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秦始皇(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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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深宫秽乱

赵太后年纪越大,越感孤独,日日都盼着吕不韦入宫。吕不韦入宫之后,两人卿卿我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久而久之,闹得宫中人皆尽知。吕不韦也情知不妙,再者他现在贵为国相,室中年轻貌美的妾姬如云,赵太后乃残花败柳,他早就没有兴趣了。但如何甩得掉这个包袱呢?他想到一个办法。

吕不韦手下有个门客,名叫嫪毐,此人身材粗大,有一次喝醉了酒,狂叫道:“要说对付女人,你们都不如我!”其他门客不服,道:“你吹什么牛啊?”嫪毐乘着酒意,脱下裤子,其****足有一尺多长。门客们拍手大笑,自愧弗如。后来这事传到吕不韦耳中,吕不韦便记在心里。此时顿发奇想,何不把嫪送给赵太后,自己一劳永逸,免去赵太后之骚扰。吕不韦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于是进宫见赵太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

赵太后听后,大惊失色道:“吕不韦,你居心何在?”

吕不韦语重心长地道:“太后,如今宫中都在传你我之事,你身为太后,不觉有失尊严吗?这事大王还不知道,要知道了没我们好果子吃!”

赵太后听后冷冷一笑道:“你是怕你相位不保?”

吕不韦苦笑道:“相位不保是小事,如果传出去,天下皆知,你叫大王脸往哪儿搁?”赵太后听后默然。

吕不韦又是一阵好劝歹劝,赵太后总算接受了缪毐。

赵太后道:“大多男子生得壮伟,扮女的扮不成,怎么进宫?”

吕不韦道:“唉,把眼毛、胡子一拔,说他是黄门,我亲自送进来,一百年也没事。”

赵太后没有说话,吕不韦知道她是心里答应了。

吕不韦从赵太后那儿回来后,便命缪毐进来,把此事告诉了他,缪毐听后一点也不害怕,高兴地应承了。吕不韦又特意叮嘱他不得将此事外传。

缪毐点头道:“相国,此事我晓得利害。”

缪毐向妻子说了实话,妻子很高兴。说:“你进去混好了,咱们家不受这个穷。”

缪毐说:“我天生和旁人不同,该享点福。我们姓嫪的一大族人,从来没出过出将入相的人。我这回进宫了,叫他们都扬眉吐气。”

缪毐的妻子柔声道:“但愿夫君如意。”

嫪毐又说:“我们这条渭河街西头,那个烧骨算卦的马瞎子还在不在?”

次日,缪毐揣了一把铜币,到马瞎子那儿去了。马瞎子外号叫“知古老”,听说嫪毐来卜卦,便从箱子中摸出一块羊骨头。骨头上钻着三个小孔,递给缪毐道:“你烧一烧!你往孔中烧!要烧三次,裂纹才算。”

缪毐拿着羊骨头,颠来倒去地烧那三个孔儿,又怕烧糊了。烧到火候了,就赶紧往出拿。烧了三次,羊骨头裂了纹,便递给马瞎子摸。马瞎子左摸右摸,摸得很细。摸了小半个时辰,口中不知念些什么。最后“哎呀”了一声,眨着那一双瞎眼,不做声了。

缪毐问:“怎样?不好?我有一件大事去做,求吉凶。”

马瞎子用那块羊骨头敲打着自己的手背道:“这纹很深,没有弯儿,头宽尾细,形似龙蛇,会有大吉,吉得不得了。龙蛇之象,帝子之分啊!你要有大贵,贵到做大官。中间很顺,连个挡碍也没有,腾地一下子就起来,大红运。可是这纹段在中间,腰折,碎骨分尸,结果不好,鸡狗不如,谁也救不了你。我马瞎子人称知古老,断卦不留情,有啥说啥。受得了受不了的,我可是说了。”

嫪毐站起身走了,也没给马瞎子钱。走到院中心又返回来,趴到窗户上说:“马瞎子,你这辈子瞎,下辈子还得瞎,瞎到天荒地老也看不着啥!老子明天就是富贵加身了!”说完走了。

马瞎子冷笑道:“三年不到,现世现报,到时你就知道了。”

吕不韦为买通宫内的寺人,给他一百块黄金。寺人得此重赂,对缪毐虚张声势地检验了一番,便写了证明缪毐确已受过宫刑。秦王政看了文简也不生疑。吕不韦又向秦王政奏说:“缪毐这个人武艺高,为人最忠。现今,各国多派刺客,危我王与我王太后的生命。可派缪毐守护太后的福年阁,专一之责,有何不可?”

嬴政道:“其人既是在相国府中多年,相国一定深知他。我宫中就是缺少武艺高强的大师,再多十个,也用得开。只不知缪毐当日犯过什么罪,受了宫刑?”

吕不韦笑道:“因为和他亲嫂私通,他哥哥报了官。他自己一怒之下,宫了自己,也算是个有气性的人。”

嬴政笑道:“原来也不算本分。这男女的事,倒可宽心无妨了。”缪毐入宫时,只是个一般的黄门身份。和宫内的寺人见了面,那寺人向他递眼色,意思是:“我这里没事儿,你自己可要嘴严。”缪毐点头会意。

一个很平常的黄门入宫,有寺人管理,国王是不必过问的。这一日,吕不韦领着嫪毐进了宫,到寺人那里填了名册,发了出入宫的身份印牌。吕不韦又领他去见赵太后。

给赵太后叩了头,赵太后也没理他,抽身进了密室,吕不韦慌忙跟了进去。赵太后一对一对的眼泪直往下掉,用手帕擦着鼻涕,低着头道:“谁知道你的良心何在,我说你也太不经心了,给我弄来这么一个东西。”

吕不韦忙哄道:“太后,他就是个子大,好像不好看,若是看长了,还可以。已经来了,再出宫不好办。俊俏的后生多了,人家都不愿意干。这事要是露了馅儿,杀头凌迟,不如不进来好。缪毐有点宫迷,不计较后路。这样的人好难挑!”

赵太后还是一对一对的眼泪往下掉,口中说:“我这一辈子,尽你耍弄。你回想回想,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我忠于你,秦王是你的儿子,国母是你的隐妻,哪一点儿没依你?如今你给我弄了这么个西来,叫我要,我也要。我是个苦命的女人,那就苦到底赵女仲嫒,原来是一个聪明、美丽的女子,因为贫穷流落在邯郸,受尽了人间的气。她梦想富贵,后来遇到了吕不韦。美梦做成,心中高兴了一阵子。可是不久,美梦被吕不韦亲手给粉碎了。后来,做了庄襄王后,本想重新做人,但是旧情缠绵,吕不韦不放她的手。庄襄王不幸短寿,她又守寡。那吕不韦还是不能不用。宫中谣言四起,她自己也不是一点儿不知道。吕不韦心眼儿多,官做大了,怕丢脑袋。且他妻妾满堂,已是花落枝残的赵太后,他也早就腻了。便找了个替班儿,选中了缪毐,说她对嫪毐”绝爱子,本是后人传说的打趣之言。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绝爱驴头大耳的缪毐?她便心中一恨,在嬴政面前尽说缪毐的好话。于是,那嫪毐被嬴政提升到青云之上。

缪毐既然得意,便得寸进尺。秦王政八年,有一次,嬴政得了结症。缪毐出了个法,香油掺蜂蜜,把嬴政肠子中的干粪送下去了。为此,缪毐成了嬴政的救命恩人。嬴政赏了嫪毐五千两黄金,并封为王后卿。又把山阳一带封为他的领地。嫪毐发了大财,做了高官,在山阳地区造了一座二十顷方圆的田庄,又在咸阳修下了王后卿府。凡是姓缪的,都招集到这两处来,荣华富贵大家享。这些人到处宣扬嫪毐为“天下第一君子”。

缪毐虽为贵官,对秦王政仍是那么孝敬。秦王政经常肚子疼肚子一疼,大便不通。缪毐急了眼,就把嘴放到秦王政的肚皮上给他嘬肚脐,嘬了几十次。嬴政经常夸嫪毐为“天下第一忠”。

嫪毐变成了嬴政的嘬肚脐子的医生了,臊得宫中的那些御医都抬不起头来。嫪毐虽有了山阳的封地和咸阳的府第,却不去长住,只在秦宫内鬼混。缪毐进宫时,吕不韦经常给他黄金、珠宝、布帛,叫他送给其他黄门。宫中的黄门,不论职位大小,都受过缪毐的贿物。满宫中的人都传说:“缪毐其人,乃救世之甘雨也。”

赵太后信嫪毐胜过信吕不韦。缪毐封卿的第二天,赵太后便对他说:“我有身孕了,已是三个月。怎好?”

