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唐第一君: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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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南征北战奠基业

恭帝除了每天早晨上朝,别无他事,乐得逍遥自在,不是在御苑玩耍,就是在后宫与嫔妃们淫乐。既然李渊父子已经把持了朝政,自己已成了傀儡,就不必多管闲事,逍遥自在反而会使李渊父子放心,用不着派人监视,放心地去干想干的事。

李渊却忙得不可开交,军事、政事、天下事毫不留情地向他拥来。登基大典仪式结束的次日,他走访了重臣、接见了百姓代表。第三天,于丞相府设长史、司隶及以下官员。共任命十三人,长孙顺德升为长史,并充任节度使,刘弘基由州牧升为司隶,主薄、掾吏等职由原同职官吏担任。第四天上,从百忙中抽隙到自己的府第去了一趟。府第重新进行了修缮,由宝惠、李元吉居住。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千头万绪。一旦进入状态,就觉时间过得很快,不觉过了二十多天。

这天,大雪飘飘,他正在温暖如春的丞相府批阅奏折,长孙顺德走了进来,看他正埋头于奏折之中,不便打扰,转身向外走去。与已升任丞相府总管的孙义举撞了个满怀,孙义举慌忙赔罪,这才将他从聚精会神中拉了回来。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向孙义举道:“是长孙长史要见我吗?请他进来。”

孙义举答应着:“是长孙长史,在下这就请他见大丞相。”

“大丞相,我来了。”长孙顺德向李渊施了一礼:“在下有要事相告。”

李渊一笑:“又是要事?仅今天的要事就不下十几件,真够忙的,为人别当家哟!说吧,什么要事?”

长孙顺德凑近李渊:“金城的薛举侵犯扶风,扶风危在旦夕。薛举有人马三万,多为敢死之士,十分嚣张,杨言要打进长安城,活捉……捉……”

“活捉我是吧?这个薛举,实在狂妄,竟敢与我作对,大概是活腻了!”就军事而言,除了反王们还在洛阳一带与王世充过不去,在江都的杨广扬言夺回长安外,不管是原官兵还是地方上小股军事势力,都归顺了新建立的朝廷。不想薛举竟冒天之大不韪,率先向李渊发难。李渊气火难按,言道:“他不是与众反王联盟,正在与王世充作战吗?怎么跑到扶风去了?”

“回丞相,据报,反王们的兵马仅剩不足六万,虽然边打边招兵买马,总兵力也不足八万。薛举原有兵马两万,损失万余,不知他用了什么妙计,偷偷出走时又带走了李密的两万余众。”长孙顺德建议:“当立即派兵马前往扶风一带围剿,若不及时消灭,尾大不掉不说,若再有人效仿,就难对付了。”

对于薛举,李渊不太了解,但也略知一二,此时薛举那魁伟的身材,两腮包鼻的脸在他眼前闪动,薛举的情况也随之在他的脑海中展现出来。

薛举,山西金城人,父母早亡,三岁时被叔父收养。叔父家贫如洗,无力供他读书识字,他是在牛背上长大的。他聪明好动,六岁开始习武,后拜师当地有名的神刀钟学武习练武功,练就了一身硬功夫,在神刀钟学武的徒弟中出类拔萃。杨广第二次攻伐高丽那年,他率三千农家子弟揭竿而起,势力渐大,终于发展成一支较大的起义队伍,攻城夺邑,声名显赫。李渊留守山西时,曾发兵击他,他被迫转战山西、河北、河南交界处的狭长地带,从此与李渊结下了冤仇,发誓报仇雪恨。李渊刚离开山西,进入长安,他就与儿子薛仁杲杀回山西,首先攻打扶风郡,以试身手。

李渊驱赶着薛举的形象和脑海中关于薛举的记忆,正要向长孙顺德说什么,探马连报:“大都督,继薛举在金城、扶风一带作祟后,武威的李轨杀回山西,割据一方,扬言要与大丞相决一死战。今武威失守,州牧及八千人号阵亡!”

“大丞相,扶风州被薛举攻陷,七千人马死伤过半,州牧夏鼐自杀!”

“启奏大都督,马邑的刘武周反了马邑,今正在招兵买马,扩充势力,胡说大都督挟天子以令诸侯,非要与大都督分个你高我低不可!”

李渊听罢,大为惊讶,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意之外。原以为只要众反王与王世充的力量消耗殆尽,就没有人再跟他作对,很快就天下一统了。至于杨广与宇文化及,不值一提,找个机会发重兵攻打,不日就会收拾掉这只死虎。想不到在他的根据地竟冒出了一批割据势力。他气愤之极,但却不乏冷静,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正如长孙顺德所说,如果不尽快将这些割据势力剿灭,将成尾大不掉之势。因为这批人非等闲之辈,无不有着十年左右的带兵史,谋略、作战经验虽不属上乘,却也不在下乘。就说那个仅与他的爱将同名不同姓的刘武周来说吧。此人十八岁因军功授建节校尉,继任鹰杨府校尉。杨广征伐高丽之时,便设计斩杀太守王仁恭。后与突厥将士共杀官兵,破楼烦郡、汾阳宫、定阳,被突厥立为定阳可汗,自称皇帝。接着入图晋阳,侵占并州,袭破榆次,进陷介州。李渊留守太原后,不知去向,今又复出,势头不减,着实让李渊捏着一把汗。刘武周之子刘小周也非庸才,自幼随刘武周转战南北,耳濡目染,勤学苦练,终成将才。父子俩一个如虎,一个似狼,相得益彰,一旦成了气候,将对李渊造成极大的威胁。

对李轨其人,李渊了如指掌。此人喜读诗书,多机谋,家境富裕,常开仓救济贫弱,名声极佳。任鹰扬府司马期间,先与周郡的曹玲、关瑾、梁硕、李赞、安修仁等于河右起兵造反,夜袭诸胡,缚隋虎贲郎将谢统师、郡丞韦士政。自称河西大凉王。设王宫置官属。继而自立为帝,旨其子伯玉为皇太子。李渊留守太原前,发兵攻打,李轨兵败,不知所终,直到众反王四明山结盟,方才知道他的去向。今他君临天下的大梦未灭,东山再起,咄咄逼人,可见其决心之大,信心之足。

长孙顺德看李渊处于沉默之中,便问:“大丞相,据我所知,薛举及其儿子薛仁杲,以及刘武周、李轨足智多谋,手段残忍,极善用兵。今相继作乱,若合为一体,必成大患,是以武力征服?还是劝其归降?”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自有妙计使这些亡命之徒就范。”李渊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今我虽非天子,却是大都督、大丞相,不仅深得民心,且拥兵数十万,将士正闲来无事,发兵击他就是。用不了半年,就会将他们剿灭!当然,依照旧例,先礼后兵。若他们降我,有话好说,反之刀兵相见,决不留情。长孙长史,你亲自到京兆衙门走一趟,传世民前来,咱们一起议定一个方略,明日早朝时以圣上的名义下旨征讨。”

长孙顺德走后,李渊对自己走过的路简单地进行了回顾,以图从中得到规律性的东西。他以为,自己由一个忠于文帝和炀帝的忠臣,逐渐成为一个嫉恶如仇,与炀帝针锋相对的“逆臣贼子”,并非偶然。这样的结局完全是由炀帝造成的。如果炀帝像文帝那样倾心社稷,关心黎民百姓,国泰民安,就不会烽烟四起,他也不会高举义旗。正如汉代荀悦所说:足寒伤心,民寒伤国。当然,他也承认自己不无投机。暗派将士助王世充打败山东的绿林好汉,使之被迫投奔瓦岗寨;对李密及众反王采取“卑辞推奖”方略,使宇文化及和王世充与众反王打得难分难解;今又效法魏武帝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桩桩件件,无不是在借用他人的血与力,求得自己的发展。但他并无忏悔,兵以诈立,这是善于用兵的证明,并非恶行。况且他不以杀人为目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救了多少人的性命?要说有什么规律可循,那就是用诚心待人,以武力作后盾。对于薛举等与他作对的地头蛇,当然也应当以诚相待,同时兵临城下,逼其就范。迫不得已之时,再诉诸武力。

李世民的京兆衙门离丞相府不远,半个时辰不到,李世民便与长孙顺德一前一后地出现在李渊的面前。二人脱下满是雪花的斗蓬,来到火盆边坐下,伸出冻僵的双手烤着。长孙顺德指着李世民:“秦公好忙哟!几案上仅文牍就有二尺许。我进入他的办公厅堂的时候,他正在埋头批阅文牍,头不抬眼不睁,与大丞相无异。身之病待医而愈,国之乱待贤而治,此言不谬。有秦公这样位尊德崇智博的才俊,京都何愁不盛。”

“长孙长史,你可是快六十岁的人了,晓得当面吹捧并非贤事。”李渊幽默地道:“如此下去,会把世民捧坏的。”

李世民像在自语,又像在诉说:“我年轻不谙世事,从未理过政,又刚从战场上下来,面对万机,真有些手忙脚乱。不多下些功夫怎么行呢?论说还是打仗单纯,这京都要守卫、百姓要吃饭、城区要治理,还有诸如擒盗拿匪、开堂办案等等等等,万绪千头,一时难以适应。”

“世民,不适应更要适应,别嫌麻烦,过上一阵子就理顺了。”李渊谆谆地告诫:“一定要自律,莫要毁了自己,给为父丢脸。莫将京兆衙门搞成独王之国,以防劳而多祸。作为京兆尹,要有独挡一面的能力,学会坐在车上赶着马走,决不可跟着马的屁股后面跑。”

火盆中的木炭燃得很旺,李世民很快就暖和过来,脸上浮起了红润,活力大增。言道:“听长孙长史说,薛举等在山西横行无忌,旧戏重演,争做土皇帝。说白了,这是骑在咱们的头上屙屎,说得雅一些,这叫向咱们的眼里砸钉子。此贼不灭,必成燎原之势,当早定大计,杀他们个屁滚尿流,永世不得翻身!”

“我传你来的目的就是想与你计议这件事。”李渊从窗边来到几案前:“此事虽不在预料之中,却是总会出现的,不过来得太早太快罢了。这是与咱们过不去者的垂死挣扎,或称回光返照。只要咱们方略得法,定能一举歼灭。”

长孙顺德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出兵容易,只要大都督一声令下,莫说仅有那么几股割势力,就是反了整个山西,也能大胜而归。只是这天寒地冻,大雪飘飘,将士行军艰苦,战斗力会受到影响。”

“行军作战,遇到饥馁、寒冷是很正常的事,只要衣着厚暖,燃料、粮食充足,改单帐为棉帐,一般不会出现大的难题。再说,薛举之流晚消灭一天,他们的势力就膨胀一天,幼芽不除,必成大树。据报,江南亦有人蠢蠢欲动,早日将山西土皇帝们的威风打下去,对江南的反叛者们也是个震慑。 ”李渊言道:“世民,看来日后不乏其例,咱应当早定大略,重新统一全国。长孙长史,你也多费些心思,今几个咱就把方略定下来。”

三人费尽心思,改了修,修了改,一丝不苟,根据眼前形势及今后事态的发展,终于定下了“先定关外,继定中原,后定江南”的十二字战略方针。先定关外,即以山西为主,平定潼关以北和以西的地域,包括汉中,给反叛者一个下马威,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继定中原,即收降或消灭众反王和王世充,拿下瓦岗寨和东都洛阳。因为众反王正与王世充打得难分难解,暂时形成不了威胁。后定江南,即消灭在江都,即扬州的杨广及宇文化及,以防形成划江而治,南北对峙的局面。因为杨广已成众矢之的,末代丞相字文化及于人不齿,都是绑倒的死猪。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杨广与宇文化及坐镇江南,就决不容许反叛者成气候,这就对最后消灭杨广及宇文化及,统一全国打下了基础。

大略已定,下步是如何实施的问题了。令李渊苦恼的是,柴绍患了肝病,久治不愈,已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李神通因年事已高,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难以出征御敌。更为遗憾的是。与始毕可汗签定的借期已到,康稍利已率众回到突厥。得力的将领仅剩下李元霸、丁武周、成文龙等人。降将丘师利、李仲文、何潘仁、刘勋倒是得心应手,但不如李神通、柴绍等自家人用起来方便、放心。更令他苦恼的是,李世民已被任命为京兆尹,主帅一职就非由世子李建成担当不可了。可他对李建成的能力实在不敢恭维,懦弱慎小,心胸也不甚宽广,近来又添了在背后树威信、拉关系的毛病,而且患得患失,颇有些婆娘气。他在心里掂量着:“让李建成挂帅,放心不下,让李世民执掌帅印,这京都重地又不可等闲视之。李世民出征后,无合适人选主管京城事宜。都说万将易得,一杰难求,一点不差,战将如云,士卒似雨,人才济济的精锐之师,竟捉襟见肘,挑不出几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就是极好的说明,可见人才之重要。日后取恭帝而代之,君临天下,若无大才辅佐,何以治天下?国有贤良之士,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今后定要大作人才这事业基石的文章。”李渊这么想着,向李世民道:“世民,我想先派人前往山西劝降,劝降不成再动武,你看这说客一职选择哪个为好?”李世民不加思索地回答:“降将李仲文最为合适。”“合适在何处?仅有一张利嘴是不够的,可惜刘文静司马据守潼关,要不派他做说客,再合适不过。”

“此人之口才、能力、学识不亚于刘司马。据我所知,此人不仅学识渊博,武艺上乘,口才极佳,而且与薛举有旧,感情甚笃。若派他前去,许能使薛举回,心转意。若薛举缴械,武威的李轨、马邑的刘武周即不投而降之,军心也会发生动摇。”

“那就派他前去。但必须千军万马于其后,给薛举及其儿子薛仁果以强大的压力。有了李仲文的才华,再有这强大的压力,薛举缴械的可能性就会大增。 ”李渊转向长孙顺德:“长史默默不语,定是在为择谁执掌北征帅印的事大费心思吧?你以为派谁挂帅为好?”

长孙顺德愣了愣神,答道:“能否将土皇帝们一举拿下,关乎到整个方略的成败。鉴于此故,在下以为必须选一个德才兼备,深通谋略的人物挂帅。”“你这不是等于没说吗。”“不是大而化之,实在是难以定夺。世子建成是大都督长子,又是大都督百年之后的继承人,应当挂帅出征,以证明自己的实力,在官吏与黎民中树立威信,为日后承继大统奠定良好的基础,可他……”“唉呀,怎的吞吞吐吐,大胆直言嘛。说,他怎样?”“那我就冒背后语人之嫌直说了吧。可惜他少谋寡略,心胸不那么宽广,目光也不太长宜。在下不敢肯定他挂帅后定会大胜而归,却无高奏凯歌的把握。”“这么说你不同意建成执掌帅印了?那选谁好啊?”“京兆尹秦公为最佳人选。”“为何选世民?总得有个理由吧。”“至于理由,还是不说为好,以防大都督指责在下当面吹捧秦公。”“你啊你啊!”李渊指着一脸诙谐的长孙顺德:“我也认为世民是最佳人选,可这京都也太重要了,他一走,谁来管理京兆之事?今百废待兴,没有人能代替世民啊!”

