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唐第一君: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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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血战龙门

隋炀帝大业十一年秋。

山西河东郡蒲州县池盐场。

盐场设在黄河岸边,滔滔的黄河水的咆哮震耳欲聋。盐池如同江南的稻田。一个连一个,无际无涯,规模宏大。如此之大的池盐场,当然产盐量很大,盐堆如山,在平展展的盐场中兀然而立,鹤立鸡群,成为一大景观。

令人不解的是,盐场中空无一人,给人一种黄鹤一去不复返,留下此场空悠悠的感觉。仅上卯簿的盐工就达四千多名,他们不在盐场中晒盐,到哪里去了?难道死绝了,地遁了不成?盐工们没有地遁,更没有死绝,此时,他们正在向龙门山中集中,准备揭竿而起。

龙门山在河东郡河津县及陕西韩城东北,跨黄河两岸。此山连绵数十里,高大峭拔,悬崖壁立,沟壑纵横,以险绝著称。黄河至此,劈山而过,西岸峭壁对峙,形如门阙,加之又在龙门山处,故有龙门之称。传说鲤鱼跳龙门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跳不过龙门者永远是鱼,跳过龙门者便成为龙,从此便飞黄腾达,既名利双收,又关乎天纪和帝基了。

山中风光最秀丽处,有一庙宇,人称禹王庙。禹王庙建于何年何月已无从考证,但从那斑驳陆离,东倒西歪,凝着历史的沧桑和岁月剥蚀的状貌可以看出,历史已非常久远。不过它们未倒塌,特别是那三问大殿和殿内的大禹塑像,虽然老态龙钟,难经风雨,却倔强地立在秋风之中,就是不倒下。它在告诉人们: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

禹王庙前杂草丛生,碎砖烂瓦俯拾皆是,似乎从来没有人前来整理过。此时庙前偌大的平场依然如故,只是多了一张缺腿少棱,面目全非的硬木几案。几案是从大殿中搬出来的,本为供奉大禹的供桌。供桌上放一个柳斗大的香炉,插着三支拇指粗的木香。木香正燃着,散发着刺鼻的、但却叫不出名儿的味道。一条胳膊粗的花蛇从供桌下的草丛中旁若无人地爬过。周围的参天古木上,一群群的猴子在嘻闹,那几只毛发苍苍的老猴儿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平场内,好像在问:这人迹罕至的山中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人?是来祭祀禹王,还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是的,禹王庙前的平场上是聚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足有四千之众。来者多是衣着破烂、皮肤黝黑的青壮年汉子,都手持武器,以钩、锨、镢之类的农具和晒盐工具为主。无不庄重、严肃,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但无人开口说话,更无人交头接耳,如同一座座青铜雕像。目光几乎全部对向供桌的方向,似乎在等待重要人物出场。猴群们便狂放起来,向人群挤眉弄眼地扔野果。然而,尽管它们费尽了气力,却无人理会它们的恶作剧。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个满脸虬须,豹眉虎眼,膀宽腰圆,身长八尺有余的汉子从大殿中赳赳而出。汉子后面紧随一个个头中等,一身紫衣,面目清瘦,风度儒雅的先生。先生不过四十出头,比前面黑炭头似的汉子大不了几岁。黑炭头汉子来到供桌前,大嘴一咧,声如洪钟:“弟兄们,天子无道,徭役太重,咱们实在活不下去了。今,天下百姓叫苦连天,揭竿而起者到处都是,数不过来。反正活不下去,为什么不像他们那样杀官吏、攻城池,将这条命豁出去?弟兄们,我宋黑子宣布,从今天开始起义!愿随我干到底的留下,日后有官大家做,有银大家分,咱也过几天好日子。不愿随我干的,立即走开,我宋黑子眉头不皱!跟我干还是不干?”

“干,干到底!”

人群豁然而动,火山爆发般的叫喊声吓得猴群四散逃命,如同听见了兽中之王的怒吼。

宋黑子激动得忽地跳上供桌。那腐朽不堪的供桌哪里经得起他那驼蹄似的大脚,四分五裂,哗啦啦倒在草丛中。就在人们以为他会摔个狗抢屎的时候,他一个鹞子翻身,飘然落地,钉子般地钉在地上,不仅反应敏捷,思维也算上乘。自我解嘲地道:“当今的朝廷,就像这供桌似的,又破又烂,只要咱们合力齐心,拧成一股绳,还愁踢蹬不了它!”

白面先生接着道:“宋头领所言极是,大隋气数已尽,炀帝也快寿终,咱们这些晒盐的苦力谁都看得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儿个咱就用恨、用力掀翻朝廷,打杀杨广,重建一个新天下!我尉迟文以义军军师的身份宣布:咱们这支队伍是反朝廷,杀杨广的起义军,并非草寇,只向朝廷和杨广开刀,决不祸害百姓,违令者斩!一切听从宋头领的命令,指到哪里打到哪里,违令者斩!今蒲州县知县胡作非为,为害百姓,视咱盐工如奴隶,该杀。加之城墙破败,城中兵马仅有两千,极易攻打,咱就先拿下蒲州城,用知县的头祭旗,然后攻打龙门城,待城一下,便与各路义军遥相呼应,一路打下去,直到拿下长安。那时,该做皇上的做皇上,该当朝臣的当朝臣,咱们也尝尝荣华富贵的滋味!宋头领,你下命令吧。”

宋黑子生怕弟兄们听不清楚自己的命令,又想再显示自己的能耐,双脚一踩,腾空而起,鸿毛般地落在身后那棵离地丈许的大柏树的叉上:“弟兄们,本头领已在后山的山洞中煮好了十头牛,八只野猪,六只熊,三百只野鸡,七百只野兔,还有百余坛好酒。咱这就享用去,待酒足饭饱,就去攻打蒲州城。蒲州城的南墙大都倒塌,咱就集中力量攻打南门,一声呼号,事就成了!”

吃饱喝足之后,这群急于摆脱贫困,急于做皇上、当重臣,享尽荣华富贵的汉子们,在宋黑子和尉迟文的率领下,乘着夜幕,悄悄迂回到蒲州城南门,一声呼号,从倒塌的南城墙冲入城内。

蒲州知县高从昨天方才打听到盐工起义的消息,招兵买马、修筑城墙已来不及。又没有料到义军会首先拿他开刀,心存侥幸,还在梦中,就成了义军的俘虏。义军将士初时还记着尉迟文的话,不扰民不抢劫,待俘虏了知县高从,战胜了城中的两千官兵后,部分将士便经不住城中财物的诱惑,不仅抢了县衙、当铺,就连普通居民的财产也成了囊中之物。尉迟文大叫“不好”,要宋黑子下令制止。宋黑子传下令去,却是令禁不止,又连杀数个抢劫者,以儆效尤,将士们方才有所收敛。服从命令者乖乖地交出了抢劫的财物,违令者拒不交出,有数百人竟裹了财物,在夜幕的掩护下一走了之。待天光大亮,面对城中的狼藉之状和将士们的贪财之举,尉迟文言道:“想不到弟兄们竟如此贪婪,抢了县衙还可原谅,抢了百姓事就大了。咱们若无百姓支持,莫说打到长安,就是在这蒲州城中也难以持久。鉴于此况,当先整军安民,不忙攻打龙门城。龙门城坚固异常,又处险地,就凭咱这支队伍,打不出个好结果的。”

宋黑子不以为然:“造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弟兄们抢劫财物有何不可?抢就抢了,无须自找不舒服。本头领以为,攻打龙门城时下道命令:抢到财物归己。‘钱’字头上有火,重赏之下有勇夫。如此以来,弟兄们的劲就大了。劲头有了,龙门城不就是咱们的了?据本头领所知,龙门城中有兵马三千,多是些贪生怕死的东西,有的还向着咱们,没什么好怕的。”

“头领差了,咱们是义军,不是草寇。咱们的目的是打江山,不是为了点小财,这个道理大概我向你讲过不知多少遍了,你都……唉!”尉迟文痛苦地道:“若头领视我的话为儿戏,我便即刻离开。我尉迟文饱读经书、兵法,又与你为伍,为的是干一番大事业,你却不足为谋,如此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我何必跟着你去送死,去挨百姓们的咒骂?男儿立身当自强,你身为头领,目光短浅,无浩然之气,更无举大计、夺天下的雄心壮志,虽不惧死,却离死期不远了!真正的丈夫是不会与竖子为伍的!”

