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赞与军校进了仁和门,只见人如蚁聚、货似山积。焦赞言曰:“若非老哥放出,怎么见得这般热闹去所?”军校惊曰:“汝好大胆!倘人听见盘诘,究出是三关逃军,拿去问罪,且不连累本官?”赞笑曰:“道这一声,便有何害?”急行到酒馆面前,闻得作乐歌唱、佳肴飘香,赞曰:“可进里面沽饮三杯而去。”军校曰:
“这里闹纷纷的,我等难以从容饮酒,当往城东高楼偏僻去处饮之可也。”焦赞闻他这话,遂邀军校径往望高楼饮酒。饮至日色将晚,军校催赞回府,赞曰:“此地难得,望老哥多饮两杯。今晚只在此店歇宿,明日回去也罢。”军校曰:“明日本官见责,我等怎么回话?”赞曰:“无妨,我自解释,不致罪加汝等。”军校见其性急,恐嚷闹起来被人知觉,只得依随,直饮酒至更尽方罢。
饮罢焦赞不肯歇息,邀军校乘着月色东荡西游。游到谢副使门首,听得里面大吹细擂,作乐饮酒。焦赞曰:“这个人户好快活也。”军校笑曰:“你不消说他,此乃谢金吾之家,是你本官对头,乃当朝第一宠臣,最有权势。如今领着圣旨来拆滴水天波楼,汝本官回来正为着这些事情。”
焦赞先未知谢金吾之家,也自罢了。此时一知,杀心顿生,谓军校曰:“汝二人在此等着,待我进去结果了这贼。”军校吓得战战兢兢,浑身麻了,言曰:“汝生出事来连累我等,不如从速转回店中安歇。明日回去,本官还不知觉。不然我先回去报知本官,定行重责。”焦赞怒曰:“汝二人要去只管去,我今定要这般行也。”
二人拖焦赞转至后面墙角边,焦赞说声:“撒手!”纵身一跃,跳过其墙,里面乃后花园也。
焦赞悄悄进到厨房,家人俱在堂上服侍饮酒,只有一个丫头在厨房整备酒肴。焦赞抽出短刀,向前将丫头杀了,提头走出堂中。只见金吾居中坐着,乐工歌童列于两旁,焦赞将那颗头照金吾脸上掷去。金吾大惊,溅得满面是血,大叫:“有贼!众人快拿!”
焦赞走向前骂曰:“奸佞贼!你认得焦爷么?”言罢,一刀砍落其头。众人见了,各自逃生。焦赞余怒不息,将其一门不分老幼尽皆杀之。有诗为证:
静中察天道,天道好循环。
妄意将人害,全家一剑餐。
时夜三更,焦赞将筵中美酒佳肴饱恣一餐。临行思忖:“谢金吾一家被我杀了,他乃圣上宠臣,岂肯善罢甘休,必贻累街坊受祸。不如留下数句,与人猜详,庶不贻害他人也。”即以血大书四句于壁,诗曰:
四水星连家下流,二仙并立背峰头。
明明写出真名姓,仔细参详莫浪求。
题罢,复从后园跳出去,寻军校不见,乃躲于城坳过了一夜。
次日清晨,逃回杨府去了。
却说巡更军卒夜闻谢副使府中被盗,亟报王枢密知之。王钦径往谢府视之,只见老幼一十三口俱被杀死。壁上大书血字四句,乃是凶手名姓。王钦命人抄写,进奏真宗。真宗大惊,下命王枢密体访此事。王钦奏曰:“臣缉访得杀死谢金吾者,乃杨六郎新招贼徒焦赞是也。”真宗曰:“杨郡马镇守三关之地,哪里有部将来此杀人。”王钦曰:“日前杨六郎私下三关,带得焦赞同来。乞陛下遣兵围住杨府搜捉,便知端的。”真宗允奏,敕令禁军捕捉杨景与凶手焦赞。旨命既下,禁军百十余人领旨而行。
时六郎正与令婆计议天波楼之事,忽左右报:“夜来焦赞入城,越墙入了谢金吾府中,杀死老幼一十三口。今皇上差禁军围府捕捉。”六郎曰:“这个狂徒,败吾家门!”道罢,禁军已一齐冲入捉拿六郎。焦赞听得这个消息,手执利刃,一直杀入。禁军见其凶恶,放了六郎,不敢近前捕捉。六郎喝住焦赞曰:“汝生出这等大祸,尚敢拒朝廷之捕耶?好好自缚,去见皇上请死!”焦赞曰:
“这一生也不知杀了多少奸徒,希罕砍这一十三口!我今把这些狗奴杀了,待与将军回转佳山寨,看有什么人来奈我何!”六郎怒曰:
“汝犯下逆天大罪,又说这等不法之话。今若不听吾言,先斩汝头去献!”焦赞乃放下利刀,唯诺而退。禁军复欲来捉,六郎曰:
“不必汝等动手,吾自缚去见天子。”
六郎、焦赞俱自绑缚,随着禁军入见真宗。真宗问曰:“朕未有召命宣卿,卿私离三关,带领部将杀死谢金吾一家,该当何罪?”
