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洲茅祖母舅,簉室吴孺人父吴翁,无子,寄食余家。髫时见之,已七十余。为余言:“余以嗜酒故,得两死。壮时以贩缯入闽,来往温陵。其友业教曲,适领班至郡,厨烧春方熟,群伶少年选事,谓曰:‘翁称善饮,能尽一杓?吾曹度曲以侑。’杓以量酒,一杓得茗碗十八。翁曰:‘可’。曲终而杓已罄。笑曰:‘何伤乎?甜美甚可口也。’方逾阈,触风即仆。幸署中有知医者,教以大长桶置井泉,卧其中。发及手足甲中,出血如缕,以生腐置臆即焦熟,尽一箱乃已。医曰‘生矣’,仍以腐浆灌之,三日始能饣甫糜。病卧月余,百日始复初。此一死也。“继又以洪醉夜归,迷路走荒郊。遇一僵尸攫之。彼醉不知,以为人也。时手一蔗竿,翁素武勇,力击之仆。倦极,迷惘中触一野厝。意即家中卧榻,据之酣寝。黎明,趁墟人过,见尸喧噪。翁惊乃起,怖绝,遂不敢夜行。此又一死,然皆幸免。”
若蔡孝廉则真死。孝廉名焜,余中表兄舅馨山上舍子,素不甚酒。秋捷后,公车北上。燕赵苦寒,饮烧春甘之,遂非此不饭。量固不洪,日不尽数两。
第廿年来日饮无何,铢铢而积之,腹贮者已可盈缶矣。一夕扃户寝,晌午犹不起。家人怪之,抉扉而入。室中滃然,衾帐皆焦,半身烬矣,手犹握烟管,竟与本草所载倚马焚身事同。盖烟火引线,倏如爆竹之发耳。
嗜饮者曰:如此反真,洵大佳事。殊深辗转床褥者,亦愿为陶土,意险诨也。幸际太平,何必觅出中千日。
平步青
PINGBUQING
平步青(1832-1896),字景荪,号常庸、霞偶等,笔名有霞外、侣霞等,浙江山阴(今绍兴市)人。平步青家庭以仕宦闻名,祖辈曾经出过四个进士。他也于同治元年(1862)年成为进士,授庶吉士、翰林编修等职。1867年得受江西督粮道,因不习惯官场生活,1872年辞官归隐。平步青自述不喜做官,也不惯与名士交游,所喜者,惟有隐居读书,以学术自期,希望继承黄宗羲、章学诚等人的浙东学术传统。平步青家藏书有2万卷之多,他平时即浸隐在这些书中,读书写笔记。但由于他对读书治学有很高的要求,所以这些书并没有大量传播到世面。平步青的笔记,有《霞外捃屑》等。他的笔记学术性强,其目的则在于经世致用,被誉为“句句可宝”。
顺治丁酉江南科场狱
《石鼓斋杂录》云:
顺治丁酉科场大狱,相传因尤侗着《钧天乐》传奇而起。时,尤侗、汤卿谋,高才不第。隐姓名曰‘沈白’、‘杨云’。描写主考‘何某’,尽态极妍。三鼎甲,为‘贾斯文’、‘程不识’,‘魏无知’,亦穷形尽相。科臣陆应节纠参。
庸按:卿谋卒於顺治乙酉六月五日,下距丁酉,已十三年。相传之说,妄也。戴说,见《槐厅载笔》卷十三、《制艺丛话》卷九。法氏、梁氏,皆失之不考。
《三冈识略》卷八,则谓金陵书肆刻传奇,名《万金记》,流布禁中,遂有是狱。《坚瓠甲集》卷二载《黄莺儿》词,不云出西堂,“疑不能明也。”
近申报馆排印《屑玉丛谈·二集》,中有许嗣茅《绪南笔谈》,谓初起於《万金记》及尤侗之《钧天乐》,吾郡朱绍凤首弹之。似合董、戴二说为一。
李光地年谱之误
李清植《榕村年谱》:
康熙十年辛亥,始交蔚州魏环极先生象枢。魏公时为左都御史,雅与公相重,闲日会宴,既久益欢。
庸按:《国史·魏象枢列传》:“康熙十一年,母忧服除。用大学士冯溥荐,授贵州道御史。满岁,加四品衔。是年冬,擢左佥都御史。至十七年,始授左都御史。”十年,敏果方居忧里门,安有与文贞会宴事乎?
