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李贺集
11159200000008

第8章 罗浮山人与葛篇

罗浮山人赠给诗人一块葛布,诗人有感而发,写了这首诗。罗浮山人:指罗浮山中老人。罗浮:山名,在今广东东江北岸增城、博罗县境内。葛:指葛布,用葛草纤维织成。

依依宜织江雨空,雨中六月兰台风。

博罗老仙时出洞,千岁石床啼鬼工。

蛇毒浓凝洞堂湿,江鱼不食衔沙立。

欲剪湘中一尺天,吴娥莫道吴刀涩。

依依宜织江雨空,雨中六月兰台风——这两句是说:这块葛布就像江上空濛的细雨一般透明细密;穿上用它做的衣服,就像接受六月雨天中的凉风,让人感到凉爽舒适。依依:形容葛缕柔软。织:密雨空濛的样子。江雨空:形容葛布就像江上细雨般细密透明。兰台:战国时楚国宫殿名。楚·宋玉《风赋》:“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

博罗老仙时出洞,千岁石床啼鬼工——这两句是说:当罗浮山人走出山洞,把这块在千年石床上织制而成、制作精美的葛布赠人时,鬼工不舍,吝惜地流下眼泪。博罗:罗浮山的异名。老人:指罗浮山人。千岁石床:山洞中年代久远、平滑如床的石块。这里代指织布的机床。鬼工:指手艺精巧的织工,意为织工技艺非凡,非人力所能达到。

蛇毒浓凝洞堂湿,江鱼不食衔沙立——这两句是说:天气闷热,毒蛇在洞里气喘吁吁;江中鱼儿因水中闷热而静伏不食,含沙直立。浓凝:一作浓吁。深深的喘气。

欲剪湘中一尺天,吴娥莫道吴刀涩——这两句是说:葛布非常莹白,倒映在水中像一幅天光图;这么爽滑的葛布剪起来非常流畅,吴地女子不会再埋怨剪刀钝涩了。吴娥:吴地(今江苏、浙江一带)女子。吴刀:指吴地出产的剪刀。涩:不滑爽。这里指刀钝。

诗前四句极写葛布织工精湛的技艺。“江雨空”、“啼鬼工”,比喻出奇入妙,令人叹为观止。第五、六句宕开一笔,以“蛇毒浓凝”、“江鱼不食”写天气炎酷。洞湿水凉之处尚如此,其他地方的暑热更可想而知了。看似闲笔,实为末两句蓄势,再度回到赞赏产生凉爽舒适之感的葛布上面。

仁和里杂叙皇甫

皇甫湜(shí)离长安往陆浑赴任,途经洛阳时与李贺相会。李贺感到将失去一位引援升迁的人,因而写下了这首基调苍凉的叙别诗。旧注:“湜新尉陆浑。”仁和里:又名仁和坊,唐时洛阳城内街坊名。皇甫湜:字持正,睦州新安(今浙江淳安县)人。元和(唐宪宗李统时年号,806—820)元年进士,是时新任陆浑县(今河南嵩县北)县尉,后任侍御史、工部郎中等职。诗文颇有名气,与李贺友善。

大人乞马癯乃寒,宗人贷宅荒厥垣。

横庭鼠径空土涩,出篱大枣垂珠残。

安定美人截黄绶,脱落缨裾暝朝酒。

还家白笔未上头,使我清声落人后。

枉辱称知犯君眼,排引才升强翤断。

洛风送马入长关,阖扇未开逢犬。

那知坚都相草草,客枕幽单看春老。

归来骨薄面无膏,疫气冲头鬓茎少。

欲雕小说干天官,宗孙不调为谁怜。

明朝下元复西道,崆峒叙别长如天。

大人乞马癯乃寒,宗人贷宅荒厥垣——这两句是说:向父辈尊长乞求了一匹又瘦又弱的马;又向同族的人借了一处荒旷得连围墙都没有的住房。大人:指父辈尊长。乞:求,向人讨。癯(qú):瘦瘠。寒:意为弱。宗人:同族人。贷:借。厥:其,那个。垣:围墙。

横庭鼠径空土涩,出篱大枣垂珠残——这两句是说:院子里老鼠出没的道路纵横交错,到处都是被老鼠翻起的干土;稀疏的几颗残枣伸到破旧的篱笆外面。鼠径:老鼠出没的道路。空土涩:徒有干土。涩,引申为干。垂珠:形容垂挂的枣子。

