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明太祖朱元璋(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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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举旗东讨西征(四)

“那……先生为何来此?”

“听说将军所向无敌,用兵如神,小民万分敬仰。一则,前来祝贺大捷,二则呢,想亲眼瞻仰常胜将军的风采。”

“哈哈哈!先生真会奉承人。末将虽然取得了小小的胜利,也不敢劳动大驾亲自来祝贺呀。”朱元璋得意地调侃起来,“至于在下的‘风采’吗,不看还好,一看呀——丑八怪一个。先生看得久了,只怕连晚饭也不想吃了!”

李善长仿佛没听懂主人的调侃,眯着眼睛,久久打量坐在对面的‘丑八怪’。忽然,他猛拍桌案,惊呼道:“啊!十载寻觅,天上地下!终于阴云消退,启明星露面啦!”

“先生,那启明星,不是天天露面吗?”客人出语突兀,朱元璋一时不解,见客人笑而不答,懵懵懂懂地又问,“有什么值得先生寻找的?”

“小民找到了明君、希望!”

“先生,你的话俺不懂。”

“哈哈哈——将军怎么会不懂呢?你就是咱们汉人所盼望的‘明王’呀。久旱逢甘霖——国人所要寻找的天之日、民之主,原来在这里!”

客人出语惊人,朱元璋不由一震。如今群雄蜂起,哪家不是打着“明王出世”的旗号?郭子兴等所敬奉为首领的韩林儿,不就是他们的“明王”吗?继而一想,他当托钵僧流浪途中,教书先生说他有大富贵的话,与这位先生的话不谋而合!莫非中华“明王”,真的应在自己身上?心中欣喜的朱元璋却故意惊讶地摇头;

“先生此言差矣。难道你不知,当今明王乃是韩林儿,他不但是朱某的皇帝,也是我家郭大帅尊奉的皇帝。明王之说与朱某何干?先生,不远百里而来,莫非是来与咱家玩耍?”

“非也,非也!此等与国运、民生攸关的大事,岂是开得玩笑的!”李善长神色肃然。一边说着,一边离坐起身,长揖至地,“朱将军,小民有一事相求,不知能恩允否?”

“先生不必多礼!”朱元璋等客人坐定,诚恳地说道,“先生有什么话尽管说,只要朱某能做到的,断无不应之理。”

“朱将军,小人此番弃商离家,前来滁州,专为投靠名主而来,愿在将军麾下效犬马之劳。望将军不弃,收留小人。”

“哎呀呀!先生休得言求,这正是咱家求之不得的呀!”

李善长再次深深一揖:“多谢将军。”

“来呀,快快摆酒,我要与李先生一醉方休。”朱元璋兴奋地吩咐。

交杯递盏,语言投机。酒宴一直进行到日落星起,方才结束。撤席后,二人秉烛夜谈,朱元璋再次把话引入正题。他诚挚地向李善长询问尔后发展大计。李善长则是有问必答,坦诚地陈述了一通平天下、创大业的道理。他字斟句酌地说道:

“将军的祖上,曾居沛县,与汉高祖刘邦堪称是同乡。如今山卅王气,正应在将军身上。抚国安民的重任,非将军莫属。汉高祖豁达大度,知人善任,目光远大,不贪图眼前富贵,故而成功奇速,将军何妨以贵同乡为楷模?”

“依先生之见,何时可以平定四方战乱?”

“刘邦仅用五年便成就帝业。眼下时局,与秦末类似,只要效法刘邦,网罗英才,励精图治,平定天下,南面为君,绝不是遥远的事。”

“在下明白了——多谢先生教诲。”朱元璋离坐,深深拜了下去,“如蒙先生不弃,我想委屈先生,做我的掌书记——掌管文书,参赞军机。帮助咱家成就大事,如何?”

李善长愉快地答应道:“在下遵命。”

从此以后,朱元璋把李善长视为臂膀与心腹,虚心听取他的谋略和建议。不但像刘邦使用张良那样,让他参赞军机,而且像利用萧何那样,发挥他经商的特长,让他掌管后勤供应,以及调解将领之间的矛盾冲突。李善长尽职尽责,不负重托,对朱元璋得天下,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正当朱元璋志得意满,准备乘胜再攻取几座城池时。濠州来了急报,永义王赵君用,为报上次失败之仇,将粗心大意的郭子兴挟持到他新攻占的泗州,准备在那里动手,将郭子兴除掉!