在京兆任上,总比在这连狗都冻得不敢出门的寒冬腊月带兵打仗舒服,这是不争的事实,李世民也深有体会。然而,要做一个顶天立地,大义凛然,填海移山,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大丈夫,就要有为国家、民族死而无怨,为父亲分忧的情怀,当然还有显示自己的能力,一飞冲天的私欲。李世民思来想去,终于下定了执掌帅印的决心。但他既不慷慨也不激昂,用火钳拨拉着火盆中的木炭,娓娓道来:“父亲就将帅印交给我吧,我懂得如何珍重它,用好它。我可以向父亲保证,若土皇帝们不放下屠刀,就在半年之内打败他们,且断他东去之路,以防他们逃回洛阳,与众反王们联合,或者投降王世充。至于哪个暂时接替我代管京兆,不成问题,好中选优,总会有最佳人选的。从道理上讲,这帅印该由大哥执掌,为了早日平定关中,我就当仁不让了。请父亲明示。”

长孙顺德站起来,一改文人的儒雅之态,毛遂自荐:“我长孙顺德自随大丞相举义以来,备受礼遇,却未有尺寸之功,就让在下暂代京兆尹之职吧。在下虽然没有秦公的才华,只要以劳补拙,治好京兆,当不在话下。况且京兆衙门就在皇城之中,离丞相府不远,勤向大丞相请教也就是了。在下之职,由司隶刘弘基暂代。此人学富五车,嘴勤、腿勤,而且有治理国事的经验和能力,会将丞相府的事情办好的。”

李渊想了想:“好吧,就这样定了。明日早朝时让恭帝下旨。长孙顺德,你拟三道圣旨,一道是任命元帅与先锋官之职的。李元霸是个闲人,又出现了到处生事的苗头,就让他做先锋官。第二道是任命你暂代京兆尹之职的。这第三道与出征无关,着礼部为皇上择选嫔妃。今后宫仅有十二个嫔妃宫女、太监却达数百人之多,有十羊九牧之嫌。再说,也不合规范。至于皇后就免了吧,根据风俗,男子十九而冠,他仅十三岁,不到冠礼之年。从另一个方面说,他仅是一座桥,选进一些女子陪他玩罢了。”

李世民还有些急办的事情未办,还要准备交接,急着回衙。李渊也不留他,叮嘱几句,让他出府。李世民披上斗篷,拿起马鞭,正要离去,李渊却忽地记起一件事,向他道:“郡丞王威武、牙郎将高君雅走向断头台前,我答应照顾他们的眷属。你抽个空闲,多带些银子登门探望。他俩的儿子也老大不小了,我登基后,定让他俩承继父亲的爵位。王威武与高君雅是屈死鬼,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心里就不好受。还有,到咱府上探望你母亲,她近来身体欠佳,心情也不太好。我让她搬到这丞相府居住、就医,她说什么也不肯。人上了年纪,情绪就乖张了,她原先不是这样。你姐夫柴绍病入膏肓,怕是不久于人世,你也要在出征前去见他一面。”

李世民一一点头应下,临出门的一刹那,心中升起了一股敬慕之情,暗道:“父亲已是快做皇上的人了,还是感情不减、人情不淡,天上难找,地上难寻哟,当以垂弛。”

长孙顺德文笔犀利,文章上乘,思维敏捷,很快就将圣旨拟出,交李渊过目。李渊横挑鼻子竖挑眼,却终未能删增一字。开玩笑道:“若我君临天下,你就专门为我拟写圣旨吧。”

长孙顺德半开玩笑半当真地一笑:“大丞相虽未登基,却是真正的皇上,在下已为皇上写圣旨,怎说以后呢?以在下之见,大丞相干脆过了年就君临天下算了,何必多此一举。”

“我坐在车上,驱赶着圣上向前,不是很惬意的事情吗?为何要做皇上呢?”李渊言道:“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天时不至,不可强为,为则不达。就这样吧,我到圣上那儿去一趟,向他谈谈颁圣旨的事。”

长孙顺德劝道:“这么冷的天,大雪还在下,大丞相还是不去为好,以免冻出病来。明日早朝前交给他不行吗?”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能不告诉他?让他知道国事之多,以及治国不易,有什么不好?”李渊披上裘皮斗篷:“备马!”

恭帝的确逍遥自在,此时,他正在东暖阁与嫔妃们玩捉迷藏的游戏,俊朗的双目被一块黑绢挡住,到处摸来摸去。

嫔妃们大都二八年纪,眉清目秀,花儿似的。虽然身上裹着貂皮棉襦,却盖不住苗条的娇躯和丰隆的胸脯。她们都很纯真,无拘无束,叽叽咯咯地笑着东躲西藏,但谁都想让恭帝搂住。约定次序,谁也不能乱来。此时应该被恭帝搂住的是穆贵妃。穆贵妃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春心荡漾,早已忍耐不住,未等别人藏起,就凑到了恭帝身边。恭帝没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揽于怀中。她尝到了被天子宠幸的滋味,笑得花枝乱颤,情不自禁地伸出玉臂,紧紧地将恭帝抱住。恭帝成熟得早,举行登基大典的那天夜里,就尝到了禁果的滋味。当穆贵妃的娇躯与他接触,沁人肺腑的体香传到他的鼻孔的时候,性欲的火焰便开始燃烧,加之穆贵妃的挑逗,便如烈火遇到了干柴,哧地撕开黑绢,抱起穆贵妃就走。穆贵妃自鸣得意,向着姐妹们做了个惟我独尊的手势,引得其他的嫔妃醋意上涌,便忌恨,便暗骂,便哀叹自己的无能。

李渊进入大内,根本不用通报,而且可以佩剑。当恭帝的行止收入他眼帘的时候,他得意地笑了,大步迎上前去,还算谦恭地叫了一声“圣上”。

恭帝与穆贵妃的身心正被熊熊的情火燃烧着。谁也没有发现李渊,直到李渊的叫声传入穆贵妃的耳鼓,穆贵妃方才挣扎着道:“圣上,大丞相来了,快放手,放手!”恭帝一惊,将穆贵妃放下,跑到李渊面前,诚惶诚恐地道:“不知大丞相驾到,有失远迎,朕大为不该!”

“圣上差了,你是天子,我李渊是臣子,天子哪有恭迎臣子的道理?如此以来,天下人不骂我专横跋扈,刚愎自用吗?”李渊迈上玉阶:“臣有要事奏报,不知圣上是否有闲暇?”

恭帝向后一指:“大丞相,先到暖阁暖和吧。什么要事不要事的,大丞相作主就是。朕无事可做,有的是闲暇,这不,正在玩捉迷藏的游戏。朕的运气好极了,一下子就捉住了穆贵妃!”

二人来到东暖阁,只见嫔妃们跪在地上,恭帝向李渊一指:“快给大丞相叩头。以后见了大丞相要行大礼!”

李渊感到好笑,又很是自豪,望着这群似花如玉的美人儿,心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他望着那个椭圆脸,面色粉中透红,一双杏眼流光溢彩,风韵独具的嫔妃,和蔼地问:“圣上待你们还好吗?在这后宫习惯吗?”

被问的嫔妃惶然地回答:“回大丞相,圣上性情温和,待我们如同姐妹。能被大丞相选来陪伴圣上,是我们的福气,不仅住得惯,而且非常惬意,这全托大丞相的福!”

“这就好,这就好!”李渊坐下来:“可要好好陪伴圣上,让圣上吃好玩好。也别尽做游戏,要多种多样,多姿多彩,譬如弈棋了、猜谜了什么的。”

“都回到自己的华屋去吧。”恭帝将香茶捧到李渊面前,陪着小心问:“是什么重要事,还要大丞相亲自前来,派个人送来,或者朕亲自到丞相府聆听,不,办理也就是了。”

李渊扼要地讲了事情的经过后,将三道圣旨交给恭帝。恭帝对打仗的事不感兴趣,当他的目光触及到为他选妃的第三道圣旨,立即活跃起来:“既然大丞相决定为朕选妃,那就选吧,总得把这后宫占满喽。朕不要三宫六苑七十二妃,却也不能太少。如此以来,朕可要好好地感谢丞相了!”

“圣上,明日早朝,你将这三道圣旨颁下去。”

“好好好,朕照办就是,照办就是!”

“听说朝臣中有人说我的闲话。明日早朝时圣上是否强调几句?这些流言蜚语若不及时制止,定会蔓延。如此以来,我就难以行事,圣上的宝座也会动摇,于国于民百害而无一利。 ”“朕怎样强调?”“这还用我教吗?圣上让中堂拟个稿子不就成了。”“好,就让中堂拟个稿子,摆李大丞相的盖世之功,陈述流言蜚语的弊端。这些朝臣也真没肚量,凭着正事不做,专门拨弄事非,令朕好恼!不杀一杀他们的威风,朕出不了这口恶气。大丞相放心,朕一定痛快淋漓地办好此事。听说柴将军病危,不知是真是假?”

“这是真的。我正要去探望他呢。人固有一死,可毕竟他年纪太轻了,才三十多岁。”谈起柴绍,李渊动了感情:“自与玉心成亲后,他一直随我征战,不仅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万贯家财也都用到将士身上了。不是我偏袒于他,他实在是个治国安邦的全才,可惜哟!”

恭帝受了李渊的感染,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哽咽着道:“正当国家需要大批贤才之时,柴将军却病成这个样儿,明日早朝后,朕亲带御医前往柴府。”

“该请的医生都请了,该用的药都用了,全不见效。未进这长安城前,我就看他的脸色不对,不想病情发展得这么快。戎马生涯,既危险又艰苦,将士患病的很多。”李渊心里难受,不愿再说柴绍,他站起身来:“天色还早,我这就探望他去。因为忙,他躺下后,我仅探望过一次。这次去,想多坐会儿。圣上留步吧,可千万将早朝的事办好。”

李渊在亲兵们的拥簇下出了宫城,返回皇城,径奔柴绍的府第而去。马蹄踏在雪地上,雪片四溅。大雪还在一个劲地下,纷纷扬扬,漫天飞舞,使得天地间苍苍茫茫。在这样的天气里出征,困难程度大增。李渊感到压力增大的同时,脑海里突然出现了“瑞雪兆丰年”的谚语。他准备明年登基,登基后人寿年丰,将给他带来多大的快乐?将是对他多大的支持?柴绍的府第到了。这府第原归宇文成都所有,宇文化及陪炀帝到扬州避难时,将其家族的主要成员全部带到了江南,这座府第便闲置下来。柴绍因功被擢升为左武侯,为禁军的高级将领,位在四品,居住此府当之无愧,便搬了进来。夫人李玉心和儿子柴斌也从山西迁来,与柴绍共同居住。谁也没有想到,正当柴绍蒸蒸日上之时,却一病不起。这是柴家的悲哀,也是李家的悲哀,与柴绍婚后没在一起待多少时日的李玉心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意志坚强的窦宝惠也为此经常落泪,哀叹女儿的命运不济。

这是一座比李渊的府第小近一半的私宅,但却十分高雅。台阶、扶栏、柱子之类几乎全是用汉白玉雕成的。其图案既有云朵、花卉,还有猛虎、雄狮、征战故事,种类之多,工艺之精湛,令人目不暇接。如果说这宅第与同级官员的宅第相比还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门前的两根高达丈许,上面刻着其家族光辉历史的汉白玉石柱。

魏晋南北朝时期,实行“九品中正制”,选用官吏不看被选者的能耐,专看其家世、出身,士族垄断了朝廷中的重要官职,成为世袭。而且还划定了一套维护门阀特权的等级制度,与庶族、地主严加区分。于是,达官贵人便独出心裁,在府第的大门外竖起两根柱子,上面榜贴本族的功状,以示自己的社会地位。左面的柱子叫“阀”,右面的柱子称“阅”,又称阀阅为门阀。到了隋代,已演变成做官人家的一种标志。随着隋代择官择士条件的改革,门阀制度已基本不复存在,因此,达官贵人们多已不在大门前竖立石柱。李渊家族的名望不在宇文家族之下,其血统和社会地位也比宇文家族高贵,但却从未竖立门阀。宇文成都却自恃其能,在府第前竖立门阀,以示高人一等。尽管其祖父宇文述小人得志,父亲宇文化及位在当朝一品,却不主张他这样做,为的是免遭他人嫉恨。他却不以为然,不仅逆父辈之意而行,还举行了立柱大典,摆酒设宴,闹腾了三天三夜。炀帝闻之,勃然大怒,但却偃旗息鼓,不了了之,因为宇文家族的势力毕竟太大,宇文成都的功劳毕竟太多,一旦得罪,他这个皇帝也就寿终正寝了。况且他还需要宇文化及出谋划策,需要宇文成都在战场上与各路义军厮杀。况且树立门阀是一种传统,《大隋律》中没有制止的条文。

李渊一行在府门前下马,亲兵杜月征朝着石柱叭地吐了口唾沫:“呸!不知天下有‘羞耻’二字的狗东西,竟厚颜无耻地用这种方式标榜自己,真该死!大元帅,将这两根柱子推倒砸碎得了,省得在这里碍眼。”

李渊被杜月征逗乐了:“月征,看你这样子,好像要将这两根柱子一口吞到肚子里。砸是肯定要砸的,要在宇文化及等兄弟们死了以后。今宇文述因背上长痈呜乎哀哉,宇文化及用不了多少时日也会步他的后尘。就让它作为耻辱柱在这里竖几天吧。”

大家把十几匹战马拴在这两根柱子上,簇拥着李渊进入府内柴绍夫妇的卧室。

李玉心见到父亲,眼泪夺眶而出。她为闺女时亭亭玉立,面容姣好,鹤立鸡群,现在却苍老了许多,面色枯瘦,眼神有些呆滞,行动不无迟缓。她才三十多岁,原本不该这样,可她却因过度的操劳和极度的悲哀,成了这个样子,命运真会捉弄人。

李渊就这么一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眼见得女儿今非昔比,心里不是滋味。但他还是向李玉心道:“咱李家的人是不会轻易流泪的,流泪是怯懦的表现。要挺住,决不能让命运看咱的笑话!擦干眼泪,跟父亲探望柴绍去。”

“是,父亲,孩儿要挺住,孩儿不哭!”李玉心擦干眼泪,但新的泪水又流下来。她恨自已不争气,恨眼泪太多,可感情这无根而固的东西,是任何压力也驱逐不掉的。如今,她与柴绍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梦即将破灭,她肝肠寸断,哀伉俪之生离,悲命运之不济,忆夫妻恩爱,相厮相守的时光,想今后的日子,怎不以泪洗面?柴绍已躺下十几天了,自从躺下就没再爬起来,可见他为了反隋大业忍受了多大的苦痛,意志多么坚强啊!他四肢疲软,面色焦黄,眼眶深陷,印堂无光,那个风流倜傥,豁达大度,气宇不凡的柴绍已不复存在。阎王派出的小鬼已在向他招手,他随时都有迈过死亡线的可能。大概是回光返照吧?已昏迷了两天的他精神出奇得好,不仅向李玉心嘱咐了许多事情,也喝下了一小碗莲子羹。

“岳父大人来了?坐,坐在小婿的榻边,小婿有许多话要向大人说。”柴绍少气无力地道:“看来小婿活不了几天了。人总有一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未能帮助岳父大人完成全国统一大业。虽说死的比鸿毛重,却比泰山轻。刚才李神通伯父来过,说他的腿痛得厉害。小婿很纳闷,怎么在战场上感觉不到体力有太大的障碍,刚从战场上下来就成了这个样儿?难道我们这些人只能创业,不能守业?”

“贤婿,你身体羸弱,就别再说什么了,好好养着。”柴绍侃侃而谈,李渊顿觉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但还是宽慰道:“常言说:得病如山倒,去病如抽丝,只要经常用药,会慢慢好起来的。一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汉子,应该具有这种战胜疾病的意志。”

“岳父大人不……不要劝我,我想说什么,就让我说什么吧。”柴绍的嘴角抽动起来:“我……有几件事不放心。这一,杨广与宇文化及未灭,官兵未灭,众反王们也会铤而走险,不可轻……轻视。这二,大人未继大统,目的还未达到,尽快君临天下……才是。这三,我对不起玉心和儿子,没有尽到做父亲和丈夫的责任。我死之后,就让玉心改嫁,儿子由岳父、岳母大人抚……抚养。这四,这四,将小婿送一……送回老家……汾阳安葬。小婿活着未能尽……尽孝,就到那边陪……父母吧。这五……五,小弟柴青是个人物,大……大人将他召到身边……边……”

柴绍声音渐弱,言语不清,灵魂似乎被那可恶可憎的招魂鬼勾去了一半。玉心见状,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前来探望柴绍的李世民和李元霸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急唤家奴快请大夫前来诊治。李渊向他俩摆了摆手,沉痛地道:“不必了,就让贤婿安静地走吧。”

柴绍缓缓睁开眼:“大……大人,小婿的话你记……唉!”