安定美人截黄绶,脱落缨裾暝朝酒——这两句是说:有贤才美德的皇甫湜补官时,只得了县尉的职务。失意之中,朝暮以饮酒度日,不再以官职为重。安定美人:因东汉皇甫规、皇甫嵩都是安定人,这里以族望称皇甫湜为安定美人。美人,对有贤才的人的美称。截:断,引申为解下。黄绶:黄色的系印丝带,在汉朝为县尉佩戴。唐·颜师古《汉书注》:“丞尉职卑皆黄绶。”因湜为尉,故借称之。其实唐时五品以上有绶,六品以下皆去绶。即使五品以上所服之绶,也只有绿、紫、青、黑四色,而没有黄色。缨裾:帽带和衣襟,这里泛指朝冠和朝服。暝:夜晚。

还家白笔未上头,使我清声落人后——这两句是说:你没有得到高官而回家,没有人再为我扬名了。白笔:古代官员夹在朝板上记事的笔。唐代七品以上的官员用白笔代替簪子。皇甫湜官为九品县尉,故称“白笔未上头”。清声:好名声。

枉辱称知犯君眼,排引才升强断——这两句是说:承蒙你皇甫湜看重,以知己相待。而你远赴他地任县尉,就再也没有人引荐我了。这就像是刚刚要攀着绳子登高,绳索却突然断了一样。枉辱:谦辞,屈承的意思。犯君眼:承蒙您看重。排引:引荐,推荐。:字之误,(ɡēnɡ),粗绳索。

洛风送马入长关,阖扇未开逢犬——这两句是说:回想当时我驰马入京应试之时,君门还没打开,便受到疯狗一样的小人的诋毁。长关:长安。阖(hé)扇:门扇,这里指皇城大门。(yà)犬:(zhì)之误。犬即疯狗,喻指那些毁谤李贺的人。楚·宋玉《九辩》:“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猛犬狺狺而迎吠兮,关梁闭而不通。”此用其意。

那知坚都相草草,客枕幽单看春老——这两句是说:谁知道号称伯乐的主考官竟然草草了事,使我落第,客枕异乡,在幽寂孤单之中坐看青春老去。坚都:一作竖都。人名,指刀坚和丁君都,他们都是古代善相马之人,这里指主管考试的礼部官员。相:审察,这里指选拔考生。幽单:幽寂孤单。

归来骨薄面无膏,疫气冲头鬓茎少——这两句是说:回来之后因失意而骨瘦影单,面无光泽。如此晦气透顶、烦闷不快,使我须发稀疏。膏:油脂,这里指润泽有光彩。疫气:一作疮气。指病气,引申为晦气。鬓茎:须发。

欲雕小说干天官,宗孙不调为谁怜——这两句是说:想写小说以干谒吏部长官,但是吏部昏暗,根本就不怜惜我这个宗室子孙。雕:雕饰、刻画,这里指写作。小说:此指唐代传奇。唐代谋取仕进的人往往要写作诗文或传奇,送给考官品评,以显示自己的才干。《庄子·外物篇》:“饰小说以干县令。”干:干谒,求见。天官:指吏部长官。唐·白居易《白帖》:“吏部为天官。”指主管选任官员的吏部长官。宗孙:唐宗室后代,这里指李贺自己。调:选调,升迁。

明朝下元复西道,崆峒叙别长如天——这两句是说:堪为知己的皇甫湜明天早晨却要到遥远的西方去,这一别从此天涯相隔,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下元:下元节。唐人以农历十月十五日为下元节。西道:指西去长安的道路。崆峒:山名。宋·乐史《太平寰宇记》:“禹迹之内,山名崆峒者有三。一在临洮,一在安定,一在汝州。”这里指汝州(今河南临汝)境内的山,和皇甫湜做县尉的陆浑临近。一说指洛阳。古人认为北极星居天之中,洛阳居地之中,斗极之下是空桐(崆峒),故以崆峒代指洛阳。

