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代女帝: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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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才女入宫

贞观九年(635)五月,太上皇李渊谢世。武士彟在荆州哀悼成疾,吐血而死。当时,武则天仅有十二岁。

武士彟的灵柩在长沙大崇福观里放了七个月。唐太宗认为武士彟是忠孝之士,并追赠礼部尚书,令官办丧事。贞观九年十二月,武则天兄妹护送着武士彟的灵车,长途跋涉,返回并州(治所晋阳,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故乡,在并州大都督英国公李勣的监护下埋葬了他们的父亲。

从此,武则天一家开始了孤儿寡母的惨淡生活。

武则天在孩童时代,一直随父母奔波,几乎游遍了大半个中国。扬州的烟花,豫州的绿野,利州的山水,荆州的竞帆,并州的飞雁,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陶冶了她的情操,培养了她的气魄。这是同时代的同龄人极少享受的际遇。

武士彟夫妇与武则天朝夕相处。士彟为人忠厚,性情开朗,通晓兵法,懂得为官之道;杨氏笃信佛教,富有个性,熟知经史,能写善画。这无疑会对武则天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此外,武士彟曾经做过商人,杨氏未曾生男,传统观念较少,并不重男轻女。因此给武则天传授文化知识也是情理中的事。这在同龄人中也是为数不多的。

由于缺乏记载,后人无法弄清武则天童年都干了些什么。但从现有材料推测,她不是像普通官僚的女儿那样深居闺房,学做家务之事,而是较为“开放”,阅读过文史书籍,学习过书画、音乐、舞蹈等等。

武则天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度过的。她经历过唐初的风云,跟随父母身边,由一名天真无邪的孩童,成长为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历史将为她安排怎样的命运,当时她连想都不曾想过。

武士彟的死讯传到长安,唐太宗李世民非常悲痛。他认为武士彟堪称是尽忠皇上的典型。据他后来对武则天说,他在武都督病重期间,曾派宫廷名医前去诊

治,因途中受阻而返。太宗对臣下的功过是非是直言不讳的。对高祖旧臣,他最信任刘文静,所以一上台就为刘文静辨诬平反。他最嫉恨善于阿谀奉承的裴寂,所以尽管裴寂位列三公,但贞观三年太宗就贬逐了他,指责他为“武德时政刑纰缪”的祸主。而对武士彟,他既没有重用,也不加贬斥,这就是因为他了解武士彟的德行才干,稳重实干而无大才。武士彟在荆州任上披肝沥胆,他曾下旨褒奖说:“公比洁冬冰,方恩春日。奸吏豪右,畏威怀惠。善政所及,祥杜屡臻:白狼见于郊垌,嘉禾生于陇亩。其感应如此!”此敕稍过誉而不具体,与对身边重臣的评价就不一样。如对魏徵的死他说是失去了一面镜子,何其生动具体。这是因为武士彟毕竟是高祖旧附,能忠心耿耿,应当不吝啬褒奖安慰。

武士彟死后哀誉既不隆重,也不卑下,就像他生前的地位和在他所忠心侍侯的皇帝心中的形象一样。他没有陪葬献陵,但太宗赠他为礼部尚书,谥曰“定”,特命归葬文水,并委派并州大都督李勋监护丧事。“定”这个字对武士彟的人品才干可称得上是恰当评价。

在大唐皇室和大多数重臣心目中,武士彟就如一匹老马,走到了尽头,大唐依旧要运用。但对武家来说就远非这么简单。对出身低贱之家来讲,在朝为官者就是家庭的顶梁柱,他一倒,顶梁柱就垮了,一家人就会由官属变成平民百姓。

对年幼的子女来讲,父亲则是一棵温暖的大树,遮挡炎日雨雪,树倒了,就无所庇护了。武则天姊妹中,大者尚未出嫁,小者还在童稚,父亲一死,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是一场大考验。元庆、元爽还可以功臣之后的名义托荫授官,这棵树的荫蔽还在,但对女儿们来讲,哪儿是归宿呢?背负这一家庭的大转折带来的悲伤,杨氏母女随元庆、元爽兄弟扶柩回到原籍文水。从荆州到并州,有数千里之遥,以马车和马匹代步,他们一路昼行夜宿,走走停停,还要应酬沿途官府的吊丧。