缪毐听了大笑道:“好,这正是我们所盼望的事,怀了孕就生呗!”

赵太后道:“时间长了,秦王不会不知道。”

嫪毐想了半天道:“咸阳西去二百里的雍水旁,有座械阳官,乃昭王所造赏景的行宫。太后何不向秦王说到那里养老?慢说生一个孩子,就是生十个,谁敢到秦王这里来告?”

太后抹了几点泪水,点点头。过了几日,太后把她欲到槭阳宫养老的事说了,秦王政也乐意,说:“宫中太杂,母后居久生厌,明日可备驾前去。”

秦王政五年年底,赵太后由咸阳移居到雍水旁边的械阳宫中。

吕相国府中的外宅东院,有一层层的房宇,是专供门客们写作的地方。那些门客多年来一直进行着《吕氏春秋》一书的创作。这二年,《吕氏春秋》的定稿重任,落在了李斯身上。李斯文章写得不错,但就是懒,不好动笔。书快写完了。依着其他门客,放几天假,休息休息再写。

李斯叹道:“如今的文人就是这样,写文章不是为了给百姓、官员创作有益的经典,而是为了吃饭。该一天干完的活儿,七天也干不完。一部《吕氏春秋》,一百多人,写了五六年,才弄成这个样子。”

背后,写作的门客们对李斯不服。有的说:“我们比你强百倍!”

一个门客向来不服李斯。一天他见了李斯,说:“嘿,天下少了谁也不行!李舍人虽能行,可是你一个人也干不了这部书!你到咸阳有五六年了,大不了还是个门客。能干,也没见有多大的出息。你看人家缪毐,不会写文章,选到宫内,当了黄门,一下就上了天,如今做了大官,谁比得了?文章还是不顶粥喝,粥是粥,文是文,咱们都一个样。你可别显你能了,我是好言,你要听。”

李斯气得走出房门,到了月台下那两池清水旁。但见小荷如钱,浮于水面。有一群紫燕,呢喃地叫着,落于池泥旁,用它们的香口采泥。李斯顺着池子转了一圈,轻轻地有一阵小风吹了过来,池中的小荷都微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家人跑过来,向李斯道:“李舍人,相国找你有事,他在后边消暑阁,那里还有朝中的官员,你要快去,看样子,好似犯了什么事儿。”

李斯头也没回地走了。家人也要走,但被门客唤住,问:“相国传李斯,什么事?肯透露不?”

家人悄声说:“我在阁窗外,听朝中的那个官员说,秦王选他去做什么。吕相国说了李斯好多好话,我听了一句是‘当今之人,论学问,论经济,谁也比不了李斯。’旁的没听见。”

一个黑脸儿的门客道:“李斯那人,心性大,有学问,能干,给个丞相也做得了,可不似我们这帮懒虫。没大用。”

不服李斯的门客也真怕李斯做了官。晚上,都到吕不韦处说李斯的坏话:“李斯的文章虽然写得好,但不是他自己写的。”

吕不韦睁大了双目问:“那是谁写的?”

他回答:“李斯的老师是荀卿,他写的那些玩艺,尽是荀卿说过的话。要不然,他家有秘本。”

吕不韦摇头。

门客又问:“相国,李斯是到朝中做官了吗?”

吕不韦道:“人家今天在广德殿上,纵论天下大事。秦王听了异常高兴,当即任他为议郎。秦王又下令,给他修一个府第,一个月之后,他就搬出我府了。”

门客说:“要是没有相国抬举他,他生八条腿,也走不到朝门内。”

吕不韦道:“还是他有才学,有心计。”

嬴政年已长成,治国之心,日甚一日。忽一日,又说起李斯,嬴政便向吕不韦道:“明天下午,本王居广德殿中。派人召李斯。相国也同来,本王要问他一些话。”

次日,秦王政把李斯召去,吕不韦也陪同了去。李斯见了嬴政,先叩了头。尔后,嬴政命李斯在席前坐下。

嬴政问:“你为何来投秦国,而不去投其他六国?”

李斯道:“大王,人值年壮有为之时,不能不及时创立事业。今天下七国争强,大王欲吞六国,正是我们这些布衣的机会。一个人,处于人下之位,而又不能自强,如禽兽只能见肉而食,只能被人瞧不起。说什么,耻辱莫大于卑贱,悲伤莫甚于穷困。有的人,软弱无能,不能自拔于卑贱、贫穷,又阐扬自己是不愿入世,不愿取利,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这样的人都是些无用之人,而李斯不是此等人。”

嬴政点头微笑。又问:“如今六国并不臣服我西秦,用何等治国大略,才能治服、灭亡他们?”

李斯由地上站起来,向秦王政郑重其事地道:“人生世上,不能有伟人的气度,做事犹豫不前,多少立大功、震天下的机会都会失去。对于那些不事秦国的诸侯们,为何还不剪除他?大王,是时机了。昔者,我国穆公乃匡世之主,而终于不能合并六国,这是为何?那时候,诸侯们的力量还强大,周天子之德占据着天下人心。为此,五伯初兴,他们的口号都是尊王,以彰自己为正统。自我孝公之后,周室衰败,东方诸国干戈日起,互有毁伤。后来他们只剩下了六国,今天,六国虽然名义上自称为国,但比我秦国,犹若我国治下的郡、县。我们既知秦国之强大,又有如大王之才俊,统我虎贲之师,将我征伐之鼓,吞并六国,其易如妇人扫灶台上之遗粒。扫平六国之后,贤王成前无古人之大业,只在举棋之间耳。”

嬴政大喜,回头向吕不韦道:“相国,此人实不凡,本王定大用之。”

李斯道:“大王,由明日开始,我们便行大计。但要灭六国,必须吃掉一个,再吃掉一个。如我先攻一国,那五国如何?我可派人游说五国士大夫,啖以重金、罕宝,使他们与他们的主子离心,并千方百计地阻挡他们互为救应。如果贿赂不成,便遣刺客刺之。尔后,命良将统大军,逐一灭之。”

嬴政大喜,当即拜李斯为长史。又不久,拜李斯为客卿。李斯和嬴政感情甚好,日日商谈平天下的大计。

李斯知道缪毐冒充黄门进后官的事,可是他从未露过一个字。他没进谏过吕不韦、缪毐二人,不得罪他们,听之任之。

不久之后,秦国的丧事接踵而至,大将蒙骜身死,接着嬴政的亲祖母夏太后于五月十六日也辞世。她是久病而死的,一辈子生了个有心计的儿子,即庄襄王子楚,子楚又生了嬴政,嬴政如今为王,夏太后认为是她的正根正叶儿。夏太后死了,举国又为之震动,嬴政旨命:“全国百姓挂孝,三十日之内,不许欢歌笑语,违者诛之。”嬴政亲自穿起孝服示哀,虽是“不杖期”一年,却也带起头来,群臣为之感动。

赵太后住到雍水弄或阳宫,由于生了孩子,不敢回秦宫为婆母祭吊,假托重病在榻,先派缪毐到秦宫致意。

夏太后下葬后,嬴政听信李斯之言,把嫪毐置于小圆城中,天天督查宫卫军放哨。缪毐为了嬴政的安全,自称曾受过刺,有了经验,比旁人更警觉,从不黑夜入睡,每宵他都仗剑立于永年殿檐下,一站站到天亮,没有一天不是如此。一个秋天的早晨,嬴政起床后到永年殿前闲走,忽见缪毐站在青玉石阶上,手捧宝剑,眉毛都被秋霜打成了白色,衣衫如铁,寒星闪闪。嬴政笑着问缪毐:“你半年来这样护卫本王,一点也不疲倦吗?”