诗题中“杂叙”二字道出了李贺对皇甫湜的复杂情感。皇甫湜曾与韩愈等人一起称誉李贺,李贺引为知己。友人远行陆浑,引发了诗人的感慨。是时,诗人贫病交加,举进士遭受诋毁,大有前途渺茫之感。因友人远行,引起诗人的伤痛,故李贺借送别抒写了心绪纷杂的诗倾吐胸中的郁结。这首诗共二十句,四句一韵,韵脚不停地转换,其起伏不定的形式与诗人的万般感慨有机地融为一体。

宫娃歌

这是一首宫怨诗。宫娃:宫女。吴人称美女为娃。

蜡光高悬照纱空,花房夜捣红守宫。

象口吹香乱暖,七星挂城闻漏板。

寒入罘蚫殿影昏,彩鸾帘额著霜痕。

啼蛄吊月钩栏下,屈膝铜铺锁阿甄。

梦入家门上沙渚,天河落处长洲路。

愿君光明如太阳,放妾骑鱼撇波去。

蜡光高悬照纱空,花房夜捣红守宫——这两句是说:高悬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灯纱,透明通亮。幽闭深宫的宫女们深夜还在捣着验其贞节的丹砂。照纱空:烛光射过薄薄的灯纱,透明通亮。花房:指宫女居室。红守宫:验女子贞节的丹砂。晋·张华《博物志》:“蜥蜴或名蝘蜓,以器养之,食以丹砂,体尽赤,所食满七斤,治捣万杵,点女人肢体,终身不灭。惟房事则灭,故又号守宫。”

象口吹香毾暖,七星挂城闻漏板——这两句是说:香炉里燃着香,地毯也很温暖,但是宫女们孤寂难眠,长夜不寐,北斗横斜在城头时,孤独地倾听着更漏的声音。象:此指象形的香炉。宋·洪刍《香谱》:“香兽以涂金为狻猊、麒麟、凫鸭之状,空中以燃香,使烟自口出,以为玩好,复有雕木埏为之者。”毾(tàdēng):毛织的地毯。三国魏·张揖《埤苍》:“毛席也。”唐·虞世南《北堂书钞》:“氍毹细者谓之毾,即细密的地毯。七星:北斗星。漏板:随更漏敲击,用以报时辰的铜板。”

寒入罘罳殿影昏,彩鸾帘额著霜痕——这两句是说:寒气投入户网时,殿影笼罩在浓雾之中,一片昏寂;绣着彩鸾的帘额上,也附着一层薄薄的晚霜。罘罳(fúsī):装在屋檐下用来阻止鸟雀飞入的网。彩鸾帘额:绣有彩色鸾鸟的门帘上的横额。著:附着,沾上。

啼蛄吊月钩栏下,屈膝铜铺锁阿甄——这两句是说:蝼蛄在栏杆下对月悲鸣,宫女们幽禁于深宫,幽怨凄凉。啼蛄吊月:蝼蛄在月光下悲鸣。钩栏:弯曲钩错的栏杆。屈膝:即屈戌,门帘上的环钮、搭扣,其形如人之屈膝状,故名。铜铺:铜制的铺首,以兽面为底座,衔环,用以受锁。阿甄:魏文帝曹丕的甄皇后,初入宫时得宠,后被谗失意,幽禁宫中。晋·陈寿《三国志·魏书·后妃传》:“文昭甄皇后,中山无极人……及冀州平,文帝纳后于邺,有宠……践阼之后,山阳公奉二女以嫔于魏,郭后、李、阴贵人并爱幸,后愈失意,有怨言。帝大怒,二年六月,遣使赐死,葬于邺。”这里用来泛指失宠的宫女。

梦入家门上沙渚,天河落处长洲路——这两句是说:梦中踏上回故乡长洲的道路,回到遥远的家乡,又见到了家门口美丽的沙洲。沙渚:水中的小块陆地。天河落处:银河落下的地方,喻家乡十分遥远。长洲:县名,唐时属苏州,代指宫女的故乡。

愿君光明如太阳,放妾骑鱼撇波去——这两句是说:愿皇帝能像太阳一样放我们离开皇宫,那样的话,我们会骑鱼破浪迅速地返回到家乡。君:指皇帝。妾:宫女自称。骑鱼撇波:骑鱼破浪,形容宫女思归心切,等不及坐船。一说,骑鱼不如乘舟舒适,从而说明宫女们只要能回家,即使无舟可乘也行,从而反衬其幽禁中怨旷之重,归家心切。两说都可通。汉·王褒《四子讲德论》:“故膺腾撇波而济水,不如乘舟之逸也。”撇,拂也。

