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刀子嘴与金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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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激将法

那年夏季,赵老来到村校找王海洋老师,王海洋恭恭敬敬地将他迎进屋里,慌忙为他搬凳子、递烟、倒茶。笑容满面地说,赵老师,很长时间没见您了,很想你,想去见见你,可终日教务缠身,脱不开身。

赵老教一辈子书,如今年事已高,退休在家,可他心里总是忘不了王海洋这个学生。赵老说,我知道你忙啊,我也听说你干的不错,老师脸上也有光啊。你是我的得意门生,我总是盼着你有出息,混出个模样来。

王海洋搬着凳子坐在赵老面前,赵老抽着烟环顾四周,看看他的办公室里,光线很暗,地板潮湿,仅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门口放着简易的灶具,说就住这么个破屋子啊!

王海洋微笑着说,我这算是搞特殊化了,其他老师都是几个人在一起办公。

王海洋住的是一间土坯茅草房,逢雨即漏,所以房顶上用黑油毡盖着。赵老感到很寒心,吸着烟看着王海洋,语气温和地说,海洋啊,你上学时,是班里最好的学生,基本功很扎实,相信将来是个大梁柱。

老师,你过奖了。

今后有啥打算没有?

王海洋很爽快地说,教书,一直教下去,能和孩子们呆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赵老摇摇头说,大梁柱做了擀面杖,你就知足啦?你还年轻,凭你的才学,应该考学,为国家尽忠。高考制度恢复了,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你的功课丢了没有?

王海洋从床底下的纸箱子里搬出一大摞子书和本子说,学生省吃俭用,节余几个钱都买书了,教学之余,常常温习,学习成了我的乐趣和爱好。

赵老乐了,不断地点头,说好、好、好。他随手抽出一本书,点出章目说,我想考考你。他来的目的就是想了解王海洋的情况,想让他考学,想让他在蓝天中飞翔,发挥更大的才能,利国利民也利己,也是老师的荣耀,不然,窝在小学校里太可惜了。王海洋上学时就深得赵老的好感,主要因为他的学习成绩棒,记忆力强,脑子灵活,而且长相也讨人喜欢。平时赵老对他严格要求,知道他有扎实的基本功,所以考学没问题。

王海洋听了老师说要考考他,低头笑了,说您还这样要求我呀!记得上学时,您每天都让我背书。我就是想不开,班里那么多学生您怎么偏偏盯住我了?您这是刁难我,我又气又恨又怕,看到别人轻松愉快地玩,我还得硬着头皮准备完成您布置的作业,怕您提问,当众丢面子。那时候上学多半是学生混子,也不讲什么前途不前途,也没有考学的机会。学校经常组织义务劳动,有时到地里打打土坷垃,有时拔拔草,有时到窑上搬搬砖,混一天说一天,谁都不看重学习,也不愿意动脑筋学习,可您老是提问我,我苦恼心烦。有一次,我赌气不背书了,可您上课时还照样提问我,我气咻咻地苦丧着脸说,不会。您说,难道一句都不会背吗?我说一个字都不会。霎时,您的脸变得铁板似的,真吓人哪!我第一次看到您那么厉害。您说不会就有理啦?你是干啥吃的?出去,站到太阳底下背书去,背不会别上课。看看你的嘴噘的,像八戒的猪嘴,挂上桶了。这话引起同学们哄然大笑,我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真想和您打架,但心里发誓,让您看看我背书的能耐,一定会挽回自己的面子。我气冲冲地出去了,竟然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一篇陌生的古文,不到十分钟就背熟了,这也应该感谢我平时的勤奋训练了,也是您对我要求严格的结果。当我站在讲台上熟练地背完那篇课文时,您开心地笑了,笑得那么甜,那么开心,瞬间我又觉得您像我父亲一样,那么慈祥、善良、亲切。赵老听他说到这里也笑了,心想我是了解你的,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人。他又随便从书摞里抽出两本书本,点几篇文章。王海洋都会背得滚瓜烂熟,讲得头头是道。赵老又翻翻一大厚摞子日记本,看看上面写的文章,连声叫绝,说海洋啊,进步很大,听我一句话,考学,一定考学,将来是省长、县长水平啊!