缪毐跪下答道:“奴才愿意终生护持大王,但得我王勿惊勿扰,臣即使身埋于冰内,心内亦如蜜甜、如汤温!”言毕,连连叩头,登登作响。

嬴政叹息地道:“好!本王要封赏于你,你是朝中第一个大忠臣,也是后宫中最能吃苦的好黄门!”说完,走过去摸摸缪毐的头发,当他走出一百多步,隐到小圆城的竹林中看缪毐时,只见他还跪在地下一个头接一个头地磕!嬴政心想:“真是个亘古少有的忠臣,比吕不韦要好得多。”

忠于秦王政的嫪毐,他护持永年殿,不怕苦,不怕累,得到嬴政赏识。在秦王政七年除夕时,他连酒都不饮,站在永年殿外,又值了一个整宿儿,由着嬴政声色犬马地任意取乐,放心地欢庆。秦王政深为感动,在八年元旦临朝时,当着百官面,封他为长信侯,名位已和吕不韦相等。身无一技之长的缪毐,平步青云,伸着个长脖子出将入相,使朝中百官望而生畏。于是巴结他的官员,忽地一下子都窜上来,把个嫪毐围得风丝儿都不透,“长信侯,长信侯!”叫得一片声地响。只要嫪毐得暇在府,访他的官员,车连车,马连马,门庭比之于闹市,闹市也还逊色,相反吕不韦的相府倒是冷落一些了。吕不韦心中不快,于是和缪毐赌斗名声,请李斯策划,想了一个千古独步的妙法儿,施放出去。究竟是什么法?原来吕不韦纠集门客共同撰写的那部《吕氏春秋》,其作品包括八览、六论、十二纪……共二十余万言,三增五删之后,已经定下稿子,并从竹简抄到绢帛上。李斯说:“缪毐虽也好客,但是他那些门客,大多没有学问,没有写出书来。我们把《吕氏春秋》这部书用列账的方法悬到咸阳市的入口大门两旁,让天下人来看。并命看守书的仆人向天下的诸侯、游士、宾客们宣布,有能把我们这部书增删一个字儿的人,相国赏他千两黄金,并延为相国上宾。这样一来,缪毐府中的那些门客、宦者就伸出舌头儿来,被我们镇住了。”

吕不韦这个人惯能卖狂,听信李斯之言,派家人把《吕氏春秋》挂到咸阳闹市的大门口儿,仆从们把嘴说得沫沫叽叽,一口一个:“有谁能增损一个字儿,相国重赏千金!”

围观的人,成千上万,哄啊哄地,川流不息,如蚁如蜂,但是无人敢说:“我能增一个字”,或者“我能损一个字儿!”都怕事儿,摇头表示不能。吕不韦以此为骄傲,多次向秦王政夸示,嬴政听了笑道:“文章乃雕虫之技,多一笔似虫,少一笔也似虫,怎会一个字儿也不能增损呢,或许是怕相国而不愿多事吧?”

一番话说得吕不韦又耷拉脑袋了,幸亏嫪毐不知道他们这段谈话。但是嫪毐见到了《吕氏春秋》后,也连忙召集门客、宦者三千多人,向大家讲:“吕相国的著作一问世,吓住世人,我们也脸上无光。”

三千多人轰雷般回答:“我们也能写。”

嫪毐听了欢喜地说道:“好,我支持你们,你们精选那么几十个人,动笔写,书名写为《缪氏为主论》,我们专讲怎样做臣子的事儿,使后人看了,忠心不二为王朝效力,比他春秋杂论还好。”

于是指定了人选三十人,打扫书房,确定选题,动起手来。不过这部书并不为人所知,因为才开头就中断了。

缪毐封侯之后,他是一个侯爷,再去夜夜站大岗,于秦王政的脸面也不太好看,于是嬴政选派了别的将军代替了他。

这一回嫪毐有了工夫,便和吕不韦争当升官的介绍人。仅半年内,经他荐举的朝官,就有二十多人。这二十多个官员都和嫪毐结成私党,对于缪毐所行,亦步亦趋。他们每日都群聚在长信侯府中议论天下大事。所谓议论天下大事,他们并不讲如何使秦国强盛,只议论大权应该落到谁人手里和秦王政的私事。大凡背后议论人,几曾有论人之美的?

嫪毐所招的门客、家僮,大多是市井无赖、恶棍,这些人聚到一起,第一条是饮酒,第二条是吹牛。饮酒饮个醉,醉到连他爹娘也不认;吹牛吹个死,吹到天地悠悠,唯我为大的程度。一声喧哗,出得府来,可以截断渭水,可以扛起骊山。嫪毐同这些却是气味相投,已经招收了三四千人在府中,人数还在膨胀,要超过他的大恩人吕不韦。不知是哪个多嘴的官儿,在秦王政面前说缪毐:“聚伙成帮,多是恶少,诋毁大王,垢污成阳,居心叵测。”秦王政听了,心中一动,便问赵高。赵高一笑道:“以缪毐今日之势头看,大王也可以给他煞一煞,试试他究竟听不听。”

嬴政便把嫪毐传之于便殿,细问了人家告发他的事,缪毐一概承认,但又推诿说:“意欲组成侦报间谍,为大王细探八方刺客事,尔后一举歼灭之!”

嬴政怒道:“你既是为防刺客而大量地招收无赖,为何不早向本王讲明?”

缪毐跪下嘭嘭地叩了几个头道:“微臣只有此忠心可表。”

嬴政道:“忠心,自古有几个为人臣的不讲忠心,但往往是为了自己得宠,得宠以后,忠心就变成了奸心。”

缪毐又嘭嘭地叩头道:“臣之胸中,只有忠心,没有奸心,待看臣之今后行表。”

嬴政拍了一下几案道:“回府之后,留下可用的门客,多余的人,都驱逐,若违旨意,治你重罪!”言毕,转身回殿。

缪毐气急败坏地回到府中,立即召集他那些朋党来议事。大家到齐,见缪毐神色不对,惊问:“侯爷,怎么地了?”

缪毐道:“果然好景不常……”他把在殿上秦王政说的事儿,都讲了,尔后道:“他对我没有这样过,我若再顶撞几句,丢脑袋,失官爵,也只在一瞬间耳!”

大家听了,哑口不言了半晌。后来,内史伯肆仰着个小麻子脸儿,嬉笑着问:“请侯爷拿定主意,我们三千多好弟兄到底是聚是散?”

缪毐哼哼着道:“伯肆,我三千多家僮、门客,无一人不忠于我,怎好忍心叫他们散去?”

伯肆道:“侯爷,如今的主上,我们多曾议论,他是没有父亲的人,身份不佳。侯爷对他大忠,他却对侯爷大疑。他这样一个暴君,自十三岁为王以来,****宫女,残戾如豺,天下诸侯,都欲讨伐之。我们既聚有三千多人,侯爷在秦国百姓中,又名声炳著,一朝发难于咸阳,有志之士,必来附我。只要侯爷振臂一呼,反秦王之声,直冲天外,我等挥长剑,入宫禁,夺王位,正国名,兴缪姓,岂不在反掌之间乎?”

伯肆又道:“侯爷与赵太后生子事,早晚会发作,箭在弦上,侯爷莫再犹豫,我等依附侯爷,是为了远大前程。”

中大夫令季齐道:“蒙骜死后,王廷兵权分散,我们只消带家丁冲入宫中,杀死秦王,天下可定!”

众朋党都嗷嗷直叫:“若不推秦王政,我们的后路,步步是深渊,后悔晚矣!”

缪毐脸上出着汗水,半晌才道:“好!自今日起,我们算是反了!”于是他们二十多个人,整宵没睡觉,议论了一套反秦王的大计,最后缪毐宣布:“一,府中门客、家僮佯为散去,招之即来,来之即战,战之即胜;二,将现有兵器、战马、衣甲,先发下去,再行日夜打造兵器,收买战马,缝制衣甲;三,内只伯肆任粮草使,在咸阳城内积蓄可食用一年之粮草;四,加紧聚众,把家兵编任,编队、编伙。五,其余凡吾党人,侦探各路消息,等待起义!”