灯烛高悬,象炉吹香,七星挂城,寒入宫室,诗人塑造了宫女孤独无依而又无可奈何的形象。“夜捣”划破了深宫的静寂,诉说着宫女的一腔悲情。“寒入”、“影昏”、“著霜痕”等物象的出现,为进一步抒写宫女难以诉说的怨愤提供了必要的环境。第七句继续写景,蝼蛄对月悲鸣,与下句中的“锁”字对应,用悲景烘托和渲染宫女难以诉说的不幸。末四句写宫女的希冀,“梦”表达了宫女走出深宫、挣脱枷锁的玄想。然而,“放妾骑鱼撇波去”的畅快只能是一场梦想。在反笔挽起的过程中,诗人将宫女的怨情拓展到诗外。

堂堂

此诗借废弃的离宫抒发穷通炎凉之感。堂堂:古代的乐曲。宋·郭茂倩《乐府诗集·乐苑》:“《堂堂》,角调名。”又:“《堂堂》本陈后主所作,唐为法曲,故白居易诗云‘法曲法曲歌堂堂’是也。”

堂堂复堂堂,红脱梅灰香。

十年粉蠹生画梁,饥虫不食摧碎黄。

蕙花已老桃叶长,禁院悬帘隔御光。

华清源中蚭石汤,徘徊白凤随君王。

堂堂复堂堂,红脱梅灰香——这两句是说:一重又一重的宫殿露出一副破败的景象,红墙上的色彩已经脱落,往日的香尘也已销歇。这两句和下面四句都是形容堂室的荒凉残破。堂堂:双关语,既指古曲,又指室堂重叠。因屋宇败落而发出叹息之声。

十年粉蠹生画梁,饥虫不食摧碎黄——这两句是说:画梁上早已生出蛀虫,泛黄的碎屑已不可再蛀,蛀虫找不到食物,饥饿难耐,十:当作千。摧:一作堆。

蕙花已老桃叶长,禁院悬帘隔御光——这两句是说:蕙兰上的花朵快要凋谢,桃树的叶子已经长大,春去夏来,深宫中的帘幕隔开了御光,君主早已不到这里行幸了。

华清源中石汤,徘徊白凤随君王——这两句是说:华清宫的温泉如此温暖是因为有石铺底。君王巡幸于此,白色的凤凰徘徊左右。华清:宫殿名,见《过华清宫》注。(yù)石:今陕西汉中出产的石头。汉·许慎《说文解字》:“毒石,生汉中。”清·吴仪洛《本草从新》:“此石生于山无雪,入水不冰。”汤:温泉。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汤泉多硫黄气,浴之则袭人肌肤,惟骊山是石泉。”清·王琦按:“石性热,置水瓮中则水不冰,故骊山之温泉古人以为下有石所致。”白凤:白色的凤凰。清·王琦注:“白凤事未详。曹唐《游仙诗》:‘不知今夜游何处,侍从皆骑白凤凰。’疑是取神仙从卫以喻当时侍从之臣。”

前六句写离宫破败的景象。“十年粉蠹生画梁,饥虫不食摧碎黄”言离宫的败落,给人以触目惊心之感。后两句反笔写华清池往日的景象,以此反衬离宫的冷落被弃。读之,令人感慨万千。

勉爱行二首送小季之庐山

诗当为李贺任奉礼郎三年时写下的作品。勉爱:勉励自爱。小季:小弟。庐山:又称匡庐,山名,在今江西九江南。第一首写送别之情。第二首抒写了诗人落拓不遇,牵挂羁旅他乡的小弟之情。情感真挚,催人泪下。一本首四句归上首,“南云”以下作一首。

其一

洛郊无俎豆,弊厩惭老马。

小雁过炉峰,影落楚水下。

长船倚云泊,石镜秋凉夜。

岂解有乡情,弄月聊呜哑。

洛郊无俎豆,弊厩惭老马——这两句是说:在洛阳的郊外我给你饯行,甚至找不到盛祭品的盘子。简陋的饯行让我不安,就像破烂的马厩愧对老马一样。俎:古代祭祀时盛牺牲的方木盘。豆:祭祀时盛葅醢的高脚木碗。