李渊将嘴巴附在柴绍的耳朵上:“贤婿,我……记,记住了!”

“好……好……”柴绍的头突然一歪,迈进了酆都的大门。

次日平明,李渊、李建成、李世民,以及被擢为羽林将军的李神通,忍着强烈的悲痛,不动声色地进入金銮殿,等候恭帝上朝。不一会儿,净鞭三响,当值太监孟德甲高声宣布“皇上驾到,百官叩拜”。龙袍玉带,冠冕堂皇的恭帝在孟公公的喊声中坐在了龙椅上,百官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已毕,娃声娃气的恭帝金口大开:“诸位爱卿,今日早朝,不为别事,下圣旨四道。孟公公,你就宣读吧。”

孟公公点点头,拖着娘娘腔,抑扬顿挫地将四道圣旨全部读了下来。第一道圣旨任命李世民为征北大元帅,李元霸为先锋官。第二道圣旨是任命长孙顺德暂代京兆尹之职的。第三道是关于选妃的。想不到恭帝竟将李渊叮嘱的,关于制止流言蜚语的事也写成了圣旨,而且孟公公宣读时状貌特别威严,嗓门特别大。圣旨是这样写的: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尚书令、大丞相、唐王讳李渊品貌端正,心地良善,战功卓著,可比尧舜。自受封以来,倾其心力,兴其百废,日理万机,一日三吐哺,天下归心,可比周公。如此贤才,数百年才出一个,朕之幸,臣之福也,当立先祠祭之。不料宵小不轨,暗放厥词,毁其名声,意在乱华夏,倾社稷,是可忍,孰不可忍!伐功施劳,鲜能布仁;乘伪行诈,莫能长久。朕以故旨四。一曰:朕视渊为相父。既是君臣,又是父子,情如石坚,谁也难以撼动。二曰:渊德高望重,拥戴为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移也。凡心怀叵测者当止。若有再犯,严惩不贷。三曰:广开言路,言堂满室,凡事当面提议,严禁背后抵毁。四曰:对违规、无所事事、暗中摇唇者及时撤换。总而言之,朝臣一心,官吏一致,合力齐心,在朕与大丞相之指教下治国安邦。

李渊对恭帝的圣旨非常满意,言道:“圣上龙心明,龙目亮,洞察幽微,为我李渊单独下了一道圣旨,谢主隆恩!不过,人无完人,我李渊并非无瑕疵,允许诸位同僚和百姓指正,却不容许背后诋毁。诋毁者无非是惟恐天下不乱,将我李渊推倒。如此办理,实在低劣,不如公开言明,我将我的爵位送给他也就是了!”

但凡圣上动怒,李渊示威,肯定有人做出了有害于李渊的事。到底是谁?朝臣们心中无数,因此,便议论纷纷,满殿哗然。恭帝见状,言道:“为了照顾诋毁大丞相名声者的面子,朕就不点他的名了。有一件事还要告诉诸位爱卿,大丞相的贤婿,左武侯柴绍昨日暮时作古,朕决定前往吊唁,望众位爱卿相随。”

此事恭帝根本没与李渊商量,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让李渊吃了一惊。跪地道:“圣上,不可如此办理。小婿不过是个四品的京官,怎能劳圣上和诸位同僚的大驾?若是实施,大家会指责微臣以强凌弱吗?这伤风败俗的事,有毁名声的事,还是不做得好。再说,新朝才立,万事待举,今又要发重兵平叛,百官忙碌,怎能因私而废公?恳请圣上收回圣命!”

恭帝以为李渊在卖关子,坚持己见,朝臣们也争相支持恭帝。李渊言辞恳切,力排众议,终于使恭帝撤下了这道口谕。李渊也因此使自己在朝臣中的威信升了一大截。

根据柴绍的遗愿,其遗体当送回汾阳老家。李世民建议其灵柩与西征将士同行,由他扶柩,送姐夫回籍。李玉心非要送灵柩不可,李渊便答应了她的请求。柴绍的灵柩在府第停了八天,好在天寒地冻,无大损伤。前来吊唁者云集,多是亲朋好友和他的同僚、属下。想不到的是朝臣和六部的官员也自发地前来吊唁。恭帝却没有来,不是不想来,是怕违了李渊的意,使李渊反感。

第九天上,李渊明令出师,李世民亲自将灵柩扶到车上,又将姐姐搀到车内,然后与李元霸分别骑战马走在轩车两边,浩浩荡荡地出了玄武门,向西滚滚而去。雪花早就停了,路上的积雪却仍有大半尺厚,十分难行,好在在前边开道的是三万骑兵,路上的积雪经不住十余万只马蹄的踏压,变成了水,与底下的黄土混合,成了踩不碎、踏不掉的泥浆。这支队伍以李渊的老班底为基础。不足部分选拔于丘师利、李仲文、何潘仁、刘勋等降将的部队。无不是年富力强,武艺精湛,作战经验丰富的精兵强将,共计六万余众。李仲文随队出发,做薛举的说客。

不觉半月已过,正在批阅奏折的李渊得到西线消息。消息说,李仲文在扶风碰了硬钉子。薛举极为猖狂,不仅撕碎了他的劝降信,还将满怀信心和希望的李仲文大骂一顿后赶出扶风。扬言决不投降,以死抗争。万般无奈,李世民下令围剿。趁土皇帝们还未联合之机,集中优势兵力,行各个击破之计。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扬言攻打扶风,却派出奇兵,夜袭金城,一举将金城收入囊中,以微小的代价,击溃了薛仁杲的一万三千人马。薛仁杲率残部逃跑,不知去向。金城一下,薛举惊慌,被迫死守扶风。李世民已传下将令,数日内攻打扶风,向他报捷。柴绍已经安葬,李玉心不日即回长安。

李渊遂告知李世民,不惜一切代价,收复扶风,捉拿薛举,以除后患。若兵力不足,可从蒲州、弘化、河东、河下诸州调用。严防伤害百姓,千万不可屠城。攻下扶风后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唤起民心。山西是他的老根据地,相信百姓会支持围剿,憎恶土皇帝割据,为将士做出贡献的。只要这水流不走,就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亲手做成的大船就永远不会颠覆。

又过了六天,李渊接到扶风已下的战报。战报详细地介绍了攻打扶风及追击薛举的经过。

十二月底,李玉心从汾阳回到长安,将李世民的一封信交给李渊。李渊看罢,喜不自禁。李玉心问他为何高兴,他答道:“世民发兵攻打李轨与刘武周,连战连捷,为父岂有不高兴之理?可惜李轨、刘武周皆率残部逃走了!我要在早朝时将此札公布于众,以励臣心。”

次日早朝,恭帝旨当值太监孟公公读了此札:大都督、大元帅明鉴:世民不才,未能全歼薜举,留下后患,被其败之,损失人马三千。遂改攻李轨、刘武周,连战皆捷,仅损失兵马四千,以极小的代价连陷六城,灭敌三万有余。击李轨之前,薛举先击李轨,李轨派大将李赘与之战,大败薛举,薛举丢下四千多具尸体逃回老巢。当此时,我率兵击之,傲兵必败,一战夺敌一城,杀敌七千,二战夺敌二城,杀敌一万,轨被迫逃于凉州。与刘武周之战,我屯于柏壁,与之相持。遂令永安王孝基、陕州总管子筠、工部尚书独孤怀恩、内史侍郎唐俭进取夏县,末克,军屯夏县城南。敌将尉迟敬德偷袭孝基大营。诸军并陷,四将俱亡。尉迟敬德遂攻打蒲州,我与蒲州军民共击之,大破贼军,杀敌两万余众。继又在美良川偷袭其营,杀敌万余。刘武周派宋金刚围绛州,我遂派将士击之,宋金刚不战而走。此时,刘武周复攻李仲文部,连战皆败。时敌大馁,我亲与宋金刚战于雀鼠谷,一日八战,皆破之。俘、斩敌数万,并获大量辎重。再于介州与之战,大破宋金刚余下的两万人马,宋金刚轻骑逃走。其骁将尉迟敬德收其精兵,举介州、永安来降。刘武周大惧,率五百骑,弃并州北逃,自乾烛谷逃奔西突厥。我进据并州,悉平故地。继之,逃往西突厥的宋金刚背叛可汗,被追兵腰斩。刘武周打算复归马邑,事泄,为西突厥可汗所杀……仅不到一月的时间,李世民就取得了如此之大的战绩,恭帝龙颜大悦,朝臣们也不无高兴。虽然朝臣中不乏痛恨李渊父子之人,但盼华夏一统却是大家共有的心愿。

李渊回到丞相府,以大都督的名义向李世民下令:刘武周已亡,李轨逃之,我即派安兴贵前往凉州招降李轨,以免除刀兵之苦。李轨深明事理,若晓以大义,不难招降。薛举父子虽凶,已被孤立,暂不与其争,以防惹恼西突厥可汗,酿成大灾。关中基本平定,将所夺城池交所在郡县管理,率众回京,以商讨征战东都洛阳之事。原隋降将袁通冥顽不化,有叛逃洛阳之势。此事交据守潼关的刘文静办理,同时告知于他,他已被擢升为吏部郎中,待全国平定,即到任上。

李世民接到命令,即按令行事,于十二月末率众来到潼关。刘文静出关迎接,二人相见,如久别重逢,倍感亲切,在刘文静的居室向火秉烛,促膝而谈。

二人从相识谈到举义,又从举义说到眼下,毫无保留,明达、洒脱、真诚、圣洁,似乎是感情的诗,又像情怀的歌。在这明月当空,古道雄关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美好,耐人寻味。端的是:离人叙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古道热肠火萦萦。

当然也谈到了才华横溢,人才出众的柴绍,无不对柴绍的死万分悲痛。刘文静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道:“柴左武侯驾鹤西去,痛煞我也。当他的灵柩从这潼关缓缓而过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他不该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了,因为他还有未竟的事业,扔下了那么多痛他爱他的人。虽然在他的灵柩路过这里的时候,我摆了路祭,却仍未能表达悼念之情,以故写了悼词,请了僧众为他超脱。这不,一连数个晚上,我都梦见他。昨夜南柯一梦,只见他鲜衣粉面,光彩灼灼,向着我微笑不语。足证他在九泉之下活得很好。他应该活得很好,因为其心能容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不以小恶弃人之大美,不以小怨忘人之大恩。智、仁、勇皆俱,忠、孝、义全备。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哟!”刘文静泪水涟涟。

李世民也感慨万端:“父亲眼力不差,为我姐找到了柴绍,可谓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我曾为之高兴,也不无嫉妒,若我的婚姻如此该有多好。不想他劳苦一生,扔下姐姐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恨苍天之不公,叹姐夫之不幸,哀人生之短暂,恨自己无回天之力,不能将他留住。人间惟有相思苦,你我尚且如此,我姐之相思就可想而知了,这次回到京都,我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望姐姐。刘兄有所不知,当姐夫的灵柩入土时,姐姐哭得死去活来,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情。”

“人生若梦,转眼就是百年,以故雄心壮志不可少,事情尽做不言多,若不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死难瞑目。”刘文静道。

二人感叹一番后,又谈起了眼下的形势。李世民言道:“虽然关内已基本平定,但残余势力还在,这潼关的作用还在。刘兄定要把好此关,以防土皇帝们到内地捣乱。据报,隋降将袁通有叛逃洛阳的可能,大都督要我告知于你,此事交你办理。兄既要守卫潼关,又要对付袁通,肩上的担子很重。小弟本想给你留下万余人马,又怕征战王世充不足用,故而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然秦公以兄相称,我也就不客气了,以小弟称你吧。”刘文静动情地看着李世民:“我也得到了袁通有反叛之意的情报,却不太相信。如此以来,可见他反叛无疑了。这并不可怕,我来对付他也就是了。他有人马两万,看似强大,其实不然。原因在于他的将士多是山西人,与他矛盾重重,真正顺从他的不足十之有六。况且他身边有我的人,一旦他造次,我会早有准备,以计取他。小弟,你就放心为是。回京后告知大都督,就说我刘文静决不会给他老人家丢脸!”

二人谈到半夜,方才休息。次日平明,李世民告别了刘文静,率众起行。他频频回首,直到雄伟的潼关在他的目光中消失。一路之上,刘文静的身影经常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问自己:“缘分是什么?感情是什么?友谊又是什么?为何自己刚到山西,就与刘文静、裴寂、刘政会等人打得火热?若无他们初始的帮助,能有今天吗?”

经数日奔波,终于回到了西安。恭帝、李渊率百官前来迎接,城中百姓也自发地前来欢迎他这个叱咤风云的英雄。恭帝牵着他的手问寒问暖,如同最爱做梦的孩子见到了心仪已久,只是无缘相见的豪杰。李渊也为他骄傲,虽然那么严肃,心却是热的,向他行着注目礼。官员们自不必说,无不伸指咋舌,毕恭毕敬。他应该自豪,应该高兴,可他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因为根深蒂固的姐弟之情牵着他的心扉,他想得最多的是立即去探望仍然处于悲哀之中的姐姐。

恭帝言道:“秦公月内打了数仗,大获全胜,劳苦功高,怎么称颂也不过分。今天午时朕在太极殿为你这大功臣设庆功宴。午时将到,咱这就饮宴去!”

“圣上高看世民,世民感激不尽。不过,世民有违圣意,不想参加宴会,恳请圣上赎罪。”

李世民的回答使恭帝尴尬异常,求援于李渊:“大丞相,这……这……这太令朕失望了。朕热心热肠,想不到……”

“圣上息怒,待渊问个明白。”李渊走向前来低声道:“世民,圣上听说你率众回京,喜不自胜,从昨天就开始准备这桌宴席,为你庆功,你怎的拒绝?有事以后再说,这宴会你是非参加不可的,以防凉了圣上和众臣的心。”

“父亲,非是世民不忠不孝,无父无君。此时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探望姐姐,在姐姐的府上用饭,否则,我什么也做不下去!”

恭帝根本体会不到姐弟之间的深情厚意,不解地问:“秦公,难道朕亲自为你操办的盛宴不如柴左武侯府上的饭好吃吗?”

经李世民再三解释,恭帝方才弄清了其中的奥妙,不禁黯然失色:“我们兄弟姐妹之间怎的就没有这种血浓于水的情意?敌视、倾轧,乃至怒言厉色,好可怕哟!”

李渊的心灵受到强烈震憾,向恭帝道:“圣上,就让他去吧,姐弟之间的亲情,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是难能可贵的。庆功宴虽盛,却难以与这种情意相比。”

李世民已急不可耐,飞身上马,良驹似乎理解他的心情,腾开四蹄,钻入了人的胡同。

此时,一切都处于静止状态,只有马蹄声和鞭子的脆响。恭帝目送着李世民,陷入沉思之中。李渊望着李世民远去的背影,大脑记忆的沟槽中,闪现着住在城外的姐姐的倩影,而且不无自责。官员们都在心中暗暗地检讨自己,那些失去手足之情者,心里酸酸的。黎民百姓非常理解李世民,因为相对地说,他们的感情比官员们丰富,他们的同情心比官员们大得多。

李世民的举动提醒了李渊,当天夜里,李渊在丞相府设家宴,先亲自将夫人宝惠、小儿子李元吉用轩车拉到府里,又派人接来李玉心,叫来李建成。李世民与李元霸不请自到,因为他俩正好前来请安。

白雪化尽,月上中天,炭火旺盛,一家人围桌而坐,气氛温馨。

李渊作开场白,他一改官场上的严肃与威严,笑语朗朗:“咱们大概已经一年多没坐在一起了,责任在我。就是再忙,一家人总要经常聚一聚嘛。啊,哈哈哈哈!”