恩人、上司有难,焉有不救之理?朱元璋立刻与李善长、冯国用计议,如何尽快设法搭救千岳丈。

刘伯温的地位,在朱元璋的心目中越来越重要。这位神机妙算的大胡子智多星,一天不在身边,他都感到心头空虚,主意难定。七月底,朱元璋再次派使者带上他的亲笔信赴青田,敦促刘基速归。信中写道:

顿首奉书伯温老先生阁下:愚与先生自江西别后,屡有不祥,皆应先生前教之言。幸而殄灭奸党,疆宇少安,得以收兵避暑。今遣人专诣先生前,虔求一来,望先生发踪指示耳。日夜悬悬。六月二十二日,克期拜读教墨,谕以六七月间举兵用事,不利先动,当候土木顺行、金星出现则可。愚一见教音,身心踊跃,足不敢前。如此者何?盖以先生一二年间以天道发愚,所向无敌。今不敢违教……是以再差人星夜诣前。望先生以生民为念,德教为心,早赐来临,是所愿也。如或不能即来,可将年月、吉日、时辰、方向、门户择定,密封发来,实为眷顾,唯先生谅察。

朱元璋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从不轻易相信别人,惟独对刘伯温是例外。这封催归信,简直像是大旱望虹霓,久别盼亲至。一年多来,他对这位明目浓须军师的分外敬仰,与其说是对读书人的器重,不如说是对他超人的智慧、预测事变之准确的折服。他觉得,刘伯温绝不亚于当年的张良、诸葛亮。

刘伯温确实是一位出类拔萃的预言家。他的预言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带有战略意义的长远预测。如对张士诚、陈友谅以及元朝所定的方略,就属于这一类。二类是防范性的预测。指出一种事变发生的可能性,特别是发生祸患的可能性。如江西、浙江的叛乱,都被他一言中的。有了这种预见,就可以早做防范,并减轻心理压力。即使不幸而没有言中,也不会遭到损失,更不会受到责难。因为人们往往只记得预言灵验的部分,而筛选掉不准确的部分。第三类是对短期行为和事变的预测。对邵荣叛变所作的预测,朱元璋认为十分灵验。但他的用语相当含糊:“六七月间举兵用事,不利先动。”“不利先动”,既可以解释为看准机会再动;也可以解释成对“先动”者“不利”。邵荣“先动”,结果计败被杀,是大大的“不利”!这类预测的最终验证,往往是事变的结果。可见,随机、模糊和神秘性,是这类预测的最大特点。

在烽火遍地,云谲波诡的年代,这种预测大有用武之地。难怪中国古代军事学与星象、地理、占卜等术数,结成了不解之缘。不懂这些术数和学问,就做不成一个高明的军事家。而术数的精通,又与渊博的学问、丰富的阅历、锐敏观察、勤于思考分不开。刘伯温聪颖过人,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兵书战策,无所不通。他混迹官场许多年,屡遭贬斥。足迹达南北,交游遍四方。领过兵,打过仗,身在林泉,心系天下。对于天下大局,静观默察,了然于心。他的这些“资本”,是别的读书人所不具备的。他能够成为一个出色的谋略家和预言家,并非偶然。

其实,研究天文、地理、占卜、术数,几乎成了那个时代的专业和时髦。不少人谈天文,说地理,轻言吉凶祸福,不过是为了混饭吃。尽管他们打着“铁嘴”、“神算”的旗号,仍然只能赚几个可怜的糊口钱。没见谁人给自己“算”来万贯家产。因为他们的“奇灵”,靠的是察言观色,分析推断,巧话套实话,模棱加诡辩。有一个占卜先生,对于求问父母寿庚的人,总是写下这样五个字:“父在母先亡。”结果,屡占屡验,人人惊叹,成了远近知名的“神算”。殊不知,这五个字的奇妙在于断句,句读一变,便能作出多种解释:母亲已死,“父在,母先亡。”灵验得很。如果相反,照样灵验:“父在母先,亡。”如双亲眼下都健在,那是预言尔后谁“先亡”,同样没有错。可见,这位“神算”的看家本领,就是模糊与诡辩。

