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立新
十三岁时,他娶了她,放在今天,这绝对是一件挺好笑、挺荒唐的事。因为,就在结婚的前一天晚上,他还是一个要吮着娘干瘪的奶头,嚷着让娘给他讲故事,然后才能入眠的小毛孩。可是,在那个时代,一点都不稀奇,娃娃亲。
更意外的是,婚后的第三天,他就兴奋地拍着屁股走人了,他去干“男人该干的事”——上战场抗日,去打日本鬼子去了。而对她,他亦没有一点留恋和不舍,仿佛他和她之间的婚姻是过家家,闹着玩的。
而这一去,就是六年。
在这六年里,她悉心照顾着整个家和疾病缠身的婆婆,二十岁还不到的她,看上去,已经被劳累纠缠得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而一直支撑着她,给予她勇气的是,每时每刻对他的思念和盼望。她想,只要战争一结束,他一定就会解甲归田,与她一起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六年后,她的盼望果然开出花来了——他回来了,在一个杏花绽放的午后。
他一身崭新的戎装,气宇轩昂,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毛孩了,他是英气逼人、叱咤风云的大将。此时的他,因为在战场上屡屡立功,军衔已经很高了,因此当地政府特意安排了一位领导来陪同他。
一回家,他就激动地抱住了母亲,有说不完的话,全然忘了还有她的存在。而她亦没有半点怨言和抢风头的举动。她只有满心的欢喜,只顾忙着进厨瓶房,杀鸡、煮蛋。可是,等她把烧熟了的鸡和蛋都端上来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走了。他只是路过这里,上级只批了他几十分钟的探亲假——战争还在继续,他必须得马上回部队。
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眼前,可是她,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和他说!
她坐倒在地上,哭了整整一下午。
她又开始盼啊盼,盼战争能早点结束,盼他再次回来。这次,她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只要他回来,说什么,她都得跟着,不让他再离开自己,他可是自己的男人啊!
不久,抗日战争结束了。可是,紧接着国内战争又爆发了,他还是回不了家,她还得等。而就在此时,婆婆也带着遗憾撒手西去了,家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对他的日渐强烈的思念,促使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参军!她要一边参军,一边打听他的下落,寻求和他团聚的机会。
经过努力,她被录取了,去了一个野战医院,当一名医护人员。巧的是,她所在的野战医院和他所在的部队是同一个系统的,她正好服务于他。
战争正异常激烈和残酷地进行着,每次从前线送来的伤病员都有很多,而且,都是惨不忍睹,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的。每送进来一批,她的心都要悬起一次,她希望其中有一个伤员就是他,那样的话,她就能见到他了,而且能够名正言顺地照顾他,但她又怕送来的就是他,那就意味着他出事了,有可能性命都难保。
这种煎熬始终折磨着她。此时的她与他只相隔咫尺,但却形同天涯,部队有规定,她是不能去找他的。
终于她的煎熬停止了,战争结束了。她把自己从头到脚,精心打扮了一下,然后兴奋地去找他。可是却被告知,他已经连夜去一个干休所,封闭学习去了,谁也见不着。
之后,朝鲜战争又爆发了,前方又传来他去东北参战的消息。
好在,朝鲜战争很快也结束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一直在找他。于是,他决定南下,与她会面。谁知道,此时的她正在北上的列车上,两辆火车又平行地擦过了。
人海茫茫,她只带着他的名字,找寻了近十年。
有一天,他正在培训班上上课,有人把他叫出来,说,你爱人来了。而此时的她就站在他的面前,穿着部队统一发的制服,和他记忆中一点都不一样,他竟一点都没有认出来,十年了,他哪还能记得啊。
晚上,部队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招待所,本应是他和她互诉衷肠的良宵,而他做的却是验明她的正身。
他问,你说你是我的爱人,能不能拿出证据来?她说,没有,当年你走时,什么信物也没有给我留下。他想了想,又说,那说说村里当年的一些状况也行。
她就说了:村口有一棵大槐树,好几十丈高,上面有一个大鸟巢,起初每年都有许多鸟儿在里面住,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就没有鸟来了。可是,巢儿还是一如既往地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来年,来年的来年,鸟儿再回来,虽然巢儿一次次的失望……他的泪就下来了,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她,叫,妮,你果真是我的妮!
妮,是她的小名。
如今的他们,皆是白发满头了,她更是疾病缠身,吃饭、走路都不能独自完成,果真成了一个永远无法移动的巢儿。而每天给她喂食,推着她出去感受阳光的,则是他这只老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