窦宝惠享受着家庭的欢乐,十分惬意。作为母亲,谁不想儿女绕膝,笑语绕梁?可由于战争的原因,近年来家人团聚已成为奢望。她不怪谁,也不像平常人家的母亲那样因达不到心理的满足叨叨不休。她将这种愿望压在心底,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用母亲博大的胸怀迎接着子女们的未来。柴绍的死,使她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但她从未在女儿玉心面前涕泪交流,而是用道理开导女儿。丈夫及其长子建成、次子世民,都是华夏举足轻重的人物,元霸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却是令人敬畏,战功卓著的武将,女儿玉心为帮助李渊和柴绍举义,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受到世人的尊敬。但她不炫耀,更无仗势欺人之举,说她是一个才女,一个贤妻良母并不过分。此时,她喜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儿女们:“孩子们,你们的父亲是个大忙人,我已半月没见他的面了,可他却在百忙之中摆了这桌宴席,与全家人同乐,十分难得。大家可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吃好喝好谈好。元霸,你这个鬼东西,这宴席还未开,你怎的就喝起来了?玉心,高兴起来。建成与世民,你俩的座位怎么离得那么远?坐近点,坐近点。今儿个咱不谈国事、军事、天下事,专谈家事。”

李渊打趣地道:“你们的老母亲管得可真多,连谈什么都管。夫人,你这么规定,等于把我和孩子们规定哑巴了,这里边除了元吉和玉心,不是丞相就是公,元霸的官最小,却是先锋官,不谈国事、军事、天下事,这不是故意让我和孩子们作难吗?孩子们,你们说是不是?”

宝惠明白李渊的目的是在活跃气氛,便佯怒地道:“孩子们,你们的父亲除了国事、军事、天下事之外无话可谈,那就让他自己谈好了。母亲与你们谈母子之爱、家庭和睦之类的话题,你们说好不好啊?”

李元霸不耐烦地挥着大手:“今儿个咱们什么也不谈,就谈吃肉喝酒。我早看出来了,大哥与二哥有过节,非谈崩不了不可。姐、小弟,咱仨是一类的。来,吃菜,吃菜。”

李元吉拍着肉墩墩的小巴掌,欢跳着:“一类的,一类的!”

李玉心一副哀哀怨怨,心事重重的样子。中午,李世民去探望她的时候,她正搂着儿子柴斌落泪。当李世民感情真挚地叫了声“姐姐”,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哭起来。面对此情此景,李世民竟手足无措,与在三军将士面前慷慨陈辞,在战场上呼风唤雨的他判若两人。听说李世民刚刚带领万马千军进城。而且放弃了圣上亲设的庆功宴,前来探望她的时候,姐弟的情谊便上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应该说,经李世民的劝导,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因为这是李世民第一次与她这样面对面的长谈,而且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她扶柴绍的灵柩返乡的时候,长途跋涉了数日,李世民却未能像今天这样长谈过一次。但她理解兼数职于一身,为了事业鞠躬尽瘁的弟弟,她为有这样的弟弟而自豪。当父亲派人到府上叫她赴宴的时候,她强迫自己去掉哀愁,莫给原本欢乐的家宴蒙上不快的阴影。然而,感情是不能伪装的,尽管做了极大的努力,哀怨与忧心还是出现在脸上。听到李元霸的“高论”,她真为这个憨态十足的弟弟着急。因为她清楚,父亲君临天下已成定局,随着这一时刻的临近,大弟建成感到二弟世民对自己这个未来太子的威胁越来越大,便人为地产生了与李世民的隔阂。李世民是否有鹊占鸠巢的打算,不得而知,对哥哥的胡思乱想耿耿于怀却不言自明。但既然矛盾没有白热化,谁也不好当和事佬。若是主动地为这两个弟弟解决矛盾,反而会使矛盾加深。正当李元霸的话使氛围突变的时候,她向元霸道:“三弟,你胡说些什么?什么这类那类,你才是另类呢。就知吃喝打杀,懂得什么人情世事!”

李元霸此时的自制力真够大的,欲言又止。并非因为自己的话出格,完全是出于对姐姐的爱和尊重,何况姐夫才去,姐姐沉浸在悲痛之中。

李渊饱经世故,晓得这家宴不会以欢乐和幸福告终,脸上掠过不快之色。他端起酒杯:“时间不早了,就开宴吧,半个时辰内结束。世民与元霸刚从战场上下来,定然累了,建成也一直没闲着,帮我操持朝廷中的这事那事,玉心心情不好,早结束早休息。”

宝惠理解丈夫的心情,附和着道:“是该早歇下。你们的父亲年纪大了,又一天到晚地忙,时间长了会影响他休息,用你们的话说,咱们速战速决。”

于是,宴席大开,待每人饮下三杯,儿女们便敬父亲、敬母亲,各自说了几句诸如“祝父母健康长寿,福如东海”之类的话。然后李建成、李世民、李元霸、李元吉兄弟四人敬姐姐玉心,却没有吉祥语可说。接着李世民与李元霸、李元吉三人同时举杯,敬哥哥李建成。李元霸的敬辞是:“大哥,祝你这个未来的太子爷风光无限,做得稳当。”李元吉的敬辞是:“大哥哥,你日后当了大官可要给我这个小弟盖座宫殿。”李世民想了想:“大哥,我李世民功劳再大,也永远是你的弟弟。”这句祝词内容丰富,含义深刻,李建成听着不顺耳,言道:“二弟功高可以盖主,大哥我比之不及。可我永远是你的哥哥,这是与生俱来的,谁也改变不了!”

李建成的话既不含蓄,也不风趣,赤裸裸的,充满了火药昧。宝惠见状,急忙把话岔开:“元霸、元吉,该你俩向你二哥敬酒了,还不快敬!”

李元霸端起酒杯,与李世民哨地一碰:“二哥,咱俩整天在一起,用不着客套。我肚子里有什么东西,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实在抠不出词儿来了。”

李世民大度地一笑:“什么词不词的,你心里有我就行了。三弟,这次平叛,若不是有你出马,胜败难定。二哥给你算得明白,仅杀敌将领就达十五个之多。我要为你请功让圣上也封你为公。”

“嗨嗨,二哥真会办事。我心里清楚着哩,你夸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想把我夸憨了,不再说不中听的话。”李元霸实话实说:“好话谁都乐意听,那我就再敬你两杯!”

李元吉随之端起酒杯跑到李世民面前:“二哥,我只敬你一杯。二哥再出去打仗的时候可要带上我。我本事大着哩,能连翻十几个斤斗,不信我翻给你看。 ”说完,打旋儿似地原地翻起斤斗,惹得全家人“哈哈”大笑。气氛骤然活跃起来,那种官场上台上握手,台下踢脚的气围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很多。

谯楼上敲打起了三更的钟声,钟声清脆,余音袅袅。月亮西坠,光辉却仍然皎洁。接着,锣声传来,那是在告知城中的商业区东市和西市的商人和顾客:闭市了。

李渊正要宣布家宴到此为止,亲兵杜月征前来报告:“大丞相,河池太守萧璃率万余兵马来降。其兵马扎在城外,他一人前来丞相府交降书,今正在客室等待大丞相召见。这老头儿真怪,天这么晚了才进城,搅了大丞相一家人的兴致。 ”

“这足证他的诚意。以后凡前来投降者,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向我禀报,我随时接见。”李渊向李建成与李世民道:“宴会到此为止,你俩与我一起前去见他。”

话音才落,又有亲兵前来报告:“大都督,喜报!潼关守相刘文静刘郎中拿获了东逃的袁通,虏其众两万人。”

“知道了。”李渊心里高兴,向宝惠道:“夫人,以后这样的家宴咱要多摆。这不,宴会还没散,喜讯就接二连三了!”

宝惠答应着,心里却暗暗地道:“你李渊一旦做了皇上,怕是这样的家宴不会再有了!”

李渊发现宝惠的情绪欠佳,便直言不讳地道:“夫人,我李渊知你忧心重重,我不怪罪,可你晓得何为‘大’?我讲给你听。‘大’者,于‘人’中加一横,曰‘大’。一画阳也,‘人’以一划抱之,则为抱阳。若是一划以‘人’盖之,则为负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而人所肩荷者,独一阴一阳之谓也。处其厚实日‘大丈夫’,不失赤子之心曰‘大人’。”

宝惠驳斥道:“今,孩子们都已离去,我也不妨把话说白了。我以为‘大丈夫’、‘大人’,不仅是孟子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与天地精神往还的真人。任何人,只要保持着这种天地间本真心性的时候,就可以称为‘大人’。我说的‘大’,并非指体积之横无际涯。固然碧海苍天、崇山大川、雪霁云霓、日月星辰都是大美之所在。而寸草片叶,滴水露珠,纤毫发丝,吉光片羽,也都是大美之所在。”

“好个厉害的主儿!”李渊大为感慨。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但太阳的光芒不再那么淡,风不再那么凉。积雪早已化尽,大地开冻,河水也已变薄。向阳之处的小草的尖尖角破土而出,柳絮已成形,桃树上的花蕾待放,万物开始复苏、萌动。春姑娘正用心智和力量驱赶着已成强弓之末的冬老人,悄悄地向人们走来。云雀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中啁啾,歌声美妙悦耳,野兔满山遍野地奔跑,就连蛰伏在洞中的蛇也蠢蠢欲动,争相报告着春姑娘颠着轻盈的脚步悄悄走来的消息。

李渊年纪虽大,热量却不小,三天前就脱掉了貂皮长襦,换上了薄薄的棉袍。身上的重量减轻了,心上的重量也似乎少了许多,有一种身心俱畅,轻松自如的感觉。

从早饭后开始,李渊就坐在几案前批阅奏折,仅写在奏折上的文字就达两千之多。巴蜀之地的云阳、武功两县有人扯旗造反,规模较小,但却气势逼人,必须立即扼止。他在奏折上分析了天下大势及其危害,点明了平叛的意义,对云阳、武功两县县令的政绩给予了肯定,然后笔锋一转,立令这两个县令集中兵力围剿,并限期正月底报捷。吴兴人沈法兴占据丹阳,并起兵与之对抗,气焰嚣张。沈法兴多勇少谋,鲁莽旷达,却极重感情,当以劝降为主。于是,在奏折上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法兴草莽,当以计取,劝降为先,武力伺候在后。今,吏部郎中沈法之与其同乡、同祖、同宗,且关系甚笃。即派法之前往丹阳,向法兴晓以大义。若法兴归降,可封游击将军,留京效力。若其不降,即由刘勋刘将军率精兵两万至丹阳讨捕,决不留情。用脑过度,便觉头脑不清,伸着懒腰来到那棵树干足有碗口粗、生机勃勃的桃树下,欣赏着叶和蕾,暗道:“老天爷不仅造了人,也造了物,造了这个千奇百怪的世界。这叶芽和花蕾昨天还小得就像黄豆,今天就伸展开来了,生命力真强啊!”

司隶刘弘基处理完公务,也想到这棵桃树下享受春姑娘的赐予,便活动着肢体向这边走来。司隶是司隶校尉的简称,汉武帝时开始设置,掌管纠察京师百官及所辖附近各郡,相当于州刺史。他这个丞相府的司隶,职权不小于汉武帝时的司隶,工作量很大,况且又将长孙顺德长史所分管的工作接了过来,压力太大、太累,常有一种难以支持的感觉。但他却知难而进,从没在李渊面前说过苦道过累,埋头苦干,兢兢业业。当他发现李渊在桃树下踱步,踌躇片刻,走了过来,边向李渊施礼边道:“大丞相也在这里?桃树报春,又是吉祥之树,多与其接触,大有裨益。”

李渊笑着道:“刘司隶也有此雅兴,彼此彼此。这些日子你一身两职,受累了。你看,眼窝都塌进去了。就再累些日子吧,等平定了中原,一切都会到位,按部就班了。中国如此之大,事情如此之多,真够操心的。”

“大丞相这是哪里话,跟大丞相做事,体累心不累。大丞相放心,我刘弘基只要垮不了,就要将份内份外的事做好,做出名堂。”刘弘基非常坚决,但嗓门却大不如前了,不仅有些嘶哑,而且不再那么宏亮:“大丞相,何时攻打东都洛阳,生擒王世充?只要洛阳归到了大将军名下,再与山东等地的毛贼们较量一番,这中原就平定了。”

李渊急召在关外作战的李世民率众回京,目的是议定攻打洛阳的事,拉开平定中原的战幕。本想春节后就兴兵,而且已经选取了六万精兵强将,定下了主帅与副帅。探马报说,众反王与王世充的战争已处于白热化状态,进入了高潮,不日就能决定输赢,便将出兵的时间拖了下来。也是,打两只伤虎,不如打一只半死的虎。昨天又传来消息说,王世充已破了金墉城,众反王与李密败局已定。盟主、瓦岗寨首领、西魏王李密在城破之际与王伯当、孟乘风、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一起潜逃,不知去向,如同地遁了一般。因此,面对刘弘基提出的问题,他十分明确地回答:“此时出兵,不是最佳时机。等众反王以失败告终时再决定出兵时日。今李密、王伯当、孟乘风等人不知去向,定是投奔他人去了。据我所知,李密志骄,主张死战,徐茂公等好汉却主张暂避王世充的势头,两者的矛盾日益加深,这是被王世充打败的主要原因。李密其人,我深为了解,虽无当大用,却自恃其能,刚愎自用,若论本事,比徐茂公、魏征之流相差甚远,若听他徐茂公的,也不会中我的‘卑辞推奖’之计。有这样的主帅,焉有不败之理?”

“大丞相以为李密会投奔于谁?”

“他不会到江南投奔杨广和宇文化及,也不会到关外投奔穷途末路的薛举父子,更不会依附于山东的小股势力,他非投奔我李渊不可。”

“大丞相就这么肯定?”

“这并非我的自作多情和不切实际的空想。我李渊心地善良,能够容人,待人诚恳,在众反王中独一无二,这是最根本的条件。再说,李密落难弘化郡时,我不仅放了他,还给予了盘缠,而且无丝毫歧视,临行时他说过好多诸如‘后会有期’之类的话。孟乘风自不必说,龙门血战,他是我的手下败将,我遵从了他的意愿,放虎归山。王伯当与我倒没什么深交,只是在我搬取家眷赴山西上任时,在路边野店与他见过一面。可我分明发现,他对我尊崇有加。当时单雄信主张我与他、谢映登结为金兰之好,我没答应,怕的是他们惹出祸来殃及于我。鉴于这些条件,我方才做出李密等人会来投我的结论。”

“听说李密不理朝政,沉湎于酒色之中,却主张将士们与王世充大打出手,以致国库空虚,入不敷出,将士伤亡惨重,以致将帅不服,内讧叠起,徐茂公、魏征、秦琼、罗成、程咬金一怒之下,离开了金墉城,众反王也无心恋战,纷纷率众回归自己的领地,导致了今日之败,可有此事?”

“此言不差,薛举、李轨、刘武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杀回山西,重新做土皇帝的。”

“大丞相,莫怪我问得太多,实在是心里憋不住。我就再问大丞相,徐茂公、魏征他们能投于大丞相麾下吗?”

“这些人并非李密,他们是难乘的良马,难驯的良才,只有我平定了天下,发出邀请,才会致君见尊。”

刘弘基从桃树上摘下一个花蕾,将其展开来,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似乎是想弄清其开花结果的奥妙。其实,他的心思没有真正用在这花蕾上,而是在琢磨李渊的话,给李渊做出的判断打着问号。

李渊又重新踱起步来,步履轻缓,似乎是怕惊醒一个美好的梦。他踱到桃树前,顺手摘下一片毛茸茸的绿芽,放在手掌中端详着。但心思也没用在绿芽上,目光不时地扫向府门的方向。暗道:“论时间李密他们该来了,怎的还不见消息?莫不是我的判断有误?”

