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 156年阴历七月七日,风和日丽,天高云淡。长安城的上空,万里无云,天边罗霓绮虹,使人有一种祥瑞降临的感觉。
汉景帝刘启和往日一样,被宫女服侍穿戴以后,坐在御桌前用餐。可是与往日有点不同的是,他从早上醒来,一直在思索着昨夜的一个梦:他梦见一头红色的猪从天而降。这头猪,身上裹着祥云,从太虚落入宫中。紧接着,先帝刘邦便飘然而至,说:“王夫人生子,应起名叫彘。”景帝醒来,才发现是梦。可又非常奇怪:王夫人已近临产,难道这位妃子要为他生一皇子不成?王夫人名娡,出生在离长安不过百里的槐里(今陕西兴平东南)。母亲臧儿,本是项羽所封燕王臧荼的孙女。因为家境败落,与同里王仲结为夫妻,生下一儿二女。儿子名信,长女名娡,次女名儿姁。过了没多久,王仲病死,臧儿携儿带女改嫁长陵邑(今陕西咸阳秦都区三义村,汉高祖陵寝所在地)田家,又生二子,长子名蚡,幼子名胜。王娡、王儿姁姊妹虽然生在山乡僻壤,但是都长得白皙丰润,俊美清秀,气质高雅,有着一种夺人魂魄的魅力。相传,曾经有一相面术士来到长陵,臧儿就请相二女。术士相王娡,非常惊讶说道:“此女贵不可言,当匹配天子,生天子,母仪天下!”又相儿姁,又赞道:“此女虽然贵不如姊,生子亦当为王。”而这时王娡已经嫁给金王孙,并且生了一女。臧儿暗想:“那金王孙原本是一个平民,怎么能当得了天子?又如何能生天子?”心中狐疑不止。说来也巧,时隔不久,官府传下令来,要选民间秀女入宫。臧儿突然想起术士所说的话,觉得欲使女儿匹配天子,只有走这一条途径才有可能。臧儿不愧是燕王的孙女,竟不顾金家反对,将王娡混成秀女送选,于是入皇太子刘启宫中。
王娡虽然是曾婚之妇,但容貌依然艳丽,宛若处女。又因为早已通晓男女之情,所以对皇太子温柔体贴有术,惹得皇太子色魔缠绕,恋情绵绵,宠爱有加,压倒群芳。时间不长,王娡又将妹妹儿姁引荐入太子宫,姊妹二人都受到太子的宠爱。儿姁入宫一年有余,便生一子,取名为越,后来被封为广川王。王娡却接连生了三女,尚未有子,意感不足。皇太子即位后,封王娡为美人,宫中全称她为王夫人。景帝为了让王美人生子,竟然不顾诸宫妒火,频频临幸崇芳阁。
大约到午夜,从猗兰殿传来婴儿出世的第一声啼哭惊破了沉寂的夜空。“王夫人生皇子了!”这一消息,立刻飞传到新生儿的父亲汉景帝这里。闻听佳节(这一天正是中国传统佳节“七夕节”)生子,汉景帝兴奋异常。驾辇早已备好,景帝乘驾,立刻前往猗兰殿。猗兰殿里,宫女侍婢们正忙碌不停。新生儿被裹在襁褓里,不住啼哭。景帝走上前去,笑眯眯望着自己的第九个儿子。儿子在宫灯下望着父皇的脸,睁大了圆圆的眼睛,马上止住了哭声。王夫人欠身榻上,温和地对景帝说:“请皇上给皇儿赐个名吧。”说完,王夫人就闭上疲惫的眼睛躺下了。景帝拈须想着,又想起他的梦来。
汉景帝想起往日的传闻,他又想自己昨晚的梦。民间有种通俗说法:孩子出世,起个低贱的小名,能使将来富贵。他想给儿子起名“彘”,同时也希望小孩能像小猪一样健壮善养,加之皇儿本来就生得结实健壮,于是给他起名“彘”。
前三胎都是女儿,这次却生了个皇子,王娡自是非常高兴,对刘彻也就格外宠爱。
为了帮助王娡照看刘彻,景帝又特意给他找了个乳母。
这个人是郭蒙的夫人。郭蒙是大汉皇朝的开国元勋,秦末在薛(今山东薛城)起兵,投奔到吕泽(吕后之兄)麾下,效命于刘邦。此后刘邦奉怀王之命,挺进关中,郭蒙追随刘邦,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在“楚汉之争”中又屡立战功。刘邦打败项羽,当上皇帝后,封郭蒙为东武侯。东武是琅邪郡的首县,即今山东诸城。他是高祖朝分封的一百五十三个列侯中的一员。吕后六年(前 182年),郭蒙病逝,子郭它嗣爵。
郭蒙的夫人被选为刘彻的乳母,入宫抚养刘彻。她照看刘彻非常细心,刘彻直到长大后还喊她“大乳母”,二人感情很深,亲如母子一般。
汉景帝后宫佳丽成群,她们为景帝生了十四个儿子,除了王娡所生的刘彻外,还有栗姬生的刘荣、刘德、刘阏,程姬生的刘馀、刘非、刘端,贾夫人生的刘彭祖、刘胜,唐姬所生的刘发,王妁生的刘越、刘寄、刘乘、刘舜。
刘彻排行第几?唐人司马贞注《史记·孝武本纪》曰:按:《景十三王传》
广川王已上都是武帝兄,自河间王德以至广川,凡有八人,则武帝第九也。
今人写武帝这传记,犹多因袭司马氏之说。司马贞乃注《史记》的三大家之一,他的《史记索隐》与裴駰《史记集解》、张守节《史记正义》鼎足而立于世。可是,在武帝排行的计算上,司马贞却是错误的。他所援引的《景十三王传》即《汉书·景十三王传》,立传的十三位王爷依次是:刘德、刘阏、刘荣、刘馀、刘非、刘端、刘彭祖、刘胜、刘发、刘越、刘寄、刘乘、刘舜。从河间王刘德至广川王刘越,计十人,而司马贞却说“凡有八人”,漏计二人。
据《汉书·景十三王传》等有关记载,在景帝生了儿子的六位嫔妃中,生子的先后序次如下:栗姬生子三人,即临江王刘荣、河间献王刘德、临江哀王刘阔(当为阏——引者);程姬生三人,即鲁恭王刘馀、江都易王刘非、胶西王刘端;贾夫人生二人,即赵敬肃王刘彭祖、中山靖王刘胜;唐姬生一人,就是长沙定王刘发。以上共九人。其下,武帝生母王美人生一子,就是汉武帝刘彻,所以汉武帝在其兄弟中序次为第十,即排行第十。武帝生母王美人之妹王夫人生四子,即广川惠王刘越、胶东康王刘寄、清河哀王刘乘、常山宪王刘舜。
从上述序列中,武帝排行第十是毫无疑问的。《汉书·武帝纪》注引《索引》曰:“景十三王传广川王以上都是武帝兄。”广川惠王刘越以上九人排在武帝之前,皆武帝兄。武帝排在第十是非常明显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明代人李贽说:“孝武皇帝,景帝第十子也。”《汉书·诸侯王表》中在景帝诸子中,武帝排行第九,但武帝长兄废太子刘荣排在了武帝之后。如果把刘荣提前,则武帝仍然排第十。
这个考证也是无法成立的。
第一,司马贞、杨生民教授援引的《景十三王传》并非以年齿为序,刘荣最长,列名却为第三,即是例证。而实际上,《景十三王传》乃仿《史记·五宗世家》而作,是按母系以叙诸王的。对此,司马贞也是明白的。他注《五宗世家》云:景帝子十四人,一武帝,余十三人为王,《汉书》谓之“景十三王”。此名“五宗”者,十三人为王,其母五人,同母者为宗也。
可是,注《孝武本纪》时,司马贞却忽略了这一层关系。
第二,《汉书》明确记载刘越年长于刘彻,武帝在一道诏书中曾经说:“广川惠王于朕为兄。”“惠”乃刘越死后的谥号。
第三,杨生民教授援引的《汉书·诸侯王表》是按《史记·孝武本纪》不是司马迁的手笔,据说是元帝、成帝时一个名字叫褚少孙的人补写的。《孝武本纪》记武帝排行,只是笼统地说:“孝武皇帝者,孝景中子也。”班固写《汉书·武帝纪》也这样说。看来武帝的排行到元、成以后便已无法确指。今天我们也只能笼统地说:武帝,景帝中子也。
在长陵县东南角上,有一个两千多人的小镇 ——田家集。在小镇的南头,临街屋檐下,设有一个卦摊。
一个衣着鲜艳的少妇,挎着一个野菜篮子,由南向北走了过来。少妇年约二九,龙颜凤颈,肤如凝脂,身后还跟了一名少女,长得虽不如少妇,却也是相当漂亮。少妇经过卦摊,相士忽地站起身来开了腔:“大姐,你是不是姓王?”