六郎奏曰:“臣该万死,乞陛下宽恕一时,容臣伸诉冤苦:臣父子荷朝廷厚恩,虽九泉不忘。近因主命毁拆天波楼一事,臣母忧虑,遽成一疾,危在旦夕。惟恐死去不得面见,而饮终身之恨,又因三关此时略安,遂偷暇来家,视省即去。虽带焦赞同来,监守在家。谢金吾全家被杀,黑夜难明。乞陛下再行体访,若果是臣之所使,将臣等斩首以正朝廷宪典,敢求生乎?”真宗闻奏,持疑良久。王钦奏曰:“杀谢金吾者确是焦赞,其以血自书名姓即可为证。
乞陛下将杨景、焦赞押赴法场,庶后人知警而不妄为。”真宗犹豫不决。八王奏曰:“事亦可疑。但六郎、焦赞不应私离三关,其罪甚重。特念镇守三关功绩,免其一死,令行发落。”真宗允奏,敕令法司拟杨景等之罪。
六郎一退,王钦即遣人于法司处说动,着令发配六郎等于边远穷恶地方。时掌法司正堂黄玉与王钦最好,依其之命,遂将杨景发配汝州监造官酒,递年进献三百坛,三年完满,听调别用。焦赞发配邓州充军。黄玉拟定,申奏真宗,真宗依拟,敕令杨景、焦赞即日起行,又命王钦安葬谢金吾全家尸首。王钦领旨去讫。
却说六郎闻此消息,不胜悲悼,归辞令婆。令婆哭曰:“家门何以不幸,遂致如此!倘老身有什么吉凶,谁为殓骸骨?”六郎曰:
“儿去三年便回,乞母亲休忧虑。且天波楼一事,儿与八王计议已定,他必保全不拆。焦赞杀了谢金吾,亦为朝廷除却一害。多感八王相救,不然性命难保。此系不幸中之大幸也。”道罢,焦赞入见六郎,言曰:“闻朝廷发配将军于汝州,又闻发配小将为邓州军,今特来请将军回三关寨,不必往汝州去也。我今日杀了谢金吾,却不是冤枉了他。我为朝廷除此奸佞之徒,朝廷不感谢,反把我来充军。然我只会临阵擒军斩将而已,哪晓得做什么军?”六郎曰:
“谁敢违逆圣旨?汝且小心往邓州而去。到于彼地,等候赦书赦除罪名,即有回三关之时。若再玩法得罪,则望生还三关必不可得。”
六郎先遣焦赞与解军起身去,随后辞别令婆望汝州而行。八娘、九妹直送至十里长亭而别。
焦赞在半途俟候六郎。六郎既到,赞曰:“我此去不日即归三关报与岳胜哥哥等知之,立地兴兵来救将军也。”六郎曰:“休得胡来!我今不致于死,何消如此?汝当忍耐三年两载,即可相会,再休妄生事端。好听吾言,谨记!谨记!”焦赞笑曰:“贻累将军前途,休要埋怨,小将以死相报便了。”言罢分别,与解军投邓州去讫。
六郎与随行军人望汝州而进,正值三秋气候,六郎途中口占八句:
浅水芙蓉花满枝,园林木落叶初稀。
何人疏懒堪为侣,到处风尘解化衣。
傍晚笛声江上起,欲寒天气雁南归。
秋来不尽生愁处,翘望孤云片片飞。
六郎吟罢,投店而宿。次早到汝州,公人将解文投进府中,呈与太守张济看之。张济看罢,批了回文,打发军人回去,即邀六郎入后堂,问之曰:“闻将军镇守三关,威震辽邦。吾等私谓将军非封国公,必授侯爵。今缘何又得发配之罪?”六郎遂将焦赞杀死谢金吾之事告之。张济甚加叹息,乃曰:“将军忍耐!此去城西万安驿,极好监造官酒。及时解京,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圣上必赦回矣。”六郎称谢,辞别张济,径往万安驿造酒去讫。
却说王钦遣人打听六郎已到汝州,乃请黄玉到府。坐定,王钦言曰:“日前问配杨景于汝州,便宜了他。”黄玉曰:“何为便宜他?”钦曰:“彼罪应死,圣上不欲显加其罪,而实欲暗置之于死也。”黄玉曰:“此是险地。监造官酒,关系最重,圣上动用之物,微有差池,则死罪难逃。明日大人可上一本,劾他私卖官酒,主上必怒,即赐死矣,决无生还。”王钦大喜曰:“高见,高见,若大人不言,下官何由得知?”辞别黄玉,仍回府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