这一路凄惨的心境竟与沿途的低层人民的处境找到了沟通之处,震憾了武则天的心灵,好奇心淡化了她的悲哀。

贞观九年时,大唐稳定未久,中原的社会经济还没有恢复到隋时的水平。正如魏徵所说:“户口未复,仓廪尚虚,灌莽极目。”战乱中流徙的农民刚刚回复到田畴之上,辛勤耕耘,以求温饱,还要承担租庸调川种负担,又加贞观头三年连续三年大灾荒,因此生活还很艰难、沿途乞丐不少。行至山西境,武则天见有衣衫褴褛者跪地求乞,终于忍不住问母亲:“娘,前年听我爹说过,中原富庶得很。

在父亲收到的诏敕中还有‘仓廪足实,黎民安乐,外户不闭’的话。在荆州府衙里也没见着这么多乞丐,我还信以为真,怎么这一路的百姓并不富裕,还有人乞讨呢?我真弄不明白。”

杨氏说:“傻丫头,荆州都督府衙里均是官员们往来之地,哪有乞丐?出了州县衙门,还不都是这个样子。娘在本朝初年,在长安逃避兵荒马乱的时候,连长安都没有番薯吃,饿殍遍地,到处都是伤兵难民。你哪里知道这些事哩。”

武则天不解地说:“现在不是英明之君当皇上吗?我想一定是府衙里的那些穿锦着蟒的官员们剥削百姓、糟蹋皇恩了。不知皇上可否知道这些情况?如果知道,杀了他们才好呢。”

姐姐插嘴说:“爹爹也是府衙里的人,那他也是贪官吗?”武则天说:“爹爹当然不是,他是好官,惩治为富不仁的人,病得那么重,还体察民情。这事皇上都知道。”

杨氏听她们谈起老爷,不免又伤些落泪。武氏姐妹见了,不再争吵,又沉默而行。不过,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使武则天大开眼界。在官衙里住着,读书骑马,无忧无虑,可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对贫富之分可以说一无所知。这一路所见所闻所感,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贞观十二年(公元 638 年),唐太宗听说武士彟的女儿很漂亮,就诏令武则天入宫,封为“才人”。

按照唐初后宫的制度,有所谓“四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的编制,也就是说,除了皇后之外,还另有 121 位妾侍。“四夫人”是:

贵妃、德妃、淑妃、贤妃。“九嫔”是: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二十七世妇”是婕妤、美人、才人各 9 人。“八十一御妻”

是宝林、御女、采女各 27 人。另外还有上千的没有名号的宫女。编制严谨只能依次升补,不能巧立名目,随意更改。武则天被封为“才人”,算起来在皇帝的121 位御妻中排名第三十几位。以武则天的美貌和其父亲勋臣的地位,才人的地位并不算高。或许最初武则天并不太在意,想着日子还长,说不准哪天也能得到皇帝的宠爱,地位就能扶摇直上,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武则天的信心一点点被消磨掉了。

在武则天以前,长期的民族融合,形成了一种新的社会风尚。北朝以来,社

会上活跃着一批明识远图、雄健勇武的杰出女性。所谓头发长见识短,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所谓三寸金莲弱不禁风,我们今天所批判的这些对女性的传统束缚和偏见,在那个时代都还没有成为传统,对女性美的判定标准也有异于后代。当时评判美女的标准更重健美而不是纤弱,更重青春热情而不是文静冷漠。武则天是当时公认的美人,她亭亭玉立,身材健硕,脸方,下额秀美,双目明媚,两鬓微宽,妩媚清秀。她自信在宫中会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但预想和现实差得太远。

武则天家族南北朝时居住在今山西文水一带。武则天的祖上虽历代官宦,但并不显赫,武家命运的改变,是在她的父亲武士彟的时候。武士彟做木材生意起家,致富之后,颇好交结,在隋末动乱之中,认识了在山西带兵的李渊。虽然武士彟没有参与李渊的密谋起兵之事,但由于与李渊有些老关系,并在起兵后作为军需官进入长安,所以在唐朝建立后,被封为 14 名“元从功臣”之一。就这样,武氏家族成为长安城里的新贵。