“看你,耍什么孩子脾气?本头领听你的不行吗?”宋黑子急了:“咱就先整军,再攻打龙门城。以后凡是军中的事,全由你做决定,本头领仅下命令行不?”

这就是炀帝要李渊前往讨捕的造反者,这就是山西河东等一支农民反隋起义军。

李渊接旨的第三天,便向龙门城进发。因京中可以使用的将士有限,兵部仅拨给他两千兵马。他对河东义军的情况缺乏了解,又没见河东郡的快报,兵部又没接到报告,以为这支起义军人强马壮,声势浩大,怕寡不敌众,出师不利,与宇文述廷辩后从宫中回到自己的府上,即派成文龙星夜赶往弘化郡,让董理率三万人马驰援龙门城。因为从道理上讲,他还是弘化郡太守,并知关右诸军事,右骁骑将军之职,仅是临时设置而有兵权的称号。

长安、河东郡、弘化郡在一条线上,呈东北一西南方向。长安城在这条线西南方向的末端,弘化郡在东北方向的末端,河东郡在当中。从长安到河东郡的距离,与河东郡到弘化郡的距离基本相等,都是五百里左右。李渊到弘化郡上任时,就是走的这条线,经过河东郡时住了两宿,浏览了晋陕间的交通咽喉蒲州城和河水汹涌、惊动天地、气势如虹的黄河龙门,还有黄河弯曲处,与潼关遥遥相对的风陵渡,并吟诗一首:黄水滚滚惊世骇,疑是苍穹天河来。龙门之处鲤鱼跃,风陵渡东潼关峭。关中门户言无虚,一夫当关谁能开?五天的路程,李渊与所率兵马四天就走到了尽头,人马离河南郡的驻地龙门城还有二里路程,河东太守鲍坤派来迎接的人马便赶来了。李渊与鲍坤的从弟鲍江并马而行,一边听鲍云介绍河东郡的情况,一边遥望龙门城。

龙门城紧靠黄河边,离黄河上的龙门不过三里,能十分清楚地听到黄河水的咆哮。此城方圆二十多里,城墙为三合土筑,又宽又高。设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北门与洛阳的黎阳城相同,都面对黄河。城头上五色旗倒是不少,却很少见将士的身影。

鲍江发现李渊的注意力放在龙门城上,便将话题由宋黑子的义军转向龙门城:“这龙门城建于东汉,北周初年进行过扩建,隋开皇十六年大规模地维修过一次。今城廓东西、南北各十里,常住人口八万多。驻兵两千余人。”

李渊一愣:“怎么如此之少?”

“全郡原有兵马三万五千人,因地方较为安定,无百姓闹事,圣上将兵马大都调到了山东,围剿起义者去了。以故宋黑子为首的义军一夜之间攻进了蒲阳县城,杀死了知县高从,城中的财物抢劫一空。现正在整顿人马,准备攻打这龙门城。”

“鲍太守怎的不趁其羽翼未丰,调集郡中各县人马讨捕?这河东郡辖六县,每县最少也有兵马千余,若集中兵力击之,不日即可大获全胜。”

“将军有所不知,我家太守并非不想收拾他们,只因宋黑子起事后的第三天,前来参加义军的百姓就达万余人,而且仍有百姓前来相投。若集中兵力围剿,郡属各县县城和这河东郡驻地龙门城有被攻占之危还在其次,越剿义军越多却势在必然。这就是咱们常说的,压力越大,反抗也就越大。以在下看来,百姓造反已成大势,剿与不剿都无所谓,其成燎原之势已成必然。全国都如此,这河东郡很难飘然世外,成为一片净土。”

“怎的不向山西求救?圣上在山西设立了行宫汾阳宫,驻有两万御林军。”

“一个郡的太守,能调动御林军?那是保卫圣上的军队啊,除了圣上,谁敢调动?若可以调动,汾阳宫离这里仅不足二百里,一蹴而就,圣上何必舍近求远,派将军率两千余人前来?我家太守久闻将军大名,早就想见将军,听说圣上派将军来河东郡讨捕反贼,高兴得连叫‘苍天有眼’。”

一行人循序进了龙门城的南门,引来城中百姓驻足观看,向李渊行着注目礼。河东郡自古以来就是个穷郡,因此龙门城中房屋破旧,商业无多。加之宋黑子率众造反,人心惶惶,无繁华可言。郡衙与弘化郡的署衙相比,别之天渊,不同的是弘化郡无城墙,龙门城却城墙壁立,十分扎眼。

“唉呀李将军,鲍坤日夜都在想你,你可来了。里边请,里边请!”

短小精悍的河东郡太守鲍坤率郡中的郡丞、功曹、主簿、太学博士等主要官员迎出来,热情又不实在地指着大堂后的殿堂道:“山西土地瘠薄,物产欠丰,惟有西瓜和苹果天下知名,请入后堂品尝。”

“鲍太守比我大数岁,是我的兄长,兄长对小弟客气,就见外了。”李渊说着,进入后堂,抓起一片西瓜就啃,边啃边便道:“鲍兄,你看,小弟就像在自己家里似的,你还有见外的必要吗?”

鲍坤发自内心地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啊!兄只闻人言,未见其实,今日亲眼目睹,果然不差哟!难怪有人说,与兄共事,再苦也甜。这正应了王充的话:本不求功,故其功立;本不求名,故其名成。”说着,他便将话题引到让他心急如焚的宋黑子身上:“弟大仁大义,不知感动了多少不义之人。山大王董理、吐谷浑可汗屈突通、弘化郡草寇玉葫芦和姜麻儿,更有曾经陷害过小弟的杨素。弟来河东,如淋甘雨,似雪中送炭,宋黑子一伙必败无疑!”

“鲍兄,我李渊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若想败宋黑子于河东,还要兄长大力协助才是。”

“想当年汉王刘邦从汉中走栈道进入关中,成燎原之势,大败项羽于垓下,立朝称帝。若宋黑子率众攻破咱这控制关中的门户,后果不堪设想。兄实在无能为力,帮持是肯定的,却无计可施,还靠弟大显神威哟!”

