夫,独夫是也,纣王是也。纣王本是好汉,因为脾气太暴躁了,弄得不可收拾。李逵幸好有个宋江管着,不然贪官污吏遭殃事小,天下人与自己人遭殃事大,梁山成刀山,水浒变火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