当然,也有许多人与江湖术士迥异,对事变的分析判断十分到家,堪称是这方面的专家。朱元璋帐下的李善长、秦从龙、陈遇、王冕等都精于术数之道,给他出过不少好主意。南征婺州时,胡大海向他推荐了一个精通天文星占的月庭和尚。朱元璋被他的“说法”打动了,命他蓄发娶妻,并在婺州赶建一座“观星楼”,供“神僧”专用。朱元璋自己也登楼学观星,学得了不少天文知识,从此养成了夜观天象的习惯。在应天,朱元璋经常露天夜坐观星数辰,有时通宵达旦。侍从劝他休息,往往遭到严厉的斥责。当时,人们普遍相信天人感应:天上的星象与地上的万有众生,一一对应。星象的变化,可以主宰人的吉凶祸福甚至战争的胜败。

浙江海宁有一个名叫叶兑的隐士,就具有这方面的才能。他给朱元璋写了一封万言长信,朱元璋和刘基读了以后,大为赏识。

刘基终于从青田返回应天。寒暄过后,朱元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刘基,不露声色地说道:

“伯温老先生,这里有一封长信,是海宁一个儒士写来的,你看看,有无可取之处?”

刘基接过信,先看末尾署名,见是叶兑一个月前写来的,抬头问道:“听说叶兑是位饱学之士,他的信一定很有见地。不知主公读过之后,有何高见?”

“我?”朱元璋想不到刘基先问起了自己。他接到这封信,反复读了许多遍,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他不想先吐露自己的“高见”,一则,怕自己的欣喜使刘伯温不快;二则,担心先说出自己的看法,对方不能畅所欲言。于是含糊答道:“草草看过,但没有看仔细。等着倾听老先生的高见呢。”

“好吧。属下看完信,再陈拙见。”

愚闻取天下者,必有一定之谋划于胸。韩信初见高祖,画楚汉成败;孔明卧草庐,与先主论三分形势者是也。今之谋划,宜北绝察罕帖木儿,南并张九四,抚温、台,取闽、越,定都建康,拓地江、广。进,则趋两淮以北征;退,则划长江而自守。夫金陵古称龙盘虎踞、帝王之都,藉其兵力资财,欲攻则克,以守则固,百察罕能如何哉?且夫江之所备,莫急上流。今义师已克江州,足蔽全吴。况自滁、和至广陵,皆吾所有,非但守江,兼可守淮矣。张士诚之倾覆可坐而待之,淮东诸郡亦将来归。北略中原,李氏可并也。今闻察罕妄自尊大,竞掷书明公,如曹操之招孙权!窃以为,元运将终,人心不属,而察罕欲效操所为,事势不侔。宜如鲁肃计,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此其大纲也……

后面,叶兑又详细写了对张士诚的方略:“对他的老巢平江,声东击西,困而下之,是为上策。先取绍兴,继取嘉、杭,秀湖风靡,平江不战可下,乃为次策。至于对畏葸狐疑的方国珍,宜限以时日,责其归降。最后收复福建,不过一辩士之力。声威已震,然后进取两广……”

刘基看罢书信,捋须叹道:“老儒高见,果然不同凡响。辨析之恰当,推断之入理,非刘基所能及也。”

“先生何必妄自菲薄。”朱元璋笑道,“他的见解至多与先生相侔耳。”“不,不。”刘基指着信中说到察罕帖木儿的地方,说道:“他对察罕帖木儿的主张,就与我前次的主张迥然有别。”

“哦?我倒忽略了这一点。”朱元璋故意装傻,“不知区别在哪儿?”“时日推延,情势有变。”刘伯温自然不点破,爽快地答道,“叶兑的主张,才是顺势度势之高见。主公听我说完,察罕帖木儿被部将田丰、王士诚刺杀后,他外甥和养子扩廓帖木儿,即王保保代领其军后,势力大不如从前,再与之来往交好,不利后来的征伐。”

“这么说,两位老先生的高见,不谋而合咯?”