二人饭也没吃,便召集郡中官吏议事。从中午一直议至夜半方散,一个先礼后兵的方案制定出来。

次日日上三竿之时,李渊下令:四千人马分为四队,每队一千人,严把四门,严禁可疑之人进出;城中戒严,二更后百姓不许在城中走动,呆在自己家中,次日晨明开禁;派出人员至街市张贴安民告示,安抚百姓,防止百姓内应。同时派颇有人缘,与宋黑子交情不薄,能言巧辩的河东郡太学博士诸葛明持李渊的信札至蒲州县县城,劝宋黑子归降。

十步之间,必有茅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诸葛明为谋圣诸葛亮之后,自幼用功读书,不仅才华横溢,且志如鸿鹄,气贯长虹。可惜家贫如洗,又无根无门,中举后在这河南郡任太学博士,自以为“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泽”,整日闷闷不乐。乱世出英雄,在这乱世到来之时,年纪方才二十有六的他精神大振,以为施展才华的机遇到了。果不其然,他仰慕已久的李渊不仅不期而至,还如此器重他,派他去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他感激不尽,而且自信能说服宋黑子,像李渊说服玉葫芦、姜麻儿那样不战而屈人之兵,立个头功。能否被重用不在话下,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才华,名垂青史是最为重要的。

诸葛明谦虚地向李渊请教了诸多问题,然后骑上一匹高大俊良,但却很温顺的黄骠马,直奔蒲州县城。

宋黑子果不食言,凡事任凭尉迟文决断。尉迟文虽然没有带过兵,却因腹有诗书,志存高远,不日便将义军将士调理得渐入轨道。他将近两万人马分为四军,各由一名“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且精明鬼道,武功高强的汉子任将军。军中又委派了参军、旅、伍、师等军官。宋黑子为伐隋大将军,自己为军师,而且还设置了中军将军等职。同时学汉高祖刘邦攻下咸阳后的约法三章,制定了极为严格的律条,成立了由三十人组成的执法队。对抢劫财物、奸淫烧杀、有令不行、有禁不止者严惩不贷。昨天上午就公开审判斩决了三个奸淫民女的盐工,以杀一儆百。军之败生于不义,法之侵生于不正,今军纪严明,目的明确,义军逐渐纳入轨道便在情理之中了。

这两万人马分工明确,第一军修补城墙,第二军把守四个城口,疏浚护城河,整理城中街道、房屋,第三军准备粮草器械,第四军进行训练,中军负接纳投军者之责。除中军外,其余四军三日一轮换,以便都有训练的机会。

此时,尉迟文正在县衙与宋黑子议论攻打龙门城之事。宋黑子道:“打下这蒲州县城后,要是一鼓作气攻打龙门城,龙门城就是我的了。都怪你,生着法儿阻拦,这倒好了,李渊来了,这龙门城还能打得下吗?这就如同晒盐,要是抓不住机会,盐晒成了也会化掉。”

尉迟文不慌不忙地道:“昔,管子有言:国贫而用不足,则兵弱而士不厉;兵弱而士不厉,则战不胜而守不固;战不胜而守不固,则国不安矣。就咱攻打这蒲州县城的那支队伍攻打龙门城,莫说能否攻下还尚在两可,就是能够攻下也守不住。所谓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就是这个道理。仅不到十天的时间,我就把两万兵马治成这个样子,可见兵厉否不在兵而在帅。我敢保证,如此下去,用不了数日军貌就会焕然一新。军貌焕然一新加上旗帜鲜明,百姓认同,前来投军者就会越来越多。不出半月,兵马就会增至四万,如若不信,请大将军拭目以待。”

宋黑子直挠头皮:“本大将军说不过你,你有理行了吧?可这龙门城总是要打的,什么时候打?难道等到官兵他娘的大队人马都向咱扑过来再打不成?李渊可不好对付,人家有真本事,本大将军当盐工晒盐时就对他服得要命,直到当了这大将军,咱还服人家!”

“服归服,可不能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若到了这种地步,你不降了李渊才怪呢。你如今不是盐花子了,是统帅两万兵马的大将军。动一指而牵全身,你若稍有动摇,三军必垮哟!士贵立志,志不立则事无成啊!”

尉迟文一直担心宋黑子动摇,因为宋黑子心胸不广,鼠目寸光,又无大志,非为帅才。眼见得宋黑子说出这等话来,他的心都凉了。于是便苦口婆心地向宋黑子讲志气、理想、治军之道,直到口干舌燥,方才言及攻打龙门城的事:“说大将军不懂用兵之道未免太苛刻,大将军怕时日一久,官兵扑来,这不无道理,我也总在想这件事。今,义军蜂起,队伍已达一百三十多支,二百多万人,杨广已捉襟见肘,无兵可派,若非如此,也不会拨给李渊两千人马。我最担心的是李渊在弘化郡的六万之众。据报,那是一支训练有素,能征惯战的精锐之师,李渊决不会弃而不用。这蒲州城离弘化郡不过五百余里,一旦杀将过来,咱们的处境就会十分危险。况且咱们的将士技不如人,武器不足。”

“这么说你答应在近日内攻打龙门城了?”

尉迟文向宋黑子点了点头:“为防不虞,只好提前攻打龙门城了,总要有个立锥之地啊!待攻下此城,视情势而定,若李渊的精锐之师不来攻,咱的人马扩大到五至六万,就挥师南下,走出这关中之地,挥师长安。听说自从李密到河南翟让领导的瓦岗军中,出谋划策,四处联络,力量迅速壮大,已成为义军中最强大的一支。咱们可派人与其联系,相互呼应,不断壮大力量。若李渊的精锐之师来攻,咱们就在龙门城固守,待机而行。”

“报——”探马跑进来。

宋黑子以为李渊在弘化郡的精锐之师已经杀了过来,兀然而起:“快讲,何事?”

“大将军的好友、河东郡太学博士诸葛明到了!”

宋黑子放松下来:“这个诸葛明,定是看我宋黑子成了气候,投奔我来了。这家伙比他的祖宗孔明差不了多少,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尉迟军师,不是本大将军贬低你,他比你可高明多了。若他真的来投,哈哈,用不了两年,这天下就成了我的喽!快快让他前来见我。”

借探马前去传令的当儿,尉迟文心事重重地向宋黑子道:“大将军的推断肯定错了。以我看来,诸葛明并非是来相投的,定是来劝降的。李渊最爱这一招,前者不是先派他的堂弟李神通前往翠华山劝降不成,又亲自出马,方才成功吗?”

“若他来劝降,咱如何对付?”宋黑子晓得诸葛明的能耐,不由犯了心思:“这家伙的嘴就像刀子似的,死人也能说活,怕你我不是他的对手。”

尉迟文言道:“到时由我对付他,你少开口。”

“都说官大自奸,果然应了这句话。如今当了大将军,连昔日的好友都不想认了。高高在上,也不到门外接我。想当年你母病重,我到你家送银子时,你可不是这样!”

诸葛明未进其门,就传来这既像打趣,又像活跃气氛,联络感情的琅琅之声。话音未落,他便像到老朋友家串门那样神态自若地走进来。接着指着尉迟文,不无讥讽地道:“看来这位手执羽毛扇,道貌岸然的先生就是尉迟文尉迟大军师了?久仰,久仰。今日在此相遇,诸葛明三生有幸哟!”

“小弟好眼力,好眼力啊!”宋黑子既热情,又摆大将军威势:“小的们,给本大将军的小弟赐座,不,看座!看样子小弟是来投奔大哥的吧?大哥不仅接纳你,还会给你安排个好差事。军师你就别当了,就当副大将军。”

诸葛明用衣袖在原本铮明瓦亮、一尘不染的方杌上象征性地拂了拂,然后旁若无人地坐下,伸直了袍裳的下摆,目光由平视变为仰视窗外,流露出同情、拒绝和轻蔑。

“小弟,你这是咋了?难道为兄的话不对吗?你由一个八品太学博士,一下子升为副大将军,也够可以了!”

诸葛明这才将目光移向宋黑子,扫视着宋黑子那张诧异的黑脸:“兄长,你是个明白人,怎么当了大将军反而糊涂起来了?我来问你,今官兵就要压境,大厦就要斜倾,你这大将军还能当几天?你自己都保不住自己,何来封官许愿之说?兵大律在谨,论敌察众,胜负可先知也。你一不论敌,二不察众,仅听某些人信口雌黄,能不倒霉?”

“这么说你不是来投我的,是来说我的了?”