小雁过炉峰,影落楚水下——这两句是说:小雁如飞过香炉峰,身影将落到楚水中。小雁:双关语,又指李贺的小弟。炉峰:指庐山东南的香炉峰。楚水:指鄱阳湖、九江诸水。

长船倚云泊,石镜秋凉夜——这两句是说:细长的船只依云停泊,石镜峰的秋夜散发出凉意。石镜:山峰名。《江西通志》:“石镜峰在南康府城西二十五里金轮峰侧,有一圆石悬崖,明净,照人见影,隐见无时。谢灵运诗‘攀崖照石镜’,即此。”

岂解有乡情,弄月聊呜哑——这两句是说:哪有不知道乡情的呢?小雁飞过明月时,还啼叫数声,凄怆的声音让人难以承受。呜哑:雁鸣声。

小弟即将远游,诗人难舍难分。首两句交代地点,写送别的场面。“无俎豆”言饯行时的简陋,“惭老马”写对小弟的深情。第三、四句写景抒情。一是想像小弟到达庐山的情况;二是以“小雁”喻小弟,表示对他的关怀;三是想像小弟远游后的孤单,为送别平添几分悲怆的色彩。第五、六句继续写景,渲染小弟离乡后给诗人带来的不安。末两句以反问句式写远行人的思乡之情。“弄月聊呜哑”,以小雁的哀鸣来映衬小弟的悠悠乡思,打破以上所描绘的静止画面,可谓是情景交融,互为增色。

其二

别柳当马头,官槐如兔目。

欲将千里别,持此易斗粟。

南云北云空脉断,灵台经络悬春线。

青轩树转月满床,下国饥儿梦中见。

维尔之昆二十馀,年来持镜颇有须。

辞家三载今如此,索米王门一事无。

荒沟古水光如刀,庭南拱柳生蛴螬。

江干幼客真可念,郊原晚吹悲号号。

别柳当马头,官槐如兔目——这两句是说:暮春时节,我和小弟在车水马龙的水陆要道折柳相别。这时官家种的槐树才长出像兔子眼睛一般大小的嫩叶。别柳:古人折柳送别,故称。马头:此指水陆要道,为车马汇聚之地。官槐:指官街上种植的槐树。后晋·刘昫《旧唐书·吴凑传》:“官街树缺,所司植榆以补之,凑曰:‘榆非九衢之玩。’亟命易之以槐。”唐时街道的两旁,例由公家种植槐树,故称。兔目:指初生的槐叶。唐·欧阳询《艺文类聚·木部上》:“庄子曰:‘槐之生也,入季春五日而兔目,十日而鼠耳。’”

欲将千里别,持此易斗粟——这两句是说:为了换取升斗之米,小弟不得不辞家远游。持此:旧本作持我。清·王琦注:“旧本皆作‘持我’,似与下文‘索米’犯复,一本注云,‘我’一作‘此’,今从之。”易斗粟:指换取升斗之米。

南云北云空脉断,灵台经络悬春线——这两句是说:从此以后,兄弟二人如同分隔在南北的云彩,然而,心中的牵挂却如同春线一般,不可断绝。灵台:指心脏。《庄子·庚桑楚》:“不可内(纳)于灵台。”晋·郭象注:“灵台,心也。”

青轩树转月满床,下国饥儿梦中见——这两句是说:月亮在空中运行,照到树上,又透过青色的窗子,将月光洒到床上。在梦中,我见到了为生计而奔波、远在下国的小弟。下国:此指江西,相对于京师而言。饥儿:代指小弟。清·王琦注:“白乐天谓‘渴人多梦饮,饥人多梦餐’,今以糊口而往,反梦见饥儿,梦境颠倒,因想而成,往往如是。”

维尔之昆二十馀,年来持镜颇有须——这两句是说:你的兄长已二十多岁,年来拿镜子照了一下,发现已长出了胡子,苍老了不少。昆:兄长。《尔雅》:“昆,兄也。”颇有须:《陌上桑》:“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

辞家三载今如此,索米王门一事无——这两句是说:离家为官三年,除了领一点薪俸而外,一事无成。索米:指领取薪俸。汉·班固《汉书·东方朔传》:“无令但索长安米。”

