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忧外患,错综复杂的严峻形势,是清政府面临的前所未有过的政治危机六月二十六日,英、法政府决定对中国宣战,并通告了欧美各国。
七月底,英、法军舰抵达大沽口外,进而占领北塘。后院的大火没有扑灭,国门前的海域又扬起风波。冯志沂怒不可遏,写诗道:
黠虏原轻汉,群公早避秦。
几闻风灭火,真见海扬波。
玩敌成开户,论功失徙薪。
从来谋不用,岂谓国无人?
——《读史谏少鹤》
诗中抨击那些“群公”,一唯求和退让,干着“玩敌”“开户”的勾当,致使国遭大难。妥协派的鬼主意,朝廷言听计从,许多仁人志士的远见卓识,反而置若罔闻。
接着又写了《书愤》的诗:
严城未改旧金汤,塞上旌旗接豹房。
鲁史自书周榭火,秦兵犹责晋侯粮。
方壶圆峤波清浅,玉砌金铺事渺茫。
环卫期门皆劲旅,可无一矢射天狼?
他主要气愤的,皇城表面上“固若金汤”,实乃淫乐的场所,环卫京城的所谓劲旅,没有一支是射向“天狼”的利箭。
九月,英、法联军进犯北京,这可是真正的狼来了。
十月六日,占领圆明园,强盗们闯入园内疯狂的抢掠奇珍异宝,抢掠过后,个个手执火把,到处放火,誉之“万国之园”的皇家园艺佳作,顿时化为灰烬。
当时有人记录了英、法联军的残暴罪行和京城恐慌混乱的情状:皇帝仓皇躲到了热河避暑山庄,城内的诸王大臣、富豪之家,纷纷出逃,藏匿于西北山区。城外八里桥,僧格林沁和胜保两将军设防狙击敌人,结果抵挡不住洋枪洋炮的轰击,清兵吓得狼奔猪突,四处逃窜。城里街面上,市民们抢购柴米、日用品,盘旋如蚁,人声鼎沸中,只见圆明园方向的上空,烟瘴弥天,随西北风飘来烧焦了的松木气味。英、法联军固然可恶,而“汉奸贪利,引英夷至,少者、娟好者尽掠去,余都被污。……夷人逞凶肆虐,汉奸之丧心自残,虽万剐不足弊辜,万劫不得超生矣”。
在恐慌怵怖的气氛中,朝廷各部院也乱了套,官员或外逃,或闭门不出。事发当天,冯志沂捶胸顿足,狠狠地把酒器甩在地上,写下的文稿撕成碎屑,宣泄着心头的狂怒。
一日,夜幕降临时分,有个人鬼鬼祟祟的来到他家,昏暗的灯光下,认出是曾经跟他受业的生徒龚公襄——龚自珍的儿子。此人在国子监读书,应试久不售,潦倒科场多年。
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社会上遍传他引狼入室,无耻的为“逆夷”出谋献计,甘心情愿充当汉奸。
夜入冯先生家,龚公襄稍事问候,随即把一包沉甸甸的东西放在先生的案头,得意忘形的说:我很了解您的清苦,领到些洋人的赏钱,给先生分点,聊供薪米之需,不成敬意,……又言:虽烧了圆明园,孝珙(龚的字)为满城生灵免遭涂炭,非慕财也。
冯志沂听了龚的诡辩,顿时肝火上升,愤然把这包赃物扔出门外,厉声大喝:滚出去!
无地自容的汉奸,退出先生的家门,慌慌张张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亲身经历了朝廷妥协苟和招致的弥天大祸,冯志沂怒斥道:“两军相持之际,开国门纵敌入,而徐与之议和,敌骑充斥衢巷而市易如故,不发一炮矢,史册所未有也!”(《书吴佳安人事》)
十月二十四日,清政府在英、法、俄、美诸国的强迫下,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中英、中法、中俄《北京条约》,以及批准中英、中法《天津条约》,作为议和条件。历时四年之久的第二次鸦片战争终于结束。
虽然“和议”成,京城仍在戒严,“曹署多虚,无事夙退”,冯沂和同官董麟见刑署无人值班,就相跟着回家。王轩供职的官署也是这种情况,他们几次在正阳门遇面,有时三人很想找酒馆喝二两,酒馆都罢业多日,董麟顺便招呼冯、王“归饮于自家为常”。董文焕、王拯、王轩也频来聚会,人人写诗撰文,发泄心中的愤慨。国危思良将,他在《天骄》这首诗里写道:
天骄百里尚云屯,白帜摇摇日色昏。
晋国岂贪嘉父币,汉朝甘让夜郎尊。
留都久已无宗泽,料敌何人似柳浑。
犹忆林公初秉节,岛夷低首拜辕门。
“天骄”指外敌。一个曾经辉煌显赫的大清帝国,如今竟然向侵略者举起了白旗,显得日色都暗淡无光了。诗尾指出国家蒙耻受辱之际,多么需要有林则徐这样的忠勇荩臣来力挽狂澜啊。
再看写的《少鹤次余辛亥岁赠诗韵见示,依韵赋答兼呈霞举》尤为尖锐深刻,足可发聋振聩:
一
少长忧患中,恐先朝菌死。
云何未衰老,闻见遂至此。
道逢佩犊人,衣冠剧华诡。
柔远古所尚,奉之过骄子。
四海苦用兵,诛求今未已。
鹿穷或走险,丝乱恐难理。
捐金等丘山,所易惟一纸。
马牛暂归放,朝野大欢喜。
尚惟圣主心,永念初政美。
寒儒亦何求,浮湛众人里。
二
文臣不受钱,武臣不惜死。
大哉岳侯言,前圣宁易此。
宋金辄非遥,世变日趋诡。
腥膻污黄图,沟壑转赤子。
天下方倒悬,猾虏心未已。
岂暇忧元元,旦夕昧生理。
白金为上币,黄卷成故纸。
空作楚囚悲,能堪郑人喜。
北门伤我艰,西方怀彼美。
怅望千载前,苍茫百年里。
入冬以来,京城街谈巷议的依然是英夷入城打劫,耀武扬威的话题,人人心有余悸。两次鸦片战争,两次失败,冯志沂更有非比寻常的切肤之痛,他把极度的失望和怨恨寄托在写下的十几首诗里,其中一首云:
白衣苍狗漫纷纭,一见于今胜百闻。
庾亮犹能拜陶侃,薛宣何止吏朱云。
饥鸱得意遭吓,老鹳方鸣蚁策勋。
我欲骖鸾游八极,九嶷深处觅湘君。
——《观物》
除夕之夜,冯志沂在家观书守岁,屋外的几响爆竹声,顿使他想到“岁月催人老”的这句诗来。迎神时分,董文焕携酒登门拜年,还将写的祭岁诗呈请点评;两人围炉谈饮之余,他应文焕之嘱,提笔成诗:
晦魄循故常,人情重兹夕。
四十七岁除,去我已如客。
谁家少年子,酾酒呼五白。
自笑老成翁,拈髭向空壁。
——《和研秋除夕祭诗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