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尽是有关太史慈索命的离奇传闻,曹植自然也有耳闻,前往相府见到曹冲病势日渐沉重,药石无灵,不禁心中惊骇。其时早已有人在他喝得汤中下了那种容易让人在睡梦中产生幻觉的毒药,如此内外交迫,自然是晚晚做恶梦,且每次都会梦到太史慈凶神恶煞的前来索命,吓得一跳醒转,全身发抖,再也难以安睡。
如此过了三五日,他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难免形削骨立,两眼布满了血丝,深深的凹了进去。这****照常前往相府为曹冲请命,见他形容憔悴,面色苍白,颇感惊诧,忙询问端的,曹植不敢隐瞒,道:“不知怎的,最近我一合眼便会梦到子义,跟着便吓得醒了过来,再也睡不着了。”
长眉一轩,道:“有这事?”
曹植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你先回去吧,以后不用来为冲儿请命了,这里有我就成了。”
曹植早已是筋疲力尽,既便是坐着也能睡着。心想若是在请命的时候睡着了,可是对神仙的太不敬,到时神仙一旦雷霆大怒,降下天罚,储位也就没有自己的份了,想到此便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道:“我一会让太医到你府上诊治,给你开些安神的汤药,你要按时服用。”
曹植道:“多谢爹爹关心。”
微笑点头,曹植行礼告辞。
自曹植去后,一直想着这件怪事,心神不宁,无心祈祷,草草而罢。当晚他便做了个恶梦,梦见太史慈、伏皇后、董承等人浑身是血,驾着愁云,飘入殿来,张牙舞爪,大声喊道:“还我命来!”向他奔来。他大吃一惊,睁眼醒来,已是满头大汗,接着便再也无法入睡。此后数日晚晚如此,每日仅睡一两个时辰,其余时候便抱着被子,缩在墙角,瞪圆双眼,东张西望,以防鬼怪来袭。
这****强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有气无力的来到小室,准备为曹冲请命,却见曹植容光焕发,早已跪在那里,喃喃祝颂,不禁大为奇怪,问道:“子建今日何以这般精神?”
曹植回头瞥见容颜憔悴,面无血色,便道:“爹爹怎的也变得这般憔悴?”
苦笑道:“真是怪事,我最近晚晚都梦见子义,心神不宁,难以成眠。不管是请道士作法,还是请太医诊治都不管用,正为此烦扰。”
曹植道:“正要和爹爹说此事。前几****也是终日睡不安枕,常常恶梦惊醒,喝了太医开的安神汤药也不见效果。忽一日府前来了个游方郎中。我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将他请了进来。他诊脉后,便对我说他家有一祖传秘方专治此症,服下之后,一准药到病除。只不过那药丸所需的药材万分难觅,极难炮制,是以至今也只有一坛,现在家中,并未带来。我心想这怪病连太医也束手无策,他一个游方郎中竟敢保证药到病除,当真是胡吹大气,不禁半信半疑。可是当时我早已累得精疲力竭,若再不得安睡,怕是要一命呜呼了,于是心存万一之念,便差人携重金,随那郎中去家中取药及药引,好在那人就住在邯郸,倒也不远。我按着他的嘱咐用药引煎汤服下药丸之后,当真是效果明显,从此一觉睡到大天亮,竟再也没做过恶梦了。”
两眼精光暴长,兴奋地道:“隐于民间的郎中往往有些真本事,此人现在何处?”
曹植道:“诊病之后便已不知去向。”
道:“哦,这种游方郎中一向居无定所,四方云游。像华佗就是这样,我想让他留在我身边为我诊病,可是不论出多大的价钱,还是封多大的官,都不能如愿。唉!如今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要是有他在,仓舒兴许就有救了。”沉吟片刻,又问道:“那郎中所说秘方可有方子?”
曹植点头道:“那人怕我起疑,将方子也抄给我了,我看了的确非同寻常。”
道:“拿来我看。”
曹植道:“现在家中并未带来。”
双手轻轻击了三掌,一名近侍走进殿来,问道:“魏公有何吩咐?”
