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巴黎圣母院(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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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通常,每个教堂里都有一个小房间,是专供接待请求避难人的。在巴黎圣母院,这种小屋就建在外壁拱架下的底座上,正对着修士院。

卡齐莫多以胜利者的姿态,在钟楼上和走廊里跑了一阵,然后把爱斯梅拉达安置在这间小屋里。只要他还在奔跑,姑娘就不可能完全恢复神智,总是处于半昏迷半苏醒的状态,只觉得身体升上天空,在飘浮、在飞旋,被什么东西托举着离开了地面。耳边不时响起卡齐莫多响亮的笑声和欢叫声,她微微睁开眼睛,隐约看见卡齐莫多那张可怕而快活的面孔。于是,她又合上眼睛,以为这回全完了,主宰她命运的厉鬼又把她抓走了。她不敢看他,只好听天由命。

不过,当披头散发又跑得气喘吁吁的敲钟人将她放在避难室里,等她感到他粗大的手轻轻给她解开死死勒住双臂的绳索时,她感到猛然一震,一下子清醒过来,如同黑夜的航船触到岸边,旅客都惊醒一样。神志一恢复,心中的念头又一一浮现了。她发觉自己身在圣母院中,想起自己是被人从刽子手那里救出来的,弗比斯还活着,可是已经不爱她了。这两个念头同时出现在可怜女犯的脑海中,后者比前者更令她感到痛苦。于是她转过身来,看着站在她跟前而令她畏惧的卡齐莫多,问道:“您为什么要救我呢?”

卡齐莫多焦急地注视着她,好像要极力猜想她说的是什么。她又重问一遍。于是,他无限哀伤地瞥了她一眼,随即跑开了。

过了一会,他回来了,把拿来的包裹扔到她脚下。这是几位好心的女人给她的衣裳,放在教堂门口。姑娘低头看看,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赤身裸体,立刻满面羞红,生命又复活了。

对这种羞耻心,卡齐莫多似乎有所感,他用大手掌遮住眼睛再次走开,但是这回脚步却很缓慢。

姑娘急忙穿上衣服。这是一身白色长袍和一副白色面纱,是医院见习护士的服装。她刚穿好衣裳,就瞧见卡齐莫多又回来了,一只胳臂挎着一个篮子,另一只胳臂夹着一床褥子。篮子里装着一瓶水、一块面包和一些别的食物。他将篮子往地上一撂,说了一声:“吃吧。”他再把褥子铺在石板地上,又说了一声:“睡吧。”

敲钟人取来的是他自己的饭食、他自己的铺盖。

吉卜赛姑娘抬头看看他,要表示感谢,但又说不出话来。这可怜的魔鬼实在太吓人了。她吓得一阵战栗,头又垂下了。于是,卡齐莫多对她说:

“我吓着您了。我样子很丑,对不对?您就一眼也别瞧我,只听我说话就行了。——白天,您就呆在这;晚上,整个教堂您可以随便走。不过,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您都不要走出教堂。不然您就完了。他们会杀掉您,那我也不活了。”

姑娘听了很感动,抬起头来要回话,却不见他的人影了。又剩下她一个人,她琢磨着这个模样像鬼的人所讲的奇异的话,觉得他的声音虽然嘶哑,但语调却又那么温柔,她的心被打动了。

接着,她又观察了这间小屋。房间大约六尺见方,小窗户和一扇门对着微微倾斜的青石板房顶。她的视线沿着房顶边缘望过去,只见无数烟囱的顶端,此刻全城炊烟袅袅,尽收眼底。可怜的姑娘念及自身孤苦伶仃,正在特别伤心的时候,忽然感到一个长胡子的毛茸茸的头偎到她手中、她的膝盖上。她浑身一抖(现在她什么都怕),低头一看,原来是可怜的小山羊。机灵的佳利,趁卡齐莫多打散押解队的工夫,也跟着逃了出来,在她脚下蹭来蹭去快有一个小时了,却未能博得主人的一个顾盼。吉卜赛姑娘连连吻着小山羊,说道:“唔!佳利,我怎么把你给忘啦!你却一直在想着我!哦!你可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她这样说着,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搬开心头郁积已久的重压,她失声痛哭起来。眼泪滚滚流淌,而痛苦中最揪心、最苦涩的感觉,也随之流走了。到了晚上,她发现夜色如此美好,月光极为柔和,于是沿着教堂楼顶的回廊漫步。居高临下眺望,大地显得很恬静,她的心情也稍感轻松了许多。