少妇愕然,急忙问道:“先生如何知道我姓王?”
汉子微微一笑,向身后一指说道:“大姐请看。”
少妇王氏循指望去,八仙桌后方悬挂一张黄色布幔,上书九个大字:“许负先生高足姚定国。”
王氏轻轻颔首道:“我知道了,你是一位神算。”
许负乃温县人,善于相面。薄太后再嫁之前,是魏王魏豹的一个妃子。许负受魏王邀请到宫中为众妃子相面,一见到薄太后便目瞪口呆,喘着气说道:“此女贵不可言,将来定生天子。”当时,刘邦和项羽正在荥阳一带相持不下,还不知道天下将来姓刘姓项。魏豹原本是站在汉王刘邦一边,听了许负的话,心中暗自高兴,便背叛了刘邦,与项羽联合。后来刘邦派曹参率军进攻,俘虏了魏王豹,以魏国为郡,而将薄太后送到织室中做苦工。魏王死后,刘邦有一次到织室巡视,见到薄太后人长得很美,便下诏将她纳入后宫,临幸了一次,就再也没有露面。一天,刘邦与他的两位美人管夫人、赵夫人一起调情。这两人原也是魏豹的妃子,跟薄太后很要好,三人曾在一起发誓,若是谁先富贵了,谁就要提携仍处于困境中的女友。如今,管、赵二人成了汉高祖刘邦的宠妃,富贵自不必说。可这时,她俩地位变了,情感也变了。她们非但不同情薄太后,反而讥笑她寒酸,讥笑她地位卑下。
刘邦见她俩笑得怪异,问道:“你们为什么这样高兴?”
两个美人只得如实相告,将许负如何相面,三人如何盟誓,而今薄太后如何受苦的情形说了一遍。
听罢她们一番话,刘邦半晌不浯,当天便召幸了薄太后。薄太后一到汉高祖身边,便嗲声嗲气地说道:“陛下,妾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苍龙爬在妾的肚子之上。”爱听阿谀奉承之言的刘邦立即高兴起来,搂住薄太后说道:“这是你即将大富大贵的征兆。那苍龙不就是我吗?”那次召幸后,薄太后便怀孕了。不久生下一男孩,取名刘恒,他便是大汉朝第三位皇帝,史称汉文帝。王氏注视着相士问道:“姚先生,您既然是许负先生的高足,能否为我看一看相?”“能。不过……”姚定国环视一周,小声说道:“此地人太杂,还是上你家去看吧。”
王氏点头同意,姚定国遂收了卦摊,跟在她身后,七拐八折,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农家小院。王氏的母亲臧儿见相士光临,又是让座,又是倒水。臧儿有些心急,便轻咳一声道:“先生请好好相一相。”
姚定国轻声道:“别急,我还得看一看小大姐的背。”他让少妇转过身来,相了一阵,说道:“好背。”臧儿淡淡一笑道:“人贵不贵在面不在背。”姚定国将脸略微一寒道:“谁说背好无用?美女背圆,必配良夫,且无用时日,必得贵子也。”“必配良夫?”臧儿“噗哧”一声笑道,“先生此话差矣!贱女已经出嫁,嫁的是一个农夫,猥猥琐琐,大字不识一个,且已为老身生了一个外孙女儿。”姚定国半信半疑道:“真的?”臧儿点了点头。姚定国又反复相了一次,语气坚定地说道:“大小姐龙颜凤颈,肌如莹雪,背厚而圆,掌若红棉,此皆乃大贵之相,日后必生贵子,母仪天下。十年之内,此话若是不应验,姚某当剜目断舌……”臧儿忙将他的话打住,笑着说道:“先生不必起誓,我相信您的话就是。只是,贱女早已嫁人,这如何是好?”姚定国道:“这有什么关系?薄太后当年不是也嫁人了吗?”顿了顿又道:
“每年八月,朝廷总要派人到各地挑选良家美女以充实后宫,届时不妨让小大姐前去一试。”臧儿还是犹豫道:“只是贱女早已嫁人,且已生了一个闺女。听说朝廷选美,条件苛刻,不只长得好,还须是一个处子才行。”姚定国略一思索说道:“大小姐命中要生天子,做皇后。处子之事,夫人且勿担忧,我这儿有个好法子。”王氏长叹一声说道:“我连处子都不是。皇后能是那么容易当的?”姚定国道:“大小姐别叹气,我自有办法让你变成处子。”“真的吗?”“真的。”王氏满面异彩道:“那请先生教我。”姚定国问道:“你会内视法吗?”王氏摇了摇头。姚定国道:“内视法也称回春术,会内视法的人,可自然而然地把气运到身尾骨、脚跟等身体末端。它的作法是……”他边说边做示范。王氏也跟着他做动作。姚定国微闭双目道:“注意,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放松腹肌使之鼓起,全身力量也需放松。然后是吸气,此时关键的是,与平常的呼吸法相反,用力使腹部凹下,吸到不能再吸的程度。接下来,放松肩部,鼓起腹部,慢慢吐气,反复二三次后,即可驾轻就熟。了解要领后,就要注意吸气时舌头的位置。吸气时,舌尖要贴在齿的内侧,用鼻子吸气。吐气时,逐渐放松力量,舌头贴紧下颚再吐气。这种吸缩呼胀呼吸法,必须在每早、中、晚各做一次。坚持三天后,身体就会感到非常轻爽了。”
王氏一一照做。臧儿见此,心甚欢喜,便做了一桌丰盛的午餐,招待姚定国,并拿出三缗铜钱,要作为酬礼,但姚定国死活不要。
送走相士姚定国,王氏就住在母亲家中,一天到晚练她的内视法。金王孙几次来接,她也不肯回去。今非昔比。昔日想的是如何相夫教子,老死乡间;而今想的是如何当上皇后,母仪天下!她能回去吗?她在期待中等待,偶尔才回一趟婆家,那也只是为了看看她的女儿,很少在婆家过夜。她已不是民妇金王氏了,而是一个待嫁的少女王娡儿。
夏秋之际,从长安来了几个过路太监,宿于长陵驿内,说是为皇宫挑选秀女。娡儿在田里拔草,得知这个消息,立即喜滋滋地奔回到家中,径直走到娘的身边,满面喜悦地说道:“娘,好消息。”
臧儿正在念经,无暇和她说话,将手一摆,示意让她先出去。娡儿又气又急,将脚一跺,大声道:“娘,你念经重要,还是女儿的前程重要?”
臧儿听她如此一说,忙停止念经,满脸陪笑道:“当然是你的前程重要。我的儿,什么好消息?”娡儿便将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把个臧儿喜得个心花怒放,将腿“啪”地一拍道:“走,娘这就带你去见那几个公公。”娡儿却反过来劝道:“娘,先别急。你看我这身穿戴,也配去见公公?”