道:“你去子建府上取那张专治睡眠不稳,恶梦不断的方子我看。”
那近侍应是正要退出,道:“来时顺便将王太医叫来。”
那近侍答应了,退了出去,过不多时便将王太医领来,于书房接见他们,那近侍双手捧着方子恭敬呈上,接过一看,微笑不语。将方子递给王太医,王太医双手接过,道:“此方的确不凡,可就是药材太难凑了,更难的是有些药材须按节令时辰,过了那个时辰,便是得了也是无用。”
问道:“那由你们来炮制这么一味药须多长时间。”
王太医偷偷瞧了一眼,迟疑道:“最快也需两两年时间。”
心想过两年我都给吓死了,还要这药做什么说,不过那张方子上开的东西十分古怪,制作起来十分琐碎,王太医说两年时间倒也不是有意拖延,微微一笑,一挥手,道:“知道了,退下吧。”
待左右退下后,问曹植说道:“如今那丸药还剩多少?”
曹植道:“虽说只有一坛,里面也有百余丸,那郎中说只须每日临睡前服一丸即可。如今我也只服了五六丸,还剩不少呢,既是爹爹也睡不安稳,孩儿明日便将那丸药尽数带来,献与爹爹。”
微笑道:“倒也不须全部拿来,你先拿个三五丸来,我服服试试。”
曹植答应道:“是!”
此后数日,服了曹植献上的安神汤药,果然大有起色,晚上再也见不到太史慈那狰狞恐怖的面庞了,一觉睡到大天亮,精神一恢复,为曹冲祈起福来也是干劲十足,通宵达旦。俗语有云:‘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为曹冲请命实可为是精诚所致,可是曹冲的病情仍是日甚一日,丝毫不见起色,这块顽石始终没有开的意思。
这晚正在小室祷告,忽见环夫人踉跄而来,泣道:“不好了,冲儿恶梦连连,醒来之后便用手指在床上写道他梦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披头散发,浑身是血,来向他索命。
大吃一惊,叫道:“天啊!我早也求,晚也求,难道还不够心诚吗,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霍地站起,对环夫人说道:“走,看看去!”大踏步走出屋去。
从曹冲府中出来,心情沉重,心想这太史慈也真是死心眼,射死他的是张辽,他不去找张辽报仇,一直跑来和自己过不去,做人糊里糊涂,不明白当归之意也就罢了,做鬼竟也这么糊里糊涂,那还了得。越想越烦,越想越怕,当晚四更时分,方迷迷糊糊地睡着,一合眼,便又见到太史慈与伏皇后等人立于愁云之内向他索命,声音十分凄厉,令人毛骨俱悚。大跳醒转,一问近侍,发现只睡了一柱香的功夫。
此后原先灵验无比的神药也变得毫无用处,吃了不但不见起色,反而更加严重。这恶梦越做越离奇,越做越古怪。太史慈、伏皇后等人的道行估计甚高,请了无数拨道士作法祈禳,将寝殿内外贴满道符,竟然无济于事。只要一闭眼,涛声依旧,恶梦即来,折腾得一个晚上都无法睡觉。如此一来,他的睡眠时间也就越来越少。渐渐地已不敢晚上睡觉了,于是便做起夜猫子,每到晚上,便坐于书房内看简书,通宵达旦,直到东方发白,雄鸡报晓,方大声欢呼,随手将简书扔在地上,屁颠屁颠地跑去睡觉了。可这样一来,昼夜便完全颠倒了,白日里睡两个时辰效果也没有晚上睡一个时辰好,何况屁事繁多,还不能多睡?这日子当真过得十分痛苦,度日如年。
一切都按曹丕的意愿发展,王太医暗中弄鬼,在曹冲汤药中掺下那种歹毒但不会致人死命的毒药,是以曹冲也和一样,终日恶梦不断。他虽说天资聪明,六岁时智商便已和成人相仿,但毕竟年纪还小,抵抗力不强,加之本身就患有重病,服下那种恐怖的药物之后,一到晚间便接连做恶梦,试问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怎经得起如此惊吓?十余日后便已瘦得皮包骨头,不成人样。这日曹丕假惺惺地前来探望,见他气若游丝,出气多,进气少,心中暗喜,心想:“谁叫你这么聪明来着,现在这样可是你咎由自取,可怨不得旁人。哼,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这个位子是我的,你们谁也夺不走!”嘴角上挂着一丝狡狯的微笑,一闪即逝。从婢女手中接过汤药,一口一口地喂曹冲服下。怎料只喂了三口,原本迷迷糊糊地曹冲突然瞪圆双眼,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伸手指着他,嘴里发出荷荷荷的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