又,《榕村谱录合考》载公《与诸弟讱庵书》,云:“彭无山,上亦以丑诋太甚,落其职。”
庸按:《国史·彭鹏列传》:鹏自以论劾前一年癸酉顺天科场文落职,非以丑诋。文贞“夺情”,故书语未可信。
纂书改官
姚姬传撰《任子田侍御墓志铭》云:
为礼部主事时,诏开四库全书馆。是时,非翰林而为纂修官者八人,兴化与鼐与焉。后,鼐以病先归,任以忧归。及书成议叙,其六人尽改为翰林。大臣又以任与鼐名奏,称其劳,请俟补官更奏。鼐以母老,不出。任独往。大臣竟不复议改官事,仅以循资,得御史。
庸按:六人者,邵南江(刘文正保)、周书仓(刘文正保)、余秋室(裘文达保),以进士归班,授编修;程鱼门(□□□保),以吏部主事授编修;杨简斋(昌霖,王文庄保),以举人特赐进士归班,赐庶吉士;戴东原(裘文达保),以举人特赐进士,改庶吉士。
癸巳征修《永乐大典》时,戴、邵、周、余、杨,皆里居,奉诏赴阙;程、任、姚,则服官在朝者也。
姬传之乞病也,“以某相国柄政,欲保升御史。先生竟以此辞归。”见《孟涂后集·哭姬传先生》诗自《注》。据李申耆代康中丞绍镛《古文辞类纂后序》,则云“于文襄公方招致文学之士,欲得先生出其门。先生不应,谢病归。”刘云“某相国”,即指金坛。然则子田赴补时,不复议改官,亦金坛当国事也。
《和珅传》风波
朱文定公(士彦)纂《顾通副传》略云:
今上登极,擢君侍讲学士。君复上书论事,上韪之。会前大学士松筠由谪籍,起总宪,复出为都统。君疑有间之者,遂疏陈其事。坐是,降编修。
初,君在国史馆,为《大学士和珅传》,详载乾隆年间获咎旨。未上,而出督学。后来者悉删之。上震怒,命严治,遂委罪於君。门人谢学士阶树,为白之当事者,求得君手稿。得不坐。道光中,上阅《实录》,知君贤。九年,擢中允;十年,复擢翰林学士。其明日,君即上疏言事。
呜呼!翰林以记载、文诰为职,苟少知文之模范,行己无大过失,委蛇栖迟,率可致尊显。君独勤勤恳恳,以建言为务。虽遭摈斥,不少悔。忠爱之性,实有过於寻常者。
庸按:《和传》一事,为学士大节所系,文定言之不详。
据学士《思无邪室全集》卷下《陈雪香先生(希曾)双帆使节图遗照二首》自《注》:“壬申岁,莼撰《和珅传》后,即督学云南。同馆者删去罪状数条进呈,仁庙怒其不实,祸且不测。师承命核办。司事者匿莼稿本。师疑其诬,与潘芝轩师至馆穷诘之(按:陈本史馆副总裁,潘则是年五月丁巳充正总裁),始得出。
遂据以入奏。乃坐删改者罪。莼得无恙。”事之颠末方明,而不言删去之同馆姓名。
恭读《仁庙圣训》,载嘉庆十九年五月丁巳上谕:“《和珅列传》,但将其官阶、履历,挨次编辑,篇幅寥寥。至伊一生事实,全未查载。惟将逮问以后各谕旨,详加叙述。是何居心?不可问矣。”寻奏删纂《列传》之编修席煜,请革职审讯。上谕:“顾莼原纂《和珅列传》稿本内,本载有事实四条,皆和珅罪状。葛芳晋节去三条,席煜节去一条。”乃知删去者,为葛、席二人。
合之文定《传》:初则谢向亭白之陈雪香。继而,雪香与潘文恭求得手稿入奏,顾乃得白。此事距今七十年,而读文定文者,已疑不能明。必考之学士《集》,并得读中秘书,参互考证,其事始悉。
然则,居今之世,而尚论三千年以上之经、史疑义,辄据己说臆断,与夫单证孤文,辄曰:“古人之事,如是,如是。”呜呼!岂易言哉!
