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石板塘(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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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姜耀成命运好,遇上了陈青蔓,又通过陈青蔓遇上了她的丈夫。陈青蔓的丈夫是个伯乐。他是姜耀成一生发展的关键人物。他慧眼识英才,为姜耀成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并破格重用,大力提拔,领着他走进了一个宏大光辉的事业,开启了他人生史上的辉煌时代。

那么,陈青蔓的丈夫是谁呢?他为姜耀成找的工作是什么呢?姜耀成从事这个工作以后,为什么能够开启自己人生的辉煌时代呢?说起这些事情,我们就不能不多花一点笔墨,缕述一下中国经济史上的一件大事了。

中国经济史上的这件大事,就是米谷(即大米和稻谷)贸易。

中国的粮食贸易由来已久。而在粮食贸易中,米谷贸易的历史尤其显赫。它是粮食贸易中地位最重要,发展最迅速,对国计民生和社会发展影响也最大的一部分。米谷贸易发展迅速,长盛不衰,在中国经济史上有着辉煌的一页。它极大地促进了经济的发展,推动了社会文明的进步,具有极其深远的意义。而在中国的粮食贸易中,尤其是明清以来的米谷贸易中,湖南又占有特殊重要的地位。当时,湖南与江西、四川同为中国三大粮仓。其米谷远销江浙、京畿甚至全国各地,以致社会上“湖广熟,天下足”的谚语广为流传。乾隆皇帝甚至说得更明白,他干脆把这一谚语改成了“湖南熟,天下足”(事见《乾隆东华续录》卷二。其中记载说:乾隆二年十一月癸未,“湖南巡抚高其倬奏报收成分数,得旨:语云,湖南熟,天下足。朕惟有额手称庆耳。”)由此可见,湖南当时的米谷出产是何等兴盛,其对国计民生的影响是何等巨大!

湖南水土、气候宜产稻米,这是自古皆然的。但她作为天下闻名的粮仓,以生产稻米而享誉大江南北,却并非自古皆然。史料证明,明代以前,甚至明代中后期以前,湖南的农业生产和商品经济发展水平是相当落后的。当时,在全国各省区中,她的地位几乎微不足道。湖南经济的勃兴和粮仓地位的形成完全是明清以来的事。那么,湖南为什么会在明清时代一跃而成为天下粮仓呢?

对历史稍加分析就不难发现,湖南在明清时代一跃而成为天下粮仓,主要有三个特定的原因,那就是外省移民入湘、洞庭湖区开垦、占城稻等优良稻种的引进和不断改良。

外省移民入湘,是明清时期一个非常令人瞩目的重大经济现象。关于这一经济现象,曾做过明政府文渊阁大学士的丘濬在《江右民迁荆湖议》一文中有过十分精辟的分析和论述。他说:“荆湖之地,田多而人少。江右之地,田少而人多。江右之人,大半侨寓于荆湖,盖江右之地力所出,不足以给其人,必资荆湖之粟以为养也。”(引自《皇朝经世文编》卷七十二)这一段文字中的“荆湖”即指湖南,“江右”即指江西。由此可见,外省人之所以大量移居湖南,根源全在于土地问题,即外省“田少而人多”,而湖南“田多而人少”。他们正是看中了湖南“田多而人少”这一有利条件,因而携家带口,来到湖南开垦土地,谋求生存发展之路。当时,外省移民的规模是相当可观的,人数之多,速度之快,史所罕见。如果查一查地方志就不难发现,今日湖南人的祖先至少百分之七十以上是外省移民,这些移民的绝大部分是在明清时期移居湖南的,而且这些移民的相当大部分是来自江西。这一情况,在上面所引丘濬的文章中,我们已经看到了。此外,其他许多历史资料中也都有明确记载。例如:光绪《湘阴县图志》所列湘阴县233族大姓中,外省移民187族,其中江西籍就有142族。道光《宝庆府志》所列宝庆府420族大姓中,外省移民296族,其中江西籍就有168族。另外,《浏阳县志》、《沅陵县志》也都记载说:浏阳县“十户有九,皆江西之客民也”;沅陵县“皆江右来者”。外省移民大举涌入,就为加速湖南开发,发展农业生产,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还应进一步指出的是,湖南向称偏远,开发较晚,当时本地人在思想、文化、观念和生产技术等方面,是远远落后于江西、安徽、江苏、浙江、湖北等省的。因此,外省移民涌入所带来的劳动力,不是一般的普通的劳动力,而是具有较高素质的劳动力。他们不仅为湖南带来了劳动的双手,而且还为湖南带来了许许多多先进的知识、文化、思想、观念和生产技术,从而为湖南的全方位发展和勃兴带来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洞庭湖区的开垦,始于明代,盛于清代。这一情况的出现,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它与外省移民有关,与政府劝垦有关,也与洞庭湖区本身的消长变化有关。宋元以来,特别是明清时期,由于上游自然植被被破坏,注入洞庭湖的长江、湘江、资水等河流泥沙含量日益增多,从而导致湖面不断缩小,沿湖荒地和湖中沙洲大量涌现。这就为大规模开垦提供了有利条件。正是在这一情况下,当地居民和外地移民开始大规模进入洞庭湖区围湖造田,而政府也开始有意识地进行劝垦,于是很快掀起了一个长达数百年的湖区开垦热潮。湖区的开垦对于自然生态的保护是不利的,但它对于湖南耕地面积的增加却又起了极其重大的作用。据史料统计,康熙24年,湖南民田额138924顷,到乾隆18年就增长到312287顷98亩,68年内增长了一倍多。新增耕地中,湖田占多少呢?康熙24年后,湘阴县新垦湖田145888亩。如果沿湖州县均以湘阴县为标准来估算,则当时湖南新垦湖田当不下1500000亩。这一数字还没有包括众多私围,即私人开垦的湖田。土地是农业生产中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更何况这些新开垦出来的土地还是土质极其肥沃,灌溉十分便利,而且特别适宜于水稻种植的湖田呢!毫无疑问,洞庭湖区开垦对于湖南粮食生产的发展而言是功不可没的。