“你我兄弟交往时,不是常言及李渊,并对其佩服之至吗?今,为弟事李渊这个五百年才出一个的人杰,心满意足,前程似锦,为何要投奔一个命在旦夕的短命之人?仰高天者有飞天之态,沧海可填可移,投无为者有行迷之虑,颠簸沧溟之志亦会无存。小弟的眼力再差,也不会投到兄长的怀抱。就一言一蔽之吧,小弟是受李大将军,咱俩最崇拜的人之托,前来解你倒悬的。咱俩交往数载,难分你我,小弟不能眼看着兄长成为刀下之鬼。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你我的友情出于贫时,心心相印,若小弟视兄长的危险处境于不顾,还叫人吗?”

尉迟文一直在向宋黑子示眼色,向他传递立即住嘴的信息。不想宋黑子不仅丢弃了刚才的约定,且逐渐进入感情的漩涡之中。于是,向宋黑子道:“大将军先歇息一会,让我说几句。”

“尉迟文,我们兄弟俩谈情论谊,也有你说话的份?君子不与牛对话,我堂堂太学博士,能与你这个托着死鬼上树,害我兄长的小人理论吗?要与你争个高低,我成什么人了?投之以木瓜,抱之以琼瑶。你投给我兄长的是祸,兄长能报之以琼瑶吗?若你非要兄长相报不可,兄长该报你一刀,让你不知深浅的厉害! ”诸葛明话极犀利,口吻却很是温和:“兄长,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也……也是。俺兄弟俩谈得正热乎,军师,你就不要半道里横插一杠子了。谁都有三朋两友嘛,是不是?”

“唉!这个宋黑子,竟愚钝到如此地步,可悲哟!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怕是这支队伍就毁在他手里了!”尉迟文颓然而坐,目光却炯炯地盯着诸葛明,一副极度仇恨和蔑视的样子。心里话:这诸葛明好难对付,若如此下去,宋黑子必被他说动,看来不下狠手是不行了。我已投之亡地,陷之死地,若心慈手软,极难存生。

诸葛明为避开尉迟文锐利、仇恨的目光,更为增强“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迈着方步来到窗边,欣赏着窗前那棵果实压满枝头的石榴树上的两只交颈的翠鸟。又吹起口哨,逗引翠鸟鸣啭,一副志得意满、玩山玩水的闲逸心态。翠鸟在他的逗引下,亮开了清丽的歌喉,宛啭啁啾。

气得翻着白眼的尉迟文实在怒火难按,欲要再次反击,宋黑子抢先一步:“诸葛明小弟,说句话不难,要解为兄倒悬,他李渊李大将军总要让为兄尝到甜头吧?

玉葫芦和姜麻儿算什么东西,都弄了个一官半职,我宋黑子可不是就一句话打发了的。人分三六九等高低上下嘛。”

尉迟文再也听不下去,冲着宋黑子:“大将军,想不到你竟说出这般令人不齿的话。咱们不是定好了吗?咱们的目的是打江山坐天下,并非为了一升半斗。哀莫大于心死,你这等心态,岂不是自己完自己吗?士以进死为荣,退生为辱,你……你……唉!”

宋黑子极要面子,为盐工时,人家一句好话就使他兴奋三天,一句坏话就使他骂“娘”三日。尉迟文当着他的朋友揭他的短,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一怒之下,与尉迟文争吵起来。什么起义,什么打江山坐天下,早已忘得一千二净,将道义之争,纳入了感情之争的范畴。

诸葛明暗自得意,坐山观虎斗,细长的眼睛眨动着,寻找着战机。什么叫仁人志士,什么称英雄豪杰,什么日男子汉大丈夫?他觉得自己就是。略施小计就让对手纷争,这不是英雄所为又是什么?他十分肯定已经迈上了通向光明、施展才华的台阶,等待他的是扶摇直上,填海移山的辉煌。智者千虑,必杀于利害,他坚信宋黑子会在利益的诱惑下任他摆布。相信诡计多端的尉迟文在宋黑子面前难有作为。他等待着,直到宋黑子与尉迟文争得面红耳赤,方才转过身来,以和事佬的口吻道:“兄长,不必动怒,怒大伤肾,火大伤肝,若伤了身体,小弟也没面子。尉迟军师,你也太没规矩,尊卑有秩,我兄长是大将军,你是他的军师,孰高孰低?兄长肚量太大,若是我处于兄长的地位,早喝令刀斧手将你嚓地砍了。兄长,你不是问李将军如何打发你吗?这是李将军写给你的信,你一看就明白了。是了,兄长不识字,小弟就读给你听吧。”

尉迟文一把将李渊的信夺在手里:“诸葛明,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吧?有我这个饱读诗书的军师在此,有你逞能的份?”说着,打开信札看了一遍,怒道:“还是老一套。宋头领是大将军,不是山大王,我们是要改朝换代,并非只求温饱。今儿个就将话挑明了,想让大将军做玉葫芦和姜麻儿,除非日从西出!”

“尉迟文,你越来越武断了,这信是李将军写给兄长的,又不是写给你的,你一不读二不念,还发这么大的脾气,也太不给我兄长面子了。”诸葛明指着尉迟文的鼻尖,如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杰。

“你……简直气煞我了!”尉迟文按了按腰间的宝剑。

“怎么,想动武?我诸葛明奉陪也就是了!”诸葛明毫不示弱,将腰间的佩剑拔出半截,然后嗤地插进去:“我知道你那两下子。当帐先生我不如你,论剑法你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是我的对手!”

“行了行了。军师,你不想读,就让小弟读吧。小弟为了咱们好,才登门的,你不该这样!”宋黑子夺过信札:“小弟,你读。读慢点,为兄好听个明白!”

“兄长放心,李将军怕你听不懂,写得很白。”诸葛明洋洋得意地清了清嗓门,念道:“宋大将军:惊悉你率盐工造反,深为你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的英雄气概所折服。大丈夫壮怀激烈,马革裹尸,无可非议。况且盐工整日晒盐,苦不堪言?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时揭竿,为时尚早。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等待你的是死路一条。命者,人之本也,无命何以骑巨鲸与东海,驾大鹏于九天?此非为危言耸听,空穴来风,听渊道来,若渊理不明,实不清,难动你心,便任你称雄。今,我已派人至弘化调三万精锐之师前来助战,不日就可到达。若大军一到,你那既未经战阵,又器械低劣的两万百姓,必无完卵。假若大军不至,你能打下龙门城,也难打开进入关中之门。再退一万步说,就是我将通往关中的大门打开,你与你的人马能进入关中,也难成大事。官军层层设防,郡县严阵以待,你过一道关,剥一层皮。可以肯定,二百里之内你的人马便伤亡殆尽。况,你人生地不熟,睁眼瞎一个。也许你将希望寄托在关中的各路造反者身上,如此甚谬。今,关中的造反者蜂起不差,却多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并已被官兵剿灭十之有四。让人不可理解的是,造反者弱肉强食,互相残杀,以壮大自己的势力。你初入关中,就是官兵无动于衷,也会被关中大股的造反者吃掉。史圣司马迁有言: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渊与大将军虽无交往,却知你君子坦荡,上交不谄,下交不污,重人情,讲义气,以故不忍心目睹你与数万百姓西去,方才写此信札。若你以为然,率众归我,便是兄弟。既是兄弟,当以手足待之。我即上奏圣上,封你为河东郡郡丞,封你的军师尉迟文为蒲州县知县。从此成为朝廷命官,效力用命,光宗耀祖。若任性不悟,我也不勉强,战场上见也就是了。”