武士彟的前妻相里氏生下了武元庆、武元爽二子,相里氏在武士彟 40 岁出头时去世。唐高祖李渊出面为他续弦,撮合他与当时望族联姻,于是,隋朝宰相杨达的老姑娘便成了他的新妻。史学大师陈寅恪认为,武士彟本是一商贩寒人,以投机致富,其非高门是明显的,一生事迹最可注意的一点,即娶杨氏女为继妻一事。

武则天的母亲是隋观王杨雄的侄女,杨雄虽非隋皇室直系,但位望甚重。武士彟在隋朝只是一富商,并没有和观王杨雄家联姻的资格。他娶杨氏是在隋亡以后,他以新朝显贵的身份娶旧朝宗室,借此提高其社会地位,这也是当时的风气。

陈寅恪认为,史书记载唐太宗听说武则天美丽而召她入宫。武则天的美丽固不待讲,但是从唐太宗重视杨氏家族的心理推断,恐怕和荣国夫人是杨雄的侄女有关系。

武则天成长的时代,正是中国社会从门阀社会走向一般地主官僚社会的时代,门阀观念在社会上还有极大的影响。从武则天的母亲家看,她的身上有着高门大族的高贵血统,但从父系的门第看,却是被人不齿的富商出身,有点暴发户的嫌疑,在传统的门阀观念中,不被列入高门士族之列。在这样复杂的家族里,矛盾和纷争自然是很激烈的。

武氏家族之内部矛盾,并非一般的嫡、庶矛盾,而是穿插了士族与庶族之间的地位之争。

武士彟与杨氏结婚之时 45 岁,杨氏 43 岁。武士彟是为了抬高自己的门户地位。而武士彟前妻相里氏和弟弟武士让的长子武怀亮之妻善氏,均娶于武氏家族发迹之前,出身大概是晋阳土著之类,根本不能和高门杨氏相比!从这两方面来看,杨氏嫁入武家之后,自然带来了相当的优越感和气焰。在武氏家族的其他人看来,这种优越感是无法被容忍的。杨氏的弱点是没有生儿子,于是武士让的儿子武惟良等就此事对杨氏进行攻击。矛盾便因之而起。

武则天的幼年就是在这样一个士、庶矛盾激烈的新士族家庭中度过的,她的血管里流着贵族和商人的混合血液,既对权力有强烈的欲望,又有果敢倔强的报复心理和斗争性格,会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

在武士彟活着的时候,家族的矛盾还能克制,所以武则天童年的记忆更多的是欢乐。但是,后来,武士彟去世了,幼嫩的子女便失去了庇护的大树。武则天姊妹中,大者尚未出嫁,小者还在童稚,父亲一死,武元庆、武元爽还可以功臣之后的名义托荫授官,但对女儿们来讲,何处是归宿呢?而且,武士彟一死,家族的矛盾激化了。武氏的子侄们对杨氏隐忍多年,此时终于爆发,他们对这位高门之后并不尊礼。这是武则天受到的第一场生活教育。她以后的生活道路将怎样走呢?对于一般的弱女子,可能在堂兄弟的盛焰下忍气吞声,等到嫁出武家以逃避这种难挨的日子。但武则天不能。杨氏贵族的血统,北朝以来女子刚强有为、不甘寂寞的时代风气感染着她,她不甘心碌碌无为地过一生,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样,她就不得不为自己将要走的路进行谋划,通向她自己认定的光明大道。

这条路的初始也许看起来坎坷艰难,甚至危机重重,但她心中有理想,甘愿为此冒险。她需要的是一个机会,跳出这个是非之家,在更广阔的天地施展自己。

这个机会在武则天 14 岁的时候来了。贞观十二年(公元 638 年),唐太宗诏令武则天入宫。内侍省得旨,即派使者到武家去宣召。杨氏夫人听了,说不出话来。太监一走,杨氏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按当时的惯例,被选入宫中为妃嫔,对官宦之家来讲是件荣耀的事,因为父母兄弟有可能晋位封官,跟着富贵起来。

