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保尔的病情仍没什么好转,他又回到家里。生活依旧和以前一样。达雅上班,保尔学习。
他刚要负责一个小组工作,新的不幸又偷偷袭来,他的双腿完全瘫痪了。如此一来,他便只有右手还能活动。他知道从此可能再也不能走路了,他痛苦地把嘴唇咬得出了血。达雅感到绝望了,并且因为没有力量帮助他而痛苦。但这种绝望,这种痛苦,她都坚毅地掩饰着。
保尔内疚地微笑着,说:
“亲爱的达雅,咱们该离婚了。今天我得认真考虑一下。”
达雅不让保尔往下说。她忍不住放声大哭,把保尔的头紧紧地搂在胸前。
阿尔焦姆得知弟弟又遭到新的不幸,便写了封信给妈妈。玛丽雅扔开一切,赶到小儿子这里。三个人住在一起了,老太太跟媳妇和睦地相处。
保尔继续学习着。
这天晚上,达雅带回来一个喜讯——她当选为市苏维埃委员了。从那时候起,保尔就很少见到她。达雅在一个疗养院的食堂里当洗碗女工;她下班后,常常从单位直接到妇女部去,深夜才回家。吸收她为预备党员的日子临近了,她盼着这一天,心情好不激动。
保尔的病情仍在发展,他的右眼发炎,疼得火烧火燎的,随即左眼也受感染发炎了。保尔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失明的滋味——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黑纱。
一种简直难以克服的障碍,又横在了保尔前进的路上。妈妈和达雅悲痛到极点,他自己却冷静下来,暗暗决定:
“应该再等等。一旦确实再也没有可能前进,一旦为了恢复工作而作出的努力全被失明一笔勾销,所有的希望都化成了泡影时,就必须作个了断。”
正是在保尔心头特别沉重的日子里,达雅又兴奋地告诉她:
“亲爱的保尔,我是预备党员了。”
于是,保尔一面听她叙述党支部怎样接纳她这个新同志,一面回想着自己入党前后的情形。
“达雅同志,我的爱人,这么着咱俩可以组成一个党小组了。”保尔紧紧握着她的手说。看到达雅的进步,保尔感到很欣慰,在他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第二天,保尔写信给区委书记,请他来面谈一次。傍晚,一辆沾满泥浆的汽车停在门外,区委书记进来了。他年过半百,满脸络腮胡子,握着保尔的手说:
“过得怎么样?你这是怎么搞的?起床吧,我们马上派你下地干活儿去。”说完,他笑了。
区委书记在保尔家里待了两个小时,连夜间还有个会议也忘了。他踱来踱去,听保尔激奋的讲述,最后说:
“抓个小组的事,你就别提了。你需要的是休息。然后,眼病要检查检查,弄个明白,未必毫无办法。是不是到莫斯科去一趟?啊?你考虑考虑……”
保尔打断了他:
“书记同志,我需要的是人,活生生的人!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接触人。”区委书记考虑了一下,说:“那我们就让别尔谢涅夫来看看你吧。这个同志最合适。你们两个,连性格脾气也差不多,都有点儿像高频变压器。对了,别尔谢涅夫会帮你装个收音机。他可是个无线电专家啊。
保尔笑着问:“别尔谢涅夫是个怎样的人呢?”
区委书记来回走累了,坐到椅子上,说:
“他是咱们区的公证人。不过,他当公证人,就像我跳芭蕾舞一样,是个大外行。1912年投身于革命运动,十月革命那会儿入的党。国内战争时期担任军级干部。他工作吃苦耐劳,可年纪轻轻地就被肺结核给撂倒了。后来,上面把他调到我们这个区,分配给他一个做公证人的清闲工作。”区委书记笑了笑,接着说:“其实他的工作可不清闲啊。我们先是悄悄地交给他一个支部,接着把他拉进区委会,然后塞给他一所政治学校,又请他参加监察委员会。凡是出了什么棘手的问题,要成立专门的委员会来解决,他总是委员之一。此外,他喜欢打猎,还是个无线电迷。别看他少了一个肺,可一点也不像一个病人。劲头儿足着呢。”
保尔打断他的话头,提出尖锐的问题:“你们为什么压给他那么多任务?”
区委书记眯缝着眼睛,瞟了保尔一下:
“啥,要是让你抓一个小组,再加点儿别的工作,别尔谢涅夫也会这么说:‘你们为什么压给他那么多工作?’而对自己却说:‘宁可轰轰烈烈干一年,也不窝窝囊囊拖五年。’”
第二天晚上,别尔谢涅夫来看望保尔,两个人一直谈到深夜。别尔谢涅夫离开新朋友的时候,有一种感觉——他仿佛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
早晨,几个人爬上保尔的屋顶,架起天线。别尔谢涅夫则在房间里安装收音机,同时讲着一些最有意思的经历。保尔看不见他,不过根据达雅的描述,知道他长着一头浅黄头发、一对淡蓝眼睛,身材匀称,动作敏捷。
薄暮时分,别尔谢涅夫把收音机按好了,郑重其事地把耳机交给保尔。
小小的收音机,通过天线,能收听到世界上60个电台的节目。重残切断了保尔同生活的联系,但此刻,生活通过耳机中有力的膜片,冲了进来。保尔又一次感触到生活那强劲的脉搏。
劳累的别尔谢涅夫,看见保尔神采飞扬,不由地笑了。
达雅总是很晚才回家。她工作得越积极,晚上空闲时间就越少,保尔不禁想起别尔谢涅夫的话:
“一个布尔什维克,如果爱人也是党员,两个人就难得碰面。这有两大好处:互相不厌烦,吵架没时间!”
他心里清楚,随着达雅的成长,她照顾他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但是他怎么能拖爱人的后腿呢。
不久,保尔接到任务,抓一个小组的学习。
每天晚上,家里又热闹起来,一群年轻人共同度过几个小时,保尔活像充了一次电,精神又饱满了。
其余的时间,保尔用来听广播。失明夺走的东西,收音机又给了他,他又可以学习了。于是,他克服种种困难,进行学习,忘记了肉体的剧痛,忘记了两眼火烧火燎的炎症,忘记了严酷无情的生活。
保尔和达雅,来到莫斯科,在一个机关的档案库里待了几天。这个单位的领导,帮助保尔住进一家专科医院。
在医院里,教授坦率地告诉保尔,恢复视力是不可能的。如果将来炎症能够消失,不妨试试做个瞳孔手术。为了消除炎症,医生建议先进行外科手术治疗。
院方向保尔征求意见。保尔说,只要医生认为有必要,怎么做他都同意。
保尔躺在了手术台上。手术刀在他的颈部开了个口子,医生要给他切除一侧的甲状旁腺。在这段时间里,死神的黑色翅膀曾三次触到他身上。然而,保尔的生命力是顽强的。达雅提心吊胆地等候了几个小时以后,发现丈夫尽管脸色如同死人般惨白,但仍然像平时一样温柔而安详。
“别担心,要我进棺材,可没那么容易。我还要活下去,而且要干出名堂来,医生诊断得完全正确,但是确定我丧失了劳动力,那可大错特错了。咱们还得走着瞧呢。”
保尔毅然地选定了道路,决心回到新生活建设者的队伍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