嫪毐又同众人歃血为盟,约下:“谨守秘密,忍辱负重,生不同生,死则同死,一旦夺得赢氏王位,富贵共之。”

第三天,缪毐奏给嬴政道:“臣已尽遣散家僮、门客、宦者等类人,府中仅留使役数十人而已。”

嬴政笑道:“也不要尽遣散,留一些防范刺客、叛民也好。”

缪毐叩头谢恩。就在他哄拜秦王政的同时,他的家兵猛地增加着。

缪毐既聚三山之亡命、五岳之狂徒,以为得士,心中气壮。他那二十多个心腹,时不时地攒到一块儿商量出路,定下咬铜嚼铁,推倒秦王政的大计。

就在缪毐欲反之际,另一人却先行举起造反的大旗,此人就是秦王政的弟弟成虫乔。

赢子楚当日从赵国邯郸归成阳后,又纳了几个小妃,其中一个小妃,当年生子,只小嬴政三岁,取名成娇。虫乔,就是一条小虫,虽然小,但也会吃草木之枝叶儿,也会爬。成虫乔是秦王政的异母弟,兄弟之间,情意不合。成虫乔的母亲早亡,临终时嘱咐他:“千万不要忘记,你才是赢家的真正后代,那个嬴政,他是吕不韦的儿子,冒充赢姓,擅自称王,得机时,夺了他的王位,且做霸主。”

成虫乔虽然年幼,要说让他为王,还是兴致盎然的。但是他怎么才能使嬴政自动走下王廷呢?

秦王政封成虫乔为长安君,同一般弟弟,平日不对话,也不管他,放任自流。长安君成挢长成后,搬出秦宫,自建府第,因为有钱,也会笼络人心,他招养了一批门客,终日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都说:“你是正根正脉,不做秦王,枉为男儿。”

成虫乔和嬴政爱好不同,嬴政好武,骑马、使戈。成虫乔生平无他好,只好下棋、打球,乐此不疲,优哉游哉。嬴政曾和吕不韦、李斯论过成蛴的为人。吕不韦说:“此人,弄小智不成大用。”

李斯说:“自古男子以游艺为业者,仅供人一取乐事,又何能经天纬地而受世人拥戴乎?成虫乔既属此流,当不为大王之患!”

秦王政八年,李斯建议秦王:“上党乃韩国故地,后被赵国夺去,碍我东取诸国之路,应驱兵取之,为今后计。”

嬴政深纳李斯之计,便传成虫乔到殿上问话:“长安君能出师赵国乎?”

成虫乔雀跃道:“吾有宝剑最利,然而从未衅诸侯之血,大王肯信任小弟,不日取上党之地奉上。”又转转眼珠儿道:“我大军屡围邯郸不下,弟若取了上党,居高临下,以冲邯郸,赵国指日可灭。”

嬴政道:“壮哉!”

从八年正月,成虫乔即统一万兵马去取上党,仅一个多月,嬴政便接到了成虫乔的捷书,书中道:“弟已取下上党、屯留、蒲鹗等郡、县,人民亦已归附,正拟进军邯郸。”

嬴政回旨道:“取上党之军且据住不动,不宜进军赵国腹地。弟见旨后,刻下回成阳庆功。”

成虫乔没有听嬴政的话,不回咸阳,他把上党之地当成一个大馅饼,抱住不放。成虫乔门客卫尉杨慌慌道:“长安君欲主秦国,不能失此良机。如你回到咸阳,秦王绝不再放你带兵上阵了。主公今有强卒一万多,开地数百里,正好西取秦川,号令国人,国人必攘臂而迎之,咸阳可夺,王位可定。”

成虫乔道:“然吾妻儿都在咸阳,若之何?”

杨慌慌道:“大丈夫处世,欲为一国之君,不应以妻子、儿女为重,请下令军中速举反旗。”

于是成虫乔也不和众多将士商议,一声令下:“军中尽举反秦王之旗!”

军中将士被弄得昏头昏脑,忽地举起了反旗。杨慌慌主持中军,命令一多半军队退入屯留守城,一少半军扎在蒲鹗观望。杨慌慌还说服成虫乔派使给赵王去一书简,搬取救兵,略云:

赵王鉴书:上党地区夺城之战,乃奉秦王之命,不得不然。今秦王不发军饷,勒逼甚紧,恐长安君归国践替王位也。骄命之下,扬旗以后,唯望大王兵车援之。若得成阳,永修同姓之好。

赵王偃接书简,看毕笑道:“成虫乔乃是一个黄毛孺子,竟欲拔咸阳千年大树之根,宜其速死也。”遂佯应使者,却不发兵。

成虫乔盼望赵国援兵,但是把眼望穿,也不见赵国兵、马、车、旗的影子。于是又听杨慌慌之言,遣使给韩国去书简,韩国乃秦王虎口下的羊羔,更不敢动兵,急得成虫乔呕吐了起来,杨慌慌等门客忙给成虫乔捶背,一齐劝他道:“我们这一万多人,兵强将勇,既能夺取上党一地,还抵挡不住秦王的大军吗?”

杨慌慌道:“明日我们便向孟津方面进兵,先夺秦川之东,阻断所有的救应,即可入咸阳了。主公你害怕什么呀?”

众门客也道:“先封官职,以固众人之志。”

杨慌慌道:“对,论功封赏,国即建立起来了。”

成虫乔和众门客评定功劳,议了两天才拟出谁是相国,谁是将军,谁是国卫,谁是御史,谁是奉常,谁是典客……公布下去,杨慌慌自然是个大相国了。成虫乔答应他:“只要夺下了咸阳,你的待遇定和吕不韦一样,宫中女子任你挑,本王只管下棋、打球,国事尽归你掌管。”

闻得成虫乔造反,秦王大怒不已。

秦王向嫪毐道:“本王前命成虫乔征上党,乃是试探他的忠心,他竟然举旗造反。今差卿去征成虫乔,想卿定能殄灭丑类,一个不留,给后来蠢蠢欲试者,留下榜样。”

别看嫪毐武艺不高,杀心如大斗,什么都敢做。他在广德殿领了出征成虫乔的王旨,伸着个长脖子,摇头晃脑。嬴政要为他饯行,他也不吃,并说:“长安君乃我王之弟,如今叛国,待臣平叛之后,回饮我王之酒,方觉痛快。”

过了一日,嫪毐三万大军,长戈大斧,浩浩荡荡杀向上党。缪毐中军有三千龙虎兄弟,那就是他的家兵。那些家兵,原已分散为一百伙了,这一次趁嫪毐去立功之际,他们都一哄而来,口称:“志愿从军讨叛,不要军饷。”嫪毐把他们置于中军为护卫,嫪毐于军中下令道:“有能生擒长安君者,朝廷赏黄金一万锭,我再给他备上一万锭。杀十人以上者,赏黄金十锭。门客立功者,升为中郎。”

离开咸阳前夕,嫪毐同伯肆等人又议了一下,伯肆道:“正好呢,立下战功以去掉秦王的疑心,我们好按计起事。长安君的造反帮了我们的大忙!”

嫪毐起兵时,内史伯肆、中大夫令季齐二十多个死党,都跟送到城东,向嫪毐道:“大人保重,百战百胜!”

嫪毐道:“些许小丑,吾定荡平之。”

成虫乔新反之众,大多迫于无奈,他们兵到东峪口,得杨慌慌之命,一齐扎到林中,意欲埋伏起来,待嫪毐的前锋到时,听鼓鸣,一齐杀出夹击。

杨慌慌骑马到了高山顶上,往西南看了多时,便向左右道:“看那尘埃,敌方可能多于我军。但是兵在精而不在广,只要以一当十,便可胜得。再说,领兵人即是嫪毐,秦王是为天夺其魄。嫪毐乃咸阳一大无赖,何能统军,是上天助我成功。”

左右有人道:“嫪毐固然不会统军,但数万大军中,能战将军必不少,相国不要轻视。”

杨慌慌听了这一番话,心懊气丧地用马笞敲了他的下身铜甲一下,但听当啷一声,吓了大家一跳,他下令之后,林中埋伏的军队,也没管嫪毐的军队来没来,轰通、轰通地鸣起鼓来,埋伏的人马忽地一下子冲出来,却没有遭遇敌军。这时人们传说:“主公长安君带着军中辎重,偷偷地退向蒲鹃!”

