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雅宗工
公元1851年,咸丰改元。
几乎与此同时,古老国度的西南边陲,以洪秀全为首的农民大起义,在广西桂平县的金田村爆发,建号“太平天国”。革命的风暴由南向北席卷而来,各地受尽苦难的农民群起响应。
咸丰帝登上至尊宝座,倒不如说是被历史推上了飘摇在惊涛骇浪中的一条破船。如果说外敌侵犯尚能激起整个民族的义愤,目前的内患则是农民的革命运动,要动摇大清的国体,朝内君臣深刻意识到内忧远胜于外患,平息农民造反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同时,为了笼络士人之心,传旨,给以前受过排挤打击的官员正名,重新起用。
内阁中书孔宪彝在自己的“韩斋”(书室名)经常招待进京选官的僚友。有一次,约冯志沂陪客宴饮,觥筹交错中,他不住的长吁短叹,说:我们这些人都有报国用世的情志,最好在“鬓未雪”的时候,“垂老”就悔晚了。朝廷诏告天下,澄清妖氛。本人很想上奏献策,又恐职微位卑,不予采纳,虽与君主近在咫尺,却如九天之隔似的疏远。
和同科进士们聚会,有人诚恳地索诗,他抱歉地说:近期被时局变化扰乱了诗思,废纸盈簏。自从南天起了彗星,我是日日焦虑,夜夜愁绪,双鬓已出现了白丝。王师(清军)虽在转战戡乱,而粤西千里范围之内,坚固的城池竟然全部落入敌手。我辈磊磊之才,直面疆土倾覆,潢池弄兵的危险时刻,应当及时响应朝廷的召对,投笔从戎,为国肃清岭表!
腊月,王拯也奉命归京,阔别五年的挚友,依旧谈辩豪放,两人痛痒相关,一有余暇就角饮唱和,抒发对时局的感愤。
咸丰二年(1852),也就是咸丰改元的次年四月,冯志沂拜授郎中,覃恩,母以子贵,诰封太恭人,妻封恭人。京中士人都投来羡慕的眼光,纷纷道贺,筵席上成了众人轮番敬酒的对象。而他却不愿张扬,更不喜哗氛,认为“红灯酒绿群酣喜”有伤风气,每次一散席,就懊悔不已。自后,凡有宴请,都婉言辞谢,保持着“独醒”的制行。
秋八月,随夫宦居湖北汉阳的外甥女鸿书远至,里面称:湖湘烽烟日益炽烈,战火已经蔓延到了鄂省,地方官吏闻风弃城而逃,人心惶惧,不可终日,云云。
他从邸抄上也陆续了解到那边的一些情况,湖南的永安、郴州、道州、嘉禾、茶陵、等多个州县,早在年初即被太平军攻陷。六月间又闻,太平天国发布了《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谕》、《奉天诛妖救世安民谕》和《救一切天生天养中国人民谕》的檄告。
风云变幻如此迅猛,令冯志沂忧心如焚,遂将近作诗寄给外甥女,诗云:
窈窕疏篱亚短檐,起看丛菊落英添。
已怜九日须赊酒,更忆三湘未解严。
进乏长缨堪系虏,退无卜肆可垂帘。
秋来自觉情怀恶,愁对虚窗月影纤。
——《和淑卿甥女对菊韵》
九月,太平军西王萧朝贵率部围攻长沙,这是太平军开创以来,进行的首次攻城恶战,战期长达八十多天。
重阳节至,冯志沂登上宣武门的外城观景。不巧,风卷黄尘扑面而来,大地一片灰暗,怅然吟成《秋望》的诗:
云拥黄尘黯不开,深秋凭醉一登台。
霜花垂尽蝶犹恋,风叶渐稀蝉独哀。
北阙屡闻严诏下,南征应有捷书来。
长沙群盗披猖久,极目寒空忆将才。
高台之上,时而仰天长啸,时而临风嗟叹,思有所泄,再作《书愤》一首:
中华全盛似当时,岁岁空烦羽檄驰。
群盗何尝能跋扈,诸公能不共安危。
九衢日丽冠裳耀,三楚烽高鼓角悲。
俯仰古今人事异,新亭垂泪更伊谁。
诗锋直指那些衮衮诸公,没有丝毫安危意识,国难当头照样衣冠楚楚,悠哉游哉,连“新亭垂泪”这则古代故事里,为流亡悲伤的士人都不如。
不堪闻听的动荡消息,致使他忧愤过甚,大病了一场,病中给友人寄赠诗作,道出了身心俱伤的痛楚:
俯仰悲身世,无聊且复吟。
愁添寒夜漏,病见故人心。
肝胆各谁向,蹉跎空至今。
更堪闻近事,相顾欲沾巾。
——《病中赠六皆》
疾病的折磨,并没有击倒他报国用世的信心,冬日,写诗《岁暮书感》:
森森白发镜频看,寂寂青灯岁又阑。
豪气未除思请剑,初心多负悔弹冠。
羸躯并遣杯中物,世事真成壁上观。
为谢征南诸将师,久劳旌节驻江干。
诗中表达出自己不甘于无功受禄,坐观成败,思欲请剑持节,赴江南前线久驻劳军的迫切心情。
咸丰三年(1853)三月上旬,太平军攻破江南第一重镇——南京。月底,天王洪秀全进驻南京,宣告太平天国以南京为都城,改称天京。正式建立起与清王朝对峙的农民革命政权,拉开了农民革命运动进入高潮的历史帷幕。
紧接着,太平军将领李开芳、林凤祥奉天国之命,挥军北伐,旗指清王朝都城,胡以晃、赖汉升提师西进,拟取秦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