“大丞相,世子与秦公求见,已在客室等候。”内侍左之祥毕恭毕敬地站到李渊的面前。这个年方十八、俊美大方的少年初来乍到,不免惶悚、拘谨。

李渊答应一声,信步来到客室。李建成与李世民双双立起,向李渊请了安。因是自家父子,无外人在坐,朝中及军中的礼节也就免了,而且不无放松。李渊坐下来,指着两个爱子佯怒地道:“拿铜镜照照看看,盔甲不整,满脸土灰,邋邋遢遢,都成什么样子了。以后可要注意仪表。要知道,仪表好坏不仅仅是自己的事,是对他人尊重与否的表现。”

李建成下意识地在脸上抹了一把,脸上出现了五个指印,惹得李世民笑出声来,李渊也忍俊不禁。他大为不解,问:“父亲、二弟,你们为何发笑?”

“大哥的脸成窗棂了。”李世民拉着李建成:“走,到里间把脸洗一洗,再与父亲叙话。”

二人洗漱完毕,重新坐到原来的位置,李建成道:“我与二弟刚从校场回来,因参与了将士们的训练,方才衣衫不整,满脸灰秽,恳请父亲谅解。我与二弟此次前来,非为他事,还是老话重提,那就是何时进击王世充。我以为时机已到,当立即发兵,二弟却以为为时尚早,待攻打洛阳的各路反王成了一只死虎后再发兵不迟,于是就争论起来。因争论不休,难以定论,只好让父亲评判了。”

“哈哈,等不及了吧?为父也还是那句老话:当止则止,当行则行。”李渊说了自己在出兵之事上的见解后言道:“建成啊,世民的分析是对的,我们为何死虎不打打活虎呢?这就是你与世民的差别哟!这次为父任命你为抚宁大将军、东讨元帅,世民为副总兵,目的就是想看一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同时也给你个锻炼的机会。这里没有外人,我不防将心底的话兜给你。将这么高的职务,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你,我实在有些不放心,好在有世民辅佐,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可要遇事多与世民商量,不能独断专行,世民的谋略比你多,经验比你丰富,胸怀也比你宽广。”

李建成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似乎挨了父亲的巴掌。父亲长世民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他实在难以忍受。可他还是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吞吞吐吐地回答:“二弟是比我有能耐,这我承认,多向他请示汇报也就是了!”

“你……你这是什么话?”李渊怒上心头:“这样的肚量,这样的性情,能干出什么大事!”

李世民神态安祥地安慰李渊:“大哥就这么个性儿,父亲是知道的,何必动怒。他是元帅,我主动汇报请示才对。请父亲放心,我与大哥之间没有大的分歧和芥蒂,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在一致对外这件事上,我与大哥会达成共识的。其实我也并非像父亲说得那么好,只是多带了几年兵罢了,论做事的细致,我比大哥差一大截呢。”

李建成自知不该在这等场合使性儿,便赔礼道:“父亲,都是我不好,说了过头的话,惹你老人家生气。”

李渊撇开李建成,转向李世民,询问将士的训练情况。李世民回答:“将士以练习攻城为主,阵法次之。这可要归功于大哥。大哥事必躬亲,身先士卒,将士们给予了高度评价。我主要是带领将士练习奇袭,从骑兵中挑选了四千骑,练骑速、骑术、马上砍杀,以及如何减少马蹄落地的声音,怎样制止战马的嘶鸣等等。”

李渊心头一亮:“世民,就你鬼点子多,打算奇袭王世充是不?”

“奇袭的能量往往大于两军对阵厮杀,减少人马损失,我想在讨伐王世充的战斗中也许有用。”聪明绝顶的李世民又将李建成抬了出来:“大哥对奇袭非常欣赏,经常帮我出主意想办法。父亲,不是我与大哥胡吹海谤,兵马已训练了一个月零十天,又是精兵强将,对付王世充不在话下。”

“建成,你与世民听着,我打算十天后出兵东都洛阳,要做好充分准备。从长安到洛阳走近道也有千余里,路途遥远,给养十分重要。我已在沿途设了三个给养点,粮食、布匹、草料等所需物品已全部到位,能否速战速决,就看你俩的了。因为山东的刘黑闼,江陵的萧铣、江西的林士弘,以及从反王联盟分裂出去的江淮杜伏威正在作乱,薛举父子蠢蠢欲动,在江南的宇文化及家族有废掉炀帝重建天下的迹象,急待剿灭。”

李建成与李世民走后,李渊边用午饭边批阅奏折。不知怎的,李密、王伯当、孟乘风的形象老在心目中出现。而且印象越来越深,形象越来越清晰,将他的思维搅得纷乱。便放下笔,将围棋子儿放在棋盘上摆列,但到底摆了些什么阵势,他也弄不明白。于是,便带上亲兵,来到了京兆衙门散心,顺便看一看长孙顺德的理政情况。

京兆衙门是全国最大的地方衙门,大门座北朝南,门前立一座牌坊,是第一道门。牌坊用洁白、丰润的汉白玉雕琢而成,四柱三门。中间的门高约丈许,宽能并行两辆轩车。坊上的石柱雕刻着狮、虎、蟒、飞鸟、虫鱼和四季花卉,刀法流畅,造型古拙,形神兼备,栩栩如生。

过了牌坊,便是主门。这门与丞相府的大门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七梁八柱,当中为门,两边是房,绿色琉璃瓦顶,翘翅飞檐的单檐庑殿式建筑,规模小一些,但仅凭肉眼很难分辨出大小,只有动用尺绳,才能做出比丞相府的大门矮二尺的结论。

院内宫殿式建筑林立,树木粗而高,极有规律地排列着,若在烈日炎炎的夏天,院内凉爽宜人,因为苍翠葱郁的树冠是天然的遮阳巨伞和清凉剂。花园别具一格,在大院正中偏西,呈上弦月形状,花木扶疏,柴门虚掩,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假山起伏,绕园半周,如同腾跃的青黑色巨龙。整座园林大而不疏,布局严谨,如同仙境。

听说李渊亲临京兆衙门,长孙顺德匆匆从里边迎出来,将李渊接进中间那座殿堂的客室。李渊发现,公孙顺德原本红润的面色不见了,代之以苍白、干枯,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大概是穿着以前的棉襦,大而空泛,极不合体。便道:“长孙顺德,仅两个多月不见,你怎么折腾成了这个样子?如此下去怎么得了?要不这样吧,你先歇些时间,我再派个人来料理京兆之事。”

长孙顺德坦然地一笑:“也没什么病,大概是累的。夜里经常失眠,次日就不思饮食,终至恶性循环。这京中的事又多又杂,怪不得大丞相将秦公安排在京兆尹的位置上。现在好了,总算理出了头绪,方方面面的事都进入了正常运转,我也可以松口气了。今当大量用人之际,在下不仅不能歇,还想再要些任务。文子曾说:冬日之扇,夏日之裘,无用于己,则生尘垢嘛。就是累死,在下也不能闲起来,成为冬日之扇、夏日之裘,以免生出尘垢。”

李渊了解长孙顺德,凡认准了的事,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干下去。此人天生聪明,过目成诵,为人诚恳,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怎么说就怎么做,对台上握手台下踢脚的作为深恶痛绝。今见其瘦成这个样子,却无怨无悔,大受感动,禁不住说了些褒扬的话:“自你来京兆任上,我从未来过这京兆衙门,也未传见过你,原因何在?是因为你将京都的事办得井井有条,无需督促、训诫。正月初我到大兴、长安两县,还有作为商业区的坊所私访了两天,发现官民情绪对头,秩序较好。仅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就治理成这个样子,需要付出多少的代价啊!我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你,顺便问一问京库中还有多少银子和粮食,能否再拨出一些用于军用。国库的粮食大都运到指定地点,以供攻打洛阳的将士之用,白银也所剩无几,仅够正常开支。”

“在下来任上时,京库已经空虚,经数月努力,已存粮二十万石,白银九千万两。八天内拨出了十之有二,在下正打算再拿出十之有一用作灾民救济。今正逢春饥,缺粮者大有人在,恐激起民变。”长孙顺德计算了一会:“大丞相,只能再拨三万石了。”

李渊一愣:“为何只拨这么少?”

“在下暂代京兆尹,就要对这京都官民负责。管子曾说:凡将为国,不通于轻重,不可为笼以守民;不能不调通民利,不可以语制为大治。在下以为,要想笼以守民,调通民利,首先要解决吏民的吃穿。若在下将粮食大都拨出去,这京都的大治就无从谈起了。京都不治,危及朝廷,后患无穷。那时,在下怕是要成为罪人了。战场上要的是张扬,现在需要的是安定,只要京都安定,即使几个贼人大闹不止,也无关大碍。”

“马不伏枥,不可以趋远,这才是真正的贤才良臣哟!如果全国的官吏都能像他这样,行施好自己的职权,治理好自己管辖的范围,国能不强?民能不富?社稷能不稳?如果全国的官吏都不珍重自己的子民,以吹拍、巴结上官为己任,国将不国了。”李渊转怒为喜:“就照你说的办吧,三万石就三万石。那银子该拨多少?”

看来长孙顺德早已计算清楚,不加思索地回答:“最多一千二百万两。在下总要维持正常的开支,多一两也不行。”

“长孙顺德,你好吝啬哟。 ”李渊幽默地道:“如果全国的官吏都像你这样抠门,我这大都督、大丞相不就被架空了吗?更有甚者,连我也会挨饿的。”

“如果全国的官吏都像在下这样抠门,就富国强兵,百姓富庶了。”长孙顺德仍然那么严肃:“大丞相若让在下赴汤蹈火,在下决不推辞,若想掏空京库,让在下的子民饿腹,在下宁折不弯!”

李渊的心灵受到了撼动,似乎产生了一个飞跃。他决心登基后定然择用像长孙顺德这样德才兼备、认“死理”的官吏,否则,纵然是自己的至亲,也不能重用。只要是良玉、名骥,就要剖、驰,决不能使之与驽马相杂。

“大丞相,就在这里用饭吧。”长孙顺德热情地邀请:“好不容易来一趟,粮银未能调拨足够,饭总是要吃的,这饭钱在下从俸银中支出,就算在下请客。”

李渊又开起了玩笑:“你那么吝啬,竟然请我吃饭,难能可贵,有什么好饭好菜?”

“在下平日里只吃两顿饭,早晨稀粥、咸菜,晚饭就奢侈了,一菜一饭。既然请客,在下就再加上三菜一汤。这三菜是:炒萝卜、炒白菜、炖豆腐、烤干鱼。这一汤名曰:巨龙闹海,一条海带,一个鸡蛋,海带为龙,鸡蛋为珠,既好看又好喝。”长孙顺德言道:“非是在下出大丞相的洋相,今新朝才立,财力不逮,而财力有限,费用无穷,当量人为出,节而俭之。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天下之事,常成于勤俭而败于靡者。还请大丞相谅解!”

“长孙顺德,我的好兄弟,应该被谅解的是我李渊,而非你这能干之辈! ”李渊一直被长孙顺德感动着,此时情绪已达到了高潮。他眼圈发红,声音有些颤抖:“从今日起,我当知一米一蔬来之不易,由每顿饭两菜减为一菜!”

亲兵杜月征不期而至:“刚才丞相府有人来报,说是有要人求见,刘司隶请大丞相回府。”

“长孙顺德,看来你的四菜一汤我是吃不成了,就等我下次来品尝吧。我断定是李密等人投我来了,不得不回去哟!”李渊大步出了京兆衙门,上马挥鞭,很快就进入丞相府。下马的当儿,他问杜月征:“我的仪表怎样,脸上和身上有脏物吗?”直到杜月征做了肯定的回答,方才气宇轩扬地进入客室。

客室中坐着六条商人打扮的汉子,无不神情沮丧,狼狈不堪,如同丧家之犬。李渊一眼认出了李密、王伯当和孟乘风。这时来人同时站起来,向李渊施礼。李渊边回礼边道:“啊呀呀,稀客稀客。西魏王够义气的,扔下众反王和山寨的大事,前来探望于我,我深表谢忱。伯当和乘风二位将军也来了?是专为保护西魏王的吧?很好,臣当为君而死,可敬可佩!坐,坐!咱们是朋友,不必客气。之祥,把最好的茶叶拿出来。对,那龙井茶是少女们雷雨时在龙井边的茶树上采摘的,而且将采摘的茶叶放在嘴里含到树下的,味道浓烈,芳香扑鼻,就喝它吧。西魏王与两个小弟和三位将军远道而来,又是久别重逢,当以诚相待!”

李密心里清楚,李渊是在用热情的鞭子抽打他的心,心里就像打了一个五味瓶,酸甜苦辣具备。便尴尬而又直率地道:“大丞相、恩公,胜者为王败者贼,什么王不王的,如今我与弟兄们无家可归,形同乞丐了。来此的目的,是想投于恩公麾下,讨碗饭吃。唉!神龙失势,如同蚯蚓啊!”言罢,指着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作了介绍:“这三位都是本王,不,我李密原来的战将。听说恩公为人仁厚、宽宏,就随我来了,还请恩公好生相待。”

李渊故作惊讶之状:“西魏王,反王联盟势力强大,金墉城固若金汤,怎的就一触即垮了呢?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李密惨然地一笑:“恩公就别再讥笑我李密了,我已到了做乞丐的地步,哪里还有心思开玩笑!”

孟乘风言道:“大都督、恩公,我主所言句句是实,金墉城已被王世充占领,原瓦岗人马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一败涂地。众反王的兵力大都消耗殆尽,多少有些势力的,如杜伏威、薛举之流早就脱离联盟,杀回自己的根据地,反王联盟实际上已不复存在。”

王伯当做了补充:“向这长安城逃奔的路上,听说王世充杀了王后。至此,经浴血奋战建立的根据地彻底消亡了。唉!我恨不得将王世充生吞活剥。若大丞相能收留我们,我们当一马当先,助大丞相攻陷东都洛阳,擒杀王世充!”

张公瑾人高马大,如同一座铁塔,在瓦岗军中也算一员骁将。但他却没有壮怀激烈,发誓食王世充之肉,喝王世充之血,却心平气和地说出一番话来:“今西魏王已到了这般天地,在下也就没有什么忌讳了。在下以为,有两个重大失误,一是不该与王世充纠缠,当率兵西进,与大丞相合兵一处,共同对敌。大丞相是我主的恩公,应当一去戒备之心,辅佐大丞相完成大业,不想我主……唉!这二,虽然反王联盟中你刚我强,矛盾重重,但初时还算不错,无不服从我主号令,尽力冲杀。王世充曾一度焦头烂额,有投降之意。不想我主一错再错,视徐茂公、魏征、秦琼等人的正确意见于不顾,不仅一意孤行,反而口出不逊之言,撵众英雄滚蛋。徐军师、魏丞相他们忍无可忍,一怒而去,众反王和原山东的那班好汉也气愤不过,纷纷散去,仅剩下我们五个将领和眷属等数千人。其实,此时说什么都晚了,根本就没有重整旗鼓、东山再起的可能了。好在王世充仅杀了王后,我等的眷属未动一指头,还算有良心。”

面对揭自己伤疤的张公瑾,李密气火难按,他忽地站起身来,欲要大骂公瑾,却欲言又止,一屁股蹲下来,抱着脑袋,痛苦不堪。

贾闰甫不过二十多岁,血气方刚,快言快语:“事情不能全怪我皇主,王后那个狐媚子也难脱干系。整日价缠着我主不放,弄得我主晕头转向。若不是我主护着,那妖里妖气,酸不溜唧的狐媚子早就被程咬金老将军把头给拧下来了。”

柳周臣好像识些字,刚开口就文绉绉的:“重而无基,能无敝乎?我主所犯大忌,皆由基础不牢,恃权傲物而起。所谓基础不牢,是说山东的那班英雄好汉和众反王的本事都高于我主,一国三公,吾谁适从?我主若以去傲慢,礼贤下士,居上居深,在察微萌,位之既尊又崇,就会立于不败之地,不想……”

“都别当马后炮了,国之兴亡在主不在民,我李密承担全部责任也就是了! ”李密极不耐烦地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若徐茂公、魏征他们不走,何至这样!”

