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小闲事:恋爱中的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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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这一匹害群之马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二日夜,鲁迅复许广平一封长信。开头便介绍了《莽原》杂志是如何开始的:“几天以来,真所谓忙得不堪,除些琐事以外,就是那可笑的《莽原》周刊。这一件事,本来还不过一种计划,不料有一个学生对邵飘萍一说,他就登出广告来,并且写得那么夸大可笑。第二天我就拟了一个别的广告,硬令登载,又不许改动,不料他却又加上了几句无聊的按语。做事情遇着隔膜者,真是连小事情也碰头。至于我这一面,则除百来行稿子以外,什么也没有,但既然受了广告的鞭子的强迫,也不能不跑了,于是催人去做,自己也做,直到此刻,这才勉强凑成,而今天就是交稿的日子。统看全稿,实在不见得高明,你不要那么热望,过于热望,要更失望的。”

《莽原》的名字也是和《语丝》所取的方式相同,“语丝”的名字是如何来的呢,据林语堂的一篇回忆文章说,是周作人和钱玄同翻字典,随便翻出一页来,看到的第一个字,组合到一起,便是刊名。不知道“莽原”是否也有如此传奇的出身。但鲁迅的解释是好玩的:近于旷野。旷野有很多种意象可以联想:荒芜、开阔、寂寞、灿烂,是矛盾又复杂的混合体。更有趣味的,第一期的《莽原》杂志的封面上,“莽原”二字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写的,那稚拙的字比喻着一个新生的芽苗,实在是有大前景。

第一期《莽原》里,除了鲁迅,还有高长虹和向培良的,这两个人均受鲁迅的影响,风格很是接近。然而,许广平一眼就看出署名“冥昭”的作品是鲁迅先生的。高长虹的《棉袍里的世界》也有些先生的作风在内。这判断是对的,正是由于这一篇文章,许广平对高长虹有了些好感,甚至,在后来的交往中,还给高长虹写过信,购买过高长虹的第一本诗集。总之,许广平这一次的好感,成了后来高长虹跑到上海辱骂鲁迅的导火线。

第二期的《莽原》杂志,许广平投寄了一稿,但没有署名,所以鲁迅先生在复信中写道:“来信收到了。今天又收到一封文稿,拜读过了,后三段是好的,首一段累赘一点,所以看纸面如何,也许将这一段删去。但第二期上已经来不及登,因为不知‘小鬼’何意,竟不署作者名字。所以,请你捏造一个,并且通知我,并且必须于下星期三上午以前通知,并且回信中准说‘请先生随便写上一个可也’之类的油滑话。”

怎么样,读到此处,亲昵感丛生,二人的师生关系已经有了更多的暧昧气息。

如果说《莽原》杂志的创办给鲁迅与许广平在教室以外提供了一个心灵上交换眼神的阵地的话,那么,女师大事件则为二个提供了一个私奔的机会。

一九二五年五月七日,女师大校长杨荫榆在学校里布置了一个讲演会,请校外所谓名人来演讲以壮他个人的声势。然而,当她主持会议时,学生们在台下集体反对,让她下台。两天后,她以“女师大评议会”的名义,开除了学生自治会的成员,六个人分别是:蒲振声、张平江、郑德音、刘和珍、许广平、姜伯谛。公告出来的当天,许广平在宿舍里看刚刚出版的第三期《莽原》杂志,她自己的笔名和她当时的心情非常接近。她的笔名是“非心”,而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便是个“悲”字。

那天晚上,她执笔给鲁迅写信,最后一句,这样写道:“给我喝一杯冰激凌吧。”

到底是关切到“许广平”这样一个熟识的人的命运,鲁迅纠集了周作人、马幼渔、沈尹默、李泰棻、钱玄同、沈兼士等“语丝派”同仁,在一九二五年五月二十七日的《京报》上发表了《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宣言》,这份宣言是鲁迅手拟而后大家签名的。

许广平看到报纸以后,当天晚上非常感动,给鲁迅写了长长的一信,不仅补充说明了她的过往,因为鲁迅起草的宣言而“红红的燃烧起来的”许广平,在信里对鲁迅说了两则关于爱惜身体的做法:1,戒多饮酒;2,请少吸烟。

至此,两个人交流的内容除了空泛的理想和精神,终于落了地,终于成了饮食男女,开始关心对方的身体及健康,开始担心对方的咳嗽声及疾病。

是年五月三十日,鲁迅回信,已经和现代评论派的陈西滢笔战了。这一天的《现代评论》上,陈西滢发表《闲话》一文,暗指此次的风波乃是某籍教授暗中鼓动,而且这位某籍教授前有一个好听的定语:“在北京教育界占最大势力的”。这一下指向了鲁迅,那么,只好开战。

鲁迅在信的末尾一句说道:“待‘闹潮’略有结束,你这一匹‘害群之马’,多来发一点议论罢。”

小鬼许广平,终于有了第二个称谓——“害群之马”,以后的许多信里,甚至包括二人结婚以后,鲁迅给母亲鲁瑞的信中,对许广平的称呼一直以此名字的缩写代替“害马”。

暗夜的一九二五年,两个年纪相差近二十岁的异性,因着这样一起风潮,慢慢地伸出了手,就差几封信的距离,两个人就要握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