曹丕吓了一跳,右手一松,啪啦一声,瓷碗跌下,摔了个粉碎,汤药溅得他一身都是,衣襟尽湿。曹丕也不顾着擦拭,忙问道:“仓舒弟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病势沉重已不能说话的曹冲突然间张口说道:“你你我我”说到此两眼一闭,右手无力垂下。
曹丕觉得曹冲像是发现了什么,心想这个诡计实可谓是神鬼难测,除非曹冲是神仙,要不然是不可能发现端倪的,可是他这样子明明是发现了什么,想到此不禁吓得面如土色,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怎知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曹冲虽非神仙,但甚是聪明,观察入微,不然怎能在六岁时便想出用船称象的主意?曹丕进屋后见到他神色有异,时间虽暂,曹冲却已看到了,再略加思索,便已猜出个大概,只不过他此时油尽灯枯,还未说清便已气绝。
曹冲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曹丕伸手摇了摇他的身子,问道:“仓舒。”
曹冲仍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显已死了。
曹丕大喜若狂,猛得摇了他两下,哭道:“仓舒你怎么了!”伸手便要去探他鼻息。
其时环夫人正扶在案上打盹,听得曹丕如此叫喊,一跳醒来,霍地站起,一箭步窜到榻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将曹丕拉开,跟着握着曹植双手,只觉触手冰冷,一探鼻息,已然气绝,一颗心沉了下去,眼圈一红,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曹丕大声叫道:“快请大医!”
边上婢女眼见曹冲凶多吉少,正自惊慌失措,闻言连忙应是,跑去请太医了。
环夫人回头瞪了曹丕一眼,冷冷地问道:“冲儿为什么会这样?”
曹丕见环夫人神色不善,暗暗叫遭,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现在当真是跳到黄河也说不清楚了,说道:“这个这个孩儿不知,孩儿只是给他喂药,没想到他就就”
环夫人冷笑道:“这么说你还是好心好意了?”
曹丕不知该如何应道,只得道:“我我只是想弟弟的病快些好起来,没想到”
环夫人呸地一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忽听门外脚步声响起,有人连声惊呼,道:“冲儿怎么了?”一面说,一面进屋,正是。环夫人飞身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哽咽道:“冲儿冲儿已经去去了”
脸如死灰,呆若木鸡,失声叫道:“什么!天啊!怎么会这样!”脸上肌肉不住抖动,明显心中十分痛苦。
环夫人向曹丕瞧了一眼,眼光里满是怨毒,指着他道:“都是他害得!他给冲儿喂药之后,冲儿便便便”
抬起头来,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向曹丕脸上扫去。曹丕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不是我!”
咬牙切齿地道:“那是谁?”
曹丕跪倒在地,道:“爹爹明鉴,真得不是孩儿,孩儿只是给仓舒喂药,没想到没到”
环夫人冷冰冰地道:“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缓缓地点了点头,问道:“那药呢?”
曹丕战战兢兢地道:“刚才孩儿一时害怕,失手将碗打破了。”
看着洒了一地的汤药,冷冷地道:“这么说是死无对症了?”
边上一婢女道:“药还有剩,并没有全部端来。”
道:“端来。”
过不多时,那婢女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只瓷碗,碗中则盛着汤药。连日来睡眠不足,头昏脑涨,也没仔细考虑,指着那只瓷碗,对曹丕道:“喝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