荒沟古水光如刀,庭南拱柳生蛴螬——这两句是说:荒沟里的积水,波光如刀,庭院南边的老柳生满蛀虫。古水:指积水。拱柳:指合抱的老柳树。蛴螬:虫名,形状似蚕,生在树木中,蠹木成孔,今称蛀虫。

江干幼客真可念,郊原晚吹悲号号——这两句是说:在这种环境里,一想到江边的少年游子,真让人牵挂。此时此刻,野外响起悲凄的号角声,更让人愁怀难释。吹:指傍晚的号角声。

此诗情感深挚。“易斗粟”、“饥儿梦中见”、“索米王门”前后照应,情感得以深化。诗人胸怀壮志无由实现,只能困顿落魄于“荒沟古水光如刀,庭南拱柳生蛴螬”的衰败的官舍之中。小弟远游“易斗粟”引起诗人的心悸,因日夜担忧小弟的饥渴冷暖,故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思。就此,诗人犹嫌不足,又以梦中见“饥儿”关怀之,至此,兄长识尽人生坎坷以及对小弟的一片深情毕竟其状。“郊原晚吹悲号号”的触景生情也极为生动可感,在诗人紧锁的眉头、深深的叹息声中可见其情真意切。

致酒行

这是一首客居异乡、自壮行色的抒情诗。宋·李昉等《文苑英华》收录此诗,题下有“至日长安里中作”七字,本集无。致酒:劝酒。

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

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

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少年心事当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这两句是说:在飘零落拓之时,主人举起酒杯祝我健康长寿。栖迟:犹言蹭蹬,遭受挫折。奉觞(shānɡ):举杯敬酒。奉,同捧。以下六句是主人的劝勉之词。

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这两句是说:主父偃西游时,曾困顿蹭蹬久久不归,家人盼望他早日还家,折断了门前的柳枝。主父:即主父偃,汉武帝时人。汉·司马迁《史记·主父偃列传》:“主父偃,齐国临菑人也……游齐诸生间,莫能厚遇也。齐诸儒生相与排摈,不容于齐。家贫,假贷无所得,北游燕、赵、中山,皆莫能厚遇,为客甚困。……资用乏,留久,诸公宾客多厌之,乃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这两句是说:我听说马周困顿时曾客居新丰旅店,很长时间里默默无闻,甚至受到客店主人的冷遇。马周:唐太宗时人,因孤贫经常受人轻侮。后西入长安,客居新丰(今陕西临潼县东新丰镇),又受到客店主人的冷遇。投靠中郎将常何以后,代为上书,陈说二十馀事,得到唐太宗的重用。事见后晋·刘昫《旧唐书·马周传》。天荒地老:形容时间久远。识:赏识。

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这两句是说:后来马周写了几行条陈,使唐太宗龙颜大悦,遂致显达。笺:笺纸,这里指奏章。龙颜:指皇帝的容颜。恩泽:皇帝给予的恩惠。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这两句是说:我现在落魄于羁旅之中,有志不得伸。我期盼着雄鸡报晓、天下大白之时,能施展自己的理想抱负。迷魂:迷失了灵魂。比喻心烦意乱,无所归依。招:招魂。《楚辞》有《招魂》篇。汉·王逸《楚辞注》:“宋玉哀怜屈原忠而斥弃,愁满山泽,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

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这两句是说:我一定会坚持自己高远的志向,不会因为遇到挫折而悲叹。这两句和上两句相联,为酬答主人的慰勉之辞。拏(ná)云:拂云,喻志向高远。幽寒:冷落寒苦。坐:徒然,空。呜呃(è):悲叹之声。

怀才不遇是李贺诗歌的主旋律,乃至于有志不得伸展的死结困扰他一生。此诗亦是困顿落拓之作,然一扫失意的阴霾,诗人以古今成大事业者的早年落魄自勉,自我宽解,以求积极进取。特别是“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拏云”诗句,给人以振聋发聩之感,使诗人遭受挫折的抑郁在对前途充满信心中得到释放。整首诗豪健警拔、气贯长虹。

长歌续短歌

这首诗抒发了诗人郁愤难平的情怀,委婉地表达了诗人寻求仕进的要求。长歌续短歌:古乐府有《长歌行》、《短歌行》,大都说人生有限,当及时自勉。晋·傅玄《艳歌行》有“咄来长歌续短歌”句,本题即取其意。

