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受国耻的岁月,已经过去。冯志沂仍觉得有不祥之兆在头上萦绕,一度时期心神恍惚,噩梦连连。
道光二十三年(1843)四月初,去京西的妙峰山过庙会。妙峰山地处门头沟,山间怪石嶙峋,古松交柯,石径蜿蜒可至峰巅,上建碧霞圣母庙,相传康熙皇帝敕封为“金顶”。民间以此感应最灵,香火特盛。那天,他乘篮舆上了金顶,“入寺再拜”,默默祈祷说:圣母慈悲为怀,本人赋命穷簿,幸得护佑,安危无恙,如若以后在杳冥的人生道路上免遭颠越,顺畅无虞,必来酬山还愿。
朝山礼佛的用意,看似为自己消灾免难;其实,他早已嗅到了异样的政治气味。
种种迹象表明,朝野内外涌动着一股“穆党”的暗流,何谓“穆党”?就是以军机大臣穆章阿为首的反对“禁烟”的保守势力。这些安插在各个重要部门的党羽,听不得反面意见,仇视政见不合者,鸦片战争刚结束,便抡起“党同伐异”的大棒,下狠手了。
是年五月间,文章契友,官任御史的陈学受(字艺叔)因臧否权贵,指斥奸佞,被视为“狂狷之士”,贬出京外。
道光二十四年(1844)二月,余坤奉旨出守四川雅州,名义上看似风光,实则被排挤出京。临走前,都中同仁设馔饯别于陶然亭,众皆举杯祝贺余坤有了发挥吏才的机遇。冯志沂却意惹情牵,万般揪心,几杯苦酒下肚,竟致酩酊大醉。余坤简放雅州后,冯志沂的心情极不痛快,他写的《送余小颇先生出守雅州序》中说:“顾自以业不加修而去其资以处者,惝然不能无怅怅。”秋九月,与同僚顾文彬、多山、云笏游览翠微山,山中泉水淙淙,霜风飒飒,松桂阴翳,熟玩不厌。站在峻崖上,北眺昆明湖如半环,楼台如粟;俯瞰幽涧,深不见底。他独坐静对青山半日,郁结许久的心结开始化解,乃至顿悟:人事变幻莫测,只有情谊如青山永恒!
道光二十五年(1845)五月九日,挚友王拯邀请梅曾亮、魏源、朱琦、林昌彝、邵懿辰、冯志沂集于来鹤山房(书斋名)展示殉国的陈化成的画像,像为陈化成儿子进京向各界征诗带来的。大家看了画像,焚香齐拜,各自“书名卷上,以志敬仰之意”。
自此以后,王拯屏居于南城的萧寺内,很少露面。客观上,一因丧妻之恸,二因身体有病。其实,王拯是个有血性的爱国之士,面对外敌入侵,英雄殉难的现实,官场污浊的风气,“动多怫郁忧懑”之叹,产生了思亲归里的念头。
十月,王拯以寡姐年老,远在广州,不能接来京师赡养,托故开缺。打算先去河南续弦完婚后,南下广州,接上老姐姐回柳州祖籍,侍奉以终。离京之前,王拯出示了为姐姐画好的《砧课诵读图》嘱冯志沂题跋。当时在侧的表外甥程鸿藻悄悄告诉他:“听人说,王君这次出都,差不多归隐了。”冯志沂不太相信,认为王君正值方壮之年,论才气,足可担当大任,“伏处山泽为文人以终”,绝非老姐姐抚育其成才的本意,暂避几年,还会回来的。
初冬,“谏垣三直”之一的陈庆镛(字颂南),因性格耿直,上疏言事,悖逆了上意,被贬往岭南。颂南虽为御史,且工诗,亦精汉、宋之学。梅先生与诸位文友饯送那天,冯志沂安慰陈颂南说:不要心存“耽隐”之念,圣上定会有想起“贾谊”的时候王拯、陈庆镛出都不到二年,文友朱琦“便脱朝衫买钓槎”,南归家乡桂林。朱琦(字伯韩)性刚烈,有风裁,不畏权贵,更不折节依附。因“屡陈谠议”,惹恼了当轴者,被罢免。
仅仅三、四年的时间,文章契友们逐个远离了庙堂之高,冯志沂认为这是国家“惩明之弊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