这发自内心的七嘴八舌,不仅使李渊了解了李密失败的原因,而且了解了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的个性、为人和洞察世事的能力。此时,他才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太计较,知道败在何处,接受教训也就行了。诸位都是能征善战的将领,治国理事的大才,前来投我,我李渊求之不得。只是好有一怕,怕这浅水难以存养龙鱼。”

李密猛地抬起头来,直愣愣地望着李渊:“这么说恩公是不想留我们了?若是如此,我等就不给恩公添麻烦了!”

“西魏王理解错了,我并非如此。论大功者不计小过,举大善者不避细瑕,诸位都是出乎千里的良马,我岂有不收留之理?收我是收了,怕是日后留不住你们。就拿你西魏王来说吧,一下子从君主的宝座上跌到寄人篱下的地步,能受得了吗?虽说是神龙失势,如同蚯蚓,那是指地位而言,并非心态。”李渊一语道破:“只要你西魏王能经受住寄人篱下的滋味,莫再有非分之想,我李渊不仅收留,而且为你作媒,让你养尊处优,逍遥自在。”

“好!一言为定。”李密发誓道:“只要大丞相、恩公以诚相待,本王,不,我李密当以诚相投!”

事情就这样定了,酒足饭饱之后,李渊令孙义举将李密一行安排到馆舍歇下,接着令李世民来见。

李世民不知李密等人来投,以为李渊与他商量出兵之事,便飞马赶来,问:“父亲,听说金墉城已被王世充占领,义军兵败逃散,是否提前出兵?依我之见,事不宜迟,就后天发兵洛阳吧。”

“好,就后天发兵!”李渊讲了李密一行来投之事后,开宗明义地道:“叫你前来,为的是商议一下,如何对待他们。李密肯定在这里待不住,我怕他闹事,想杀掉他,以除后患,可又于心不忍,更怕堵了贤才来投的大门。不杀吧,心里又怪别扭。你的意见如何?”

李世民回答:“父亲,我以为此时不能杀他,乘人之危为不仁之举,以后谁还敢来归顺?不仅不能杀他,还应当厚待,以召各路反王和英雄豪杰。如此办理,等于在长安城中筑起了黄金台,人才会大至。对待李密,当消磨他的意志,以故为他娶个地位较高,性情娇媚的女子,并将他养起来,使他乐不思蜀,意志消退。想当年刘邦就是这么对待功高盖世的大将军韩信的,司马昭是这么对待蜀后主刘禅的,咱当效仿。而且要封他爵位,使他感到满足。”

“对王伯当等人呢?”

“封他们官职,随我与哥哥攻打王世充去。他们熟悉地形,了解情况,家眷又在金墉城,必会一往无前。”

“就这么定了,明日我便让圣上下旨。 ”李渊叮嘱道:“到达洛阳地域内之后,首先占据武牢关,待机而动,然后再确定方略,切莫纸上谈兵。尽量不要攻城,计取与奇袭为上。要与你大哥抱成一团,遇事多与他商议。对他不正确的做法要及时提醒、纠正,但却要耐心细致,以防造成冲突。他是你大哥,是未来的太子啊!”

李世民思考再三,终于说出了早就想说的话:“我心里很清楚,大哥对我存有戒心,怕我抢了他的太子之位,这也未免太小心了。虽然大哥无治国之能,可他毕竟是我的兄长,我能不顾手足之情吗?除非他要除掉我,或者使社稷之厦倾倒。背后议论大哥,是为不仁不义,可父亲已不只一次地教诫我要与大哥搞好团结,这些话我就不能不说了。请父亲放心,不管大哥怎样,我是决不会拿国事、军事当儿戏的。这次出征洛阳,我定让大哥满意。”

李渊言道:“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我就不再说什么了,要好自为之,一路珍重。刚才我到京兆衙门去过,长孙顺德不仅将京都的事料理得很好,而且震撼了我的心灵,他是个不可多得的治国之才啊!京中的事你就放心吧。”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父亲,父亲可不要悲伤。”李世民脸上笼起了愤怒和伤感之色:“王安表哥音讯全无,我断定他已被杨广杀害,就派人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不想一无所获。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个伍长不小心在训练时掉进校场边上的枯井,发现了一具尸体。经仵作作查验,此人是在四个多月前被害的。因天寒地冻,虽然已经腐烂,却能辨认相貌。我听到报告后,立即前往观察,一眼认出了尸体上那块表哥经常佩带的玉佩,断定是表哥无疑。可以肯定,表哥是杨广与宇文化及逃走时杀害的!”

李渊脸上的肌肉痉挛着,双手也有些抖,他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强烈的气愤之中,望着校场的方向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王安是个大功臣,竟死得如此之惨,天理难容啊!我要亲率大军赶奔江南,亲手拿获杨广与宇文化及,为他报仇雪恨!世民,要厚葬于他,人葬那天,我再忙也要前去为他送葬。”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件连着一件,李渊与李世民正为王安的死悲伤,亲兵杜月征又来传报:“大丞相,王世充派人下书来了,让他进还是拒之于大门之外。下书的小子派头挺大,不亢不卑的,该打!”

“人家来下书,打人家干嘛?让他前来见我。”李渊向李世民道:“世民,看来这兵不用发,仗也不用打了,王世充是派人来下降书,以免灭顶之灾。”

李世民摇摇头:“王世充刚占领了金墉城,风头正健,怎会归降?据我所知,他是死而不僵,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要降,在众反王们击他的时候就降了,何必等到今天。”

正说着,进来一个三十多岁年纪,五短身材,面目清秀,儒雅派场,气质颇为高贵的中年人。中年人施过礼,一字一顿地道:“在下姓区名伟岸,受郑王所派,前来下书,请大丞相过目。”

李渊按常例,规规矩矩地接过用黄绫写就的书札,不由一愣:“这么说你非王世充所派。王世充是个独守孤城的隋朝末代昏将,怎的成了郑王?”

“回大丞相,我主坐镇东都洛阳,拥有兵马八万,声名显赫,地位巩固,如日中天。今又神威大显,横扫李密,占据金墉,击垮反王联盟,天威如飓,威风八面。天时已至,民心所向,以故于十天前登基坐殿,君临天下,郑王即我主也! ”

“看来世民的判断是正确的。”李渊对区伟岸不无夸张,几近自吹自擂的说教不予评论,极为得体地打开信札,一行行排列整齐,字体端雅,风骨凝重,不无大气的字迹出现在眼前,只见上面写着:大都督、大丞相、尚书令、唐公明鉴:唐公之德可比孔孟,唐公之才可比周公,唐公威名天下传诵,世充佩服之至。早有一睹风呆,当面请教之意,惜东都事烦,反王搅乱,无隙拜识,殊为遗憾。想当年朔州之战,公大义深明,暗发救兵,助世充大获全胜,世充知恩图报,未敢忘也。

今下此书,一为颂公恩德,抒我胸臆,二为有要事相商。今,烽烟滚滚,战乱相继,民不聊生。若继续下去,生灵涂炭,冤魂成群,苍天不恕,庶民难饶。世充虽为行伍,却以慈悲为怀,以故决定:自为一国,独成一君,年年向公进贡,岁岁纳粮缴赋,永结友好,不再兴兵。公胸襟旷达,爱惜生命,定会应之。

“王世充啊王世充,你想得也太简单了,我李渊能答应你吗?白日做梦! ”李渊这么想,将信札交给李世民过目,然后问区伟岸:“王世充是否有病?”

“我主体魄强健,日食米二升,饮酒半坛,何病之有?”

“既然没病,怎的胡说八道?”

“这……这……,君子不出恶语,大丞相怎的如此?”

“此言并非恶语,实乃对他的公正评价。他自封为郑王,已是自不量力,令人恶心,又出‘自为一国,独成一君’之语,看来烧得不轻。”

区伟岸无言以对,初进府门时的傲岸去了大半。

李世民看罢书札,冷笑着道:“这个王世充,真真地不识好歹,不是有病又是什么?厚颜无耻哟!”

李渊沉思片刻:“世民,有来无往非礼也,这书札总是要回的。来,我说你写,给王世充一个明确答复。”他顿了顿,如炬的目光望着窗外,言道:“郑王明鉴:书札收悉,渊甚为你之颂词所感动,本欲也褒你数语,挖空心思,却未觅出一词,以故作罢。今新朝已立,天子登基,国有其立,渊虽功高可以盖主,亦在天子脚下,既未称王又未称霸,你却以郑王称之,实乃逆天之举,可灭可诛。至于‘独为一国,独成一君’之说,滑天下之大稽也!一国三公,谁人与主?若皆效仿,天下不又要大乱了吗?周时王者遍布华夏,各自为政,终至天下大乱,百姓离井,饿殍遍野,国家支离破碎,如同百衲。渊求的是天下一统,要的是国泰民安,岂容恶举重生,惨象再现!非渊无礼,不妨一语中的:若速归降,宽大重用。反之,大军一到,玉石俱焚!天子有旨,三军即日起行。金戈铁马,长戟如林,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望自珍重。”

李世民放下雕笔:“应当再添上数句,如‘若执迷不悟,悔之晚矣’之类的话。事到如今,已无客气的必要。”

“那就添上这类的话,你改一遍,然后誉抄清楚,交区使节带走。”李渊转向区伟岸:“此札为我口授,没藏没掖,你听得清楚,记得明白。你回到洛阳后,向王世充言明,就说我后天发兵,长驱直入,让他好自为之!”

写好了回信,打发区伟岸上路后,李渊又来到皇宫,向恭帝谈了下旨擢升李密一行之事,恭帝自然一口应下。次日早朝后,即派传宣官至李密一行住宿的馆舍下旨。

李密等人路途劳顿,夜里又以自己的处境为题交谈了半宿,传宣官到来之时,他们仍在梦中。听说圣旨到,慌忙爬起身来跪接,状极狼狈。

“尔等如此懒惰,岂有不败之理?我家丞相一日三吐哺,一浴三握发,岂能不胜?本公公鸾凤食于庭,则受辱于鸡犬,气死我了!”传宣官在宣读圣旨前大发感慨,对李密等人藐视之极。若非他的任务是宣旨,他还要尽情地挖苦几句。此时,他展开圣旨,拿腔作调,尽量使自己的形象高大完美:“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魏王李密明理识义,不远千里前来归顺,天意使然,不可逆转。朕感于密之诚意,弃其前嫌,不乘人之危,故封其为邢国公,安居国公府。朕将淮阴王李仁之女李奉娟收为义女,由唐公作媒,嫁于邢国公,以示关怀。御望邢国公感念朕与唐公之恩,好自为之。若有越轨,严惩不赦!随行之王伯当、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诸将军封为廷尉,即至世子建成、秦公世民麾下效力,同往洛阳,剿灭世充。御望此三人各自珍重,立大功而归。钦此!”

李密接下圣旨,甚为高兴,言道:“圣上圣明,既往不咎,且赐予原职,于以重用,密当以死相报!”

传宣官不屑一顾:“此等封赐,天下罕见,可见我主与大丞相胸怀之博大。不必言过其实,就用行动证明吧。”

一个不入流的传宣官,竟然如此傲慢无礼,实在让李密怒火中烧,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忍气吞声。

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对恭帝的封赐非常满意,无不匍匐在地,诚惶诚恐,“谢主隆恩”。王伯当却与众不同,坚辞不受,愿意留在李密身边为李密幕将。

传宣官地位低下,除了宣旨时趾高气昂,在七品官面前也要低三下四。好不容易能有在丧家的天子和属将面前发泄的机会,岂肯放过?便死死地盯着王伯当问:“你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不就是一个不可言勇的败军之将吗?也敢明目张胆的抗旨,怕是活腻了吧?若圣上和唐公怪罪,一句话就将你打发了。哼!自不量力的东西。”

王伯当做过武状元,任过朝廷命官,后又在战阵之中冲杀,是无所畏惧的英雄好汉,怎能受得住传宣官这样的羞辱?骂道:“大丈夫可杀而不可辱!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爷面前说三道四,大为不恭?看爷把你劈成八半,再踏上一只脚!太欺负人了,令人忍无可忍!”说着扑向传宣官。

“伯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给我住手!”

李密挺身而出,挡住了王伯当的去路。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也纷纷出马,将王伯当抱住。

传宣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好汉不吃眼前亏,双手抱着脑袋,狼狈逃窜。

这时,李渊如从天降,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怒不可遏的王伯当言道:“大丞相,传宣官一再羞辱我等,伯当忍无可忍,险些要了那杂种的性命,还望大丞相恕罪。”

“刚才我都听到了,传宣官也太不像话,我定当重责!王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要与其计较了,更不必生气。”李渊指着李密手中的圣旨:“圣上宽宏仁厚,视才若渴,以故如此御封,相信各位会不辱圣命。至于王将军不受封,愿意留在邢国公身边之事,待我奏知圣上后由圣上定夺。相信圣上会被王将军家丧不忘主人、国亡仍侍王主的行止所感动,准而许之。早饭后大家就各就各位,做该做的事。孙总管,你安排邢国公与王将军到国公府住下,择日迎娶李公主。月征,你将张公瑾等三位廷尉送到抚宁大将军、东讨元帅李建成的中军大帐。诸位,我还要安排明日出师东讨一事,失陪了。以后有事请找我。”

次日平明,六万精锐之师齐集校场,李渊率百官前来送行。仪式过后,李渊高居点将台,只说了三句话:“将士们、弟兄们,洛阳孤城一座,王世充已成瓮中之鳖,不日即可大功告成。我李渊备下美酒佳肴,等待你们凯旋而归!要善待自己,尽量少受或不受损失。要善待百姓和不与为敌的任何人。以仁义之师出兵,以仁义之师扬名!出师!”说罢,大步走下点将台,飞身上了赤兔马,高举大蠢旗,引导千军万马,沿着皇城南边的东西大道向东,出了春明门。然后将大旗交给李建成,叮嘱道:“建成、世民,大显神威的时候到了,可别让为父失望!”

王世充接到李渊的回札,知败局已定,匆忙向远在江南的杨广和驻防江陵的杜伏威各写书札一封,派快马星夜驰送。就在李建成与李世民的六万人马在虎牢关扎下的当天深夜,先后接到了杨广和杜伏威的回札。

杨广在信中写道:“…渊逼近潼关之时,朕本欲坐镇长安,指挥将士誓死守城,不想宇文化及摇唇鼓舌,蛊惑朕率皇子皇女及后宫、部分朝臣,怀揣玉玺,迁至江都,以成隔江而治之势,朕初时不肯,宇文化及信誓旦旦,又有逃命之想,方才登舟过江,定居江都。来此不久,化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狰狞面目暴露无遗,依仗随迁的庞大家族和手中的三万兵马,将朕软禁。今朕身单力孤,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哪有兵马可派?整夜难眠,不思饮食。鸟之将死,其鸣也善,人之将死,其鸣也哀,朕以故常常自省。大隋江山支离如此,一因朕荒于酒色,德之不崇。二因居上处深,听信谗言,皂白不分,是非不辨。三因用佞弃贤,功不奖,罪不罚。四因不顾及国力,肆意挥霍,以致民穷国弱,水已覆舟。第五个原因极为重要,即崇信了宇文述、宇文化及之流。朕有如此之败,不怪李渊,而怨宇文家族也!《周易》言: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渊之造反,亦顺天应人也。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朕观宇文化及之流,意在除朕称帝,朕将不久于人世。爱卿切不可退避江南,以防成为宇文化及的刀下之肉。依朕之见,就地与渊决战,虽死犹荣。若能取胜,莫忘朕之知遇之恩,朕百年之后,当遥而祭之。交来人南朝瓷十兽足圆砚,以作纪念。此为朕之珍爱之物,望留之勿失!王世充将瓷砚捧在手中,悲极而泣。他回忆起夜梦奇花,以花为媒介,被杨广所重,渐成大隋巨臂的经历,更加伤感,自语道;”圣上,想不到宇文化及竟卑鄙到如此地步,可恨哟!看来此役难胜,遥祭圣上之说,难以实现了。“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方才从痛苦之中走了出来,问仍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探马:既然圣上已被宇文化及软禁,这诏书御笔和瓷砚是如何得到的?”