长歌破衣襟,短歌断白发。

秦王不可见,旦夕成内热。

渴饮壶中酒,饥拔陇头粟。

凄凄四月阑,千里一时绿。

夜峰何离离,明月落石底。

徘徊沿石寻,照出高峰外。

不得与之游,歌成鬓先改。

长歌破衣襟,短歌断白发——这两句是说:长歌短歌,唱破衣襟,吟断白发。这里是互文见义的用法。

秦王不可见,旦夕成内热——这两句是说:日夜盼望能得到天子的召见,以至于内心急躁,炽热难忍。秦王:指唐宪宗。清·王琦注:“时天子(唐宪宗)居秦地,故以秦王为喻。”旦夕:日日夜夜。内热:内心急躁而炽热。

渴饮壶中酒,饥拔陇头粟——这两句是说:在贫困的处境之中天天渴望见到天子,郁闷难耐时便以酒浇愁,饥饿难忍时则以垄头之粟充饥。陇头:即垄头,田间地头。

凄凄四月阑,千里一时绿——这两句是说:四月将尽,万物葱翠,生趣盎然,只有孤独失意的我,坐对万物倍感凄凉。这是以万物的葱郁来反衬自己的萧条与失志。阑:尽。凄凄:一作凄凉。

夜峰何离离,明月落石底——这两句是说:一座座山峰重叠在一起,本来可以照到石下的月光被重重山峰阻隔。喻指君恩被群小阻隔。这两句和下面两句都是以比喻手法抒发自己的不遇之慨。离离:重叠、罗列的样子。明月:喻唐宪宗。

徘徊沿石寻,照出高峰外——这两句是说:沿石寻觅,月光却照在高高的山峰之外。这里是喻指自己虽然苦苦求进,但是,卿相阻隔,高不可达,幽愤之情得到了尽情抒发。

不得与之游,歌成鬓先改——这两句是说:不能得到皇帝的垂顾,只能在悲歌之中坐等年华老去。之:代词,指唐宪宗。

长歌吟罢续短歌,衣破发白,何处见明主?首四句诗人直抒胸臆,将积日企盼的心事袒露出来。第五、六句以“渴”、“饥”二字领起,与第四句的“内热”相互关照,再次表白了诗人要求入世进取,已经急不可待的心境。第七、八句并写两面,以物荣与身世对照,在巨大反差中显示自身的凄凉。“夜峰”以下四句作比,既是在写眼前景,又是以景喻情,以“明月”代表君王,十分委婉地将诗人的暗自忧伤蕴含其中。末两句直承前意,把“秦王不可见”的幽思化为“不得与之游”的慨叹,而“歌成鬓先改”则回环到首句,可谓寄托遥深。

公莫舞歌并序

这是一首通过描写鸿门宴,歌颂刘邦的诗。公莫舞歌:乐府古题。公莫舞,又名巾舞。南朝·沈约《宋书·乐志》:“公莫舞,今之巾舞也。相传项庄剑舞,项伯以袖隔之,使不得伤汉高祖,且语庄也:‘公莫。’古人相称曰公,云莫害汉王也。今之用巾,盖像项伯衣袖之遗式。”项伯:项羽的叔父,刘邦谋士张良的朋友。翼蔽:遮挡,掩护。刘沛公:即汉高祖刘邦,刘邦在沛县(今江苏沛县)起兵反秦时,被立为沛公。会:指鸿门宴。项羽鸿门(今陕西临潼东北)设宴,欲害赴宴谢罪的刘邦。壮士:指樊哙,一说指项伯。灼灼:昭昭,光彩鲜明。故无复书:所以不再陈述。南北乐府:指南北朝时期的南朝乐府和北朝乐府。率:大都。歌引:指乐府体歌曲。陋诸家:认为以前各家的作品都很浅陋。

公莫舞歌者,咏项伯翼蔽刘沛公也。会中壮士,灼灼于人,故无复书;且南北乐府率有歌引。贺陋诸家,今重作公莫舞歌云。

方花古础排九楹,刺豹淋血盛银罂。

华筵鼓吹无桐竹,长刀直立割鸣筝。

横楣粗锦生红纬,日炙锦嫣王未醉。

腰下三看宝光,项庄掉癟拦前起。

材官小臣公莫舞,座上真人赤龙子。

芒砀云瑞抱天回,咸阳王气清如水。

铁枢铁楗重束关,大旗五丈撞双亚。

汉王今日颁秦印,绝膑刳肠臣不论。

方花古础排九楹,刺豹淋血盛银罂——这两句是说:堂前并列着九根以刻花方石为基石的柱子,银制的器皿中盛满了豹血酒。方花古础:刻花的方石础。础,柱下基石。古础,一作石础。楹(yíng):堂前的柱子。刺豹淋血:杀死豹子,将其血混入酒中供饮用。这是古代的一种豪犷风习。罂(yīnɡ):古代盛酒的一种器皿。