但是,如果只能做低层妃嫔,则家族沾不上多大光。宫门一入深似海,要小心侍奉皇上、后妃,反不及当官家小姐、太太那样自在。杨氏作为前朝的皇亲,对宫

中的宫女生活情形了解颇深,因此不喜反忧。看着母亲涕泪横流,武则天却道:

“见天子庸知非福,何儿女悲乎!”入宫伴君,虽然有可能是一种灾难,但她有避祸趋福逢凶化吉的信心和理想。于是,她怀着这种心理,来到了皇宫。14 岁对一个女子来说还是个小姑娘,也许对权力还谈不上强烈的追求和谋划,但复杂的环境和突来的打击使她早早地成熟了,她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新生活的门槛。

宫廷的生活并不像武则天想象的那么容易,她的地位一直没有提升。贞观十一年被召入宫,至贞观二十三年太宗去世,达 12 个年头,武则天仍然停留在才人这个位置上。而且,她没有为太宗生下一儿半女,可见太宗对她的冷淡。这是为什么呢?她不是出名的美人吗?与另一才人——徐才人相比较,就可以看出问题。据《新唐书·徐贤妃传》:太宗贤妃徐氏,湖州长城人,4 岁通《论语》,太宗听说了,召她为才人,入宫后太宗对她更加礼遇。徐妃文才敏捷,据说曾为某妃代撰诗文,挥笔立成,辞采华丽,所以连皇上也知道她的文才。因此在岁祭活动中,由她来导引帝妃。不久她升为充容。充容是九嫔之一,正二品,高才人三品。武则天直到高宗时,从安业寺返宫,大幸之际,才升为昭仪,成为九嫔之一。

徐妃是什么时候进宫的,史无明文。但徐妃死于永徽元年(公元 650 年),时 24 岁,武才人时 26 岁,武长徐 3 岁。贞观十一年(公元 637 年),武则天入宫之际,徐妃才 11 岁,所以徐入宫之年,想必在武才人之后。徐在太宗宫中的时间,也比武短。但徐受到太宗的礼遇,而武却受不到这种礼遇。

太宗为什么推许徐氏而冷落武则天?恐怕是由于武则天所流露出的一种凶悍之气。史文所载她对待烈马的态度,便证明了这点。武则天头脑清晰、治事有方,在宫中专管太宗皇帝的衣库,自然非常干练称职。从武则天的作为上,太宗皇帝已经看出来,女人如此,确属可怕。

太宗皇帝并不喜爱英明果断的女人,他喜爱的女人要温柔,要和顺,要绰约多姿、娇媚娱人,却不必练达能干。所以武则天身为皇帝近侍,入皇宫十几年,仍然居才人之位。从 14 岁至 26 岁,正是性欲旺盛期,身边又只有一个不爱她、比她大 26 岁的唐太宗。她只得在拘束限制之下过日子,局促若辕下之驹。就此而论她的确是失败的!

武则天雄心万丈,却大才难展,百事拂意,但她是不会认命的。她头脑非常冷静,抑郁不达之情,决不形诸声色。她把满腹的情欲深藏起来,但平时还是一

如既往地尽她的职责,小心侍奉皇上,干练尽责,一丝不苟。她对宴请朝廷命妇的各种礼节已是相当熟练,决不会出错。宴乐的组织也天衣无缝,她撰写的歌词古朴典雅,仿效《诗经》,配合宫廷乐曲,演唱起来酣畅淋漓。宫里的各种祭祀活动,她也了如指掌。而她的兴趣还是“听政”,这种对处理朝政的关注,已经成为她的一种癖好。在“听政”当中,武则天虽不能身体力行,但同样得到了磨炼。渐渐地,朝廷上例行的公事,她似乎很懂,对周围的情形,也很了解。

令武则天在政治上加速成熟的是唐太宗晚年几次立废太子的事件。在这些复杂险恶的宫廷政治斗争中,武则天更明确了要为自己谋划未来。

长孙皇后给太宗生了三个儿子,即李承乾、李泰、李治。长孙皇后死后,太宗对三个儿子都很疼爱。但储君只有一个,而且按封建礼法,立嫡立长,这是避免宫廷之争、国家得以稳定安宁的皇位继承法。太宗自己虽以次子而有天下,但对这种礼法还是遵守的,何况太子承乾起初还令他满意,李泰已封魏王,李治已封晋王,职分已明。但随着时间的变化,一场夺嗣之争终还是没能避免。