占城稻等优良稻种的引进和改良,是中国水稻栽培史上的一次重大革命。这一重大革命,始于北宋。历史记载说,宋真宗曾派人从安南(今越南)引进占城稻。占城稻有耐旱、早熟两大优点,所以它一经引进后,很快便导致了中国水稻栽培的划时代的革命性进步。由于耐旱,许多灌溉不便的旱地也可以种植了。由于早熟,可以赶在夏季洪水到来之前收割完毕,因而许多易受水灾的低田洼地也都可以种植了。无疑,这就有利于绝对地扩大和增加耕地面积。同时,由于早熟,还可以发展双季稻种植及间种油菜、小麦、红薯等其他作物,变一年一收为一年两收或一年多收。无疑,这又有利于相对地扩大和增加耕地面积。耕地面积的绝对扩大和相对增加,特别是双季稻的发展,显然都有利于提高生产效率,特别是有利于提高土地利用效率。占城稻很有可能是在宋元之际由江西传入湖南的。虽然它传入湖南比较晚,但它在传入湖南前,却已在江苏、浙江、福建、江西、安徽等地经过了上百年的种植和改良,其耐旱、早熟的性状和优点更加突出。所以,这一优良稻种传入湖南后,很快便发展起来,迅速普及了三湘大地,从而导致了湖南农业生产的全面革新和进步。

外省移民带来了充足的劳动力和先进的生产技术,洞庭湖区开垦提供了丰富的土地资源,优良稻种的引进促进了生产效率的大幅提升,这三者有机结合,相辅相成,便为湖南粮食生产的蓬勃发展,粮仓地位的迅速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无论是“湖广熟,天下足”,还是“湖南熟,天下足”,这些谚语的中心或重点都是后三个字,即“天下足”。而要做到“天下足”,则不仅要有丰富的粮食产量,而且还要有发达的粮食贸易。倘若没有发达的粮食贸易,粮食的产量再大,也是达不到“天下足”的,因为它根本运销不到“天下”去,从而“天下”的人们也根本无法享用到它。

那么,湖南的农业生产在明清时期飞速发展起来后,其每年大量生产的米谷是怎样实现“天下足”的呢?谈到这一问题,我们就不能不涉及“米市”这一特定的概念了。

所谓米市,就是专门买卖米谷或以买卖米谷为主的粮食交易市场。这种专门市场,明清及近代时期发展最快,长江流域各省最多,且规模不一,大小不等,形式各样。小型米市多出现在县城和乡镇,一般以米谷的直接购销为主。大型米市多出现在大中型城市,一般以米谷的中转贸易为主。明清及近代时期全国最有名的大型米市,主要有汉口、苏州、芜湖、无锡、九江、南昌、重庆、安庆、湘潭、衡阳和长沙。这其中,汉口、苏州的米市兴起最早,是鸦片战争前规模最大、影响最为深远的米市。鸦片战争以后,芜湖、九江、无锡、长沙的米市迅速兴盛起来,一跃而成为闻名天下的四大米市,其规模和影响又逐渐压倒了汉口、苏州。但无论是早先兴盛的汉口米市和苏州米市,还是后来繁荣的芜湖、长沙等四大米市,无一例外都处在长江边上。这一事实,不仅说明长江流域各省在米谷贸易中担当了主要角色,而且还说明长江本身在米谷贸易中也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确实,在明清以来的米谷贸易中,长江这一天然水道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它是米谷贸易的主要运输通道。当时,湖南、四川、江西这全国三大主要粮仓的米谷,几乎都是通过长江这一主要运输通道从西往东运抵江浙,再由江浙运销北方和全国许多省区的。