臧儿这才注意一打量,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花格麻衫,下身穿了一条灰色麻裤,膝盖上还打了两个碗口大的补丁。就这一身穿戴去见宫中的公公,确实不妥。于是她忙钻进卧室,打开箱子,想找出几件像样的衣服给女儿换。谁知,翻来翻去,竟没找出一件合适的衣裳 ——不是太瘦,便是太肥,要么就是款式已经过时。她只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娡儿闻声说道:“娘,您老不必翻了,我有一个办法。”臧儿忙问:“什么办法?”娡儿转身出了娘的房间,回到自己卧房,取来一个翡翠戒指,对臧儿说道:
“娘,这戒指价值百金,咱当给当铺,换几个钱,定做一两身好衣裳,当是不成问题。”臧儿两眼一亮,双手接过戒指:“我儿,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娡儿那张俏脸,未语先红:“娘,这事一会半会儿说不清楚,您先别问了。”话说到这份上,臧儿便不再追问,拿了戒指,疾步来到当铺,高声喊道:“张掌柜,当一百金。”
掌柜正在柜台后喝水,闻声站了起来,接过戒指,仔细地鉴别一番。他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地道的翡翠戒指,当一百金并不算多,口中却说:“嫂子,实话跟你说,这戒指不是个正牌货,莫说一百金,就连五缗钱也当不了。”
听到这话,臧儿有些急了,大声辩道:“这戒指是地道的正牌货,是我爷爷当年花一百五十金从一个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一百五十金?”张掌柜哈哈大笑道,“你可真会说谎,这戒指莫说价值一百五十金,就是能卖上十金,我就把这头割了给你当尿罐。 ”
臧儿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也不是没有来历的人。她的爷爷是汉初大将,名叫臧茶,功封燕王,因不满刘邦的统治,起兵造反,兵败而死。那时臧儿已经十五岁,随母亲逃回故乡槐里,嫁给了王仲为妻,生下一男二女,男名王信,女名王娡、王蛔。十年前,王仲患病而亡,臧儿不甘寂寞,拖着油瓶,再嫁给田家集的田玉林,又生了两个男孩,长曰田蚧,幼曰田胜。她这身世长陵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以为只要打出她爷爷臧茶的旗号,那戒指就能当上一个好价钱。谁知……臧儿冷哼一声道:“张掌柜,你可真能压呀!我家有的是尿罐,要你那狗头也无用,你只给我说一句实话,这戒指到底能当多少钱?”
他单手比了个六字。
“六十金。”
“不,六缗钱。”
她摇了摇头。
他又比了个七字,“七缗钱怎么样?”
臧儿还是摇了摇头。
他狠了狠心,又比了个八字:“八缗钱,一缗也不能多了,你到底当不当?”
臧儿虽然急需用钱,莫说八缗,就算是五缗也是要当的,但她觉着这张掌柜
太奸诈,想换一个当铺去当,便正色回道:“我不当了。”
“好,好,不当就算了。”张掌柜将戒指递了过来。她正要伸手去接,他忽然想起一个歌谣:“一只翠戒易布匹,荒冢之旁委屈赤足妇,皇后勿自误!”于是又将手缩了回去。
臧儿不知道张掌柜想了些什么,只想要戒指,将手一伸催道:“拿来吧。”他把脸一沉说道:“田大嫂,你给我说实话,你这个戒指到底从哪儿得来的?”她想起娡儿未语先红的脸,心中有些发虚。事到如今,就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这戒指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放屁,你这戒指是偷的!”她吃了一惊,腿肚微微有些发颤,心想怪不得娡儿不肯告诉我戒指的来历。
但继而一想,就算是偷的,只要没有被一把手抓住,我就不能招认,便将头一昂说道:“你莫要胡扯八道。”“我没有胡扯八道。四个月前辛亭长家丢了一只翡翠戒指,就和你这只一模一样。走,你现在就跟我去见辛亭长去。”这么一说臧儿有些慌了,恳声说道:“张掌柜,别急。实话跟你说,这只戒指是我闺女王娡给我的。”“王娡的?”他言道,“那你就把王娡叫来一趟,把这事说清楚。”她听了急忙一溜烟似地逃出了当铺。正好这时王娡来了,是独自一人来的。臧儿也要跟,被她挡了回去。在张掌柜的一再威逼下,王娡道出了那只戒指的来历。就在姚定国为她观相不久,到了水稻插秧时节。由于母亲在王府长大,对农活一窍不通,姁儿又发着高烧,她只得独自一人到田间插秧。忽然来了一个无赖子金三,调戏她道:“我听人说,嫂子是位皇后之命,今天却还在这里赤足种田,如何能为后?不如嫁我为妻,准能达到目的。”
娡儿明知此人在调戏自己,却故意问道:“难道你会做皇帝不成?”
金三拍着胸脯说道:“我会做。”
“你怎么能做?”
“我学陈胜,振臂一呼,扯旗造反。”
她嘿嘿一笑道:“造反好呀,酆都城正缺一个小鬼呢!”说毕,继续俯身插秧
不想再理他。金三也不介意,从身上摸出一只翡翠戒指,朝娡儿面前一扬问道:“你看这个翠色戒指好么?你若中意,可以奉送。”娡儿本是赤贫人家,妇女又以珠翠为性命。一见此戒,翠绿可爱,顿时换了一副笑脸答道:“你肯见赠,我当以自织的细布相回报。”“拿细布换?”金三微微一笑道:“你可知道我这戒指价值多少?告诉你,少说一百金。”她把嘴一撇说道:“你骗人,你家又不是富商大贾,哪来这么贵重的戒指?”他见她不信,便指天发誓道:“真的,我决不骗你。前不久,我将这戒指拿到县城珠宝商行,特意让人鉴定过的,说是价值百金。” 她还是有些不信,进一步追问道:“那这么贵重的戒指,你从何处得来的呢?”他四下瞅了一圈,见偌大一个旷野,除了他俩之外,再没第二个人,这才说道:“不瞒你说,这枚戒指是我捡的。 ”“捡的?”“对。”“在哪捡的?”“辛亭长家……不,不是辛亭长家,是从长陵庙会上拣的。”娡儿笑道:“你不必害怕,这枚戒指莫说你是拣的,就是偷的,嫂子我也不会告发。”金三喜道:“你真是一个好嫂子,我有心将这枚戒指赠给你,不知你可否喜欢?”娡儿摇了摇头:“你别骗我,这么贵重的东西,量你也不会轻易赠人。”他嘿嘿一笑说道:“你不必用激将法,这戒指赠给别人我是舍不得,赠给你却是舍得的。”说着,真的把那只戒指递到娡儿手中。娡儿平生从未戴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心中感激,便情不自禁地向金三嫣然报以一笑。金三见了,再也控制不住,拦腰将她抱起,直奔荒冢。次日,邑中小儿,便起了一种歌谣:“一只翠戒易布匹,荒冢之旁委屈赤足妇,皇后勿自误!”听了她的叙述,张掌柜踱出柜台,拍着她的香肩道:“看样子你是没有说谎。”“不过,这样一来倒让我作了难。我现在明知道这戒指是辛亭长家的,若是不送给他,日后若让他知道了,要问我一个知情不报的罪……”他按了按她的香肩。“若是将这戒指还给辛亭长,你白白地损失百金,也不是我的心意。”他将手移向她的脸蛋,轻轻捏了一下。“损失百金还算小,辛亭长若是追问起来,知道了你和金三那种关系,一旦传扬出去,你还怎么在田家集做人?娡儿,你说我该怎么办?”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轻笑道:“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好意思说。走,咱们到后院好好谈谈。”
说着他拥着她径奔后院。他得到了满足,不但退还了她的戒指,还送她一盒胭脂和两块上等丝绸。王娡拿回丝绸,裁了一身衣裳,穿在身上,又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这才由母亲陪着,兴冲冲来到长陵驿站。
臧儿让女儿站在一旁,自己笑嘻嘻地走到门前,向那守门的差役道了一个万福,问道:“请问军爷,我的闺女王娡,想见一见住在此地的公公,能否代为传达?”