“回郑王,小人进入江都,看形势已变,心生一计,装扮成百姓模样,找到了圣上的近侍夏超。夏超是小人的姑家表兄,我是他的表弟,弟前去寻兄,无人怀疑。小人通过表兄,办成了此事。不仅不敢在江都停留,且一路快鞭打马,日夜攒行,方才提前赶了回来。”

王世充令探马回营安歇,并赏白银二十两,以作奖励。接着传到江陵杜伏威处下书的廷尉荀奇来见。

荀奇早就等在殿堂之外,闻讯即至,将杜伏威的回札呈上。言道:“那杜伏威看过大王的信札之后。撕得粉碎,大骂大王做梦娶媳妇,嚣张之极。若非末将苦求他写封回札,好向大王交代,他会将末将赶出去了事。”

给杜伏威写信求救,实属迫不得已,结果如何,可想而知。王世充本不想展阅回书,又于心不甘,心横牙咬,方才将回书打开来,只见上面写着:世充知悉:你与本王虽然年轻时有交,却无深情可言。天晓得你怎的记起了本王,厚颜无耻地向本王求救。你是杨广的走狗,本王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义士、反王,莫说前者与你在东都血战,就是各自为政,从未交恶,本王也不会助纣为虐。为人在世,无不想好,可你也想得太离谱,竟将活命的希望寄托在本王身上?难道不是愚人之妄想,不是对本王的小视和侮辱吗?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力所能移动,杨广天命已尽,隋朝气数无几,你虽击垮了反王联盟,占据了金墉城,要想振兴大隋,无异于螳臂挡车。本王浴血奋战,未能击垮于你,进驻东京,却未嫉恨李渊占据西京,称王称霸,因为我们都是义军首领,是兄弟,而非死敌。本王已经决定,即日投奔长安,归顺李渊,为其镇守长江下游,助其拿下江南,平定华夏。据报,李靖已降渊,正率重兵围困拒不归顺的江陵萧铣,萧铣出降,已成定局。你王世充竟自不量力,妄图顽抗,定成以卵击石之势。不如早降,以免生灵涂炭……此札通俗易懂,但却骂骂咧咧,不合书札常例。王世充阅罢,虽然气愤,却从中悟出了许多道理。心里话:“圣上尚且性命不保,大隋之厦倾倒已成定局,我何必鸡蛋碰石头,自找苦吃?不如如杜伏威所言,早降为宜。我一个亡命的苦孩子,身经百战,独撑危局,击败反王联盟,攻占金墉城,也就对起圣上了。”这么想着,向谋士高诚典道:“洛阳孤城,四面楚歌,今李渊的精锐之师已占据虎牢关,困也能把咱困死,不如归顺了吧。此时归顺,不算叛逆,因为李渊建立的新朝仍称隋朝,不过先帝成了太上皇,皇孙成了天子罢了。从道理上讲,一旦归顺,本王仍然是大隋的忠臣良将,千古留名。况且本王又与李渊前世无冤,今世无仇,李渊定给予厚待。”

高诚典捋着花白的山羊胡子,悠悠地道:“此时言败,为时尚早。大王手下还有兵马数万,洛阳城又固若金汤,还能对付一阵子,待实在支持不住,在言归顺不迟。”

王世充叹口气:“若是如此,不如不归顺,不归顺定会死路一条呀。本王也知此时归顺,不无窝囊,可哪有破敌妙计。”

“微臣想起一个人来,他也许是咱们的救星。此人姓刘名黑闼,原为窦建德属下的将军,今正在招纳窦建德的旧部,欲在漳南发动起义,在窦建德故地称王,与李渊父子对抗。若他能在起义前率二至三万兵马前来相助,保大获全胜。”

“本王也知此消息,却不寄于希望。前者窦建德中了本王的离间之计,往攻李渊,全军覆没,刘黑闼定然吸取窦建德的教训,不再上当。”

“上不上当看大王的诱饵如何,若大王许诺事成之后,资助金银财帛,助他在河北称王,共同抗击李渊,他定欣然前来助战。他若率众前来,让他攻打虎牢关,待他与敌交战,消耗敌之兵力之后,大王再倾城之兵马,与敌决战。”

王世充一听有理,言道:“那就立即派人前往漳南,说刘黑闼前来助战。他若答应,就战,若不答应,就归顺。你亲自持本王的书札和礼物前去漳南,不管成与不成,快去快回。”

洛阳与漳南不过几百里路程,高诚典当夜起行,八天后就赶回了洛阳,向王世充奏报了说动刘黑闼前来助战的全过程。

刘黑闼正在招兵买马,暗中扩大势力,准备次年发动起义。起义的组织者多是窦建德的部将,无不对王世充将窦建德送入火坑恨之入骨。听说高诚典前来劝说刘黑闼发兵相助,纷纷劝说刘黑闼不要上王世充的当,并将高诚典驱逐出境。然而,刘黑闼经不住香饵的诱惑,终于上钩,决定先集中三万人马,三天后发兵,偷袭虎牢关,但王世充必须和他偷袭时同时发兵,以防重蹈窦建德的覆辙。高诚典不仅一口应下,而且自做主张,让出金墉城,作为刘黑闼的驻兵之地。随之披星戴月,赶回洛阳,向王世充汇报。王世充即整顿兵马,准备与李建成和李世民决战。

洛阳战事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李渊却稳坐钓鱼舟,采摘硕果。先是云阴县令詹俊、武功县令李仲衮传来捷报,说是于巴蜀一带造反的六千人马,在重兵围剿和劝说下全部投降,并已改编于两县的部队之中,巴蜀平定。接着从丹阳传来消息,占据丹阳,并起兵与其对抗的吴兴人沈法兴被擒获,属下八千人马死伤过半,余者投降,并已完成改编。大约过了两天,杜伏威从长江下游赶至长安,向他递交了归顺书。杜伏威领导的起义军是江南兵力最多、势力最大的一支队伍,虽经四明山和洛阳之战损失惨重,却仍然保留下了一万五千人马。回到江南后,又招兵万余,兵力已达三万。他的归顺,不仅对江南小股反叛队伍的影响很大,而且对中原平定后过江攻打杨广和宇文化及创造了良好的条件。江陵的萧铣已经投降。二人一个驻防长江中游,一个扼守长江下游,平定长江以南已不在话下。然而,杜伏威是否能持之以恒,却不能不使他担心,因为他对杜伏威了如指掌。此人的确是个将才,军纪严明,令出即行,令禁即止,且体恤百姓,关心将士,才干在窦建德之上。但有一大弱点,就是性格暴躁,一旦得罪,就会反目成仇,故而心血来潮,就有反复的可能。鉴于此故,他盛情款待了杜伏威并设身处地,推心置腹地与其进行了长谈。

谈话是在丞相府那个朝中二品以上大贤才有权享用的客室进行的。这个客室虽然规模有限,但却装饰得极为豪华。顶棚、四壁全用雕花楠木板装成。板上的图案五花八门,有夜宴图、征战图、驻跸图、迎宾图、百戏图、乐舞图,还有四季花卉,飞龙走凤,不一而足,显示着皇家率土之滨,皆我王土,华夏子孙,皆我子民的惟我独尊和高贵,向客人诉说着非同凡人的待遇。这里原本是赫赫有名的武德殿,殿堂与太极殿相差无几。辉煌的殿堂中有这么一个不同凡响的所在,而且在此接待一个拥有兵马不算太多,声望较高的起义军领袖,可见其对杜伏威的重视程度。

这是酒足饭饱之后,城楼上已响起了二更的钟声,客室内燃起了攀龙趋凤的红色蜡烛,产生了一种飘渺玄妙的氛围。龙井茶的香味弥漫了整个空间。沁人肺腑。

“杜将军,坐,坐。”李渊不待杜伏威就座,热情而不失庄重地道:“这个五彩缤纷的客室非同寻常,是用来接待皇上和二品以上官员的。我在这里接待杜将军,不知杜将军有何感想?”

杜伏威的个头不亚于李渊,因为不足四十岁,显得比李渊舒展奔放些。但气质却与李渊大相径庭,粗莽多于豪迈,张扬多于稳重,城府是有的,但却不无浅薄,若与李神通坐在一起,会被误认为一奶同胞。他的目光时而扫向四壁,时而盯着天棚,致使头颅像拨浪鼓似地转。听到李渊问话,方才将目光收回来:“要说感想,很难一句话说透,总觉得规格不低,这不是把我当二品以上的官员待了吗?其实也尚无不可,我要给大丞相守住长江下游,怎么也得弄个二品以上的官当当。况且我还将王世充老儿好一番教训,并劝他归顺,这应该说也是功劳吧?”

李渊严肃起来:“杜将军,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石,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厌人,故能成其众。今圣上尊贤使能,以至俊杰云集,归顺者如过江之鲫,平定天下,为时不远。杜将军以社稷为重,尊崇圣上,不弃李渊,主动前来归顺,圣上龙颜大悦,我也高兴异常。以故封你为镇南将军,爵在三品,待日后立功后再行封赏,不知你是否满意?这可是前来归顺的义军将领中绝无仅有的。”

“三品爵位,论说不算低,可与李密相比就差了一截。我与他都是义军首领,他封了个邢国公,还堂堂皇皇地娶了公主为妻,我却仅封了个三品,不太公平,不太公平!”

“李密是反王联盟的盟主,手下兵马和所辖地域比你多而大,还请杜将军理解。范晔有言: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不之崇;不耻禄之不夥,而耻智之不博。杜将军德祟耻禄,智博胸宽,我想不会太计较吧?”“好,那我就理解,可军饷朝廷怎样调拨?”“今,国库空虚,军饷暂由自己解决。江南风调雨顺,鱼米之乡,我想军饷还是容易解决的。你既然已经归顺,就要理解圣上的难处,不计较也罢。”“那就不计较。我再问大丞相一句:要是我守住长江下游,再助你灭了今在扬州的杨广和宇文化及,平定了江南,我可不可以做兵部尚书?”

杜伏威得寸进尺,胃口如此之大,足证其日后非反不可。李渊心中有了底,欲要严词相驳,又怕惹恼这个永远不会安生的家伙。因为杜伏威所处的位置极为重要,一旦将其推向宇文化及一边,就会给平定江南造成极大的阻力。于是,十分肯定地回答:“只要你守住长江下游,助我平定了江南,莫说做个兵部尚书,就是想当大都督,我也让给你。”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杜伏威发誓道:“若我杜伏威磨奸耍滑,任大丞相处置!”

“杜将军,我李渊相信你! ”李渊将大巴掌拍在杜伏威的巴掌上:“我也立个誓:若我违言,任你处置!”

谈话还算成功,李渊放下心来,至于平定江南之后,是否按杜伏威的要求办理,先不去想他。也许是盼贤若渴,当天夜里,他梦见了徐茂公、魏征、秦琼。三人好像被呲嘴獠牙、豹头牛眼的魔鬼追着,没命地奔跑,并高喊“救命”。跑到他的面前时,三人几乎是同时看了他一眼,大概是看他无收留之意,便继续向前狂奔,直到他招呼了一声,三人才停住脚步,向他走来。那追赶的鬼怪倏然不见了踪影。待从梦中惊醒,不禁哑言失笑,自语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果然不差。今天刚拟好了收降他们的圣旨,准备明日早朝颁发,今夜就梦见了他们,睡吧,睡吧。”

不想躺下再睡,又梦见了李密。给李密做媒娶亲的画面又极不连贯地出现在梦中:淮阴王李仁的女儿李奉娟跪在恭帝面前磕头,恭帝美滋滋地说了声“女儿快快请起”。在欢快的锣鼓和唢呐声中,奉娟身着红襦,头罩坠了流苏的盖头,莲步轻挪,进入花轿之中。花轿颤颤悠悠地进了国公府,李密快步抢上前去,将奉娟抱进紫罗帐中,搂住奉娟不放,从帐中传出了“咯咯”的笑声。李密也太迫不及待了,未举行仪式就这样缠绵……于是,他又一次从睡梦中醒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瞧着滴漏,发现天已经快亮了,干脆披衣而坐,让思绪去追寻李密。李密结婚后的第四天,他到国公府一趟,发现李密与奉娟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当着他的面就眉目传情,动手动脚,端的是如胶似漆,难分难离了。便放下心来,不再将李密放在心上……上朝的时间快要到了,他洗漱一番,在内侍左之祥的帮助下穿上蟒袍、朝靴,戴上冕冠,迎着清晨的冷风,在晨曦中向金銮宝殿走去。恢复早朝,定时不误是他规定的,因此,他以身作则,从未耽误过。日理万机的他准时不误,朝臣们谁也不敢耽搁,致使按时上朝,已成为习惯。对这早朝最反感的要算恭帝,他还是个孩子,嗜睡,加之夜里胡乱折腾,很晚才睡,上朝便成了一种负担。好在有数个太监定时将他叫醒,才没误了朝事。

早朝完毕,李渊到杨林府上看望了杨林的家人,然后回到了丞相府,边批阅早朝时朝臣们刚刚交上的奏折,边等待洛阳那边的消息。昨天探马报说,人马占据了虎牢关后,不见王世充有何反应。洛阳城的城门仍然关着,城中依然戒严。城中粮食原本不足十天之用,因攻占了金墉城,缴获了近千担,看来一月内不会出现饥荒,王世充投降或出兵决战的可能性不大。他传令李建成与李世民:坚守虎牢关,待机而动。

这时,李密走了进来。李密显然瘦了,面相却好看了许多,精神也很好。他向李渊施过礼,坐在对面的几案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渊打趣地道:“新郎官不在洞房陪新娘子,到这丞相府干啥?若是公主怪罪下来,我如何向她交代?”

“大丞相真会开玩笑。不过公主的确不错,不仅美丽,知书达理,且没有性儿,知人冷暖,我真不知如何感谢圣上和大丞相才是。”李密道:“为了报答大丞相的知遇之恩,大丞相就让我做点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吧,我闷得厉害。试想,一个管辖千军万马的西魏王,突然这样歇下来,心里能好受吗?求大丞相开恩! ”

“你新婚不久,怎能让你做事。再说,小事你不能做,大事已经有人做,你还是在府上陪新娘子吧。”

“听说山西的薛举父子蠢蠢欲动,就让我带领人马前去平叛吧。自从归顺,未建尺寸之功,愿尽微薄之力,以表心迹。”

李渊毫无戒备,答应道:“就答应你的请求,只是人马无多,公主也独守空房了。”

“万余人马足矣,我想以计赢他。至于公主,陪我前去即可,也让她经经风雨,见见世面。”李密回答。

次日,李密领了圣旨,回到国公府。人逢喜事精神爽,喝了个酩酊大醉,一头扎在床上,睡了过去。奉娟公主慌忙熬了醒酒汤,将他唤醒。面对美丽、善良、温柔、体贴的新婚夫人,他再也忍耐不住,边喝醒酒汤边问:“夫人,你看我怎样?要说心里话,心里话。”

公主羞答答地回答:“你豪爽、热情,待人诚恳,知人冷暖,是我奉娟的意中之人!”

“我豪爽吗?诚恳吗?非也,非也!夫人,你能服侍我一辈子吗?”

“我不是早已说过吗,在地愿做连理枝,在天愿做比翼鸟吗?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奉娟活是你李家的人,死是你李家的鬼!你就是上天入地,我也跟你一辈子。”

“夫人,我的好夫人,我李密对不起你,太对不起你了!”李密拿出圣旨:“夫人你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奉娟接过圣旨看了一遍,喜上眉梢:“啊呀我的郎君,圣上派你去山西平叛,还让你带上我,这是前无古人的事,是大好事,何言对不起我?”