不待诸葛明念完后面的“李渊书札”四字,宋黑子便兴高采烈了:“李大将军说到我宋黑子心里去了。既然淡水难成盐粒,咱何必去晒,而且还要搭上性命。难得的是,人家不弃,封了我个郡丞,又封了军师个知县。才折腾了这么几天,就当了这么大的官,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大好事吗?军师,听了这好消息,你的气该消了吧?咱就依了李大将军,金盆洗手,当咱的官去。我早看明白了,咱就是打下了江山,关中有那么多造反的,都想从碗里夹肉,咱的官也大不到哪里去。况且到了那天,咱们还不定活着呢。”

尉迟文看已无挽回的余地,便恼羞成怒,使出了最后一招。他笑着向诸葛明招了招手:“既然大将军想降,就降了吧。你近前些,咱们议论一下如何降法。”

诸葛明机灵,本来对尉迟文转变得如此之快提出质疑,可沉浸在激动和兴奋中的他却不无忘乎所以,顺从地靠近了尉迟文。

说时迟,那时快,已经做好充分准备的尉迟文刷地抽出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诸葛明的心窝。剑利力大,况且挟风带雨,凝着满腔仇恨,诸葛明仰天抱恨,倒在血泊之中。

尉迟文拔出宝剑,咬着牙齿道:“诸葛明啊诸葛明,我本不该夺你性命,可为了宋大将军能完成大业,不得不如此了,你别忌恨我,忌恨李渊去吧,是他让你前来送死的!”

这突如其来的事变使正在沾沾自喜的宋黑子口呆目瞪,好一会才痴痴地道:“尉迟文,你太狠心了,怎的杀了我的好友,断了咱的前程?”

尉迟文扑通跪倒在宋黑子面前,正要争辩,宋黑子如梦初醒,连跳了数个高,指着尉迟文骂道:“王八蛋,该千刀万剐的王八蛋,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却杀了曾经帮过我大忙,让我永生不忘的好朋友,看我不剁了你这个杂种!”说着,拔出腰间的戒刀,向着尉迟文的头上砍去。

在这眼看尉迟文的脑袋就要成为两半的千钧一发之际,一条汉子飞身向前,利剑向着宋黑子的刀刃一挡,溅出数串火花。宋黑子抬眼看去,挡他的刀锋者不是别人,是尉迟文的堂侄,负保护尉迟文之责的尉迟凤鸣。尉迟凤鸣体躯壮硕,武艺超群,在河东一带小有名气,因拳脚精到,剑术不凡,许多盐工拜他为师,学习武艺,宋黑子的贴身护卫冯勒,就是他的得意门生。眼见得叔父就要死在宋黑子的刀下,他怎能坐视不管,便以剑挡刀,救了尉迟文的性命。

宋黑子的戒刀被挡,不甘就范,大吼一声,来战尉迟凤鸣。二人功夫相当,棋逢对手,走马灯似地杀得难分难解。冯勒左右为难,不知是助宋黑子还是帮师傅。当此时,就见一条顶盔贯甲,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车轴汉子率千余众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将尉迟凤鸣拿住。宋黑子欲趁机取走尉迟凤鸣的脑袋,知根知底的冯勒的宝剑又挡住了他的刀锋,劝道:“大将军手下留情!待将事情弄个明白再杀他不迟!”

“刚才尉迟文老儿杀了本将军的好友诸葛明,他又无视我的虎威,救了尉迟文的性命,千刀万剐不解我心头之恨。让开,不然本大将军连你也送回老家去! ”宋黑子两眼如同灌了血,刀片在冯勒的眼前探来晃去,恰似一条咬疯了的怪兽。

刚才冲进来的汉子不是别人,是尉迟文前天才任命的中军将军孟乘风。他正在接纳前来投军的百姓,接到报告,说是大将军与尉迟军师的侍卫尉迟凤鸣打了起来。为了保护大将军的安全,他二话没说,带上千余人马,旋风般地赶了过来。是尉迟文力排众议,将他推上了中军将军的宝座,他又是尉迟凤鸣的得意弟子,面对此情此景,当然不想让尉迟文叔侄丢掉性命,便跪在宋黑子面前:“大将军息怒,冯勒所言不差,暂且留下军师和凤鸣性命,待事情昭然后处置。”

宋黑子心力交瘁,戒刀哨啷一声掉到地上,喃喃地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这时,尉迟文忽然硬朗起来:“大将军,我也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我身为军师,与大将军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能眼看着大将军和手下的数万人马就这样完了吗?能让李渊将大将军的大鹏之志毁于一旦吗?咱好不容易才唤起民心,拥有了这支队伍,就这样垂手相送甘心吗?大将军,我死不足惜,我死后大将军能保留下这支队伍,去冲锋陷阵,做第一等人,干第一等事,我也就瞑目了! ”说完,抽出佩剑就要自刎。

“军师且慢!”冯勒抢步向前,夺下尉迟文手中的宝剑,然后向宋黑子道:“大将军,军师无他,全是为了你与这数万之众。大丈夫岂能为情所累,误了大事!黄金累千,不如一贤,致安之本,惟在得人。像军师这样的贤良之士,天下能有几人?为了大将军的事业,他甘愿引颈受戮,今又欲自夺性命,难能可贵。还请大将军三思而行。”

尉迟文言道:“尉迟文斩杀诸葛明,意在断大将军后路,从此振作精神,完成打江山立天下的大业,一片诚心可对天地。若能用诸葛明的死,换回大将军的自知之明,换回一个晴朗朗的新天下,我尉迟文愿为他殉葬。今诸葛明已死,李渊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即使大将军率众降他,他也非要报仇雪恨不可。鉴于此故,不如趁其大军未到之时,拿下龙门城,然后再做计较!”

“这……”宋黑子从感情的漩涡里拔出了一只脚。

这时,四个军的将军先后赶到,无不请求宋黑子实现起事时面对苍天立下的誓言,先与李渊决一死战,再兵发关中。原来,孟乘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即暗令亲兵传报其余的四位将军前来劝说宋黑子与李渊决一雌雄。

一军将军陶丘山是个读了几天书的盐花子,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大将军容禀,烈士不避铁钺而进谏,明君不讳过失而纳忠。军师怒斩诸葛明,不无过分,但他的用意是好的。求大将军纳军师的忠言。拼他一番!”

二军将军管铜山出言粗豪:“大丈夫不干则已,干则于到底。官军是人,咱们也不是石头缝里蹦的,怕他何干!”

三军将军商书策拍着宽阔的胸脯:“大将军,别犹豫了,有尉迟文这样胸有甲兵,高瞻远瞩的好军师,又有这数万不怕死的弟兄,胜利必然是我们的!”

四军将军毛孝看上去文弱,嗓门却很是响亮:“史圣有言: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官兵再强,难敌民心,只要咱们不怕他们,他们就无了能耐。千里之路,不可以抉绳,我们自己有能力拯救自己,为何为一己之利依附他们。”

孟乘风也道:“大厦既焚,不可以洒之以滴;长河一决,不可障之以手。今大隋之厦已焚,社稷之长堤已决,官兵防不胜防,杯水车薪。若不趁热打铁,悔之晚矣!”

尉迟凤鸣挣脱了身上的绳索:“大将军,在下愿一己之命换来你的猛醒。在一起晒盐时,你不是经常说,干就干大的,干就干出个样儿来吗?今儿个是怎么了?怕了吗?”

蓄极则泄,壅极则通,一直闷在那里的宋黑子慢慢抬起了大脑袋,如同刚从恶梦中醒来似的,懒洋洋地道:“既然无了退路,就与他们拼了,午夜攻城。只是诸葛明小弟就这样去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他……我于心不忍!”