那班差役话未听完,便鼓起一双牯牛般的眼珠儿大声喝道:“你这老乞婆,也不拿镜照一照自己,朝中的公公,岂是你能轻易见的吗?”臧儿吃了个闭门羹,怏怏地退下来对女儿说道:“娘老了,招人嫌,还是你自己上前碰碰运气。”娡儿点了点头,轻移金莲,走到差役面前,福了一福道:“有劳军爷,替我传报一声。民女王娡,想求见李公公。”
那差役见娡儿长得宛如天仙一般,便嘻皮笑脸地答道:“你这个女子,要见公公作甚?这里的几位公公,乃是过路客官,前往洛阳一带挑选秀女。此地并不开选,我们怎敢进去传报?”
娡儿大失所望,正要离去。忽听蹄声得得,外面奔来一匹高头大马,上边骑着一位姓李的内监,单名一个云字。那李云一边下马,一边打量王娡。娡儿灵机一动,扑地跪在李云面前:“民女王娡,想请公公带往宫中,哪怕得为所选秀女们烧水煮饭,也是甘心。”
李云本已喜她美貌,又见她如此伶俐,心下大喜,点头应道:“此地虽不开选,但我可以破个例儿,将你收下便是。”说罢,将手一挥,当下示意内监的卫士,将娡儿引了进去。
臧儿见大功告成,便喜滋滋地返回家中,与家人一起,举杯为娡儿庆贺。正饮到酒浓之时,金王孙来了。“王娡呢?王娡哪里去了?”他一进门便大声嚷嚷道。一家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知如何作答。姜还是老的辣。臧儿走上前去,一把拉住金王孙的袖子,满脸带笑道:“王孙,坐,坐下喝杯酒。”
金王孙不坐,口口声声非要他的女人。臧儿见瞒不住,只得如实奉告:娡儿已经选做了秀女。金王孙听了这话,气得眼珠子都鼓出来了,照着臧儿老脸,“呸!”地啐了一口:“你个老乞婆,贪图荣华富贵,活活拆散儿女姻缘!我就是拼着掉了脑袋,我也不能让你如愿!”说罢,大踏步地出了田家,径奔驿站。守卫驿站的差役,见来了一位其貌不扬的农夫,没等金王孙开口,便大声喝道:“滚开,此地能是你这等人涉足的地方吗?滚,快滚开!”他是为女人而来,他能滚吗?不达目的,岂能罢休?他趋前一步,陪着笑脸儿道:“军爷,我叫金王孙,是秀女王娡的……”他正说着,不防从身后来了一名差役,不问三七二十一,照着他的脸颊左右开弓,“啪啪啪”连打了七八个耳光。他掩了双颊,哭着问道:“你为什么打我?”那差役厉声道:“叫你滚开,为什么不滚开?”“我来找我的老婆。”“这是驿站,是接待达官贵人的地方,哪有你老婆?”“有,她叫王娡,今儿上午选了秀女。”这话恰恰被跟踪而来的臧儿听见,臧儿大惊失色。景帝十四个儿子中,刘荣是长子。景帝登基的第五年上,刘荣被册立为皇太子。其余十三位皇子在此前后皆被分封为王。
虽同为皇子,但是父皇景帝对他们却有亲疏厚薄,他们的所封地也就有肥瘠好坏之分。如长沙王刘发,生母唐姬本是程姬的一名侍婢,有一天夜里,景帝召程姬侍寝,程姬因为有月事,遂把唐姬打扮了一番,让她前去顶替。碰巧,景帝吃醉了酒,朦胧之中,不知已换了人。事后,才发觉原来是唐姬。唐姬孕而生子,景帝遂名之曰“发” ——取其后来发觉的意思。刘发出身低贱而无宠,被封在贫穷的长沙,地盘也小。后来,景帝后元二年(前 142年),诸王入京朝贺,景帝令他们歌舞为乐,刘发仅抬抬手脚,众人讥笑他笨拙,景帝也非常奇怪,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臣国小地狭,不足回旋。”借以发泄心中的不满。谁也不曾料到,汉室中兴,竟落在这位长沙王的六世孙刘秀身上。这是后话。
其他十二王的地盘,肥瘠好坏差异不是很大,但在封国的户数上,却有多少之别。从平帝元始二年(公元 2年)的户口来看,刘乘的清河国户数最多,有 201774户,然后依次是刘胜中山、刘舜常山、刘馀淮阳、刘阏临江、刘彻和刘寄胶东、刘越和刘彭祖广川、刘非汝南、刘端胶西、刘德河间。当然,这是元始二年的情况。可是,各王国人户增长率应是没有多大差异的,可以据此来分析景帝时各王国人户之多寡。
刘彻的胶东国,不论是人户数还是土壤肥瘠,在十三王中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景帝对他这个儿子最初既没什么偏爱,也没什么厌恶。
胶东虽是刘彻的封国,可是他不曾去过。始封时他只有四岁,乳臭未干,留在皇宫,三年后被立为皇太子,胶东转封给了刘寄。
封胶东王不长时间,刘彻的启蒙教育便开始了,景帝让韩嫣伴他“学书”,就是学写字。韩嫣的祖父韩贵当,即秦汉之际的风云人物韩王信之子。汉高祖六年(前 201年),韩王信投降匈奴,儿子韩贵当也随他去了塞外大漠,后来做了匈奴的相国。文帝十六年(前 164年),韩贵当降汉,封弓高侯。韩嫣聪明伶俐,自幼博览群书大概正是因此之故,景帝让他陪刘彻学书。
除了学书以外,刘彻便在韩嫣的陪伴下,嬉戏玩耍。
他还不知道,一桩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姻缘落到他的身上。
促成这桩婚事的,是馆陶长公主。
馆陶长公主乃文帝窦皇后的女儿,景帝的姐姐。汉代惯例,驸马须是列侯。馆陶长公主下嫁给堂邑侯陈婴之孙陈午,生下一女,芳名曰“娇”。眼见刘荣被立为皇太子,馆陶长公主想让爱女做刘荣的妃子,将来刘荣承嗣大位,爱女便可立为皇后,母仪天下了,于是向栗姬求婚。谁知,栗姬正怀恨于她。原来,馆陶长公主时常挑选一些美女佳丽给景帝,有了新人,景帝难免要冷落栗姬等,别的嫔妃倒还耐得住寂寞,而栗姬生性好妒,移心中怨恨馆陶长公主,如今见馆陶长公主来求婚,于是摆出一副皇太子生母的架子,一口回绝,以泄私愤。栗姬只顾一时之快,却不料惹下了大祸,她后来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馆陶长公主碰了钉子,更是愤懑不已。虽然她的丈夫陈午只是个堂邑侯,可是她却是当朝天子的姐姐,窦太后的掌上明珠,仅从后来窦太后死后遗命把自己名下的金银珍宝尽皆赐给馆陶长公主这一件事上,就可窥见她是何等宠爱这个独生女了。而且“长公主”这个名位极其尊贵,仪服与诸侯王同。栗姬如此不给情面,焉能不招惹馆陶长公主的愤怒?馆陶长公主又怎能善罢甘休?陈娇与刘荣的婚姻是不成了,馆陶长公主想从诸王中再物色一个。她把景帝十三王逐个衡量一遍,最后选中了刘彻。她向王夫人提亲,王夫人是个颇有心计的女人,如此大好姻缘做梦都不曾有过,于是十分痛快地答应下来。
两个女人从各自的利益考虑,一手包办了儿女的婚姻,她们欢喜异常,谁知后来却酿成了一幕悲剧。
刘彻与陈娇还年幼,自从母亲定下他们的婚事后,两家来往十分往密切,二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倒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托名班固撰的《汉武故事》中说,有一次,馆陶长公主把小刘彻抱在膝上玩耍,故意逗他:“儿欲得妇否?”其时左右有侍女很多人,馆陶长公主一一指着问刘彻,刘彻都说不喜欢。最后,馆陶长公主指着爱女问他:“阿娇好否?”刘彻这才拍手笑着说:“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直乐得馆陶长公主眉开眼笑,这便是“金屋藏娇”典故的由来。这事不一定可信。年仅五六岁的刘彻当然不会喜欢大他很多岁的那些侍女,喜陈阿娇,喜爱与自己一同嬉闹玩耍的阿娇,自是情理中事。