晋王李治与太宗的性格相去甚远,他生性仁慈懦弱。因此三子中太宗还是对太子和魏王李泰较为偏爱。争夺储位就是发生在这两个儿子之间。

太子承乾少时聪慧敏捷,受到太宗的喜爱,因此被着力培养。在为高祖守孝的日子里,他让太子处理一些一般性的政务,自己在后掌舵,以锻炼太子处理朝政的能力。此后太宗每有出外,就令太子监国。但承乾年龄大了,却越来越堕落,喜好声色游猎。在太宗面前一套,背着太宗又是一套。每在朝堂之上,说的都是忠孝仁义,言之谆谆,退到东宫就狎昵放荡,不务正业。教导和辅佐太子的大臣孔颖达、于志宁、张玄素都是一代硕儒,他们对太子屡有劝谏。太子当面恭敬悔过,以博贤名,背后却暗中派人暗算他们。太子的这些行径传到了太宗耳朵里,太宗对他大失所望。

魏王李泰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又很有文采。他想通过立贤德之名来博父皇之宠,以离间的手段谋太子之位。因此他礼尊下士,对太宗也恭敬孝顺。太宗对李泰的言行有好感,特地在魏王府设置文学馆,让他与有才学的人交往。每月给他的花销比给太子的还多。还让他居住武德殿,以示恩宠。

李承乾虽知李泰心怀叵测,却仍不争气,做出种种无赖行径。他让家奴近百人学突厥语,穿突厥人服装,跳突厥舞,学突厥人的样子分设帐篷,盗取民间马

牛羊,烹煮大吃一顿。一次,他假装突厥可汗死去,让部下围着死人跳舞,然后又突然一跃而起,吓唬他们,连左右的人都说他是个疯子。又有一次他对周围的人说:“我当天子后要随心所欲地行事,谁敢劝谏,我就杀死他,杀他个五百人,谁还敢劝谏呢?”他的种种表现显示他根本没有能力做太宗的后继者。魏王李泰进一步将驸马都尉柴令武、房遗爱等收至门下,让他们网罗心腹,结交朝中大臣,加快了逼储的步伐。李承乾得知更害怕了,派人暗杀魏王不成,就派人假称魏王门客到玄武门上书,假造魏王种种罪行。太宗派人追查,结果却是子虚乌有。

数计不成,太子的一腔怒火竟撒向父皇,网罗一帮对太宗有怨言的人,如太宗庶弟汉王李元昌、大将侯君集等,喝血酒盟誓,谋夺兵权。

贞观十七年(公元 643 年),太宗的第五个儿子齐王祐谋反。太子听说,开玩笑地说:“齐王祐也想反吗?怎么不和我连谋呢?我宫西墙到大内不过二十步远,随时就可至,比齐王近便多了。”谁知他的部下有人参与了齐王造反,被捕后就把太子谋反的事抖了出来。太宗派长孙无忌、房玄龄等几位大臣会同刑部核查,查出太子确有谋反言行。太宗大怒,把太子李承乾贬为庶人,杀汉王李元昌、侯君集等同党。

太子倒了,该立谁呢?在太宗心中,李泰个性和才干都与自己接近,按长幼次序,也应该是立李泰。但是,朝中就太子人选的意见却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宰相刘洎、岑文本为代表的山东和南方的庶族地主,他们主张立李泰;另一派是以长孙无忌为代表的关陇集团,他们支持立李治。李泰处事很有魄力,但注重手段,当权后有可能打击关陇集团。李治处事却又太过仁弱,可能导致大权旁落。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太宗最终决定立晋王李治为太子。他携李治至两仪殿,派人召来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褚遂良四位心腹大臣,说起立嗣事。长孙无忌劝太宗道:“立储事大,陛下想立谁,不妨早做定夺,免得拖下去坏事。”太宗说:“我已想立晋王李治,恐众臣不拥戴。”无忌忙说:“臣奉诏,谁若不同意,请杀掉他。”太宗乃对李治说:“你舅父拥护你当太子,你应当拜谢他。”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没有可能做皇帝的李治,当上了太子。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这是《全唐诗》中《如意娘》,作者就是武则天。这首诗是武则天到安业寺