尉迟文见状,高声叫道:“大将军有令,午夜攻打龙门城。一军攻打东门,二军攻打西门,三军攻打南门,四军攻打北门,中军随老营行动。务要全力以赴,于平明前拿下此城。冲锋陷阵者奖,委缩不前者杀!欲要成其事,必先利其器,爬城用的云梯、射杀城头之敌用的弓弩,一定准备齐全。刀枪不足,用锹镢之类器械代之,决不可徒手。各自准备去吧!”

“回来!”宋黑子言道:“李渊不坏,要是将他擒获,不可杀戮,本将军要见他。”

尉迟文心中一惊:“大将军啊大将军,既然两军为敌,就无情面可言,这又何苦?韩非子说得好:火形严,故人鲜灼;水形懦,故人多溺。李渊看似谦谦君子,实则满腹谋略。他甜言蜜语,实则口蜜腹剑,留他何用?若姑息养奸,必为其所害。收起慈善心肠吧,这里是战场,你死我活之地,并非酒楼茶肆。”

宋黑子抠了尉迟文一眼:“诸葛明小弟为你所害,可他已经去了,无法补救,若再夺李渊性命,我就羞于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杀贪官就是杀贪官,打江山就是打江山,却不能与人情混为一谈。告你说,我不仅要救下李渊,若有朝一日当了皇帝,还要请他帮我治天下!”

尉迟文苦笑着:“大将军心地善良,这是件好事,刚柔相济,死生变化嘛。待抓住李渊,交大将军也就是了。”

此时,李渊与太守鲍坤一边弈棋,一边等诸葛明回城。中午时分,不见诸葛明回城,以为大功告成,宋黑子设宴款待。太阳歪了,仍不见诸葛明的影子,还未引起重视,直到薄暮笼起,方才坐不住了,急忙派探马前往蒲州城打探。这时,亲兵来报,说是宋黑子的使者求见。李渊心中陡喜,立令传宋黑子的使者来见。二人收起棋盘的当儿,进来了一个身着常服,长相俊秀,令人喜爱的年轻人。年轻人彬彬有礼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札,低头呈上,言道:“大将军、太守,我家大将军派在下送来信札一封,请过目。”

信札文字不多:李大将军、鲍太守:蒙二位厚爱,我宋黑子决定开城投降。投降时间定为明日上午晨时,请做好受降准备。太学博士诸葛明弟已大醉酩酊,难以回城复命,故写此札,告二位知道。若二位还有吩咐,请告使者,让其带回,定当照办。

鲍坤自语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省却了刀兵之苦,李将军真乃神人也。 ”

李渊反复审视着信札,不见破绽,但却仍不放心,问使者:“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大将军为何让你前来送信?信是谁写的?诸葛明真的醉了吗?”

使者操着地道的山西腔,流利地回答:“回大将军,在下姓苏名晏家,因腿快又识几个字,我家大将军便让我当了这个差使。这信札是军师尉迟文写的,读给我家大将军听过。大将军认可后,方才交于在下。在下真为化干戈为玉帛高兴,扬鞭打马就赶来了。诸葛明博士在下见过,醉得不省人事,喝下醒酒汤也无大好转。也难怪,他与我家大将军是要好的朋友,又大功告成,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便大醉不起了。不过无大关系,睡一觉就会好的。不知如此回答是否合大将军的意,请大将军指教。”

“回答得很好,也就无从谈指教了。你告诉你家大将军,都是兄弟,谈不到降不降,明日晨时,让他将人马在城南门外列队,我收编就行了。”李渊忽然发现苏晏家的目光躲躲闪闪,心头一紧。

苏宴家走后,鲍坤言道:“想不到乌合之众中竟有姓苏的这般口齿伶俐者。”

李渊摇摇头:“正是他的伶俐口齿,方才露出了狐狸尾巴。他回答我的那番话,言简意赅,一气呵成,如同流水,显然是经过了充分准备。还有两点十分可疑:第一,尉迟文的字很见功力,但有些笔划都呈波浪型,似乎是在心中有鬼的情况下写成,的。第二,诸葛明是咱俩派出的使者,既然降事已成,他就是醉成一瘫泥,宋黑子也应当将他送回来。鉴于这两点,我以为他们行缓兵之计是真,投降是假,不得不防。”

“小弟修文德以制乱,诸葛明又是宋黑子的好友。宋黑子极重义气,就是尉迟文有三头六臂也难使宋黑子割情舍义,故有投降之举。”鲍坤以为李渊当局者迷,考虑太细,方才做出宋黑子假降的结论,便以旁观者的身份道:“苏宴家口齿甚佳,一气呵成也不足为怪,世上这样的人多着呢。孔明舌战群儒,意气飞扬,所发之语,加一字嫌多,少一字太露,不就是一例吗?至于书法,再好的圣手也难不误一横一画。诸葛明才高八斗,却是个酒徒,闲暇时常喝得烂醉如泥。宋黑子粗野,不懂得规矩,不将他送回这龙门城中,也可以理解。总而言之,不必风声鹤唳。来,咱俩再杀上几盘,换换脑筋。”

“报——”

李渊指着向他跑来的探马:“兄长先不忙下结论,待探马报过敌情,便一目了然了。”

探马看来走得很急,脸上的汗珠如豆,因喘气不匀,话也说得不利索:“老爷,小人至蒲州城探听消息,只见城门紧闭,戒备森严,根本进不了城。发现情势不妙,便假称是大将军和太守老爷派我进城探望诸葛博士的,却无济于事。于是,小人又请他们将诸葛博士叫到城头叙话,他们以诸葛博士酒醉,无力上城为名,要我速速离去。小人看那形状,感到事情不妙,便急赶而回。”

鲍坤不无羞愧:“小弟神机妙算,我白读了那么多兵法。”

“看来宋黑子与尉迟文在麻痹我们,诸葛明不是被扣留就是遇难,醉酒之说纯属骗局。老兄,一场血战不可避免了。可见宋黑子与尉迟文极懂兵法,他们要以正合,以奇胜,以取无穷如天地,不竭于江河之妙。我城中仅有将士四千余人,他们却有近三万之众,虽然技不如我,却寡难敌众。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咱必须调动城中百姓与将士共同守城,方能躲过此劫。”

鲍坤脸上的愁云骤起:“百姓多心向敌众,就是上了城墙,也不肯出力,滥竽充数罢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开郡之银库,凡上城者每人十两白银,有功者重赏,捣乱者严惩。此法已出,估计能增加万余人马。”李渊言道:“今夜除中军将士在帐中守夜外,其他将士,包括伙伕、马伕全部上城,违令者立斩。如此以来,不仅力量对比不再那么悬殊,若三军服威,士卒与百姓用命,能坚持些时日。预计弘化之师明天便能赶到,至迟不会晚于后天,只要咱们坚持两天,不仅保证龙门城无虞,敌必成我网中之鱼。老兄,不是小弟危言,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一旦被敌战败,必玉石俱焚,你我就是能逃得性命,也难过圣上那一关。”

鲍坤未经过战阵,不免惊慌:“这待如何是好?”

李渊一语道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立即传令:参军以上的军官速到中军帐议事,不得有误!”

