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杨延昭来到阙边,击动登闻鼓,声言欲面圣上陈告。被守军捉送提狱官。提狱官审问明白,将状奏请太宗。太宗以状展于御案之上,视曰:
诉冤枉人杨延昭,为毒谋深害、陷没全军、欺君误国事:臣父杨业,生自太原,筮仕河东。深受先帝之垂青,继承皇上之招徕,臣父子心矢忠贞,情甘效死。近因契丹犯边,兵寇瓜州,以潘仁美整防御之师,蒙敕臣父当冲锋之职。此正九重宵旰之时,边臣尽瘁之日也。不想潘仁美向怀私怨,包藏祸心。用计遣回保官,致书暗挑敌战。逼孤军而临绝险,假皇命以利词锋。狼牙村兵交马斗,主帅则宴坐高谈,不发一卒相援。陈家谷矢尽力穷,番将则乌屯云集,遂致全军皆陷。臣父杨业,捐躯命于李陵碑下,虽臣节之当然。臣弟延嗣,遭乱箭于西壁营中,何私仇之必报!丧师辱国,由其自坏长城。饰罪蒙奸,思维闭塞言路。破巢不留完卵,遣健卒径阻黄河。剪草不教蔓延,逞巧言章呈魏阙。可怜臣父子八人,忠勤为国,欲图报于陛下。先见陷于帅臣。臣飘流独自,孤苦无依,击廷鼓以诉冤,乞天恩而明审。若使臣之父兄有灵,致陛下开日月之明,拘证奸人,断省深冤,使九泉者得以暝目,臣即死于九泉地下,无所憾矣。
太宗看罢状情,不胜愤激。忽枢密院呈上潘仁美表章,称道杨业父子邀功失机之由。太宗得奏,沉吟半晌曰:“潘仁美以杨业有邀功之罪,杨延昭以仁美有陷害之情,各执一词,孰是孰非?”
南台御史黄玉奏曰:“阃外之事,任在帅臣。若使号令不行,何以办事?于今杨业父子,违令邀功,以致全军皆陷,其罪本有。今被番人所屠,而诬告主帅,是欺君也。死者则止,当以杨延昭押出朝门,明正其罪斩之。”盖黄玉本潘仁美内兄,故力救之。时八王急出奏曰:“杨业父子,有功于朝,先帝尚以不次之位待之。今被奸人所陷,陛下宁不为之雪其情哉?此事臣知久矣。乞拘潘仁美于法司衙门,责成有职官与延昭对理,审问明白,取自上裁。”
太宗依奏,即敕参知政事傅鼎臣,审问潘仁美一案。
鼎臣领旨,遂开衙府,拘到潘仁美、刘君其、秦昭庆、米教练一干人至阶下。鼎臣问曰:“潘招讨往日同僚相待,今乃君命也,难以容情。果违法律,明招其由,勿使动用刑法无益。”仁美曰:
“小可承君命,防御辽兵。彼父子自失战机,致被陷没,反来诬陷我等。若朝廷不察其详,屈坐帅臣,则后人何敢任此职哉?乞大人明鉴,为申上知。”鼎臣半晌无言,令左右将一干人拘于狱中,退入后堂。
忽家人入报:“潘府黄夫人遣使女来,说有机密事要见大人。”
鼎臣令唤入后堂。使女跪在阶下曰:“夫人以太师发问于参政台下,没甚孝顺,薄奉黄金一百两,玉带一条。望大人善觑方便,再得重谢。”鼎臣本是好利之徒,见着此物,不胜欢喜,令左右收起,谓使女曰:“汝归拜上夫人,不须挂念,参政自有分晓。”使女拜辞而出。
八王素知鼎臣好财,恐潘家有人通疏关节,乃密遣手下在府门缉探,手下见使女进府,急报八王。八王随即来到,恰在府门外捉住使女。提着金简,入后堂来,鼎臣见着,吓得面如土色,连忙下阶迎接。八王厉声曰:“汝为朝廷显官,何得私受潘府贿赂,要害杨家?”鼎臣曰:“小官并无此情,殿下何以出此言?”八王乃令从人将潘府使女,搜身阶下拷讯。使女抵赖不过,只得实招。八王怒曰:“傅参政尚能强辩乎?”鼎臣哑口无言,自脱去冠带,伏于阶下请罪。
八王令备马,随即入见太宗,奏知其事。太宗惊曰:“若非卿有先见之明,险被奸臣卖弄。”因问:“鼎臣当拟何罪?”八王曰:
“私受贿赂,其情尚未行,当得枉法之罪,该拟削职为民。”太宗允奏,即下旨,罢鼎臣官职,发归乡里去了。八王又奏:“西台御史李济,为人忠诚,办事公正,可审此案。”帝允奏,敕命李济承问施行。
李济领旨,开御史台,端坐于堂上,左右军尉威风凛凛,排下刑具之类,见者无不骇然。正是:生死殿前难抵讳,血冤台上不容情。片时,狱官解过仁美、延昭等到阶下,审问一遍。仁美力推:“杨业自家战死,与我等无干。”李济怒曰:“汝为主帅,败衄而回,反以彼自家战死抵讳。杨七郎有何罪,汝用乱箭射之?且傅参政因汝送了前程。今日好好招承,免动刑具。不然,休怪下官酷虐也。”仁美低头不应。
李济喝令军校,将刘君其、秦昭庆、米教练一干人犯,推于甬道,极刑拷打。三人受苦不过,只得将陷害杨业并射死七郎情由,逐一供出。吏司呈上,李济审案录奏。仍将犯人监禁,候旨发落。