到此时叛军已毫无战心,一窝蜂都散了,杨慌慌拦不住,无奈之下,他带着几百亲兵冲向蒲鹖。

成蛴先到了蒲鹗,把辎重都掩埋起来,尔后向诸将士道:“这次大军进攻赵国,秦王以我为将军,是对我的信任。得胜后,杨慌慌等人鼓动我反攻秦川,立我为王,我听从了。自举反旗以来,如坐针毡,哪有作战之意?我被杨慌慌等人误了,后悔何及。”

正说着,杨慌慌带人冲进来。杨慌慌拄着剑,斜着眼儿看成虫乔道:“好个造反的大王,只造了三天,先后悔了。你这样做,我们这一万多人的性命就不保了。”

成虫乔道:“你已经做了相国了,要为寡人尽忠!我不是还没被擒去吗?你拄着剑,倒像要杀了我,自为秦王。我不累赘你,杨慌慌,我回咸阳向秦王谢罪。”

杨慌慌用剑挡住成虫乔道:“你可倒说得轻巧,我已经为秦王擒住你了,是你先要反的,我到秦王那里请功。”言毕,命人押下成虫乔,软禁在一间静室中。后来,杨慌慌又下令:“秦军还没杀到,城头上先举起降旗,反叛罪在成虫乔。”

叛军闻杨慌慌之令,乐得刷地举起了降旗,眼巴巴地望着缪毐大军来时,爬出城去投降。众军将被杨慌慌等人折腾到这步田地,心生愤怒。有一个名叫习羽的卫尉,在征讨上党地区时,骁勇善战,立下了功劳。但经杨慌慌等人逼勒造反,心中又气又闷。他见城上又举起了降旗,便伙同本部三百余人,开口道:“我等本是忠于秦王的将士,但因成虫乔受杨慌慌等人之惑,轻忽人命,弄出此种笑话。按秦之军法,既举反旗,即再回降之,也是杀头之罪了,我何甘心……”说着他把铜剑一挥说:“来!”三百多军士如狼似虎般跟着他走了。

杨慌慌去上厕所,没等站起身,便被习羽等人闯来,用乱剑剁死,然后把碎尸踢入厕坑内。习羽等人又窜入禁成虫乔的静室中,放开成虫乔,习羽道:“长安君,你既然反了,即再回降,秦王也不会饶你活命,不如跟我到蒲鹗,领全军投赵国,或可还有存身之望。”

成虫乔用双手抱着头,习羽怎么问,他也不说话,也不瞅习羽这干人。习羽见此光景,大笑一声道:“天教你这样的人举反旗!”他一跺双脚,领起他那三百多人,骑马直奔赵国而去。

缪毐领着大军到了屯留城下时,望见城上遍插降旗,便道:“秦法不准反军再降,只有一个‘杀’字,于是他挥军从南城门轻而易举地冲人城内。叛军见秦军人城,一片一片地跪倒在地,乒乒乓乓把戈、剑、斧、盾,扔了一地。秦军早已接到”杀的命令,便一阵阵地呼喊,把跪地回降者,如斩稻草人儿一样,一溜又一溜地砍了下去。

成虫乔无人看守,他溜出衙署。这时缪毐所统的前锋秦军已耀武扬威地杀人城中。成虫乔虽然不习战事,但对石块壁垒的作用,还算知道,他转悠了好半天,捡一虚险处,用力推了七八次,石头壁垒,轰轰隆隆地翻了过来,把他埋在石头堆内。成娇临死,手中还拿着几块他最喜欢的象棋子儿,衣内装着一个花花球。三天后秦军才从石堆中,把成虫乔找出。

本来,缪毐出兵才一日,秦王政便派飞骑给缪虫乔送旨意道:“成虫乔是个无才、无能的幼童,好说大话不顾后果,此次造反,罪在他的门客。你们一旦得胜,抓住成虫乔,解回咸阳,本王不杀他。”

缪毐和他的几个亲信议道:“成虫乔不死,回到咸阳,早晚再立,何能不报今日之仇。”于是议下,若见着成虫乔的影子,即不用箭射死他,也要用骑兵踩死他。不料成虫乔自杀了。找出尸身后,缪毐假哭道:“长安君你若不自杀,大王已饶了你。亲兄弟嘛,即使你再反一次,大王也不会治你罪!”

嫪毐下令,杀尽屯留城中降军,直杀了一天,才杀净了。放了几十堆大火,命军将把屯留城中的百姓分赶到各大火堆旁,同那些判军的尸首,一齐投入火里,烧死了三千多百姓,一片哭声。

秦王政冷着脸子责备嫪毐道:“成虫乔虽反,乃本王之弟,旁人罪固当死,成虫乔宜活擒回,废为庶民,长信侯不当违旨,伤了本王的手足。”

嫪毐听了此责,心中却喜,因为终于不是那个事儿犯了药儿,为此受责,事因一般,只是叩头请罪:“臣冒死以陈,我军进入屯留之前,长安君便自损于壁垒内,实在是援手不及了。”

嬴政沉吟半晌道:“虽是他自杀,也是你事前不致书于他,未明示本王之意所致。”又笑笑道:“你,风霜雨露的,经了几次大战,为秦国打开通向赵国的大门,比长安君忠于本王多多矣!还是有功,请回府歇息数日,再到雍水看望一下太后。”

嬴政言毕,又下旨一道,除长安君成虫乔而外,其余反叛将官家属,男属尽下狱中,女属尽收入后宫为奴。又在广德殿前设大筵,为缪毐以下的出征将士、官吏庆功。筵席散后,缪毐回府,只住了一日,便飞马往雍水械阳宫中看望赵太后,心中还惦着他那两个养在地洞中的小儿子。

五七日以后,嬴政宣嫪毐再到广德殿上,以汾河之西的广大地区太原郡为缪毐封地,以示对嫪毐的荣宠。又当着百官宣布:“今后宫中的车马,任长信侯驾御;宫中的房室,任长信侯居住;宫中的衣饰,任长信侯选取;宫中的艺苑,任长信侯游赏;宫中的场囿,任长信侯驰猎。”百官听此宣布,都侧目而视嫪毐。

自从嫪毐征成虫乔归来后,嬴政事无大小,皆宣嫪毐到席前商定,信任之深,过于吕不韦。有一天,吕不韦和嬴政论起他本人和缪鸯孰长,吕不韦否认缪毐有何长处,嬴政问他:“怎见得?”

吕不韦道:“缪毐做事,不论水深火热,皆敢沾身,此等人若付以重权,会坏了大事。况且,他身无长技,文不识几个字儿,武不知兵法,不过凭运气度日,受宠于我王,难以长久。”

嬴政沉吟半晌道:“你比他的长处,也只是有了一部《吕氏春秋》,写得还算是不错!”

秦王政讲完,吕不韦的脸一红,无言以对。

嬴政又笑指着吕不韦道:“仲父,别看你会写文章,但是你不知道你的文章。你把‘遮掩其耳’这几句背一下。本王听听,你未必背得下来。”

急得吕不韦的脸如红布一般,他在席前摇动着个长身子道:“善写者不善背。”

嬴政又哈哈地笑了道:“仲父,那书不都是你写的吧?签了大相国的名,可以不胫而走,宣示天下。这事本王早已知道,只是秘而不宣罢了。”

吕不韦道:“老臣不是不读书,是没有时间读书。每天睁开眼,一要处理国家各项政务,二要接待各国使臣,三要处理我府中的琐事。瞎!等打开书简,也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

嬴政又笑道:“你是丞相,只说是为了国家大事不读书,你要是平民,该说,每日劳作归来。要代女人做饭;做饭、吃饭,耗去人生所有时光。天才,就是这样被做饭、吃饭给耽误了的。”

吕不韦臊着个脸儿问:“嫪毐又如何呢?”

秦王政抿着嘴儿一笑道:“嫪毐乃是仲父荐往后宫的人,他是怎样的人,想仲父比本王清楚。”

一席话,如雷电击中了吕不韦的顶门。他回到相国府,一头倒在床榻上,卧病不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嫪毐同赵太后私通生子的事最后还是传到嬴政耳中,揭发嫪毐的不是别人,而是皇后无名氏。无名氏立为皇后,生有一子,名叫扶苏,是太子的第一候选人,自从嫪毐与太后生有两子后,无名氏觉得受到威胁。

半月之前,在兴圣殿居住的无名后听人说嫪毐计平了长安君成虫乔,逼得成虫乔自杀,眼看要班师回来,晋爵加官,更了不得。她传来心腹赵高商量:“嫪毐既敢杀王弟,就敢杀太子。他既有私子在械阳宫中,篡夺王位之心,不会没有。不如趁他出兵未还,把嫪毐的底细儿揭开!不然,今后将祸临我儿扶苏身上。”

赵高说:“我早想揭发,只是不得王后之意,不敢。王后只管向大王揭出嫪毐底细,小人可作证。”

无名后做了充分准备后,在一个深夜,和嬴政说了一个多时辰。次日,嬴政暗地传问赵高,赵高把他所知说了一遍。

嬴政又问赵高:“你和王后以前为何不说嫪毐之事?”