读书五失
袁桷《清容集》卷二十二《袁氏新书自叙》:
余少读书,有五失焉。雅观而无择,滥阅而少思,其失也,博而寡要;考古人之言行,意常退缩而不敢望,其失也,懦而无立;纂抄史籍之故实,一未终而屡更端,其失也,劳而无成;闻人之长,惟恐不及,将疾趋从之,而辄出其后,其失也,欲速而过高;好学为文,未能畜其本,经术隐奥,茫乎其无所适从,泛然而无所关决,是又失之甚者也。
夫为学之道,用志不能不一,用力不能不专,农夫莽而广种,不如狭垦之为实也。工人泛而杂学,不如一艺之为精也。
后,苏天爵铭清容墓,节此叙入之。云:“公之斯言,深中学者贪多苟且之病。”
庸癸亥读《清容集》,录庋座右以自警。倏忽廿年,失犹如前,而读书不及少时。贫多,固学者之病,然犹愈於专己守残。汗简未青,玄发已皓,嗟何及矣!
不可轻受人恩
《新唐书·李商隐传》:“岁具资装,使随计。”又云:“牛、李党人,蚩谪商隐,以为诡薄无行,共排笮之。”
庸按:令狐文公奇义山文,使与诸子游。自河阳徙天平、宣武,三表署巡官。又岁具资装,使随计吏。开成二年,更以绹善高锴,奖誉甚力。登第后,依王茂元、郑亚。绹谓其忘家恩。归穷自解,而憾不置。虽党人蚩谪、排笮,诬其诡薄无行,然令狐小人,其待义山,不可谓不至。既婿王氏,复依郑亚,安得不怒其负心?亦可见才人未达时,不可轻受人恩,后难自立也。
刻稿、娶小
明复社盛时,依附者多。时人嘲之曰:“头里一顶书厨(谓方巾),手里一串数珠,口里一声天如。”又曰:“座乘轿,改个号,刻部稿,讨个小。”(《冬夜笺记》
作:“京师谚曰:改个号,娶个小”)
《烟屿楼诗集》卷十八《送叶茝田(之蕃)司教云和》云:“一官一集一姬人,俗语丹青有宿因。看遍括苍好山色,一囊佳句一时新。”自《注》:“吾乡谚语云:
做一任教,刻一册稿,娶一个小。”则甬东风气,较明末有过之,无不及。蓿盘淡泊,乃能筑氏麻沙,轻绡捧砚,亦豪矣哉。
昨,秋田铨注箬溪,予举徐诗调之。笑曰:“稿不敢刻,小不能娶,惟遍看好山色,不妨长作括苍主人耳!”病榻孱夫闻之,不禁色妒。
李伯元
LIBOYUAN
李伯元(1867-1906),本名宝楷,又名宝嘉,笔名南亭亭长、游戏主人等。
李伯元生于山东济南,六岁丧父,在伯父的抚养下成长。二十六岁时乡试第一,成为秀才,书画、辞赋、时文享誉千里。1896年李伯元只身闯入当时维新变法派活动的中心上海,以其才气文笔,进入报界,并自己创办了《游戏报》,“以诙谐之笔,写游戏之文”,“假游戏之文,以隐寓惩戒”,取得了巨大的成功,1901年李伯元将《游戏报》售于他人,自己又创办了《世界繁华报》,内容注重消闲、讽刺和暴露。他写的《官场现形记》,即首先刊载于该报。1903年商务印书馆创办《绣像小说》半月刊,李伯元写的《文明小史》、《醒世缘弹词》等,都在这个刊物登载。李伯元通过小说在当时建立了广泛的影响,光绪27年清廷开经济科,曾诏他应举,被他拒绝。由于工作繁重,应酬过多,李伯元很快失去了健康,于1906年去世。李伯元的着作,除了着名的小说外,还有笔记如《南亭笔记》,内容多为“谈故说艺”,有的简直可以视为他的小说的续篇。
知人隐微
雍正事必躬亲,不遑暇食。万几之暇,手批臣下奏札,无不洞中隐微。南府传戏,御史某力谏其事,具疏三次。雍正乃批云:“尔欲沽名,三折足矣。若再琐渎,必杀尔!”又批云:“狗食骨,人夺之。岂不恨?”盖御史某尝昵一优。优被南府选入当差,故御史某假公以济私也。其知人隐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