后看到寺中日复一日地等待生活,回想起曾经与太子情缘时的相思诗。太宗死后,所有嫔御都出居安业寺,落发为尼。刚到寺中,武则天也像许多女人一样,处在柔弱的等待之中,漫漫长夜里,她将自己相思的柔情蜜意写成了悱恻动人的诗章。

在唐太宗废立太子的种种事件中,武则天深深体会到宫廷斗争的残酷和复杂。帝王之家的生活是如此凶险,父子反目,兄弟争斗。从旁观后宫、前庭的斗争中,武则天感到自己的弱小和谋划的重要。如果任由自己失宠的形势发展下去,纵然能安度此生,结果也不过是无痛无爱,老死宫中。甚至在皇上千秋万岁之后,她连留居宫中的权利也没有,而是到皇家尼姑庵削发为尼。

武则天这时已不再是天真无瑕的少女,而是一位成熟的、城府很深的女人了。

她看出太宗并不喜欢她。她既不能得宠于太宗,就只有另谋出路——太子才是她的真命天子,唯一的希望,因为老皇帝千秋万岁之后,太子就会登基称帝,嗣承大统。

武则天打定了主意,自然就刻意注意起这位新立的太子来。太子身材魁梧似太宗,面色却苍白,毫无太宗那种威风凛凛的帝王气象。他怯懦软弱,在太宗面前忠诚恭顺,服服帖帖,像一头恭顺的羔羊。从年龄上看,还刚成人。太子于是成了她的目标,她通过仔细观察和多方打听,把太子打听得清清楚楚:太子 22岁,任性,多愁善感,喜爱美女,一见美色就神魂颠倒。

太宗生病,武则天找到了与太子接近的机会。太宗最后的岁月病得很厉害,太子李治常在侧侍候,而侍女们就肩负起侍候两主的职责。太子李治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在太子宫里,有太子妃王氏及宫婢,迁到东宫陪驾后,他不免孤单寂寞。

太子寂寞无聊之际,发现在侍女中有一个美人犹如鹤立鸡群:她发髻高挽,两鬓宽展,前额宽丽透亮,下颌微微前展,既高贵美丽而又透着机敏。体态亭亭玉立,洋溢着一种青春的朝气。她就是刻意打扮的武则天。太子被武则天的美貌所吸引,更爱慕武则天身上散发的健硕、机敏的气息。太子心猿意马,不能自持。

李治在父王驾前要端庄矜持,不可失礼,但求情之心,却越发难制。情欲的力量是伟大的,总会找到机会的。在走廊之下,在前堂之中,在花园之内,遥远的一瞥,会心的一笑,都足以让太子心旌摇动。太宗皇帝驾崩前两个月,染病在床,两人开始了幽会。

太宗的死亡已成定局,无论是李治,或者是武则天,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干了。

做了 12 年才人的武则天不甘心沉沦,她要向上爬。作为一个女人,一个绝色的女人,她选择了冒极大风险却又是获取权力的捷径——和太子偷情。隋文帝在弥留之际,曾发生了杨广调戏陈夫人的丑剧;唐太宗在大渐之时,又发生了李治与武才人偷情的故事。事隔 43 年,彼此何其相似!所不同的,上次的主动者是酒色狂徒杨广太子,而这一次的主动者却是雄心勃勃的武才人。

“秽乱春宫”是武才人选择新靠山的政治伏笔。但这仅仅是个伏笔,权力的攫取远非想象的那样简单。不久,随着隆重的登基大典,太子继位,成为高宗,他对那段激情岁月有些淡忘了。但武则天不能忘,为了能吸引高宗的注意力,她一手导演了安业寺事件。

按照唐高宗新政权的规定:所有太宗生前嫔御,都必须出居安业寺,落发为尼,武才人也不例外。在权力交接过程中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新皇帝只能把和武则天之间的感情暂时搁置一边。在高宗刚继位的日子里,他没有和武则天沉迷在一起。武则天强烈地感到了自己进入安业寺后的危机。在安业寺的一年时间里,是她前途莫测的危险时期。如果不能走出去,她将成为一朵无名的野花,在寺院的某个角落枯萎而死。她必须从这儿走出去,重新走进新皇帝的生活中。