赵高道:“因事关老太后的面子,我们不敢说。如今说了,也觉惶恐。若不是嫪毐和太后生了两个儿子,我们还是不敢说。”

嬴政道:“本王平日也纳闷,为何太后总住在械阳宫不回来。”

嬴政沉默不语,殿中为一片沉郁气氛笼罩……

斯时,秦王政已有二十岁了。他对于吕不韦、嫪毐不是一无所知。他常想:“吕相国,身为本王仲父,好出风头,任人唯亲,心术险恶。那嫪毐当日吕相国荐他,说他有好武艺,可入宫为警卫,其实论武艺,不及本王多矣!他对本王殷勤过甚也必有诈。”

回到永年殿,嬴政想了好久,母亲赵太后的事,涉及自己的名声。虽然早年为赵国的歌女,出身低微,流落风尘,但后来生了自己,又早寡,苦衷也多。吕不韦对自己恩情也不小,如无此人,自己也许在邯郸就活不下来。可是此事又不宜迁延下去,嫪毐和太后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埋下秦廷内乱的祸根。想到此,他觉得嫪毐这个人简直是一头野驴,所行所为都不是人,如不把他处死,惟恐诸侯笑话,那样还称什么年青霸主呢?更谈不上吞并六国,使天下一统了。

秦王政决计除掉嫪毐,于是在拿到供词第二日,由蒙恬、蒙毅点齐一万屯卫军骑师,以游猎为名,保护嬴政,开往雍水械阳宫。嬴政头顶金盔,身披铜甲,仗剑乘马,由西而进。

嫪毐这时正在岐山采猎,听说秦王政带大军到雍水,便不敢见秦王政,带二三百飞骑,绕道渭水之南,回到咸阳。情势已急如燃木了。

秦王政一到雍水,命蒙恬、蒙毅指挥军马,把槭阳宫团团围住。嬴政入宫,赵太后不敢见嬴政,藏在后宫祈年殿地道中,叫宫女们说:“太后回咸阳了。”嬴政本也不想见那丢尽脸面的母亲,管你回没回咸阳,提起黄门、宫女二百多人,拷问出嫪毐所生二子藏身的地下小殿,派军士冲入地道中,把两个幼小的生命提出,秦王命人把他们盛到布袋中,四个力士拽起布袋,往高空里抛,一抛一落,抛了十多次,两个幼小的生命已被摔成了扁饼,然后深埋土中。摔死二人后,又命屯卫军把二百多伺候赵太后的黄门、宫女都推出宫外,在一行大柳树下,一刀一个,全部杀死,暴尸于野。下令不准埋葬,任那野兽、飞禽享用无辜的尸骸。械阳宫,只留宫女二十多人,以备查守宫殿之用。秦王明知道赵太后藏身处,也不管她。

次日,秦王政命蒙恬、蒙毅护驾,又命老相国昌平君、昌文君二人带七千铁骑返回咸阳城,欲扫平嫪毐。秦王政自统三千多精骑在后,为昌平君、昌文君的殿军。

千骑尘生,万骑雷动,奉命扫平嫪毐的大军,直迫咸阳西城三门……

嫪毐回到咸阳城,急忙召集内史伯肆、中大夫令季齐等二十多人到府中议事,决定当天晚上集中三千家兵和伯肆所辖的屯卫军、县卒三千多人,还有府中现有的门客舍人二三百人,以及犬戎驻咸阳使者戎翟君公所带的犬戎兵八百人,合计近万人,命令:“明晨攻往雍水,夺下械阳宫、蕲年宫两处行宫,捉住秦王,另立国主。”

嫪毐府中一片战甲声,一片斧钺声!奉命集中的家兵、卫卒、县卒出现在咸阳街头,往嫪毐府云集,原先热热闹闹的咸阳,人群散尽,户户惊慌,人人自危。

嫪毐平日命巧匠早已仿刻了秦王政“昊天之命”的王玺,往帛上写了若干告示,一见到此告文,郡、县之主便领兵到咸阳应变,告文中有言:“卒集咸阳后,俱为嫪毐部下。”他平日和他的朋党们认为:“发动天下人攻秦王,秦王亦易得也。”此告文,在嫪毐回到咸阳时,便派三百多飞骑,矫称秦王政之命,如星如火地送往各郡县去。

裨将军蒙武奉秦王之命监视嫪毐府中动静,一看他已行动,派飞骑往雍水方面向秦王报告形势,又集家丁五千人和宫中能战宦者二千人,共得七千人,虎视嫪毐,一旦有变,突地杀出,护卫王宫。

次日,天交半夜,嫪毐顶盔贯甲,手仗宝剑,集中他的朋党、家将二百余人,在如云光一般的膏灯照耀下,下令“开始进攻!”

但听一片戈、戟、刀、剑磕撞之声,嫪毐所部叛将刚要列队出府,忽有探事心腹来报:“长信侯老爷,秦王派老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带一万多骑杀到城西,门卒已打开三处城门,放他们进城了。如今咸阳大街尽是马蹄挝地的声音了。”

嫪毐一听,六神无主。

咸阳内史伯肆是一个重要人物。他见嫪毐害怕了,便说:“长信侯,你的二子是秦王的重兄弟,你是秦王假父,今日起兵成大业,为你二子夺天下,算什么反?我们有龙虎弟兄三四千人,加上我们的大军就是一万多人,一阵杀人秦宫,踞住室座,百官一跪下,口称万寿无疆,大局就定了!”

嫪毐为伯肆说动,振起精神,抽出宝剑,颤了几颤,力竭声嘶地下令道:“杀呀!”

嫪毐之众冲出府去……

嫪毐的三千龙虎兄弟,每人一把锋利的长剑,一个大盾牌,一条长戈,一匹好马,轰隆隆冲出府来,其声如吹怪树,如滚巨石……

所有反者,心中都只有一个目标——秦宫!只要攻入秦宫,嫪毐往勤政殿或广德殿上一坐,各郡、县一齐跪拜称臣。嫪毐为王之时,也就是自己封官之日。

人逞虎威,马作怪吼,咸阳城内,火光冲天……

相国昌平君、昌文君指挥七千铁骑,从咸阳西城三门如狂风一般扫入城中,三条大宽街道上,马蹄在黑夜撞出火星儿,如赤地之云般闪动。一万铁骑鞍上的秦军,都把长戈刷地矗向前方,如林丛一样,即使前面有铜墙,铜墙也得倒。

秦军的前锋,杀到朱雀大街中心时,正遇上嫪毐的先头部队,嫪毐反部尽是咸阳地区的亡命之徒。他们平日在咸阳市上,无恶不作,今日说反,正中他们的下怀。他们一遇上秦军,都发出如雷的恶声冲上去。但听一片戈矛相拨的声音,震得地动山摇。鲜血,好似地冒的红泉,向外喷涌……

秦军终是训练有素,冠盖七国的悍军,又有“斩一人即晋一级”的约法,今日入都勤王,对那些恶少,大打出手。推了三四推,把嫪毐的前队拥倒了,战马从尸首上飞踏而过,呼号之声震动咸阳城。

嫪毐的前队一溃,后队军心动摇,溃不成军。此时恶少们方知打仗不像他们平日在咸阳街头吹牛那么容易。

内史伯肆统领着五百多龙弟兄,逢此大仗,心中便想:“何必尽在朱雀大街上厮杀?杀了秦王,大事可定。”便带了五百手下人道:“跟我来!”直扑秦宫。

霍地一声响,洪水分流,反旗直指秦宫。他们从朱雀大街上冲出来,绕道平安大街,如猛虎群一样扑到秦宫的秦阳门外,手下的弟兄抬着大木桩,往秦宫门上撞,嘭、嘭、嘭……秦阳门被撞开了,他们一齐发喊,冲入秦宫。