次日早晨醒来,她才发觉自己睡了一觉。这事真不寻常,她好生奇怪,自己已经失眠多长时间了。一束快活的阳光,从窗沿射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她看见阳光的同时,还看见窗口有个吓人的东西,正是卡齐莫多那张丑脸。她不由自主地又闭上眼睛,可是总觉得仍旧能看到那张鬼脸:独眼,又豁牙露齿。但她还是闭着眼睛,这时却听见一个粗嗓门十分温柔地说:

“别怕!我是您的朋友。我是来看您睡觉的。这不会妨害您的,对不对?您闭着眼睛的时候,我在这,这对您又有什么妨碍呢?现在我就走开。喏,我躲到墙后头去,您可以睁开眼睛了。”这几句话的声调极其哀伤。吉卜赛姑娘受了感动,睁开眼睛一看,他确实不在窗口了。她走到窗口,只见可怜的驼子蜷缩在墙角,一副痛苦而隐忍的神态。她极力克制着厌恶的情绪,口气温和地说道:“过来吧。”卡齐莫多见她嘴唇翕动,还以为赶他走,于是站起来,一瘸一拐慢腾腾地走开了,耷拉着脑袋,饱含失望的眼睛,甚至不敢抬起来望一望姑娘。吉卜赛姑娘又叫了一声:“过来呀!”可是,他越走越远了。姑娘只好冲出小屋,追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臂。卡齐莫多感到她的手触摸,不禁浑身颤抖起来。他抬起哀求的目光,当看出她是要把他拉回身边,脸上这才焕发出喜悦和柔情的神气。姑娘要他进屋,他却坚持待在门口。“不行,不行,”他说道,“猫头鹰不能进云雀的窝里。”

于是,姑娘落落大方地蜷坐在铺垫上,而小山羊则躺在她脚边,好一阵工夫,二人相对无言,彼此静静地端详,他觉得她那样优美,她觉得他那么丑陋。姑娘在卡齐莫多身上,随时都能发现新的畸形,简直不能理解,如此奇形怪状的人怎么能生存于世间。然而,这整个形貌又充溢着无限的忧伤和温柔,她也就慢慢开始适应了。

卡齐莫多首先打破这种沉默:

“您刚才是叫我回来吧?”

姑娘点点头,说了声:“是的。”

他明白了点头的意思。“唉!”他又说,但是吞吞吐吐,“跟您说……我是个聋子。”

“可怜的人!”吉卜赛姑娘高声叹道,脸上的表情流露出善意和怜悯。

卡齐莫多沉痛地微微一笑,说道:“您觉得只差这一点,我就算到家了,对不对?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难看极了,不是吗?而您却这么漂亮!”

这声调表明,这个苦命的人对自身的不幸有深切的体悟,姑娘听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何况说了他也听不见。他又说下去: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丑。我拿自己同您比较,就特别可怜自己,我真是个又可怜又不幸的怪物!说说看,您一定觉得我像个野兽……看您,您是一束阳光、一滴朝露、一曲鸟儿的歌!可是我呢,是一堆可怕的东西,不是人,也不是兽,说不出是什么,一个比石子更坚硬、更受人践踏、更难看的丑八怪!”

说着,他哈哈大笑,这是世界上最撕裂人心的笑声。

“告诉我,您为什么要救我。”

姑娘说话的时候,他就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她。

“明白了,”他回答说,“您问我为什么要救您。您忘记了,一天夜里,有个坏蛋想劫持您,而第二天,您却登上他们那卑鄙的耻辱柱帮助那个坏蛋。一点点水、一点点怜悯,这个恩情,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您忘了那个坏蛋,可是他还记得您。”

姑娘听了,深受感动。敲钟人的眼中滚动着一大滴泪,但是没有淌下来。他又说道:

“听我说,我们这里的钟楼很高,一个人若是掉下去,不等着地就没命了。您什么时候高兴要我跳下去,不用说话,使个眼色就行了。”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只金属哨子,然后说:

“您需要我,想叫我的时候,就吹这个哨子吧。

他把哨子放在地下,很快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