“不过,眼下胡元怕还不想与主公闹翻。”

“做梦去吧!”朱元璋忽地站起来,在屋子里兜了一圈。坐下来说道:“从今往后,我与胡元一刀两断!”

正像刘基所预料的那样,元人却不想跟朱元璋一刀两断。这年的年底,元朝派户部尚书张昶、郎中马合谋、奏差张琏,带着元朝皇帝封朱元璋为江西省平章的诏书,从海路到了方国珍据守的庆元,让方国珍为两方牵线通好。当初,方的使者曾与朱元璋的使者一起,去大都纳贡求和。元朝接受了朱元璋的“忠心”,方国珍便以功臣自居。现在,元朝的使团来了,他立刻派属下韩叔义和燕敬去应天,通知朱元璋接纳使团。不料,朱元璋断然说道:

“当初与元朝交好,是我的一时失计,至今后悔莫及。胡元铁骑,践踏我中华,欺凌我百姓,我与之不共戴天,不除之不足以消我心头大恨,岂有再与之通好之理!”

使者碰壁而回。方国珍害怕伤害了使者团没法向元朝交代,便将张昶等送到元福建行省平章燕只不花那里。燕只不花通过朱元璋的建昌守将王溥,再次劝说朱元璋。朱元璋向智多星问计,刘伯温答道:

“主公尽可放彼等前来,不必再三推拒。”

“老先生不是赞成叶兑的进言,不再与胡元来往吗?”

“不错呀。”

“那……为何还要接纳他的使团呢?”朱元璋一时不解,“那不是让三军怀疑我抗元的决心吗?”

“不。那正是表决心、知敌情的好机会。先从中刺探元朝的内幕,然后,”刘基伸直右手向下一砍,“那也不迟嘛。”

“好!那就让他们来!”

朱元璋立刻派人去迎接使团。可是,来到应天城外,使者团的全体成员被迎接的人扒光了衣服。他们袒胸露背,招摇过市,像游街的囚犯似的,被押着来见朱元璋。

“朱元璋!”马合谋一见朱元璋,老远便吼起来,“你们如此气量狭小,无礼对待朝廷使团,就不怕冒犯天威,贻笑天下吗?”

朱元璋佯作惊讶地斥责部下:“大胆——谁让你们扒使团的衣服?快快把衣服给他们!”

不料,使者团的人穿上衣服后,不但没有一个人拜谢,连一句感谢的话也不说。

羞辱与震慑,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朱元璋厉声喝道:“胡元不识天道人心,殄灭在即,还派你们前来煽惑我大军斗志,动摇我灭元的决心——不过是痴心妄想耳!”

“朱和尚,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马合谋大骂起来,“我大元朝。地据九州,兵逾百万,岂会惧你区区乌合之众!陛下派我等前来,并非是来哀怜乞求的,乃是大仁大义之举一一给你等指出一条荣华富贵之路。不然,你跟你的部众,难逃刀下做鬼之厄运!”

“住口!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朱元璋厉声怒喝,“不杀你们,不足以证明我朱元璋灭元复国的凛然大义。来呀,给我统统推出去砍了!”

使者团被押了出去。朱元璋把始终不开口的张昶留了下来,他让张昶坐下来之后,和气地问道:

“张尚书,你身为使团之首,为何自始至终不开口呢?”

“嘿嘿!”张昶冷笑起来,“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何必徒费口舌?”

“尚书既知此行是来送死,何必自投罗网呢?”朱元璋问道。

“唉!”张昶长叹一声,“身为朝廷重臣,岂可因有性命之忧,便趑趄不前?”

“此言差矣!”刘基插话道,“胡骑人心尽失,元祚将终。张尚书何必为将死之朝而效忠呢?”

“烈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张昶岂能做再嫁的冯妇!”

“尚书谅不会不知,刘基也曾经是元朝的旧臣吧?”

“同朝为官,怎会不知?”

“这么说,刘基正是尚书所不齿的奸臣、荡妇了?”