裨将军蒙武统七千多众,分伏在秦阳门内的各门各殿,他指挥所部按兵不动,待反军撞开秦阳门,呼号冲人时,才命鼓车上的司鼓军人,震天动地地鸣起了征鼙,埋伏于各门各殿中的家甲、宦者、宫卫如喷泉一般涌突出。蒙武白日即有令,护卫秦宫的斗士,每人持一柄大斧,一听鼓鼙响,就挥斧砍杀,横切竖割,把秦宫变成了一块剁肉的大板,梆、梆、梆、梆,剁得那些乱肉碎骨,如酢如泥,溅扬飞崩。

一伙亡命徒冲入秦宫后,舍了战马步战。火把场中,蒙武之军杀了出来,一齐对拼接仗。怎奈这一伙亡命之徒对于秦宫内的路径不熟,到处乱撞,被那些持着大斧、熟悉秦宫内每条细径的兵士左引右转,团团围住,将他们如同砸秋瓜一样,啪嚓一个,啪嚓一个,一堆又一堆地砍倒在地下……

宫中的宦者,蒙武令他们专用暗箭伤人,只要盯准目标。嗖地一箭射去。恶少们受此暗算者,亦颇不少。

事前蒙武还令宫中黄门遍告各院各殿的嫔妃宫女们:“夜间有变,不许走出一步,不许燃膏点灯!”宫女们也不知有什么变,只见一队队的兵士拿着大斧,藏到各院殿、房后。也有飞语传出说:“嫪毐将反!”

到夜间双方斗杀时,宫女们尽皆遵守蒙武之令,不出门,不点灯,藏到房中,叽叽喳喳地捂着心胸,互相壮胆儿。

恶少们冲入宫中,见到处一片黑暗,哪敢轻易就入。只得手持火把到处乱窜,使劲喊叫……

伯肆冲破几处秦军的包围圈,卷到广德殿外。火光一晃,看到挂“广德殿”三个大字的横匾,便高呼道:“杀进去,大功告成了!”十多个亡命徒听后,乱砸乱砍,打开广德殿门上的大锁,护着伯肆进入广德殿。伯肆一进广德殿,就红眼了,叫道:“我坐了王位,我就是秦王。告诉嫪毐,他做吕不韦便可以了。”

广德殿东西两壁下都拉着大幔,幔后便是小黄门的弓箭手,他们嗷地一声喊,殿中起了回响,伯肆刚要上秦王政的宝座,只听嗡嗡嗡的狂弓暴箭响起来,伯肆大叫一声,面上、脑后中了七八箭,他一趔身子,倒了。他领进殿来的那十多个亡命徒,也都被射得七倒八歪,死在殿中。

蒙武指挥家甲、宦者、屯卫军,杀光入秦宫的五百多亡命徒,便开出秦阳门外,列阵等待嫪毐的主力。不多时,一大股、一小股的亡命徒,即或杀到秦阳门外,都被蒙武指挥前队的弓箭手,射死、射伤、射跑……

秦官巍巍,嫪毐的反叛之众,再也进不得一步。

嫪毐直扑朱雀大街西头。正值昌平君、昌文君统军杀入城中,血战即盘天绕地地开始了。嫪毐拿着一柄剑,东劈一下子,西划一下子,没有伤着人。后来,昌平君、昌文君的兵马一层层地逼攻上来,嫪毐所率的亡命之徒,一个又一个地翻下马去。嫪毐亲眼望见,凡是中了戈、戟、矛、剑的人,都是身上一颤,接着就“啊呀”地一声落下马去,再也不动了。平日里,口说反秦王容易,一经真的造反,他才知,这个“反”字,必须用鲜红的人血浇灌。征成虫乔时,嫪毐还看不起成虫乔,说他脓包,不战自杀,没什么本事,这次却是他自己不行了。

忽听三军大哗,原来秦王政统后队殿军杀到,直把缪奏之众击退半里多地。小将军蒙恬,一支神戟,龙马践踏处,那些反秦的狂奴,接二连三地坠下马鞍,他只踅了三五转,人马皆被敌方的鲜血喷成赤色。秦王政,手持宝剑,杀人敌阵,一干众将护着他那万乘之尊,他高呼杀声,毛发皆动,战马狂嘶,如渴蛟唤水一般……

五百多亡命徒一声喊叫,都冲上来,把嫪毐护在中心,退向东方,又西向北拐,逃出咸阳北门。

嫪毐出城之后,还要再突回城里,但被中大夫令季齐拦住道:“长信侯,我们在城中大势已去,快奔山阳封地,还可率领那里的家甲再战,若战之不胜,我们可投赵国,图个活命。秦王树大根深,我等力小,摇动不了人家呀!”

嫪毐只得带一百多残骑北去,一路上哭道:“我平日所练家甲,甚是精悍,为何今日一遇秦王之师,都如兔子见高空之鹘?可恨蒙氏弟兄,为王卖力不懈。”

嫪毐一行人回首再看咸阳城中,火光十多处,照得夜天为黑、蓝、紫三色,喊杀之声,一阵又一阵如狼群吼唤不息。他们只走出十多里,天就亮了。

嫪毐的另一个日前封的舍人将军,外号叫“撞天神”,他战了一个时辰后,也不能击退昌平君、昌文君之部,心知冰山就要化了,若不自寻出路,刀摁脖子时,再叫一声“妈妈”也是枉然。于是带十多个心腹,杀回嫪毐府中来,要夺些财物,远走高飞,将来或为大贾,或做田农,也好碰碰血光之灾后的运气。走到中途,经过吕不韦门前,忽然想起:“人称吕不韦相国家有珠宝库,何不冲进府中去取?”于是和他那十多个心腹稍作商议,便来攻打吕不韦府第。

城中战事一起,吕不韦于梦中惊醒,家人来报:“嫪毐众造反,攻打秦宫,大王从雍水方向发兵来镇伏,街上杀人如砍瓜切菜一样。”吕不韦惊慌失措,几个亲随扶着他到了前厅,门客们已云集那里。吕不韦伪病日久,不见秦王政,今日又听嫪毐反天,他想嫪毐是自己入宫的替身,如果他兵败被擒,天大的罪责要自己担在双肩,如何是好?他伏首于几上,一言不发,门客中有说“杀出府去,助秦王捉嫪毐立功”的,也有说“自守府第,不要轻动”的,吕不韦拿不定主意,心如乱麻,直说:“嫪毐这头驴,到底做出来了,毁了我们这些忠臣。”

正在慌乱无策之时,府前一片慌乱,听人说是“嫪毐的舍人‘撞天神’来攻我府”,吕不韦这才说:“他来攻,好,放他进来,杀的杀,捉的捉,老夫自有道理。”

为此,相国的大门,不攻自破,“撞天神”雄赳赳、气昂昂地打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门客们都执戟拖戈立在隙地上。“撞天神”打了半天,没人和他交手,又找不着藏金宝的地方,便拄着宝剑,要吕不韦出来答话。吕不韦这才下令门客们杀过去,围住“撞天神”等十多个人。“撞天神”等伤了吕不韦几个门客。吕府家将取出绊马索,喊了一声,从黑影里拉过来,只听几声响,拉倒了“撞天神”等几个人。家将们二三百个,一齐上前,以多胜少,把“撞天神”带来的人全都捉的捉了,杀的杀了,大获全胜。吕不韦见捉了“撞天神”,心中有了主意,连夜升堂,命人把“撞天神”提上来,瞅了半天,吕不韦说:“‘撞天神’,嫪毐造反,一定是想杀本相国吧?”

“撞天神”说:“没有。他说了不得侵犯相国府,还说如果他做了秦王,还要请吕相国做丞相。谁都知道,老相国对他有恩……”

吕不韦命家将们拉下“撞天神”,往两条腿上压杠子,压了七八个来回,昏了过去。“撞天神”被冷水激醒后,又哭又嚎地道:“相国,你想叫我怎么说呢?”