华筵鼓吹无桐竹,长刀直立割鸣筝——这两句是说:豪华的宴会上只有鼓角声,没有管弦声。只见长刀直立,杀气腾腾,割断了鸣筝的琴弦。华筵:一作军筵。丰盛而豪华的宴席。鼓吹:奏鼓吹号角,古代的军乐。桐竹:指弦乐和管乐。桐,古时以桐木制琴,这里指弦乐器。竹,指管乐器。筝:弹拨乐器。

横楣粗锦生红纬,日炙锦嫣王未醉——这两句是说:门框横木上的粗锦在阳光照射下闪动着耀眼的红光,粗锦都被晒蔫了,但是项王还未喝醉。这两句用来写宴会时间之长。横楣:门框上的横木。生红纬:指粗锦在阳光照射下闪着红光。纬,通“炜”。日炙:日光强烈照射。嫣:应作蔫,褪色之意。王:指项羽。

腰下三看宝玦光,项庄掉箾拦前起——这两句是说:项羽谋士范增三示玉玦,催促项羽下决心杀掉刘邦,见项羽仍不肯动手,于是叫项庄拔剑起舞。玦(jué):环形有缺口的佩玉。玦与决谐音,取决意。项庄:项羽手下的武士。掉箾(xiào):拔剑出鞘。箾应作削,削通“鞘”。

材官小臣公莫舞,座上真人赤龙子——这两句是说:项庄你这小子不要想借舞剑之际谋害沛公,座上的赤帝子刘邦乃是真命天子啊。材官:武官,这里指项庄。真人:指真命天子。赤龙子:赤帝子,指刘邦。汉·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

芒砀云瑞抱天回,咸阳王气清如水——这两句是说:刘邦在芒砀的时候,祥云瑞气已经上冲云汉,到咸阳后,兴旺之气更显明了。因刘邦曾与项羽约定,先入咸阳者为王,这里意思就是说刘邦攻下秦都咸阳以后,天下属谁的预兆便已分明了。芒砀:芒山和砀山,在今安徽砀山县东南。云瑞:传说刘邦起兵前曾隐居芒砀山,空中常有云气出现。《史记·高祖本纪》:“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压)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刘邦)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抱天回:指云气在芒、砀山上空回护不散。

铁枢铁楗重束关,大旗五丈撞双——这两句是说:秦人的关隘固若金汤,秦军紧闭城门,据险而守,没想到刘邦挥动帅旗,撞向城门的铁环,攻入了关中。枢:门臼。楗(jiàn):门闩。重束关:指秦军紧闭城关,据险而守。大旗五丈:即五丈旗,旗杆高五丈,指汉军帅旗。:同“环”,指城门上的铁环。

汉王今日颁秦印,绝膑刳肠臣不论——这两句是说:按照约定,汉王先入关中,理应执秦印称王于咸阳。为此,我樊哙即使折断膝盖骨、遭受剖肚挖肠的酷刑,也要为汉王说几句公道话。这两句是拟樊哙的语气。汉王:指刘邦。秦印:秦朝皇帝的大印,指秦政权。绝膑(bīn):折断膝盖骨。刳(kū)肠:剖肚挖肠。臣:樊哙自称。《史记·项羽本纪》:“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醉!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不恐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不论:不计较。

诗人意在翻新,将这一旧题材改为歌颂刘邦的新内容。起笔不凡,一连六句铺排和渲染鸿门宴杀机四伏的紧张氛围。随后,以范增示玦、项庄舞剑继续渲染刘邦所处的险境。最后八句不正面写刘邦言行举动,而是模拟樊哙口吻追述刘邦事迹,理直气壮地提出“汉王今日颁秦印”的主张,其语气之雄健、气势之雄壮都映衬着刘邦的英雄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