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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洗

夕阳已经落山了,郭洪涛急急火火地向门外走去,通讯员快速地跟上去,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村后,两间低矮的草房出现在眼前。郭洪涛叫了一声:“大爷,吃了饭了?”郭洪涛来沂蒙山区时间不长,却早已学会了这里最常用的打招呼语。

“吃了吃了,同志又来啦?快进来坐。”热情的声音从床上传出来,屋子里已经暗了起来,但由于里面一点起遮挡作用的家具都没有,从门外就能把床铺看在眼里。

“怎么吃的?儿子回来过了?”说着,他已经来到了床前。

“别熏着你,我这儿没个好味儿。你到门口坐。”大爷把头转了转,示意门口有个座位。

看到屋子太小,转不开身,通讯员就站在了门外。

郭洪涛平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坐。屋子里味道确实不好闻,浓重的尿骚气直冲入鼻孔。郭洪涛从延安来山东担任省委书记后多次住在这个名叫牛王庙的村子里,他一有空就到农户里去转转,认识了这位瘫痪在床的孟大爷。每次经过或落脚在牛王庙村,只要有空他总是来帮他干点活,早已经成了熟人了。当然孟大爷并不知道他是省委书记,只知道是个干部。

孟大爷老伴去世多年,只有一个光棍儿子,在外村给地主扛活,有时几天不回来,只能抽空回来给他弄些饭,洗涮问题就更难了。知道孟大爷生活非常不方便,郭洪涛让村里的干部尽量予以照顾。

郭洪涛知道毕竟外人有照顾不到的时候,自己就也尽量来帮他一下。明天他就要走了,回延安参加七大,所以想来再帮帮孟大爷,于是就直奔主题了。他从墙角的一个破凳子上拿过来一床多处露着破棉絮的褥子,准备给他换上。通讯员也快步走了进来准备打下手。孟大爷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赶紧说:“可不能再这样了,一次次的,那还行?”

“我们明天一早又要走了,瞅这点空帮你洗巴洗巴。”说着,他与通讯员慢慢翻转着孟大爷的身子,用身下的褥子轻轻擦着老人身上的屎尿,一阵阵浓重的气味直往鼻孔钻,通讯员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而郭洪涛却毫不在意,一边小心地擦拭着,一边与孟大爷拉着呱,“我父亲也是陕西米脂的一个农民,咱们都是一样的穷苦人啊,”擦干净后,郭洪涛轻轻地为他铺平刚拿过来的褥子,与通讯员一起轻轻把孟大爷放平,让他躺好,“我们去王家河,很快就会回来的。”

通讯员还没站直的时候,郭洪涛已经抱起褥子快速向外走去。他们来到村西的王家河边时,天更加暗了,眼看就要黑下来。沂蒙山区十月的傍晚,已经有很浓重的凉意,风从水面上迎头吹来,郭洪涛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河水显得有些暗淡,水面上一道道波纹好似老人满脸的皱纹。王家河在这一段是向南流的,河水哗哗地簇拥着向前奔去。郭洪涛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块石头坡前,把褥子小心地浸到水里,先让被孟大爷弄脏了的地方朝向水里,他不时地用手调整着角度,让流水冲刷着。通讯员找来一根棍子,轻轻刮着脏污的地方。过了一会儿,附在褥子上的污浊物是没有了,可污渍却仍然在,郭洪涛笑笑:“不管干什么,不亲自动手是很难干彻底的啊。”说着,两只手攥起有污渍的地方,来回搓动起来。通讯员也赶紧抓起一片来,使劲儿搓着。他们搓搓,浸到水里摆动、冲洗一会儿,再搓搓,再浸到水里摆动、冲洗一会儿。水刺骨得凉,手都快要麻木了,但他们还是认真地洗着,直到彻底洗净。郭洪涛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身,招呼通讯员道:“来,你逮住那头,我抓住这头,你往左拧,我往右拧,使劲儿把水拧干净。”在他们的用力下,水被从褥子里嗤嗤地挤压出来,手中的重量逐渐变轻了,他们的手劲也几乎用尽了,十根手指酸酸的,好似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远处的一切都逐渐模糊起来,天马上就要黑透了,他们在河边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拿起褥子回到了老人的家。

郭洪涛和老人解释道:“孟大爷,本来白天洗洗接着晒最好,但我实在没抽出时间来,也就只能这样了啊,现在先晾在外面,只好等明天晒了。”

孟大爷哽咽着说:“好人啊,你们都是好人啊。等我这老不死的死了,让儿子跟着你们这些好人干去。”

郭洪涛也擦了擦眼睛,说:“别让他走远了,对你也好有个照应。不要想死呀活呀的,好好活着,等咱们赶走日本鬼子,就会过上好日子的。”

孟大爷咧嘴笑了笑,好似想起了什么:“怎么着,明天又要走了?”

郭洪涛不能详细告诉他组织的决定,就笑笑:“我们随时会转移的,等我转回来再来看你啊。”

尽管这么说,郭洪涛也知道短期内不会回到这里的。他要绕道先去解决湖西肃托的错误问题,然后再从单县去延安参加七大。结果到延安后,七大又延期了,他从此也调离了山东。

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郭洪涛才又回到了沂蒙山区,在马牧池乡驻地牛王庙村,他突然笑呵呵地和当地干部说起这件事,并问他们知道这个家庭后来的情况不?当地干部告诉他,老人去世后,他的儿子参了军,几年后就当了团长,后来在解放开封的战斗中牺牲了。

郭洪涛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过了半天,长长出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