王海洋嘿嘿直乐,觉得老师幽默,心想普通人像牛毛,当官的像牛角,要站到那个位置上,并非全靠才能的,那要靠综合实力呢,您是说梦话,让我开心啊!说老师,不是我不考,只是学生都离不开我。

赵老两眼一瞪:咋啦?不求上进啦?我看你是块好料,你是我多年打造出来的一块玉啊!人家砖瓦都上去了,你就甘当垫脚石?

老师,您的心意我领了,可我在农村土生土长的,习惯了咱的生活,更乐意和孩子在一起,我觉得也不错。

你直说,考,还是不考?

王海洋迟疑片刻,摇摇头。

两人争了半天,王海洋还是执意不考学,赵老气得忽然站起来一甩袖子走了。

赵老和胖大嫂是同村人,村校就在该村的南面。他走到胖大嫂家旁边的村路上,见她正在门口筛粮食,便来到她家院里,他说起王海洋,二人都将他夸赞一翻。赵老心想马上就要高考了,他不复习,不参加考试绝对不行,并向胖大嫂献一计,想让她出面,唱一台好戏。胖大嫂虽然觉得这招太损人,但为了帮帮王海洋,就豁出去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胖大嫂便风风火火地来到学校,径直到王海洋办公室门口,怒目圆瞪,指着王海洋就大声吆喝,姓王的,你太缺德,竟干起偷鸡子摸狗的事,身为老师,太不象话了,丢人不丢人?

王海洋感到莫名其妙,惊讶地望着她,你疯啦,神经啦?没有凭据,咋能这么说?你这是栽赃诬害人。胖大嫂这一言行,让他感到震惊,出人意料,难解其迷。顿时,一股怒气直往上冲。

胖大嫂指着门外墙根处的一堆淡黄色鸡毛说,你瞧瞧这就是俺家的大黄鸡,它身上的鸡毛到哪里我都认识,昨天我找一天鸡都没找到,没想到你把它吃了。

王海洋听此言,头发懵,心如箭穿,慌忙出来站在门口看着那堆鸡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觉得无辜受辱,这是天大的冤枉啊!说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呀?你没弄清原因,就血口喷人呀!

这鸡毛就在你门口,还有啥说?

在我门口就是我干的吗?如果真是我干的,我还不让它堆在门口呢?自我栽赃啊?再说,我想吃鸡,回家叫爹娘做,还懒得下手呢,我稀罕一只鸡?

人心难测,当面做人,背后做鬼的人多了。她一口咬定就是他。

王海洋挥手一指,你这是无中生有,污人清白,栽赃陷害,侮辱人格,翻脸不认人。他气得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脖根,脖径上的青筋弯弯曲曲凸暴着,像条条青紫虫隐埋在皮肤里。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眼睛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他心里清楚这事情的后果严重,会使他身败名裂,无法做人,等于治人死地。如果是别人冤枉他,也就罢了,可他面对的是他帮助过的人哪!却反过来像疯狗一样咬他,他感到伤心,寒心,肺都要气炸了。禁不住心里骂,骂的,真狠毒啊!害人精,来这一手,简直是恩将仇报的泼妇。

胖大嫂也听出了他的言中之意,无非说自己是忘恩负义之人,但她故意毫不示弱地说,咱打盆说盆,打罐说罐,这事就是不能和别的事搅和。

这时候,校园里的老师,有的站在远远地向这边观望,有的站在办公室门口伸着头往外瞧,有的私下窃窃私语。成群结队的学生都围过来看热闹了,一会儿站满了校园。他俩像一台戏似的,成了人们关注的对象。胖大嫂仍然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唯恐学校老师和同学不知道。这时从学生群中窜出了何大萍,向后推着母亲说,娘,您这是干啥呀?王老师就不是这样的人,您就是给他送鸡他也不会要,您凭什么诬陷他?坑害他?