李密本想严守秘密,决不揭破谜底,今见奉娟与自己心无二心,愿无二意,又多喝了些酒,便说出一番话来:“夫人啊!有些话若不吐给你,实在对你不起,我就说了吧。我李密为魏司徒李弼曾孙,周太保李曜之孙,隋上柱国李宽之子,以父荫为左亲侍。后与杨玄感交友,感情甚笃。玄感举义兵于黎阳,推我为谋主兼中军将军。玄感兵败黎阳,我被迫逃往瓦岗寨,投入翟让麾下,助翟让将一支打家劫舍的土匪队伍,发展壮大成一支势力强大,目标明确的义军,终至为反王盟主、西魏王……”

“你的这些盛事为妻都一清二楚,不言也罢,就说什么事对不起我吧。男子汉大丈夫,站着一座山,倒下山一座,可别陈芝麻烂谷子,婆婆妈妈。”

“好,那我就直言不讳了。今圣上与大丞相对我相敬如宾,又娶了你这个地位显赫、人见人爱的美人,从道理上说应知足了。可我是志气高远的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过这‘驸马、驸马,寄人篱下;国公、国公,啥也不中’的日子?趁我还不太老,该出去闯一番事业才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啊!”

“圣上这不是派你到山西平叛吗?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这是我施的一计,想以到山西平叛为名,带上你逃之夭夭,到漳南找刘黑闼去。刘黑闼正在组织窦建德旧部,准备发动起义,凭我的才干和影响,弄个首领不在话下。”

李奉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胡说些什么呀?酒喝得太多了吧?我才不信呢。”

李密郑重其事地道:“这完全是真的,我不骗你,也不能骗你。夫人,你就跟我走吧,走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淮阴王李仁忠贞爱国,品貌端正,奉娟自幼受到了正统而又良好的教育,况且恭帝与李渊恩重如山,怎会与李密合谋出走?奉娟闻言气火上冲。然而,李密毕竟是她新婚不久的郎君,她又不能做出有害于李密的事,便强忍着火气,从为人、道德、人伦等方方面面劝说李密改邪归正,安安稳稳地在这国公府中与她厮守,相依相傍,白头偕老。然而,李密的确是条宁折不弯的硬汉子,说到做到,决不食言,反劝奉娟随他出走。二人你劝我我劝你,互不相让,终至大吵大叫,夫妻情分渐渐被道义和自信所吞噬。奉娟看李密我行我素,言道:“你若再固执己见,我就向圣上和大丞相奏报!”

李密此时才知自己的失误,更知事情泄露出去造成的恶果,便问:“夫人,你方才还说活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怎的对我如此无情?”

“此乃毁人伦坏社稷的不义之举,与夫妻情分是两码事。我可以陪你去死,却决不让你做出不仁不义,有损人伦和社稷的恶举!”

“你……”李密腾身而起,嗖地拔出悬挂地帐柱上的宝剑:“夫人啊,我再问你一句:你跟我走还是不走?这密你告还是不告?”李奉娟大义凛然:“告,一定要告!”

“那……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李密心横牙咬,一剑刺中李奉娟的心窝。

奉娟仰天抱恨,倒于帐幔之下,鲜血飞溅,染红了李密面色黝黑的脸,染红了那姹紫嫣红的帐幔,将她送到了黄泉路上。阎王小鬼们定然为她可惜,因为她毕竟太年轻,毕竟走得太匆忙。

李密杀人无数,在他眼里,杀死一个人如同踩死一只小鸡。此时他却心灵震颤,手足无措。他杀死的不是自己的敌人,是新婚不久,活泼可爱,小鸟儿似的结发妻子,夺走的是一条在这个世界上待了十八年,比自己的爱女仅大两岁,有着许许多多美好的憧憬,编织着五彩花环的年轻生命。他的手抖索着将宝剑插入剑鞘中,为奉娟合上大睁着的杏眼,颓然而坐,思索着对策。

这时,王伯当突然闯了进来,见状不无震惊:“邢国公,你……你怎么将她……她杀了?她可是个好女子哟!”

李密一把抓住王伯当的胳膊:“伯当,你来得正好。我一时性起,杀了爱妻,这该如何是好?”

王伯当不知李密心中的秘密,但却有一颗对李密的耿耿忠心。言道:“道路有两条,一条是自首,另一条是逃走。自首死路一条,逃走许能保住性命。你曾在战场上救过我的性命,我愿以死相报,陪你逃出城去。我备马去,你赶快洗净脸上的血迹,换好衣裳,带上圣旨,做好准备,振作起来!”

王伯当匆匆走了出去,将李密和自己的宝马良驹牵至卧室门外。已做好准备的李密飞身上马,他也跨上坐骑,二人一前一后,奔金光门而去。金光门的卫士见是邢国公和他的幕将,又带着圣旨,不仅放他们过去,还施之一礼。

国公府的侍卫发现情况有异,飞报李渊,李渊勃然大怒,立令李神通率兵追赶,务将李密与王伯当抓回,严加惩办。

李神通已休养了数月,正愁没事干,接令大喜,率属下千人急起直追。待出了金光门,遥见李密与王伯当顺小道西去,眼见得难以追上。李神通灵机一动,令游击将军兰昆率人马三百,从小道赶至前面截杀,自率剩余人马紧追不舍。

李密与王伯当忽听身后人喊马嘶,知追兵已到,便快马加鞭,没命地前逃。可惜因路径不熟,跑进了艮宫山的断密涧,涧深壁陡,断了去路。李密望着悬崖之上镌刻的“断密涧”三个大字,暗道:“天亡我也!”

王伯当喊了声“我回马截杀追兵,主公快寻路逃走!”说着,一提马缰,奔至涧口,方天画戟一横,叫道:“尔等休想追赶,王伯当在此!”

李神通非常敬重王伯当,劝道:“李密杀死公主逃走,当诛不容。此事与弟无关,弟就交出李密吧。”

“李兄休再相劝,俺王伯当乃仁义之士,在我主危难之时,岂能舍他而去,落个不忠不仁不义的恶名。兄若不放开一条生路,休怪俺王伯当的方天画戟无情!”王伯当言出即行,拍马来战李神通。李神通即令放箭,箭如飞蝗。王伯当毫无惧色,抡戟拨打雕翎,箭矢纷纷落地。

李密正在寻找路径,已在涧中等了多时的游击将军兰昆突然率众杀出。李密知难逃一死,拍马冲入敌阵。然而,已被淫色吞噬的他哪里是兰昆与属下的对手?战不数合,被兰昆斩于马下。兰昆随之高喊:“王伯当,李密已死,你已无再以死相拼的必要,就降了吧!”

王伯当回头看去,只见兰昆的银枪上高挑着李密的头颅。情急之下,回马来战兰昆,欲要夺回李密的首级。这时,乱箭飞来,他身中十数箭,坠落马下。一世英雄,就这样踏上了不归之路。李神通不仅为之扼腕,不忍心割下他的首级,将其尸体与李密的无头尸安葬在艮宫山的向阳之处,立了坟堆,带着李密的首级向李渊交令。火气正盛的李渊令将首级挂于金光门之侧示众,任飞鸟叼啄,任何人不准祭奠。

次日午后,有三个庄户人打扮的汉子从金光门前经过,看城门处挂着一颗人头,许多人围着观看。汉子便凑了过去。不看则已,看罢吃惊不小。三人不由分说,买了些纸香燃上,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守门将士看三人竟敢违抗大丞相令,在光天化日祭奠钦犯,一拥而上,将汉子们绑了,来见李渊。李渊定睛看去,大喜过望,亲解其缚。言道:“原来是恩公和魏丞相、徐军师到了,怎么不早打个招呼?我李渊亲自前往迎接。”

汉子们不是别人,正是魏征、徐茂公和秦琼。三人离开金墉城后,四处游荡,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不想路过金光门,发现了李密的首级。三人虽然受李密排挤,愤然出走,却是忠义之士,不忘旧主,祭奠李密亡灵,也不枉君臣一场。不料正在痛哭流涕,被守门将士抓获。今见李渊礼遇有加,遂产生了归顺之意。徐茂公试探道:“我等为亡命之人,又违背大丞相之令,祭奠我主,大丞相却以礼相待,不知何意?”

魏征绝顶聪颖,知徐茂公之意,遂开口道:“我等论罪当斩,大丞相令出即行,怎能朝令夕改,且示之以礼?”

秦琼直言不讳:“大丞相,我等虽是亡命之人,却无归顺之意,怕的是大丞相容不下我们。大丞相若想放我们一条生路,闲话少说,就放我们走吧。大丞相的‘卑辞推奖’之计已让我们领教了厉害。试想,我们这些在我主李密面前都打不出滚儿,被迫出走的窝囊废,在你这里能有好日子过吗?就不必动心思了,该杀该放,立即决断!”

李渊做出吃惊之状:“恩公,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今正当用人之际,我李渊求贤若渴,做梦都在盼你们前来与我相聚,怎有害人之心。想必圣上招纳你们的诏书你们已经看到了,这的确情真意切,无半点虚情假意。恩公为人仗义,武功绝伦,又是我李渊的救命恩人,我就是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徐军师胸藏韬略,智谋超群,魏丞相为人忠厚,博古通今,皆为治国安邦之才,如你与我共谋大业,振兴社稷指日可待!就看在社稷和黎民百姓的份上,留下来吧,我李渊可以对天发誓……”

“唉呀呀,大丞相大可不必,若如此办理,岂不让世人笑我们眼中无人,高傲自大。”徐茂公言道:“十步之间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泱泱华夏,人才济济,已雕琢的美玉,未剖琢的良璞遍地皆是,何用在我等草莽身上下如此之大的功夫。”

李渊回答:“人有高低,才有大小,三位之才华,少有人可比。我李渊操千曲而后知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对三位的了解十分透彻,故而委身相求。至于‘卑辞推奖’之计,三位不可耿耿于怀。兵不厌诈,诈能兴兵,三位深谙兵法,若不理解,就无兵法可言了。”

火候已到,该提条件了,只要有了实权,才能不被歧视、玩弄。魏征撮了撮鼻子:“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若我等归顺,可谋何职?请大丞相明示。”

李渊不加思索地回答:“得十匹良马,不如得一伯乐。今伯乐到来,当然要委以重任。徐军师仍为军师,负计谋军国大事之责,魏丞相任司经局洗马,负整理国籍、文献之责,恩公任辅国大将军,负护国、征战之责,爵位皆为三品。请诸位理解的是,根据所定律条,就爵位而言,这是最高的了。”

秦琼言道:“英雄豪杰,当以计较官位为耻,但在其位才能谋其政,又非计较不可。我以为,魏丞相的官小了些,当重新任用。他是大才,放到重要位置上才是。”

“恩公言之有理,我不仅以为魏丞相的官职低了些,徐军师与恩公的官职也不高。但若委以重任,因诸位初来乍到,无尺寸之功,怕有闲话。”李渊拍着胸膛:“其实魏征、茂公任丞相,恩公任大都督都不过分。这么办吧,待诸位将程咬金、罗成等英雄豪杰寻来,再加封如何?”

“唉!到头来还是走了归降这条路。”徐茂公怅然若失:“既然归顺,就全凭圣上和大丞相安排,我等非狭隘小人,决不计较,明天就寻找众位兄弟去,好想他们哟!”

魏征非常知趣:“有功才能行赏,无功赏什么?我以为大丞相如此任用,为开恩之举。就说洗马一职吧,统管天下图籍,责任何其重大!刘邦攻陷秦的都城咸阳后,大家都在抢夺金银财宝,娇娥美女,萧何却封存了图籍,为刘邦打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终被封为丞相,可见洗马一职之重要。大丞相,待在下与徐军师、秦将军寻回兄弟们后,就欣然上任,把好此关。”

“好好好,归顺就归顺吧,我也不再说什么了,日后大家同心同德,好好地干一番事业也就是了。”秦琼向李渊道:“大丞相,论政论军你是我们的上司,论感情咱们是兄弟。可要将这两者分开,千万不能像李密那样做了西魏王就把弟兄们的情义一下子抹了,动不动就恃权胡来,吹胡子瞪眼。天下共治,才能强盛,若是独治,就会垮台,反王联盟的瓦解,金墉城的失陷,就是最好的证明。”

徐茂公、魏征、秦琼的归顺,无疑给李渊的事业插上了腾飞的翅膀,李渊极为高兴。为徐茂公、魏征、秦琼设的接风洗尘盛宴结束之后,他来到卧室,却难以成眠,便踏着月色,来到那棵鲜花盛开,清香扑鼻的桃树下,憧憬着众英雄全部归顺后事业的辉煌,国家的强盛,心花便如桃花般地怒放了。当然,他心里仍然记挂着洛阳的战事,企盼着捷报早日传来。

谯楼上敲打二更的钟声的余音还在颤抖,就听府门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律条规定,严禁大丞相府门前走马,此时的马蹄声竞那么急骤,定是有塌天大事奏报或传送捷报的报马前来报捷。李渊便向杜月征道:“到门外瞧瞧,看是否报马传送洛阳大捷的喜报。”

杜月征一溜小跑,奔向门外,不一会领进一个满身尘土、喜气洋洋的报喜将领。将领边将一封大红书札交给李渊,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都督,洛阳大捷,大捷!”

李渊快步回到厅室,在烛光下,打开捷报,李建成那清秀的楷书展现在他的眼前:大都督明鉴:洛阳大捷,特此报喜。将战况简报如下:王世充收买正在筹备造反、恢复窦建德旧制的刘黑闼。刘黑闼率三万兵马偷袭虎牢关,若非早有防备,虎牢关危在旦夕。秦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心,率领训练有素的四千将士,趁刘攻打虎牢关之机,袭其背后,刘军方寸大乱,夜里难辨敌我,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因不见王世充发兵来救,末将率众开关出击,大获全胜,刘率残部万余人溃逃,扔下了一万七千具尸首、两千多个伤兵。次日平明,末将弃关围洛阳坚城,王世充看大势已去,被迫自缚投降。今我军已进入洛阳城中,出榜安民,收编降众,封其库府,进展十分顺利。经审问方知刘黑闼重蹈了窦建德的覆辙,落入了王世充的巢臼。原来,根据约定,刘黑闼发动奇袭后,王世充就率该众前来助战,不想王世充听说刘部已被反偷袭,军心大乱,便按兵不动,保全了自己,毁了刘部。今,王世充在押,秦王许其不杀。世充之黄门侍郎薛德音因不驯被诛。其党羽段逵、杨注,投入其门下的单雄信、郭士衡、郭什柱、董溶、张童仁、朱粲等十余人皆戮于洛阳城中。世充作何处理?处理洛阳事宜后,返京还是转战?恳请明示。

金墉五虎上将之一单雄信投入王世充门下,为笼络雄信,王世充将自己的妹妹许配于他。自此,他便成了王世充的亲信,至死不回头的干将。亲信也好,干将也罢,总算与李渊有一面之交,在李渊的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他的被杀,给李渊平添了许多遗憾,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至于王世充,实在该死,但既然李世民答应留他一命,自然有留的道理,将其放逐,以示宽大也就是了。

李渊这么想着,铺开笺纸,拿起雕花笔,沉思一会,写道:洛阳大捷,振奋人心,中原平定,为时不早。如何安定民心,守住洛阳为当务之急。王世充之将士全部改编,留成文龙率两万人马守城。本丞相即派主要官吏管理洛阳,原洛阳之主要官吏软禁审查,功者赏,罪者罚,仁者用,世充之死党监。定要分辨清楚,以防冤了好人。严肃军纪,保护百姓,开仓放粮,凡有利于百姓、城防、社稷之事,务要多办、办好。今,山东一带又现骚乱,即转战山东,平息叛乱,待山东平定后,再赴京复命。王世充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当立诛,但秦公已答应留他性命,不杀也罢。即将其押回京都,待本丞相审讯后,将其流放于蜀,让其仇人定州刺史独孤修夺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