明清以来,随着米谷贸易的迅速发展,湖南自然也兴起了众多的米市。以小型米市而言,全省各州县几乎都有,洞庭湖周边各县更是随处可见。至于大型米市,前已提及,主要有长沙、衡阳、湘潭三市。这其中,长沙由于有着全省政治、文化、经济中心的独特地位,加之又地近湘江水道,濒临洞庭湖区,位于米谷盛产地区的中心地带,人烟辐辏,交通发达,货源充足,购销两便,故米谷贸易的规模和影响尤为突出。

长沙的米谷贸易出现很早,宋元时期,甚至早在宋元以前,史书上就有过记载。不过,那时候长沙的米谷贸易规模还不大,没有形成足以影响全国的米市。长沙形成有一定规模的米市,开始对全国的米谷贸易产生影响,还是明清以来的事情。到了晚清时期,湖南的米谷贸易出现了从衡阳、湘潭等地向长沙集中的明显趋势,以致长沙米市迅速繁荣壮大,终于发展成了名震天下的全国四大米市之一。当时,长沙的米谷贸易规模相当可观,街上米行栉比鳞次,江边米谷堆积如山,河里运米的船只成群结队,米市上讨价还价之声此起彼伏,人群中为买卖米谷而昼夜辛苦奔忙的商人万头攒动,整个米谷贸易的场面气势如虹,热闹非凡。米谷贸易差不多成了当时长沙的第一大产业,对长沙乃至整个湖南经济的发展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和影响。米谷贸易的勃兴,促进了湖南商品经济的发展,导致了湖南在各个领域的全方位繁荣兴盛,改变了湖南落后的形象,同时也演绎出了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历史场面,催生出了一代又一代叱咤风云、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

长沙众多经营米谷贸易的商行中,陈记福湘米行的名头无疑是响当当的。然而,福湘米行虽然冠名“陈记”,老板却并不姓陈,而是姓张,大名叫做颂臣。这张颂臣可不是一般人物,说起他和陈记福湘米行的来历,长沙城里的老人们无不津津乐道,赞不绝口。

张颂臣是湘北人,祖居卧蚕山西麓山下的杨家塘。那里离石板塘不远,大约只有三十多里路。他父亲参加过湘军,曾随左宗棠出征陕甘,虽然只赶上了一个尾巴,未能来得及立功受奖,封官晋爵,但却练就了一身惊人的武艺。他母亲隋氏出身大户人家,知书识字,为人善良贤惠,是相夫教子、当家理事的一把好手。张颂臣上无兄、姐,下无弟、妹,一个人独受父母宠爱,白天跟着父亲习武健身,夜晚跟着母亲读书识字,无忧无虑,倒也过了几年好日子。但天有不测风云,光绪十二年,他刚满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先后得病身亡。父母死了,家也就败落了,他成了衣食无着的孤儿。好在他还有个叔父,见他可怜,便收养了他。叔父对他倒还不错,婶婶和几个堂兄却横竖看他不来,动不动就冷眼相对,恶语相加。这样将就着过了三四年,没料想叔父又一病不起了。叔叔死后,他就更惨了。婶婶动不动就给他脸色看,堂兄们随时随地就借题发挥,指桑骂槐,几个嫂子则更是常常莫名其妙地朝他身上甩闲话,啐唾沫,泼脏水。家里人把他当外人看,当贼防,就连吃饭也不例外。有时候,他在家里,家里人就不张罗做饭,即便饭菜做好了,也不往桌上端。只要他一出门,家里人就立马张罗做饭吃饭。等到他回来时,灶上、锅里早已干干净净,饭菜一点都不剩了。一日三餐都难有保障,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他有时也想搬出去另住,但能搬到哪里去呢?靠得住的亲人一个都没有了,拿得动的财产全都被叔父家变卖花光了,父母留下的房子也全都被几个堂兄占住了。他真的是孤身一人,分文没有,无家可归了。

张颂臣的叔父是个剃头匠,在世时曾教过他剃头的手艺。叔父死前,把那个放着全套剃头家伙的小木箱子传给了他,也把剃头的事业传给了他。从此,他成了一个小剃头匠,那个小木箱子也就成了他唯一可以自由支配使用的财产。他天天拎着那个小木箱子走东家,串西家,给人剃头、修脸、刮胡子、掏耳朵,赚几个可怜巴巴的小钱。当然,就是这几个可怜巴巴的小钱,他也是不能自我支配的,到家就必须全部掏出来交给婶母。否则,他就不仅进不了屋门,而且要挨全家人的一顿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