次日,李济以仁美招由,奏知太宗。太宗视毕,大怒曰:“朕以仁美先帝功臣,屡恕容之。今如此侮法,不正其罪,何以激励边将?”因问八王:“当何以处治?”八王奏曰:“潘仁美该处斩罪,陛下以后妃之故,减二等,削职为民。刘君其、秦昭庆、米教练等,得通谋之罪,亦该处死,减一等,调边远充军。杨延昭有失军机,发问配所。其余人犯,随旨发落。”太宗允奏下敕,着李济照原拟遣。李济领命,于府中将文案复视,罢黜仁美为民外,刘君其发配淄州军,秦昭庆发配来州军,米教练发配密州军,杨延昭发配郑州。拟议已定,将刘君其等决杖讫,依期起行。后人咏史诗曰:
党恶害人何所益?试看今日配君其。
皇天有眼应无误,只在斯须与报迟。
次日,李济以发遣仁美一起,奏知于上。上谓侍臣曰:“以前杨业父子,屡立奇功,不期死于王事,朕甚怏怏,欲将恩典旌之,卿等以为何如?”直学士寇准奏曰:“陛下念及功臣,以慰其后,为社稷计也,有何不可?且杨业父子,忠勤为国,人臣所难。今只有延昭一人在世,正当厚恤之,使边将知所观感。”太宗然其议,因遣使臣于郑州召回延昭去了。
忽近臣奏知:武胜军节度使赵普卒。太宗闻奏震悼,谓君臣曰:“赵普能断大事,尽忠国家,真社稷臣也。”寇准曰:“诚如陛下所言,臣等多不及也。”按赵普素性深沉,刚毅果断,虽多忌克,而能以天下事为己任。故其当揆,惟义是从,偃武修文,慎罚薄敛,以立弘功于后世,其功大矣。少习吏事,寡学术。太祖劝以读书,遂手不释卷,每归私第,阖门启箧,取书诵之数日。及次日临政,处事如流。既卒,家人发箧取书视之,则《论语》二十篇也。尝谓帝曰:“臣有《论语》一部,臣用半部辅佐太祖定天下,用另半部辅佐陛下致太平。”普相两朝,未尝为子弟求恩泽。卒年七十一岁。后谥文献公,封韩王。
是时宋太宗在位既久,未立东宫。冯拯等上疏,乞早定太子。
帝怒,贬冯于岭南。自此宫廷之事无人敢言。七王知此消息,密与心腹王钦议曰:“君父春秋已迈,未肯立皇太子。廷臣谏者,遂遭贬黜。莫非因八王之故,欲以天下还之耶?若果有此意,则我没希望矣。”钦曰:“殿下所言,正合我意。主上以遗言为重,必将天下还八王无疑。若不设谋,后悔莫及矣。”七王曰:“君有何策教我?”钦曰:“除非谋死八殿下,则大事定矣。”七王曰:“八殿下君父至爱,如何谋得?”钦曰:“臣有一计,不知殿下肯依否?”
七王曰:“汝试言之。”钦曰:“可召精巧匠人入内府来,打造鸳鸯酒壶一把,能贮两样之酒。当春暖委节,百花盛开,特请八王于后苑赏玩。令庖人进食,侍官斟酒。先藏毒酒于外,后放醇酒于中。八王饮之,不消半盅即死于非命矣,有何难哉?”
七王听王钦所言,大喜曰:“此计极妙。然事不宜迟,即须行之。”乃遣军尉往城西召胡银匠进府中,打造鸳鸯壶。不出数日,其工完矣,银匠将壶献与七王。七王视之,果是精巧,人不能测。
谓王钦曰:“器物已造完备,当在何时行之?”钦曰:“殿下先将匠人诛之,以灭其口。”七王然之,因赏以醇酒,银匠登时醉倒,七王令左右丢入后苑井中去讫。王钦曰:“殿下当发书于八王府中邀请,明日辄行此事。”七王乃遣内官赍书,径诣八王府中进上其书曰:
弟元侃以春光明媚,花柳芳妍,适朝廷优暇之际,与兄连日间阔。乞车驾于后苑赏玩片时,庶慰伊弟之怀,以酬春光之盛。
八王得书,着内官复命:明日准来赴约。内官拜辞,归见七王,道知八殿下许允赴约之故。七王得报,吩咐庖人厨宰,准备筵宴齐整,等待八王赴宴。
次日,八王驾到,七王亲出府门迎接。进于堂中坐定,各诉相爱之情。茶罢三盅,二王入后苑来,只听得乐工歌女,丝竹品奏。八王与七王分宾主对席而坐。七王笑曰:“兄弟之爱,喜乐相同。难得如此春光,今特与兄少尽一日之欢,以慰生平之念。”八王曰:“多蒙雅召,安敢推辞!怎奈数日因寒暄失调,身体颇觉不舒。然而兄弟之情,只得赴命,酒实不敢饮。”七王曰:“纵兄不畅饮,且开怀饮数杯。”片时,庖人先进品味。七王令侍官斟酒。
侍官提过鸳鸯壶,先斟一金盅,进于八王面前。其酒才入金盅,毒气冲逼,八王身子未痊,闻此酒气,掩鼻不迭。忽筵中一阵狂风,吹倒金盅,将酒倒翻泻地,赤光迸触。侍从脸露惧色。八王离席,分付准备车驾,辞七王径回府去了。七王以计不成,懊悔无及。王钦曰:“殿下勿忧,八王不知就里,谅亦无怪,俟再图之。”七王闷闷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