不久,薄太后去世,薄皇后被废黜。景帝想立栗姬为皇后,非常信任地对她说:“我百岁后,诸嫔妃生的皇子就靠你照顾了。”谁知栗姬竟不肯答应,并且还出言不逊。
薄皇后是靠了景帝祖母薄太后而被正位中宫的,景帝讨厌祖母的这个娘家女。薄皇后无子无女,这原因可能在她本人,更有可能是景帝很少与她相处。她的皇后位子一开始就不稳固,只能靠了薄太后才勉强维系着。景帝前元二年(前 155年)四月,薄太后去世。四年后,薄皇后被废。谁将成为景帝的第二任皇后?栗姬最有希望。她正得景帝之宠,尤其重要的是,她的儿子刘荣已被立为皇太子,母以子贵,乃古之通例。景帝也有立她的想法。栗姬自以为非她莫属,万分高兴。
她高兴得太早了。馆陶长公主决计要报以前拒婚之仇。她见了景帝就百般诋毁栗姬,说她“挟邪媚道”云云。
景帝不是那种轻信谗言之君,馆陶长公主与栗姬的恩怨,略知一二,故对馆陶长公主的话只是姑妄听之而已。凭馆陶长公主一个人之力,很难扳倒栗姬。
然而算计栗姬的并非馆陶长公主一人。皇后的那顶凤冠,众嫔妃个个眼红,栗姬最有希望获得,自然也就成为众人的目标,在栗姬的皇后之位没有成为既成事实以前,那些夫人、美人是不会死心的;况且即使皇后之位已有所属,还会有人觊觎呢!那些自以为有一线希望的嫔妃总是千方百计寻找机会诽谤栗姬。众口铄金,不怕景帝不信。
事情很快就有了变化。
一次,景帝生病,栗姬在旁伺候。景帝感到有些悲伤,与栗姬谈起诸位皇子,对栗姬说:“百岁后,善视之。 ”要栗姬好好照看他们。栗姬心胸狭窄妒忌心极强,而且正恼恨到处败坏她的众嫔妃,怒气冲冲地断然拒绝。《史记·外戚世家》说她“言不逊”,至于她说了什么,没有记载。《汉武故事》描述她骂景帝“老狗”,似乎不太属实。景帝非常不高兴,联想起馆陶长公主和诸嫔妃之言,觉得栗姬确实不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刘彻的母亲王夫人一直在悄悄注视着这场立后之争,窥伺到景帝不满于栗姬后,非常亢奋,要再给栗姬致命一击。王夫人工于心计,想到自己出面说栗姬的坏话可能会引起景帝的不满,怀疑她落井下石,只能借他人之手为之。她遂暗中指使人挑唆典客去奏请册立栗姬为后。典客乃九卿之一,送往迎来,封爵授官,典其礼仪。皇宫内的是是非非,他并不知晓,只觉得皇后之位不可久虚,遂向景帝上了一道奏疏:“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景帝正对栗姬大失所望,典客此疏偏偏戳到他的痛处,吼道:“是而所宜言邪!”遂诏令把他拉出去斩首。这位典客还不明就里便糊里糊涂死了。接着,景帝颁下第二道诏令:废皇太子刘荣为临江王。太子太傅窦婴、太尉周亚夫谏诤,景帝亦不予理睬。这是发生在景帝前元七年(前 150年)春正月的事。
贬刘荣,实际上是打破了栗姬的皇后梦。栗姬不但功亏一篑,眼看就要到手的荣华富贵丢了,而且连累了儿子,愈想愈怨,终于恚恨而死。三年后,刘荣也自杀。
姚定国来了。
他坐在王美人榻旁,一只手攥着美人的手,另一只手在她的手背上来回摩挲着:“娘娘,您要想开点。您入宫不到十年,皇上就对您如此宠爱,您应该知足了。而且因您之故,那栗妃的后冠就像煮熟的鸭子已经到手又突然飞走了,您应该感到高兴才是。至于太子吗?皇上并非不想立彻儿,只是碍于春秋大义,加上大臣的舆论,才违心地立了刘荣。”
他打住了话,拿眼四下望了望,宫中除了新调来的太监李云,再无他人,方放下心来,继续劝道:“栗妃你又不是不知道,生性傲慢,心胸狭隘,口无遮拦,除了美貌之外,一无所长。据说,窦太后对她十分不满意。对了,说到窦太后,臣想提醒您一句,别看她是个瞎老婆子,却是个是精主儿,朝中大小事她都想插手,而皇上又是出了名的孝子,您只要设法靠近她,抓住她,瞅准时机,准能拱倒栗妃。您想树根一刨,树还能活得下去吗?”
姚定国这一番话,好似一把开心锁,句句说到王美人心里头。她忽地坐了起来,满面感激地说道:“多谢仙师开导,我一定照你说的去办!”
“抓住窦太后,死死地抓住!”姚定国再次叮嘱道。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她正想如何抓住窦太后,一个女人把机会的双手伸了过来。
这个女人叫刘嫖,史称长公主,是堂邑侯陈午的妻子、景帝的姐姐,窦太后的独生女儿,窦太后视她为掌上明珠。不光窦太后,景帝对她也很看重,言听计从,她出入皇宫就像进出自家厨房那么容易。
刘嫖下嫁陈午后,只生了一个女儿,取名阿娇。由于刘嫖没有其他儿女,只有一个阿娇,自然娇生惯养,将她视作自己的生命一般对待,并一心一意地想要使这个独生女儿成为皇后。因此,她对后宫皇储之争很是关注。长公主见栗妃的皇儿刘荣被立为皇太子,便派人到栗妃那里示意,要将女儿阿娇许配给太子刘荣,使阿娇成为太子妃。她认为阿娇和刘荣的年龄相当,又是姑表之亲,阿娇做太子妃应是顺理成章的婚配,谁想却遭到栗妃的断然回绝。这一下可激怒了长公主,她在宫内宫外,自认为势力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更主要的是如果女儿阿娇不能嫁给太子,那么她让女儿成为皇后的野心就无法实现了。因此,长公主就要直接介入皇太子之事,与栗妃结仇并制造易太子事件。
栗妃为什么会回绝长公主的提亲呢?原来长公主时常出入宫闱,在众妃之间走动,还经常帮助受冷落的妃子去接近景帝,而景帝对她的话几乎是有言必从。贾妃、程妃、唐妃,原来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宫女,由于长公主的帮助,才得以接近景帝,荣升为妃的。栗妃心胸狭隘,生性妒忌,一心想要得到景帝的专宠;故而对长公主在后宫的所作所为很是忿恨。她见长公主不惜放下架子,托人来提亲,于是就故意断然回绝了,以此给长公主一次重重的打击。
消息传到绮兰宫,王美人得知了消息,暗自喜道:真是天助我也。
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觉着以长公主与景帝的姐弟关系,加上窦太后在背后撑腰,长公主要使女儿阿娇成为皇后的野心很有可能实现。而如果彻儿能与阿娇成为夫妻,那么长公主就可以帮助彻儿成为皇太子。就在她盘算着如何和长公主联姻的时候,长公主寻上门来了。
原来长公主提亲受拒,对栗妃恨之入骨,便不厌其烦地到处诉说。当她带着女儿阿娇来到绮兰宫时,王美人假装不知长公主向栗妃提亲遭到回绝之事,拉着阿娇不住地夸赞说:“阿娇长得真是福像,长大后准能做皇后。 ”只一句话就把个长公主说得心花怒放,一时间忘记了被栗妃羞辱之事,随口说道:“那就把阿娇许配给彻儿做媳妇吧!”
长公主说出了王美人最想听到的话,正合她的心意,暗自欢喜,口中却假意谦逊说:“这怎么能行呢?彻儿又不是太子,做不了皇帝。可是阿娇注定的皇后命,嫁给彻儿,岂不委屈了她?”这几句话马上就激起了长公主对栗妃的怨恨之心。她忿忿地说:“不是太子又怎么样?太子又不是皇帝!别看如今立了那荣儿为太子,岂不知古今废立太子的事很多吗?我看那呆头呆脑的荣儿就没个太子的样儿。彻儿额宽颈长,眉突口阔,声音洪亮,是大器之相,彻儿才像个皇太子呢! ”王美人闻听此言便知成事有望,于是进一步唆使挑逗,见彻儿正和阿娇在那边一起玩,便过去问道:“彻儿,你想不想要媳妇?”