“不敢,不敢。”张昶急忙抱拳赔罪,“人各有志。况且,军师朗察秋毫,洞知千古。弃旧附新,择善而从,乃是明智之举。”

“既然如此,尚书何不弃暗投明,择明主而从呢?”刘基又逼问一句。“这……”张昶一时语塞。

“张尚书,”朱元璋开口了,“你如能照实说出元朝的内幕,并诚心相助,朱某决不会亏待阁下,你的官职,绝不会不如从前。我还有急事,军师不妨与张尚书多聊一阵子。”

张昶对元朝早已丧失了信心,只是下不了毅然而退的决心。现在见朱元璋相貌奇伟,气魄非凡,而且对自己颇有好感,顿下归附之心。刘基问什么,他答什么,将元朝种种内幕,尽其所知地详细作了介绍。知己知彼,才能战胜敌人,刘基甚为高兴。

出乎意料的是,傍晚行刑时,张昶竟然一起被砍了头。

刘伯温不解,朱元璋为何言而无信。晚饭也没顾得吃,直奔吴国公府,向朱元璋问个究竟。一见面,便突兀地问道:

“主公,听说张昶被一同处死了?”

“哦,军师也听到了?”朱元璋平静地问道。

“主公,张昶提供了大量重要的内情,功劳不小。而且,此人有牧民的经历,是个可用的人才,怎可一同处死呢?”刘伯温压抑着心中的不满,极力将话说得和缓。

朱元璋笑而不答,咳嗽一声,朝后面一挥手。张昶立刻从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

“咦?张先生,你……怎么在这里?”被杀死的张昶突然出现,刘伯温大惑不解。扭头问道:“主公,这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笑道:“老先生所推荐的人才,咱家不但不敢动一根毫毛,还要倚重他治理天下呢。”

原来,张昶的“死而复生”是朱元璋耍的手腕。他用大牢里的一个死囚犯,扮成张昶的模样,代替他上了法场。刘基听后,大摇其头。等到张昶离开之后,他向朱元璋说道:

“主公,属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先生有话尽管讲嘛。”

“恕属下直言,这金蝉脱壳之计,似乎……无多益处。”

“杀光鞑子的使团,是为了鼓励将士们的抗元决心,怎能说是无多益处呢?”

“主公,杀死元朝使臣,固然可以激励将士,但不在于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呀。公开留下张昶,并大肆宣扬他不仅有归附诚意,而且有立功的表现,对于尚在为元朝效力的官吏,不是有更大的吸引吗?这与释放陈友谅的俘虏一样,异曲而同工,是一举两得的事嘛。”

“他娘的,咱弄巧成拙了!”朱元璋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当时,只想到他是使团的首要官员,不杀他不足以表达对胡元誓不两立的决心,竟然忘了留下他还有一举两得之利!”

“主公。张昶多年在元朝户部为吏,洞悉牧民之道,是个难得的人才。”

“唉!他已经被我当众‘处死’了,怎么个用法呢?”朱元璋唉声长叹,一时没了主意。

“事已至此,后悔无益。”刘基附上朱元璋的耳朵,“兵不厌诈。下次将领们议事时,让张昶公开跟他们见面。主公理直气壮地对将领们说,原本就不想杀张昶,但许多人不服,吵闹不休。为了防止闹事,又不耽搁行刑的时间,只得用一名死囚做了替身。须知,一个有用的人才,胜过十万甲兵。而一个重臣的甘心归附,对元朝是个巨大的震撼,并非区区一颗人头可比。只要开诚布公,将领们会折服的。”

“那就没有人再敢说三道四了,是吧?”朱元璋接上了刘基的话头,“老先生,真有你的一一几句话,就解开了我许久解不开的疙瘩!”

