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脚步，张着嘴，大口地喘着气，拍拍酸麻的右腿，肌肉好似就放松了下来，疲累感有所缓解了。学校的大门仍紧紧地关闭着，但西边的校门敞开着，不时有人断续地随意进出着。他这是第多少次来这里了也记不清了，前几次来门卫对出入人员严格检查，他根本就没有进去过。这次看来能进去了，他脸上浮起了一层厚厚的笑意。
隔着一条公路，他眼光柔柔地看进学校的大门里，迎面是一座高高的楼房，装饰得很有气派。楼前矗立着一根笔直的旗杆，他使劲抬抬头，反射回来的阳光刺目，他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但他看清楚了，上头是迎风飘扬的一面旗子。
他从乡下到县城里打工两年了。儿子上高中了，花费越来越大，他就把土地撂给老婆种，自己来城里打工。由于右边一条腿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也干不了什么挣大钱的活。他就在一家制作烧鸡的家庭作坊里洗鸡，一天要工作十多个小时，干下来总是腰酸背疼的。但看到主家管吃管住，还每月发他一千元工资，他就干得津津有味。
儿子在县城这所高中上学，他打工的地方在县城南，儿子上学的学校在城北，相距四公里。
这个学校也是他过去一心想上的学校，这学校教学质量好，是一所名校。可由于自己瘸着一条腿，又加上生活困难，在乡下上完初中他就没机会再上学了，这所学校的大门他没能迈进。
儿子考上后，他满怀喜悦想送儿子入校，借此机会也顺便看看自己一心想上但没能跨入大门的这所学校。儿子皱着眉头，盯着他的右腿看了半天。他的心一颤，脖颈一软，眼光也落了下去，残疾的右腿一阵痉挛。儿子有些惭愧，但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去就是。”他知道，儿子是为他的瘸腿感到羞愧，不想让自己的同学知道自己有一个腿有残疾的父亲。
两年了，尽管父子俩同在一座县城里，相距也不远，但他们从来没有在学校附近见过面，需要钱了儿子会来城南找他要，但绝对不同意他过去送。他想儿子了，也只能忍着。但他想到学校看看的念头始终没有断过，他想哪怕隔着窗子看一眼也就心满意足了。
有几次，他忍不住了，也曾偷偷地跑来过，他舍不得打车，迈着有残疾的腿，用了接近两个小时才来到大门口，可看大门的门卫们拦住了他：“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我，我……”他担心给儿子丢脸，就趔趔趄趄地往一边退去，但眼光却急呼呼地盯着校园里面。门卫看他不像坏人，就又提醒说：“按规定星期六可以来看学生，平时有事和班主任联系好也可以让班主任领进去。”他使劲儿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那不舍之情流露得十分充分。
这次是节日放了假，他知道儿子已经回乡下的家里了。而他打工的主家也因供货有点问题放了他半天假，他就又打算去看儿子的学校了。他和主家说：“就是儿子不在那里，我去看看也就满足了，看看儿子的座位，课桌、教室，就行了。”主家很理解，告诉他：“你要目不斜视，大模大样儿地进大门，门卫一般就不会过问了，特别是放假的时候，他们认为进出的都是学校的老师，老师太多了，他们也不是都能认得。”
他知道主家说的有道理，这次就在学校大门口的路对过先停下来，待休息过来后，就大步跨过路去，步子尽量迈得稳健一些，让外人对他的残疾别看太清楚。来到大门西侧敞着的侧门时，他没有转头，而是毫不迟疑地跨了进去，同时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眼，门卫室里有一人正对着电视入迷了，见自己没有遭遇阻拦，他赶紧向右转去，走出门卫的视线范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浑身才放松下来。一松弛下来，他的腿又明显地拐起来，他感到还是这样舒服，也就不管它了。
他的眼睛忙不迭地四下里看，贪婪地喜爱着，心脏的跳动加快了很多，这就是我想上的学校，这就是儿子正在上着的学校，嘴里忍不住嘟囔起来：“高二，36班，高二，36班，你在哪里啊？”楼房一座座矗立着，他逐一地看着，办公楼过去了，实验楼过去了，多功能厅过去了，图书馆过去了，“到底在哪里啊？”
他在乡下上学时都是平房，门口上方钉着一个牌子，要找哪个班大老远就能看到。可这里走到教学楼门口才能看到一楼的教室门口挂着的牌子，他一看是高三的，但他怕错过，就一层层看上去，到了顶层仍然是高三的教室。他只好又下来，就光去找高二的教室了，但他把高二的一座教学楼又挨着走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36班。他眉头一皱，想了想，肯定还有一座高二教学楼的，就又耐心地寻找起来。
当“高中二年级36班”的牌子终于进入眼帘时，他感到喉头一热，眼睛有些湿润，控制不住自己地踉踉跄跄跑过去，身子紧紧地贴在了门上，门都让他顶得颤了几颤，鼻子扁扁地顶在玻璃上，凉凉的，麻麻的，他知道自己贴得太近了，但就是舍不得离开一些。黑板、电视机、讲桌、课桌、座位、墙报，一一看过去。“儿子在哪个座位上呢？这个？不。那个？不……”他把每一个座位逐一设想了一遍，最终当然还是弄不清楚儿子的具体位置。“时常会调整座次的，儿子在哪个座位上都是对的。”想到这里，他偷偷地笑了。
他往学校门外走的时候，觉得腰杆挺得更直了，步子走得稳稳当当，楼上楼下这一番折腾反而并没有感到疲劳，直到出了大门，他才转回身来，充满豪气地对着门卫室摆了摆手，门卫室的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忙自己的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