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小闲事:恋爱中的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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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寂寞燃烧

带头闹了事,获得暂时的掌声,然而,事后,那些在台下鼓掌的人,各自吃饭劳作或者恋爱去了。若再发动他们,就缺少激情了。沉默了大约十天的时间,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七日,许广平给鲁迅写了一封短信,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满腹的怀疑,早已无从诉起”。信里所要表达的主题,大致是失落和孤独,有一句话是这样的:“这一回给我的教训,就是群众之不足恃,聪明人之太多,而公理之终不敌强权。”

这一回,当然是指许广平等六人带头闹事,抵制杨荫榆的事件,杨荫榆其实人还是不坏的,据载,她是抗日分子,一九三八年因为抗日而死,可谓民族英雄也。但在一九二五年,却的确是国民政府的帮凶。为了能让学校在国耻日这一天安静些,杨荫榆也想了好多办法,其他学校都跑到教育部长章士钊家门口了,可是女子师范大学却关了大门,杨荫榆请了不少社会知名人士到女师大讲演。

国耻日这一天,学生们都酝酿了好多爱国的情绪,找不到合适的发泄出口,便闹将起来。那么,正好,借着这件事,开除了带头的几个学生。

许广平在被公布开除之后,马上就感觉到了群众的麻木不仁,因为,她丝毫没有获得英雄的感觉。而是窥探出众多同学的冷眼看烟花的寒冷。果然,同学们开始疏远她,连同一个宿舍里的女生们都结群避开她。过了几天,五月二十七日,早上第一节课,是沈兼士的形义学课,照例是点名的,却没有点许广平的名字,许广平下课的时候才发现,沈兼士的那个点名册上,自己的名字被用墨水涂掉了,有几个关系较好的同学看到了,安慰她,但也有个别的同学暗暗嘲笑她,好出风头,总要付出代价的。

许广平的感伤可想而知,好在中午的时候,在《京报》上看到了鲁迅起草的《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宣言》,签名的人达七人,除了鲁迅和周作人之外,还有马幼渔、沈尹默、沈兼士、李泰棻、钱玄同。这是多么温暖的一个火把啊,把正在孤单路途上跋涉的许广平照亮,甚至温暖。

她在五月二十七日晚致鲁迅的信里写道:“不少杨党的小姐,见之似乎十分惬意(指点名册上许广平的名字被涂掉一事)。三年间的同学感情,是可以一笔勾销的,翻脸便不相识,何堪提起!有值周生二人往诘薛,薛答以奉校长办公室交来条子。办公室久已封锁,此纸何来,不问而知是偏安的谕旨,从太平湖饭店颁下的。”

薛,是指当时女师大的教务处长薛燮元,他自然是维护杨荫榆的,早在四月份许广平致鲁迅的信中已经提到过此人,当时这样写:“日来学校演了一幕活剧,引火线是教育部来人,薛先生那种傻瓜的幼稚行径。”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一九二五年四月三日教育官员视察女师大,然而,学校里的学生们正在轰轰烈烈地驱逐杨荫榆,贴满了标语和告示,薛燮元看到后立即撕毁,然而,越撕越多,直到抱了一怀,仍然还有。

所以,薛的话自然不可信的。那几日,许广平心里总不平静,被群体高高抛起时的快感尚未消化,却已经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个时候,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涂上了墨水,便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并被染黑了,那是暗夜的悲伤,浓郁得化不开。

只好给鲁迅写信诉说凄凉。写信之前,又仔细地读了鲁迅前一封来信,当看到了鲁迅在信里说:“我现在愈加相信说话和弄笔的都是不中用的人,无论你说话如何有理,文章如何动人,都是空的。他们即使怎样无理,事实上却招招得胜。然而,世界岂真不过如此而已吗?我要反抗,试他一试。”

读到这几句话以后,许广平觉得有一股火焰在自己的内心里燃烧了起来,身体的温度慢慢升腾,竟然脸红心跳。她在五月二十七日的信中写道:“读吾师‘世界岂真不过如此而已吗……’的几句,使血性易于起伏的青年如小鬼者,顿时在冰冷的煤炉里加上煤炭,红红地燃烧起来。然而这句话是为对小鬼说的吗?恐怕自身也当同样的设想罢。”

鲁迅收到信后,立即回复:“现在老实说一句罢,‘世界岂真不过如此而已吗……’这些话,确是‘为对小鬼而说的’。”

在许广平那一段被孤立的时间里,内心里一直被鲁迅的书信燃烧着。

脆弱的时候,她甚至在信里写到自己的初恋,她从广东到北京以后,曾经喜欢过一个男的。当时许广平被人传染了猩红热,住在医院里,那个男人欢喜她,不顾一切地照应她,结果自己的身体抗力差,也得了猩红热,死了,她的第一份爱情成了空白。她还向鲁迅坦白了她哥哥的死,她父亲的死。并因为自己亲人的死去而痛恨所有活着的人。她的原话是这样的:“为什么他不死去,偏偏死了我的哥哥。”

写完了这封信,并没有寄出去,而是直接送到了学校的办公室教师的信箱里。在信的上面,还附了一个字条。那字条也一定有被墨水涂了阴暗表情。《两地书》出版时,这张字条丢失了,没有编入。

但据我猜测,内容应该大致如下:鲁迅师,五月七日的事件京报为何不见有任何报道,我在这种沉默中闻到了油墨的味道,除了我的名字之外,被涂黑的事物,原来还有一些。这不得不使的内心感到寂寞。鲁迅师,谢谢你的火焰,温暖了,燃烧了我。

自然,写到这里,我必须声明,以上内容,纯属杜撰,实在是不大严肃,死罪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