“主公谬奖,这不过是文过饰非的权宜之计耳。如果微臣当时想到这一层,及时提醒主公,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出现了。”刘基故意把责任拉到自己身上。

“嘿,这事与老先生无干,是他娘的咱自己的鲁莽闹的!”朱元璋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承认自己犯了错误。

朱元璋决定立即重用张昶,让他协助李善长,整顿财政和粮饷,巩固根据地,积蓄力量,为下一步更大的行动做准备。这年十月,设立关市批验所,管理征收商税,促进货物流通。朱元璋为此专门下了一道命令,传谕各地驻军,重申将士屯田的命令:

兴国之本,在于强兵足食。自兵兴以来,连年饥馑,田地荒芜,民无定居。若兵食尽资于民,则民力重困。故令尔将士屯田,且耕且战。今各处大小将帅已有分守城池,然各处地利未能尽垦,数年以来未见功绩。惟康茂才所屯,得谷一万五千余石,供给军饷尚余七千石。以此较彼,地力平均,而收入多寡悬殊,其故何哉?盖人力有勤惰耳。自今日起,诸将宜督军士及时开垦,以收地利。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各地驻军接到命令后,哪个还敢懈怠,一齐挥锄上阵,且战且耕。荷戈的武士成为斗笠蓑衣的农夫,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不料,田园牧歌正在此起彼伏,暂时的宁静突然被打破了。

打破宁静的,竟是胆小畏葸的张士诚。

至正二十三年(1363)二月,张士诚伸出一只脚,踢向退守安丰的刘福通。

本来,察罕帖木儿被部将刺杀后,身边的威胁已不复存在,刘福通长舒一口气。不料,王保保很快将察罕的部众收集起来,向田丰、王士诚据守的益都发起了反击。刘福通派兵支援被击退。益都被攻破,山东重归元朝之手。田丰、王士诚被俘,王保保挖出他们的心肝,祭奠他的养父。此时,刘福通在汴梁开创的大宋之天,收缩为安丰一隅,而且陷入了四面临敌的窘境。张士诚没有胆量深山打虎,却有能力草丛捉兔。他看准了刘福通这个软柿子,两路人马同时从淮安、高邮西上。大将吕珍为先锋,张士信大队人马殿后,妄图一举拿下安丰,活捉刘福通。这样,不但与他的东部领土连成了一片,而且直拊朱元璋之背,一举两得。

刘福通的数万人马局促安丰一城,粮秣早就不充足。几十天围困下来,已是粮尽秣绝,开始宰杀战马充饥。战马吃光了,然后吃人;率先被杀的是老弱妇孺。饥饿难当的士兵,将埋在地下已经腐烂的尸体,也扒出来煮着吃。有人甚至挖出井底、池塘里的污泥,用人油炸丸子吃。可是,吃得下,排不出,很快便伸腿死去。

失去了钟鸣鼎食的小明王韩林儿,除了在后宫与嫔妃们抱头痛哭,一点主意也拿不出。万般无奈,刘福通只好派人偷偷出城,以龙凤皇帝的名义向朱元璋求救,希望他一伸援手。

朱元璋得信,拍案而起,决定立即出兵增援,但却被刘基坚决阻止。

“主公,此举万万不可!”

“友军有难,莫非可以按兵不动,见死不救?”朱元璋瞪着眼反问。

“当救者,舍身丧师也要救;不当救者,袖手旁观不为过。”

“咦?这是为何?”

“因为我军有更重要的防务。”刘基诚恳地作答,“眼下,西边的沉寂不是好兆头。陈友谅决非庸碌之辈,一旦我军北征,他肯定会趁机东下。那时,腹背受敌,如何是好?主公,万万大意不得呀。”

“老先生说的固然有理。不过。”朱元璋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岂能眼看着张士诚那厮扩大势力,在北、东两面,对我们形成钳制之势?何况。我与龙凤皇帝有君臣的名分。布告行文用的也是龙凤年号。君王有难,臣下袖手旁观,尔后怎样为将士们做出表率?”

“救出小明王,又能怎样呢?”刘基的潜台词是很明白的:救出小明王是你朱元璋将来做皇帝的绊脚石,倒不如借他人之手除却后患。

但朱元璋没有理解这一层。他不屑地答道:“把他安置在个妥当的地方呗。”

“尔后呢?”刘基又问。

“由我来供给他就是。”

刘基不便把话说得太露骨,只得换个话题劝道:“主公,张九四许久未用兵,可谓是养精蓄锐,来势凶猛。我军万一被粘在安丰城下,只恐与大局不利呀。”

刘伯温知道,朱元璋和许多将士一样,至今仍然没有消除惧陈轻张心理。不仅认为张士诚经不起重拳一击,而且一直对他所占据的“天堂”一一富饶的苏杭地区垂涎三尺。那里的大块金银,如玉美女,都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刘伯温反复提醒,当心骄兵必败。可是,朱元璋一反常态,始终听不进劝阻。自认为观天文,断时事,自己不如刘基。论对张士诚的了解,谁也不如自己。他决心要走的是一步必胜的妙棋。

“咦!军师多虑了。那个草包,从来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这一回也不能让他占到便宜。放心吧,我会快刀斩乱麻,不等陈友谅那厮行动,我就叫张士诚损兵折将,抱头鼠窜——何所惧哉?”