初秋的夜很美,风不愠不火,清凉宜人,带来了即将收割的庄稼的气息和土地的芳香。挂在树梢上的、镰刀似的月牙儿似乎被秋的风韵所吸引,恋恋而不去。蟋蟀在弹琴,诸多不知名儿的虫儿在唱歌,黄河的涛声便越发大了。然而,热爱着母亲河,听惯了母亲河粗犷豪放的歌声的黄河儿女,却将这歌声作为心灵的安慰。作为摇篮曲。

官兵的中军帐中却是氛围肃穆,更不乏大战前夜的紧迫和焦灼。李渊稳坐中军大帐,手拿令箭,呼张三喊李四,平时挂在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杀气腾腾。众将官无不处于临战状态,庄严地接受令箭。会议开至一更方散,继之而起的是各负其责,付诸行动。尽管李渊强调尽量减少声响,还是脚步杂沓,人喊马嘶。

与此同时,宋黑子和尉迟文也在召开参军以上军官参加的军事会议。会场上的气氛虽比不得官兵,却也充满了杀气。尉迟文首先讲话,他面色铁青,话锋如剑似刀:“…义军存亡,在此一举。兵贵神速,一举破龙门城势在必行。今夜二更起行,进军龙门,午夜攻城,打官兵个措手不及。临阵逃脱者,杀!畏缩不前者,杀!进城后奸淫虏掠,祸害百姓者,杀!活捉李渊,违令者,杀!有功者重奖,多则白银万两,少则百两。大将军,二更将近,你就发号施令吧。”

宋黑子虽然心里疙疙瘩瘩,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用力咳嗽一声,吐出一口黄痰,抽出一支令箭:“陶丘山,你率众攻打东门。东门前临丘岭,易于放箭,争取首先攻入城中,立个头功。听明白了吗?”

陶丘山一拍胸膛:“大将军放心,不立头功,任你处置,龙门城中就那个几个毛人,好对付!”

宋黑子拔出第二支令箭,交于管铜山,训教一遍。攻打西门的管铜山满不在乎:“官兵已陷于死地,杀他们个屁滚尿流,头暴血出,比拈死一群臭虫容易得多!大将军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不杀他们个人仰马翻,俺管铜山决不会来见你!”

“商将军接令!”宋黑子又抽出一支令箭:“我最不放心的是你。你词儿倒挺多,就是没那股子杀人不眨眼的味儿。卒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到时候你可别打不起精神,使弟兄们也成了熊蛋!”

商书策被激怒了:“诸葛孔明出口成章,却是运筹帷幄的谋圣,韩信下笔成文,为大汉之魂。我商书策少有文采,虽难与其相比,却并非外华内糙的庸才,请大将军相信我。我一不许愿,二不宣誓,就看我的战功吧!”

四军将军毛孝早已按捺不住:“大将军,兵贵神速,就别啰嗦了,快把令箭给我吧!”

宋黑子也觉话语太多,占用时间太大,便一连抽出两支令箭,一支给了毛孝,一支交给中军将军孟乘风,只说了一句话:“毛将军,北门攻不下我找你算帐!孟将军,中军有失,该当何罪,你自己心中有数!”

将令一下,奔袭开始,四门大开,义军将士钻入夜色之中,悄悄向龙门城进发。不到午夜,便围住了龙门城的四个城门。宋黑子和尉迟文看城头上无一灯火,更不见人影走动,以为官兵还在梦中,便连放三支箭头上缚了带油的棉布的火箭。箭飞军动,刹时间杀声冲破天宇。将士们越过护城河,搬开城墙下的鹿砦,竖起云梯,没命地向城头爬去。梯少人多,城下挤满了人群,蚁拥蜂攒一般。

宋黑子想不到会如此顺利,高兴得手舞足蹈。尉迟文却不无疑惑,暗道:“李渊再蠢,也不会如此麻痹,城头上连哨兵都不放一个,可别中了埋伏。”

就在这时,南门城头上燃起大火一堆,灯笼火把骤亮,照耀得如同自昼一般。接着,城墙上将士如织,“杀”声连天,箭如飞蝗,滚木擂石纷纷落下。义军将士没有迎战的准备,加之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惊,面对飞羽和滚木擂石,惊慌失措,倒下了一大片,连云梯也被掀翻。第一轮进攻以失败而告终,攻打其他三个城门的将士遭到了同样的命运。若继续攻打下去,会伤亡很大,宋黑子忙令将士撤至护城河外,准备进行第二轮进攻。

第二轮进攻开始后,宋黑子先令弓弩手连续放箭,压住城头之敌,方才下令攻城。虽然此法有效,却仍未成功,双方都伤亡很大。

如此攻攻停停,直到次日午时方才见成效。眼见得官兵死亡越来越多,抵御能力大减,义军将士信心大增,攻势一轮胜于一轮。

李渊看如此下去,城破在即,便来到南门,向宋黑子和尉迟文喊道:“宋头领、尉迟军师,我本当稳坐帐中,不亲自与你们计较,更不想伤害你俩,可你们也太不给我面子。如此以来,我也只好亲自出马了!”他从亲兵手里接过曾射中凤目,揽宝惠于怀中的雕花漆木硬弓,顺手接过那支向他的心窝飞来的羽矢,张弓搭箭,将正在城下叫喊的义军小头目射倒。接着连续如此办理,射杀义军将士二十余名,且箭箭中的,无一虚发。

宋黑子连夸“好箭法”,似乎李渊射杀的不是自己的属下,而是他人。敬意也油然而生。

“大将军,咱们向后撤出段距离吧。李渊的箭法如此精妙,可别射中咱俩。咱虽在这护城河南岸,却离他不过百余步。”尉迟文向宋黑子道。

宋黑子摆着大手:“指挥攻城吧,莫这么紧张,咱向后撤,不就影响将士们的情绪吗?再说,他的箭法再精,力气再大,离咱这么远,能射到咱俩?你快看,将士们快要攻上城头了,龙门城就要成咱们的了!”

就在尉迟文的注意力被即将爬上城头的将士所吸引时,李渊暗道:“擒贼先擒王,就先打发了尉迟文吧。反之,这城破在即了。”想着,用尽平生之力拉弓放箭,那雕翎如同长了眼睛,直奔尉迟文的咽喉而去。尽管这飞来的利箭被尉迟文的卫士尉迟凤鸣发现,急喊尉迟文躲开,但已来之不及,未等尉迟文反应过来,雕翎呜叫着,叭地插进了尉迟文的咽喉。尉迟文扑嗵倒地,带着远大而光明的理想,踏上了黄泉路。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嘈杂的环境,若在平时,一箭中的,是很难想象的事,今日却变成了现实。李渊暗自庆幸,同时也为尉迟文遗憾。因为他佩服尉迟文的才华,打算将尉迟文纳于麾下。

尉迟文之死,震撼了宋黑子及其中军将士,也震撼了正在攻打南门的弟兄。城头上的官兵“尉迟文死了,缴械投降吧!”的喊声此起彼伏,军心也随之大震。喊声传染给了正在攻打东、西、北三门的义军将士,产生了极大的反响,攻城力度减慢,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城池,便可望而不可得了。

李渊望着不知如何应付的宋黑子,高声叫道:“宋头领,实在对你不起,渊不该射杀你的尉迟军师。渊实在是迫于无奈,若尉迟文不死,我的一世英名就毁在他的手上了。你是头领,若取了你的性命,你攻陷龙门城就成了泡影。只要我一箭飞过去,你就会跟随尉迟文西去,可我不想杀你,因为我听说你憨厚耿直,厚情重义。只要你下令弟兄们撤出战斗,在这南门外集合,投而降之,我不仅不再杀一兵一卒,还话复前言!”

尉迟文死了,尉迟文就这样死了,军心将散,若继续对抗下去,不无全军覆没的危险。宋黑子终于做出决定,下令停止攻城,全军将士齐集南门前的开阔地,向李渊投降。

命令一下,义军将士大都额首相庆,只有少数人欲拼死一战。但将令难违,还是偃旗息鼓,向着南门踽踽而来。轻伤者被搀扶,重伤者被抬架,一个个愁云满面,血迹斑斑,其状惨不忍目睹。

李渊正要与鲍坤率众出城受降,忽见远处黄尘滚滚,蹄声哒哒,知是援兵到来。于是,急派亲兵出城传令,严禁援兵伤害义军将士。

援兵越来越近,不一会便旋风般地来到城下。董理滚鞍下马,向着李渊叫道:“将军,为兄来晚了,该死啊!”