胖大嫂挣脱女儿,说没你的事,少插嘴,少管闲事。

何大萍怒视着母亲,愤愤地说,谁都知道您嘴厉害,可也知道您讲理,今儿您是怎么啦?胡搅蛮缠,不讲理,诬陷好人。

王海洋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发紫,怒目圆瞪,将拳头握得咯叭响,恨不能和胖大嫂打架。心想真的妈的把人丢尽了,以后怎么面对老师,面对学生?你对我不仁,也别怪我对你不义,愤愤地说,今天这事,弄不清楚,没完,走,咱上派出所说理去。

胖大嫂嘴里喷着吐沫星子说,去就去,谁还怕你?不就是个小教圈子、臭小九嘛,烧啥烧,谁把你放眼里了。

王海洋和胖大嫂都气得像气球人,悻悻地去了乡派出所。王海洋心说,真没想到你是这号人?算我眼瞎,帮了一条咬人狗。又想到派出所长也是赵老的学生,相互熟悉,以前还在赵老家一起吃过饭呢,他一定会秉公断案,弄清事实,还我个清白。胖大嫂心里清楚自己提前就做好了准备,知道王海洋不忍受辱一定会去派出所,赵老提前给她写好了小纸条,让她交给所长。

二人来到派出所,胖大嫂慌忙先递给所长小纸条。所长看后,立刻脸色突变,满面乌云,又听胖大嫂讲述一遍,禁不住暴跳起来,瞪大眼睛盯住王海洋指手划脚地吼,你身为教师,是学生的典范,没想到做出这等事?你还有脸再教学吗?照这样教下去,不教出一窝贼才怪呢,我劝你还是卷铺卷回家当农民,玩你那二亩地吧,你不配当老师,该是啥料生就的。

王海洋没有想到所长会如此不讲理,怒气冲冲地说,糊涂官,你不调查,偏听偏信,不知道要冤枉多少好人呢。如果我要当官,非罢你的官不可。

所长嘿嘿冷笑戏弄说,哟、哟、哟,这不是痴心妄想吗?刮大风吃炒面,咋张嘴了,井底的蛤蟆,不知天高地厚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有多高的文化程度?有红本吗?拿来看看,还敢做这样的美梦,我看你是昏头了。

混官,咱走着瞧,拿红本也难不倒谁,到时候我给你个红本,你看看,庸官看人低。

好哇!我要看看你的能耐有多大?别把牛吹死了,小泥鳅还想翻大浪,志向还不小哩,你能弄出个红本,那不是日头从西边出啦?我等着,见到你的红本,我卷铺回家,你来当清官。

王海洋气得眼都红了,不瞒你说,你的官我还显小呢。

哼、哼、哼……所长坐在办公桌旁低头摆摆手说,好啦,好啦,今天到此结束,回去陪胖大嫂一只鸡钱拉倒。

王海洋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心说,真伤人哪!他们都怎么啦?都变得不通人性,绝情绝义,出口伤人了?他感到人心难测,世态炎凉,好心得不到好报,反而还害你,但又无可奈何。所长糊涂透顶,出言不逊。胖大嫂不分青红皂白,制造这场偷鸡事端,使她蒙冤受屈,谁会理解?他怎能再回学校见老师和学生?事情已经弄得满校风雨,真丢人哪!这不是逼上梁山吗?面前只有一条出路就是考学了。再有一个月就高考了,时间紧,课程重,只能日夜奋战了。王海洋对此事没有过多考虑其原因,只知道胖大嫂是个有勇无谋的人,性格直爽,但没想到她会这样做。

高考结束,王海洋考入一所名牌大学,当他拿着通知书时,感到比什么时候都高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不由得泪花闪闪,接着鼻子一酸,晶莹的泪珠落下来了。又禁不住想起被冤枉的偷鸡事件,真是治于死地而后生啊!他想拿着通知书去戏弄那位所长,但又一想,如果不是他那翻锥心刺骨的话,还激不起他的学习热情,还没想到考学呢,还得感谢他呢。这是怎么回事?突然他想起了胖大嫂递给所长的那张小纸条,她是个有嘴无心的人,也不会写字,怎么还有这一手?莫非是赵老写的?受他的指使?胖大嫂平时也是讲理的人,知好歹的人哪!何况我又想办法帮她,她为何要这样对我?还有那堆鸡毛,莫非是她把自家的鸡子杀掉,把鸡毛放到我门口?这一系列的疑问,使他不得不往深处思考,难道都是因为我向赵老说了不再考学的事?都是赵老设的圈套?激将法?如果是这样,老人真是用心良苦哇。他感到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