吕不韦道:“你们这伙该死的凶神,明明我忠心为国,要杀我,才派你到我府中进攻夺宝。你为何不招实情?若不如此招,非叫你死在今夜不可。”

众门客体会吕不韦之意,一齐叫道:“撞天神,你只要招是奉嫪毐之命来取相国的首级,可叫你多活几日。”

“撞天神”受刑不过,只得招认“奉嫪毐之命,先取吕相国的人头,除去秦王的羽翼,不合被捉,所供是实”等语,吕不韦叫“撞天神”写了供词,画了押,命人把那几个宝贝押下去,身上系满了绳索。

吕不韦既有了“撞天神”的供词,心中喜欢,精神一振,顶盔贯甲,乘上他的缨装金饰的千里驹,也挺一条长戈,带七百多会武的门客杀出府来勤王。吕不韦虽然不怎么会作战,但是他们的门客中颇有不怕死的人,一方保着吕不韦,一方和嫪毐的乱党厮杀,竟也杀伤了一些叛众。后来,昌平君率众聚歼嫪毐的溃众,遇上吕不韦,合兵一处。

李斯那人,早已对嫪毐有觉察,为此自嫪毐入宫,绝不和嫪毐往来。有时,嫪毐来访,李斯得信后,便和他平日收买为好友的十多个尚武之士,开门杀人乱军之中。李斯不能作战,召唤十多个尚武之士保着他,先见了杀人城中的昌文君,出点子,想办法,在军中辅助指挥,十分得力。后来,秦王政统他的殿军杀到,李斯面见秦王政问安,嬴政很是满意,杀了一会儿,李斯忽向嬴政道:“大王统虎貔之师亲除叛党,灭已定矣!只是嫪毐为祸已久,盘根错节,叛党在城中甚多,若不早捉,还会流祸他方。”

嬴政道:“卿言甚是,只不知嫪毐叛党都是何氏何族?”

李斯从马鞍后,取下一个包袱,递给嬴政道:“嫪毐纵放之日,臣已注意久矣!包袱中乃是一副卷册,册上尽注嫪毐平日所交之人,凡吾所知过从之事,尽注册上,大王可按册拿人。”

秦王于马上解开包袱,按册索看,所得不下三十多家,每家尽是朝官。秦王政大喜,即命屯卫兵将领,按册上所载捉人。嬴政道:“凡册上所注朝官,捉其三族,下于狱中,不许有漏网者!”

犬戎国驻秦京的使者戎翟君公。专门交结嫪毐,本已多事,且又随着嫪毐反叛,不知他看中了嫪毐的什么长处?也许,他以为嫪毐政变得遂,对他有什么好处。或者想使犬戎的大军再如西周末年进镐京一样,在秦国耀武扬威一番?于是他带着八百犬戎兵为嫪毐助战,凭着武勇,盘盘旋旋地杀了一通。后来,秦王政的大军进入咸阳,他正攻到秦阳门外。蒙武指挥军马包围住他苦斗,又经秦王之军夹攻,他吃不住劲了,要走又走了,被蒙武指挥的弓箭手,乱箭射死。戎翟君公死后,伤亡过半的犬戎兵大多缴械投降。

此时天已大明,嫪毐之乱,全被秦军的剑、斧、戈、戟镇伏下去。映着初升旭日的金光,秦王政跃马横剑,被蒙武接人秦阳门。宫中欢声雷动,钟鸣鼓响,各殿中焚起来的香烟,直冲天空,形成了碧色云柱。

经一夜的战事,嫪毐的一万徒众,死伤三千多人,秦军也死伤了两千多人。嫪毐的门客、好友,被斩首三百余人。所余叛众,尽皆降伏乞命。三日后,秦王政一声旨下,把他们都推到渭水河边,一个不留,命丧剑斧之下。死尸漂向渭水河,河水为之凝紫浮赤。

奉秦王政之命,按李斯注册,平日和嫪毐往来的官员三十多家,被逮起六千多人,咸阳监牢,人满为患,开审治罪,一片叫苦连天之声……

当天下午,嫪毐和他的一批死党在咸阳东五十公里处被当地县令率兵擒住,押入咸阳,途中正好遇到率军追来的蒙毅。

蒙武所带之部只两昼夜,赶到嫪毐的封地山阳。嫪毐在山阳修的那一处二顷大的田庄,四不靠邻,聚集着家甲和姓缪的家族三千多人,独据一方,聚草屯粮,早有异志。由于蒙武的骑兵如风雷之迅,使嫪毐田庄上的家甲、家族,猝不及防。蒙武之部攻入庄上,家甲、家族奋力抵抗了半日,全部被蒙武之部“堵着窝儿抓家雀,一个也没跑了”。杀死二千多人,其余乞降就逮。蒙武飞书咸阳,请示秦王如何处理缪氏的方城田庄。飞书人四日后返回山阳,献上嬴政的手谕:“家产尽运成都,方城烧毁,以免其余党再借为犬聚之窠。”蒙武奉旨,运走嫪毐的家产财物,不计其数。

半月以后,嫪毐田庄已成空府,房屋楼阁大木尽被官府扒走,只剩下一些中下木材和未拆的小房屋,还有八千多株树木。蒙武全军放起大火,把一个二十顷大方圆的嫪毐田庄,直烧了三日夜方罢。

蒙武烧罢嫪毐府,如风卷云驰般返回咸阳,大家都一心要看秦王政如何处置嫪毐这个色鬼、恶鬼加污鬼。

九月初,广德殿西侧菊花正艳,广德殿坐落在秦宫中央,南向大开间为十四,殿前下白玉阶四十八层,殿廊前摆七个歌颂历代秦王功绩的大鼎,鼎高四尺余,铭文具录颂词。殿顶铺设陶瓦垄,瓦上均喷碧漆。殿脊具状各种神兽,咧嘴张牙,一睃骇人。

殿前列南北横排四队宫卫军,每队千人,具执丈八长矛,远看如铁林之障。宫卫军明盔亮甲,似是四道铜墙。

阶下夹道前摆着五辆车,每辆车上都套着一头牛。牛分五色,一头黄,一头红,一头黑,一头青,一头白。五个屯卫军力士牵着五头牛的缰绳,手中执着皮鞭。

嫪毐的脖子被绑在黄牛车上,右手绑在白牛车上,左手绑在青牛车上,右腿绑在红牛车上,左腿绑在黑牛车上,五个牛头,两个朝西,两个朝东,一个朝北。

大黄门赵高站在第三级石阶上,手执着一杆传令白旗,身披大红衣。在他的左右列着大鼓四尊,鼓手把鼓槌放在鼓心,专听号令。

秦王政在殿前设座,左有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右有无名后、李斯。还有满朝文武官,即御史大夫、前将军、后将军、左将军、右将军、奉常、郎中令、廷尉、治粟内史、典客、宗正、卫尉、太仆、少府、博士、仆射、将作少府、詹事、将行、中尉、主爵中尉、五官中郎将、京城内史等三百多朝廷官员,又有许多赢氏的中贵,后宫的各种掌权黄门,后官掌文书、掌车辇、掌官纪、掌天文的女官……共计五百多人。

嬴政瞅着李斯,把手一挥,李斯向众官宣布嫪毐状道:“私隐****,秽污宫禁,滥冒忠号,欺骗圣主。又且聚众反天,干戈已逞,震动咸都,攻劫王驾,罪在不赦。曷可罔极,令五车挣之,以裂天下同类之胆,以广我王慑服众丑之天威!”

李斯念完罪状,赵高把那杆小白令旗一展,口中尖声喝道:“车裂之刑开始!”

但听四尊怒鼓齐鸣,御牛的五个力士把牛打了一鞭。那五头牛乃是驯牛,最会用力挣人。它们听到鼓响,都哞地把头扎到地上吼了一声,前边的脖领一伸,腰儿一拱,五辆车往五方狠挣,如拔河一般。只听得嫪毐“妈啊”一声惨叫,顿时四分五裂,鲜血四溅。

阶上百官一起向嬴政跪下祝贺,但听钟鼓齐鸣,阶下四千宫卫军如豹吼般震天动地的一声喊:“祝我王万寿无疆!”

嬴政面带微笑,立起身宣旨:“昌平君、昌文君俱赐黄金万锭,增禄粟二千石;李斯进为廷尉;蒙武晋大将军;蒙恬、蒙毅俱进将军;赵高为山陵使。”其余论功者,皆拜爵,宦者随蒙武守卫宫禁入战者,亦皆拜爵,赏赐有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