李渊也不答话,大步下了城头,出南门来到援兵驻足之处,向跪在地上的董理道:“兄长请起,你没来晚,是造反者攻城早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立即下令将他们团团围住,以防出事!”董理叫道:“这些狗娘养的,真真的该死,竟敢将主意打到我小弟头上!小弟,你怎的下令不准伤害他们,他们想夺你性命,你还这般仁慈,真是的。以兄之见,将这些王八蛋的大小头目杀个干净,以解心头之恨!”

“你跟随我南征北战,至今已近二十载,难道还摸不透我的心思?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一个将领,仅知冲锋陷阵是不够的,必须在智、信、仁、勇、严五字上大作文章。”李渊指着已经集中在一起的义军将士:“行令吧。不可扬武耀威,慢慢围起来就行了,别吓着他们。”

这时,宋黑子率陶丘山、管铜山、商书策、毛孝、孟乘风来到李渊面前。宋黑子垂头丧气地道:“李大将军,我宋黑子不知天高地厚,冒犯虎威,请求大将一军发落!”

李渊放声大笑,然后将跪在地上的宋黑子扶起:“宋老弟真会开玩笑,要说冒犯虎威,我李渊不也冒犯了你的虎威吗?两军交战,主帅下令,将士用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何言冒犯?”他指着城头和城下如山似丘的尸体:“你大概损失了五千人马,我也伤亡了两千有余,咱们扯平了,谁也没冒犯谁。从此之后,你我就是兄弟。我原来打算让你做这河东郡的郡丞,就改做参军吧,从此与我一起征战,立功后再提升。刚才你看到那位率三万人马来援的将军了吧?他原来是山大王,后成为我的兄弟,今已升为骁骑将军。他就是你与众弟兄的榜样。”

宋黑子感激不尽:“我为盐花子时就无限敬仰大将军。本已在诸葛明小弟的劝说下决计降你,不想尉迟文杀了诸葛明小弟,断了我的退路,我才冒天下之大不韪,率众前来攻城。我曾有言:若抓住李渊,严禁杀、辱。因为你是我宋黑子心目中的英雄。不想我反倒成了大将军的俘虏。今,大将军不仅不杀,反而如此待我,我对天发誓:从此跟大将军玩命,要是有三心二意,天打五雷轰!”

“这是小弟的五位将军吧?都起来,起来,怎能长跪不起?”李渊将陶丘山、铜管山、商书策、毛孝、孟乘风一一扶起,和蔼地道:“五位将军率众血战龙门,不惜性命,可见皆为忠心赤胆的英雄豪杰,当在奖掖之列。若四位将军不弃,就做我的旅长吧。五百人为旅,官职是小了点,先干着,日后提升不迟!”

陶丘山、铜管山、毛孝点头称“是”,且涕泪交流,商书策和孟乘风却不答应!商书策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蔑视李渊一眼,大义凛然地道:“我商书策虽然是个盐花子,却是头虽低而志不屈的正人君子。今虽战败,形若槁骸,心却未死。告诉你说,我决不受你嗟来之食,只求速死!”

孟乘风接着商书策的话尾:“李大将军,事已至此,我不想再说什么,就向我开刀吧!”

“好一双气冲斗牛,气贯长虹的男子汉大丈夫!生不惧死,心比铁坚,栋梁之材,可歌可泣!我李渊重才爱才,嫉恶如仇,为得到一个人才,不惜心力乃至性命,为挞伐仇恶,不仅得罪了朝中重臣,且成为阶下之囚。面对你俩的凛然之气,我的心在震颤,灵魂在自新。我自以为是个宁折不弯的人物,与你俩相比,却是有别天渊!请受我一拜!”李渊单膝跪地,向着商书策和孟乘风便拜:“我李渊不仅不夺二位性命,还要使二位的英雄气概传颂天下!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二位离开此地,去寻找自己的天地去吧!”

人非铁石,岂能无情?一个在自己的心目中形象高大伟岸,一直视为榜样的大将军,竟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而且当着数万之众的面行此大礼,商书策与孟乘风感情的闸门叭地开了。二人抢步向前,扶起李渊,便泣不成声了。

李渊爱怜地道:“祸莫攒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渊一则喜其天下还有二位这样的豪杰,二则为己不如二位伤心,三则为得不到二位辅佐难过,以故行此大礼,请二位笑纳。二位不必如此,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只要咱们心心相印,无论贵贱高低,无论身在何方,都不重要。论二位之气度、才华,定有大出息,日后说不定我还要到二位府上讨杯水喝呢。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嘛!”

商书策言道:“大将军不以人之坏自成,不以人之卑自高,不以爱憎匿善,礼贤下士,为人楷模。其实我商书策不过半瓶子醋,只是遵崇‘身可危而志不夺’的信条罢了。不想大将军如此厚爱,愧煞我了!我愿一改前言,投入大将军麾下,献耿耿忠心,效犬马之劳!”

孟乘风想了想,跪了下来:“大将军已仁至义尽,我孟乘风铭刻在心,终有报答之日。不过,我的志向不在此而在彼。就明说了吧,我看大隋气数已尽,不可报效,想投奔瓦岗,与义军同生共死。如此以来,从志向上讲咱是冤家对头,从感情上讲咱是兄弟。大将军若放虎归山,我便赳赳而去,若杀我,我定笑迎刃剑。是放是杀,大将军就决定吧!”

“我李渊向来不以志向定人高下,更不以胜败论英雄。既然你不想留下,我决不难为于你。你大胆地走吧,远走高飞,乘长风破巨浪,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士不可不弘毅,但任重道远,可要好自为之。”李渊从腰问解下那块佩戴了四十多年的商代玉猪龙,拍在孟乘风手中:“带上他,留作纪念。山不转水转,我敢肯定,咱俩总有见面的机会。说不定明年的今天,就是相聚之日!”

孟乘风接过玉佩,系于腰间,向李渊磕了三个头,飞身上马,道声“大将军,不,兄长,后会有期!”然后在马屁股上狠抽一鞭,头也不回,奔驰而去。

“一块好料,可惜不肯留下!”李渊的目光紧迫着那匹枣红色的战马和马上的孟乘风,直到他消失在龙门山的树丛中,方才收回浸了泪的目光。

送走了孟乘风,李渊即与宋黑子等人进入董理的人马组成的包围圈中。他骑上一匹骏马,向着圈中的人群道:“诸位弟兄,你们因贫穷而造反,有情可原。根据圣上旨意,凡造反者,一律斩首。念你们是普通百姓,又已降之,以故不予追究。愿留下的留下,不愿留下的离去,并通知死者的亲属前来认领尸首!”

宋黑子不经允许,便大声叫道:“弟兄们,李大将军是个好人,跟着他走没错。我已被留用为参军,陶丘山他们已被任命为旅长,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鲍坤胆颤心惊:“兄长,你不杀这些造反者也就罢了,又是收留,又是任命,乱子惹大了。若是圣上追究下来,轻则下狱,重则杀头啊!他们比不得玉葫芦和姜麻儿,他们是义军,而后者是草寇啊!”

李渊望着那群俯冲到尸堆上啄食眼珠的秃鹰,十分随和,但却很是坚决地道:“天地之间,莫贵于人。他们是人不是畜类。国有三不祥:有贤不知不祥,不用不祥,不任不祥。我既知又用又任,为国去其不祥,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