刚到寺中,武则天强烈地思念与高宗在一起时的日子。时间长了,她更加感叹寺院生活的孤苦寂寞,感怀光阴虚度,青春不再。世间荣华富贵的诱惑,丧失地位的悲哀,权欲之火的烤炙,这些感受比情欲的压抑和爱情生活的中止更折磨人,更令她悲痛绝望。

武则天决不会屈从于这种泪染石榴裙的孤寂生活,她最向往也最能施展才能的地方就是宫廷。她手中最有力的一张牌就是她跟新皇帝的男女相悦的关系。她要用好这张牌,关键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与李治取得某种联系。这种联系,不能委托任何中间人,只能依靠她自己。联系的地点,只能在安业寺。武则天知道,这个时机就是太宗的忌日。

高宗平时不可能到安业寺来,但忌日则肯定会来,所以她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时机。事件发生时的情景是:武则天对着高宗流下了眼泪,高宗也感动得哭了。

她用自己的眼泪,引出了皇帝的眼泪,武才人的眼泪,是一种经过反复算计后高度理智化的眼泪。安业寺事件便是一项精心设计的政治行动。这一对哭,使俩人

之间的感情再次拉近,安排她离开安业寺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而让武则天离开安业寺的时间远比高宗的想象来得快,在这一件事上,他的皇后王氏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高宗与武则天在安业寺互诉衷肠的事情发生之后,很快就被另外一个权威人物注意到了。这个权威人物便是王皇后。王皇后出自关陇贵族家庭,是太宗为高宗安排的政治婚姻。太宗临死时,曾拉着李治和王氏的手对顾命大臣褚遂良说:

“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高宗即位后,王皇后的地位受到了仅次于皇后的萧淑妃的逼压。萧淑妃生得美貌多姿,而又机敏多智,能言善辩,日渐得宠,王皇后则受到了皇帝的冷落。萧妃给皇帝生有一子,就是许王李素节,还有义阳和宣城二公主。王皇后的长子燕王忠是太子,但是是后宫刘氏所生,她自己没有亲生的儿子。萧淑妃貌美又阴狠,善于施展阴谋诡计,王皇后的地位摇摇欲坠。宫廷内王、萧两大势力之间的矛盾还和外廷各派政治力量之间的矛盾交织在一起。高宗的舅父、顾命大臣中最强势的长孙无忌以及褚遂良等外廷大臣与宫廷内的王皇后关系密切,他们都属于关陇集团,王皇后的地位势必会影响外廷关陇集团的利益。

王皇后不甘心在与萧妃相争中落下风,于是想引入武氏,以毒攻毒。女人的本性若受到了刺激,她是不管体面不体面的:丑闻、乱伦,又有什么关系!于是,她作出决定,秘密地让武则天蓄起了头发,准备将她迎入宫来,以破坏萧淑妃与皇帝的亲密关系。

这样一个措施,自后人看来,是开门揖盗,引虎自卫。但王皇后及其亲密的顾问们当时是看不出来的。在她们看来,这个被迎回宫的只是一个处境不幸的人,她对她们只能有感激之情,而不可能是一个忘恩负义者。武则天抓住了这样一个能改变命运的小而又小的机会,终于向权力中心迈出了一大步。武则天在谋取权利的过程中有一个计划表,先走哪步后走哪步,在计划表中都有所勾勒;哪个人是可以存留的,哪个人是必须除掉的,她也有定数。有的人可能会成为她攫取权力道路上的绊脚石,那他就必须被清理。哪些人可以利用,什么时候是真正的时机,她都把它们谋划得天衣无缝。

武则天从第一次入宫到二次入宫,比起后来谋权的步伐来也许只能算是一小步,但开始的一步是最难迈的,足足花了她十几年的时间。她在谋划这个目标的

过程中,立下志向,不为困难所动。同时,又隐忍情感,头脑冷静,见到机会就大胆出击。

武则天终于又一次进入内宫,成为了高宗的如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