彻儿当时只是个几岁的孩子,根本还不知道媳妇是什么,就以为媳妇肯定很好玩,忙答说:“要,我要。”
王美人指着带他玩耍的两个宫女说:“彻儿想娶哪个为媳妇?”
刘彻望了望两位宫女,摇头不语。
王美人又指着阿娇说:“让阿娇姐姐做你媳妇好不好啊?”
阿娇比刘彻大三岁,表姐弟俩经常在一块儿玩耍。阿娇总是对彻儿关切有加,彻儿也很喜欢阿娇,听了娘的话,马上闹着说:“我就要阿娇姐姐做我媳妇。”
王美人又进一步问道:“彻儿若是娶了阿娇姐姐做媳妇,你打算如何安置阿娇姐姐呢?”
这一问让刘彻犯了难。他搔着头皮儿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啊,我该怎样安置阿娇姐姐呢?”
小孩子都爱玩捉迷藏,刘彻也不例外。他忽然想起了捉迷藏游戏,小手一拍道:“有办法了,我要盖座金屋子,把阿娇姐姐藏进里面去。”说得王美人和长公主哈哈大笑。
王美人止住笑,对长公主说道:“姐姐,有道是小孩嘴里掏实话。阿娇和彻儿的事就这么定了吧?”长公主巴不得她说这句话,当即应道:“就这么定了。”尽管长公主答应的很干脆,王美人也心里清楚,彻儿是皇子,皇子的婚姻,岂能由两个女子说了算。若是直接跟皇上讲呢,又怕遭他否绝。皇上若是一拒绝,就连退路都没有了。长公主见美人突然沉默不语,不解地道:“皇弟妹这是怎么了?”王美人轻叹一声,道出了自己的担心。长公主仗着是皇帝姐姐。不以为然地说道:“女人怎么了?有许多大事,就是由女人操办的。远的且不说,就说惠帝伯伯吧,他的婚姻大事,就是吕太后一手操办。”
王美人摇头说道:“吕太后和高祖爷是患难夫妻,为大汉朝的创建和江山的稳定立下了不世功勋,你我怎能和她相比?你我不是吕太后,皇上也不是高祖爷,彻儿的婚事还由得皇上说了算。”
“如此说来,我这就去面见皇上。”刘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皇姐莫急,妹子的话还没说完呢!”
“那你就说吧。”
“彻儿和阿娇还是两个几岁的小娃娃,皇上会不会认为,这么早地谈论他们
的婚事,有些为时过早?”长公主蛮横地说道:“早什么早?古往今来,指腹为婚的也不在少数,且莫说阿娇已经七岁了。”王美人本想说,阿娇大彻儿三岁,话到口边却改为:“彻儿小阿娇三岁,年龄有些悬殊,怕是皇上……”“这你就多虑了,女比男大几岁有啥?你没听说过‘女大三’抱金砖,吗?”王美人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道:“此话不谬也。皇姐这番开导,真令我茅塞顿开。不过,话又说回来,太后对阿娇和彻儿甚为溺爱,这事也应该告诉她老人家一声,好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再说,儿女的婚姻大事……总得有个中人,这中人再没有比太后她老人家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口中虽如此说,心里却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是的,你刘嫖和皇上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毕竟只是姐弟关系,皇上可以听你的,也可以不听。太后就不一样了,彼此是母子关系,而皇上又以大孝闻名于朝,先前为立太子时,皇上没有征求太后意见,太后便将皇上召到昭阳殿,好发了一顿脾气。彻儿和阿娇的婚事,如有太后出面,万无不允之理!景帝挨训之事,王美人还只是听说,长公主可是亲眼见识过。想不到温文尔雅的一个瞎老婆子,训起人来,一点儿情面也不讲,连皇帝也不例外。那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可长公主至今仍历历在目。
太后以杖击地问道:“皇上,你是要我叫你陛下呢,还是叫你皇上呢?”景帝躬身回道:“孩儿既是皇帝,更是母后的儿子,且永远是母后的儿子。所以母后见了孩儿,直呼其名就是。”太后频频颔首说道:“好,你还不算十分狂妄,还认我这个母亲。既是认我这个母亲,我就以母亲的名义教训教训你。你给我跪下!”景帝乖乖地跪了下去。太后声色俱厉地问道:“我问你,太子是什么?”景帝当即回道:“太子是皇储,是天下的根本。”“既然立储之事这么重要,为什么不和大臣们商量?还有我这老婆子,我眼瞎心不瞎,历经四朝,好赖比你多吃了二十几年干饭!”
“孩儿知错,孩儿罪该万死!”景帝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并不服气,故又话锋一转道:“不过立储之事,孩儿虽没有请教母亲,可也曾征询过几个大臣的意见。”
“谁?”
“魏其侯窦婴。”
一听“窦婴”二字,太后愈发恼怒起来,用手杖敲打着地面恶狠狠地说道:
“窦婴算个什么东西,先帝若不是看我的面子,封一千个侯爷也封不到他头上!
要商量,你就应该找周亚夫、找许昌、找庄青翟、找石奋、找汲黯和郑当时……”景帝无话可说,只有磕头认错而已。想到这里,长公主关闭起记忆的闸门,转脸对王美人说道:“皇弟妹所言极是,咱这就去面见太后。”
王美人不想把这事做得太明显,笑辞道:“我就不去了吧!太后和我再亲,也只是婆媳,哪像你们母女,有什么就说什么。”长公主一想也是,便不再勉强。正欲向王美人告辞,美人倒先开了腔:“皇姐去见太后时,最好也把阿娇和彻儿带上。”“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美人有故意拍打脑门道:“对了,刚才彻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话?”“他说若是能娶阿娇姐姐做媳妇,怎么着呀?看我这记性。”长公主笑道:“彻儿说,若能娶阿娇姐姐做媳妇,就要盖一座金屋子把阿娇姐姐藏进去。”王美人使劲拍打着脑门儿说道:“对,就是这句话。一个乳毛未褪的四岁娃娃,就知道‘金屋藏娇’,这莫不是天意吗?”“这正是天意。”长公主说完这话,便一手拉着一个孩子,乐滋滋地去了昭阳殿。见到窦太后,就咯咯地笑个不停,笑得窦太后莫名其妙,嗔斥道:“傻女,有什么好笑的事,讲来让母后我也听听。”她这才止住了笑,抿嘴问道:“母后,男女情窦初开,应当在什么年龄?”窦太后想了一想道:“这没准。一般来讲,女孩子开窍要早一些,男孩子开窍晚一些。”“早一些当在什么年龄?”“女孩子约在十二三岁,男孩子嘛,要比女孩子晚个一二年吧。”长公主得意地大笑起来:“母后啊母后,你洞察秋毫,英明一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长公主便将彻儿要金屋藏娇的始末讲了一遍。太后一脸惊诧地问道:“竟有这等事。闺女,你是在给母后编故事吧?”长公主收住笑,一脸认真地说道:“母后,这不是故事,您老若是不信,可以亲自问一问彻儿。”听了这话,太后把手一挥招呼道:“彻儿,来奶奶这儿。”彻儿正和阿娇在拉着手玩儿,听到太后叫他,便挪动着两只小脚,走向太后。太后将彻儿双手抱起,置于膝上,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问道:“彻儿若是娶了阿娇姐姐做媳妇,你将如何安置你的阿娇姐姐?”彻儿比划着一双小手,稚声稚气回答道:“我要盖一个大大的金屋子,把阿娇姐姐藏起来。”
那憨态虽说太后无法儿看到,却也能想像得到,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一边笑,一边拍着彻儿的头说:“指甲盖般一个娃娃就知道娶媳妇,莫不是天生一个情种。好,好,奶奶成全你。”
随即便命随侍太监去未央宫前殿召宣景帝。景帝到后,向太后请过了安。长公主欲行大礼,被他拦住了。“母后召孩儿来,可有什么吩咐?”景帝毕恭毕敬问道。太后笑咪咪地回道:“我今日遇到了一件新鲜事,想道给你听听。 ”接着便将金屋藏娇之事讲了一遍。景帝听了,也是将信将疑,拉过刘彻,试问了一番,问毕也不禁啧啧赞道:“奇事,奇事,千古奇事。”说着,双手把彻儿抱起来举过头顶,转了一圈。太后笑吟吟地说道:“皇儿,指甲盖大个孩子,竟然知道‘金屋藏娇’,咱就成全他吧!”
景帝频频颔首道:“母后说得极是,孩儿这就召告太史令,并选一个皇道吉日,为他们办一个订婚仪式。”说毕,将彻儿放了下去。不料那刘彻双脚刚一落地,突然冒出一句话:“父皇,‘父皇’两字孩儿会写了。”
景帝闻言,十分高兴,二次将他抱起,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儿问道:“彻儿,你说的是真的吗?”彻儿忙点点头。景帝大声吩咐道:“内侍,笔砚伺候。”随侍太监不敢怠慢,不一刻儿便将笔砚备齐,置于几案之上。刘彻挣下怀抱,一蹭一蹭地来到几案边,踮着脚,张着嘴,饱蘸浓墨,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写下两个大字:“父皇”。把个景帝乐得合不拢嘴,正要夸奖刘彻几句,又听他稚声稚气地说道:“父皇,孩儿还会写‘天子’二字。”
景帝越发高兴,点头说道:“那好,皇儿索性再把‘天子’二字也写了吧!”刘彻又伏在几案上,把“天子”二字写了出来,额头上渗满了亮晶晶的汗珠。长公主正要帮他去擦,他却把长公主拉到一旁,附着她的耳朵,小声嘀咕起来。长公主边听边笑边点头,扳住他的小手,用食指在他掌心上比划着。
不一会儿,小刘彻疾步走回几案旁,重新握起笔,在“父皇”与“天子”中间写了一个“是”字,把个景帝喜得那嘴更合不上了,于是第三次将刘彻举了起来,使劲亲了一口说道:“我儿,你真行!”
太后看不见,又很想知道,便大声问道:“皇儿,彻儿写了些什么?”
长公主代答道:“彻儿写的是,‘父皇是天子’。”太后喜道:“这小家伙,简直是个人精!”
长公主笑道:“彻儿如此聪明,这都是爷爷奶奶的积德,是刘家坟园的风脉,是大汉王朝的希望啊!”
听到“大汉王朝的希望”这几个字,景帝心中一振,姚相士的话又一次在耳畔响起:“恭喜太子,此梦大吉,必有奇胎,异日当为我大汉盛世之主。”
好一个盛世之主!景帝照着彻儿脸蛋又亲了一口,笑着问道:“彻儿,你想做大汉天子吗?”可这话一出口景帝就后悔了:想不想做天子的话能是随便问的吗?彻儿如果回我说他想做天子,我该怎么说?若是一个物件,我可以收回来,这种话一出口,能收回来吗?他这么想着,忐忑不安地瞅着彻儿。
“父皇!”彻儿奶声奶气地说,“我不想做天子。”
这话大出景帝意料,不过也正是他最想听到的话,所以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扑嗒落了地。但又觉得奇怪:彻儿既然知道金屋藏娇,不可能不知道做天子的妙处,既然知道,又不愿做,其中必有原因。于是忍不住问道:“彻儿,你说做天子好不好?”
彻儿扑闪着一对长睫毛回道:“好。”
“既然好,你为什么不想做天子?”说完这句话,二目直直地盯着刘彻,看他如何做答。
小刘彻不慌不忙地回道:“孩儿要天子,父皇就得驾崩。孩儿不想父皇驾崩,孩儿要父皇千岁万岁!”
“啪啪啪”,不知谁带了个头,满屋的人都鼓起掌来,把个景帝激动得热泪盈眶,照着彻儿的小脸蛋亲了又亲,喃喃说道:“好孩子,你真是朕的好孩子。”
长公主把女儿许给刘彻,并不是只要做一个王妃,她眼中盯的是皇后的位置。但若不把彻儿送上皇帝的宝座,她的愿望就没法实现。而要彻儿做皇帝,不能绕过太子这个坎儿。今儿何不趁着皇上高兴,来一个旁敲侧击!“唉,孩子好有什么用?可惜他又不是太子,是好是孬对社稷无碍。”
太子是景帝立的,又是新立,他不想听人谈起这事。于是把彻儿轻轻往地上一放,对着太后躬身一揖道:“母后,孩儿还有几件要紧的奏折要看,就先告辞了。”
回到未央宫前殿,景帝两眼看着奏折,心中却在想着立太子之事。我选错了人么?荣儿到底和彻儿究竟有多少差距?奏折横竖是看不下去了,干脆把荣儿召来,考问一番。
荣儿闻召急急忙忙地前来见驾。行过了君臣大礼,战战兢兢地问道:“父皇,您召孩儿前来见驾,不知有什么训示?”景帝示意让他坐下,满面慈祥地问道:“皇儿近来所习何书?”刘荣忙起身回道:“回父皇,儿臣所习乃贾谊先生的《过秦论》。”景帝二次示意让刘荣坐下。“皇儿以为秦朝二世而亡,最主要原因是什么?”“儿臣以为秦之所以失天下,最主要的原因是其‘攻守不分’,即所谓‘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那皇儿以为我大汉治国当采用何术?”“儿臣以为我大汉治国可行黄老之术,与民休养生息,无为而治。”景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将话锋一转问道:“当天子好不好?”“好。”“皇儿想不想做天子?”“想。”景帝最怕他这样回答,可他偏偏这样回答了,就恨不得上前掴他个耳光。但想了一想又忍住了,只是挥了挥手,半是失望,半是懊丧地说道:“好了,你下去吧!”斥退了太子,景帝倚坐在御椅之上,闭目叹息。忽听得一个声音道:“看来,这太子立得过于仓促;倒不如废了吧!”这是他自己的声音。另一个声音马上反驳道:“太子乃国家根本,刚立了还不到仨月,又没多大过失,怎么能说废就废了呢?”这也是他自己的声音。
第一个声音马上又跳了出来:“错矣,正因为太子乃国家根本,故应择贤而立。若所立的太子平庸无能,你千秋万岁之后,放心把国家交给这样的人吗?”
第二个声音反驳道:“太子并非平庸,只是没有彻儿那么鬼精灵罢了。大汉开国五十余年,行的是无为而治,需要的是守业皇帝,就无为而治这个国策而言,能看出太子为人仁慈宽厚,做事小心谨慎,不乱越雷池一步,当是皇帝的最合适人选。”
想着想着,景帝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也许是晚饭多喝了几樽酒,又也许是两日没近女色了,忽然生出想做那事的冲动。于是高声叫道:“摆驾绮兰宫。”王美人闻听圣上驾到,忙向长公主说道:“皇姐,赶快迎接圣驾。”长公主也不敢怠慢,一边跟走一边说道:“皇弟妹,皇上虽说十分喜爱彻儿,但刘荣也是皇上亲生骨血,且又没有什么过错,要皇上废刘荣而立彻儿,一时半会恐怕难以办到。咱不如把刀尖对准栗妃,杀她个落花流水。栗妃一倒,刘荣的太子地位还能保持得住吗?”
王美人边走边点头,及至来到宫门,圣驾尚未到,方松了一口气,驻足说道:
“皇姐所言甚是,今日便是一个机会。”长公主道:“咱俩谁打头阵?”王美人是个有心机的人,不想自己站在火山口上,便顺手给长公主戴上一顶高帽子,“皇姐见多识广,口才极佳,又是皇上手足,所以当然应由皇姐打头阵了。”长公主最爱听奉承的话,当即应道:“好,那这个头阵姐打定了。不过到时皇弟妹可莫忘了为姐姐呐喊助威哦。”王美人满口应道:“那是自然。”正说着话,这时圣驾到了。姑嫂二人忙一齐迎上去,朝轿前一跪,口称:“臣妾迎接圣驾。”景帝微笑着下了御轿,在姑嫂二人的簇拥下步入大厅。几位宫女急忙上前服侍,献上果品。
水果是常见的几种,不外乎梨呀,瓜呀,还有花生和大枣。景帝把双眼盯在鲜梨上,那梨只有两个,表面有些泛黄,比集市上的梨还小一圈,眼睛突然一亮:“西域梨。”顺手拿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吃完他擦了擦嘴,笑对王美人说道:“这梨是西域给朕进贡的,朕把它分作三份,一份留下自用,一份送给了母后,余下的给了你们几个皇妃,大概是每人十个吧,你这九个全入了朕口,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王美人笑道:“陛下这话就有些见外了。连臣妾都是陛下的,还分什么你我?且是,这梨原本就是陛下的,取之于陛下,用之于陛下,有什么不不好意思?”
这话景帝听了很受用。他想起了栗妃,栗妃也分到了十个梨,但不到两天全报销了。一个月前,他驾幸飞翔宫,正在与栗妃到情浓之时,栗妃哼哼唧唧地说道:“陛下,那西域梨真好吃,酥甜酥甜的,一到嘴便化了。”他一边做着动作,一边说道:“傻女,进贡给朕的东西,能不好吃吗?”栗妃娇喘着说道:“臣妾还想吃那梨,陛下能不能再赐臣妾几个?”景帝当时正在兴头上,满口应允。回到承明殿,即遣一太监,给飞翔宫又送去了十个西域梨。前天他去飞翔官,办完了那事,有些口渴,就想吃个梨。栗妃笑回道:“那梨,十天前就已吃完了。”而王美人只分了十个梨,却全都拿出来招待了我,她一个也没舍得吃。
想到此处,他拿起最后一个梨,满脸深情地对王美人说道:“爱妃,这种梨真的很好吃的,你也尝一尝吧!”王美人忙摇头道:“臣妾有个胃酸的毛病,吃不得甜的东西,这梨还是皇上享用吧!”景帝故作生气的样子,板着脸道:“什么胃酸,分明是不想给朕面子。这梨你若是不吃,朕这就启驾回宫。”王美人听了这话,忙满脸陪笑道:“陛下勿要动怒,臣妾遵命就是。”说罢,双手恭恭敬敬地将梨接过,切为两半,将其中一半捧给长公主。长公主笑拒道:“皇弟妹不必客气,这梨我已在太后那里尝过了,你还是自己吃吧。”王美人笑吟吟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妹子就不客气了。”她玉口微张,正要朝香梨上咬去,忽又停了下来,朝随侍的公公李云吩咐道:
“把这两瓣梨拿去给阿娇和彻儿吃吧。”景帝心头一热,脱口说道:“爱妃真是个贤妻良母!”长公主不失时机地吹捧道:“皇上真是英明之极!姐也觉着在您这些嫔妃中,论德行,没一个能赶得上王美人的。今天下午,若非美人妹妹,增成宫非闹出人命不可!”
景帝一脸诧异地问道:“增成宫?增成宫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栗妃!”
景帝愈发不解了:“增成宫住的是程妃,与栗妃风马牛不相及,如何又碍着她来?”
原来程妃与栗妃素来不和,到了她们的儿子却改了门风。栗妃的三子临江王刘阏与程妃的二子江都王刘非,一样泼皮大胆是出了名的。他二人是离不得也见不得。好时,挨得如胶似漆;恼时,打得头破血流。一日午后,刘阏来增成宫找刘非博弈,争道时发生矛盾,动手打了起来。打来打去,一个脸被被打中,鼻破血流;一个手臂被咬去一块皮,鲜血淋漓。
刘阏回到飞翔宫,栗妃见他脸色蜡黄,鼻孔里塞着棉絮,勃然大怒,立马带上两个内侍,径往增成宫兴师问罪。程妃也刚刚给儿子包扎好手臂,见栗妃到了,一样盛怒相待。双方三句话没说完,便打了起来。
男人打架,咚咚几拳便解决问题。女人打架,则是推推搡搡,拉拉扯扯。只见程妃抓着栗妃的衣领,栗妃揪住程妃头的发,忽听“嗤啦”一声,栗妃的两只奶子像脱兔一般跳了出来,明晃晃直耀人眼。她毫不在意,臭骂一声,一使劲,将程妃的头发拽下来一大绺子,还带着鲜红的头皮,痛得程妃“妈”的一声惨叫,两只玉爪直扑栗妃双目,栗妃慌忙扭脸躲过,不想被程妃抓住了发髻,用力一拽,仰倒在地。程妃双腿一跨,骑在栗妃肚子上,栗妃乘机拽住程妃领口,程妃则双手卡着栗妃脖子。若非王美人赶到,非出人命不可。
景帝越听越气,朝几案上“啪”地拍了一掌,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两个臭女人,恼上来朕将她二人打入冷宫!”
这话正中长公主下怀,忙极力赞成道:“好,就应该这么办!身为皇妃,为这点事闹得尽失仪态,成何体统?不严惩无以正宫闱!”
景帝没有搭腔,端起几上杯子,“咕咚咚”一口气将杯中蜜水全喝下肚去。
长公主见了,频频向王美人使眼色,催她上阵助威,王美人却故意把目光避开。她心想:皇上红口白牙说得明明白白,“恼上来朕将她二人打入冷宫”,不恼上来呢?看样子,皇上并没有要置栗妃于死地的打算,我若跟着长公主盲目起哄,要适得其反呢?倒不如假意为栗妃求个情儿,也显得我王娡儿宽宏大量。心念至此,微微一笑道:“陛下暂息雷庭之怒,且听臣妾一言。栗妃大闹增成宫,虽说有些不大像话,但也是爱子情深。陛下你有没有好好想一想,作为一个母亲,看到儿子一脸鲜血,若是无动于衷,还是个母亲吗?”
她这话说得很巧妙,看似为栗妃求情,实则往栗妃头上泼污水:明明是两个女人在增成宫大打一架,却说成是栗妃大闹增成宫。
长公主是个直筒子,哪知王美人这番心机,愤然想道:“好你个王美人,我这么起劲地攻击栗妃,还不是为了让你那宝贝儿子早一天当上太子吗?你倒好,关键时刻不说助我一臂之力,反倒作巧卖乖,装起好人来。哼!”她恶狠狠地剜了王美人一眼。
王美人假装视而不见,继续为栗妃求情:“陛下,有道是,牙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何况是两个人。您就放她们一马吧!”
长公主忍无可忍,又朝王美人剜了一眼,转身对景帝说道:“陛下,天不早了,我和阿娇该回去了。”
说完她一把拉过阿娇,气呼呼地往外走,王美人想送一送她,被她忿然拒绝了。
王美人冲着景帝苦笑一下,摇了摇头道:“长公主也是,脾气烈得像团火。”
景帝长叹一声道:“这也难怪,为阿娇和荣儿的事,大姐和栗妃结下了仇怨。 ”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盯着王美人问道:“爱妃,朕知道你和栗妃向来也是不合的,为什么你还要给她求情呢?”
王美人见问,满脸深情地说道:“国者,家也;家者,国也。国即是家,家即是国,只不过大小而已。不是臣妾奉承陛下,陛下父子二人,把原本萧条落后的一个汉国,治理成一个繁荣富强的人间天堂。京师之钱累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景帝听到王美人的这番赞颂之词,心中似熨斗烫过一般,甭提有多受用了。他正在暗自乐时,王美人把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古圣人言,不齐家无以治天下,这话诚不谬。但古圣人又说,为亲者讳,为尊者讳,为贤者讳。栗妃、程妃,皆是陛下皇妃,称得上亲者了。特别是栗妃,又是太子之母,可称得上是尊者了。陛下若是把她二人打入冷宫,二妃相殴之事,必要传将出去,岂不是自张其短,有悖古圣人之言?还有陛下您把大家治理得这么好,小家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