主帅听不进劝阻,刘基只能向空叹息。朱元璋亲率他的得意干将徐达、常遇春和五万精兵,杀奔安丰而去。

可是,没等大军到达安丰城下,饥城已被攻破。刘福通战死,小明王逃出城去不知去向。

朱元璋大怒,下令奋勇攻城。救援战成了攻坚战,徐达、常遇春两面夹击,昼夜不停。吕珍不支,弃城而走,投奔老冤家左君弼占据的庐州。朱元璋率领徐达、常遇春移师攻庐州。

左君弼经营庐州许多年,城坚濠深,防守严密,朱家军困顿在城下。一时难以得手。而刚刚到手的安丰,又被张士信夺了回去。

奔波拼杀了半个多月,朱元璋一无所获。惟一堪称安慰的是,逃亡途中的小明王被找到。朱元璋把他安置到了自己的领地滁州。

朱元璋出师安丰不久,两次失利的陈友谅蹶而复起,果然像刘基所料的那样,亲率大军六十万,战船五千艘,开始了又一次东征。

这一次,陈友谅下定了必胜的决心。不但人多势众,而且战船数量众多,船体高大。主力舰,分上下三层,每层有走马棚,棚下围以护板——飞箭伤不着船上的将士。每船设桨橹数十支,因此,船体虽大行驶却很敏捷。船身涂满红漆,远看像无边火海、逶迤的丹峰。

陈友谅豪情满怀,志在必得。连全体眷属和朝廷百官,也一齐带在身旁——空国出征。作好了直接迁都金陵的准备。

船队浩浩荡荡离开江州向东进发。帆樯如林,战旗蔽空,涌江催波,威武至极。不知为什么,船队来到鄱阳湖口,没有径直东下。却自湖口进入鄱阳湖,向着南面的洪都方向驶去。

当初属于自己的地盘,现在却成了朱元璋的领地。宛如在自家的大门口,楔下一颗钉子。陈友谅哪里容得?凭着如云的威武将士,巨舰快艇,他要顺手牵羊,一举收复洪都,然后再向东挺进。

四月二十三日,洪都城被陈友谅的人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接着开始了猛烈的攻城。

镇守洪都的是朱元璋的义子、大都督朱文正。他将守城任务作了分工:参将邓愈守抚州门,元帅赵得胜守宫步、士步、桥步三门,指挥薛显守章江、新城二门,元帅牛海龙守琉璃、澹台二门。他自己则带领两千精兵,居中节制,往来策应。

攻击者志在速得,守城者意在死保。猛烈的攻坚战,昼夜不停,猛烈无比。只杀得尸横城下。血染护城河……

到了第三天上午,抚州门被陈友谅的火炮撕开了一道大口子。敌军蜂拥而上,情势十分危急。

当初丢了洪都,破例没有受到惩罚,现在岂能让自己据守的城门首先被攻破。邓愈赶紧掉转城上的火炮,向冲进缺口的敌兵轰击。进攻被遏止住了。突破口倒下一片敌兵的尸体。邓愈赶忙用木栅堵上豁口。可是,过了不久,木栅又被攻破,敌兵像潮水一般冲了进来……

刀剑对肉体的砍剥,雷霆飓风的扫荡开始了!

抚州门告急,朱文正闻讯赶来督战。他命令将士冲到豁口外面与敌人厮杀,背后加紧堵塞豁口。泥土、石块、木板、砖瓦、找到什么用什么,连双方士兵的尸体,也一齐垒进了墙里。仅仅用了一个晚上,突破口便被堵上了。

第二天,别处又出现了突破口……

从四月到六月,将近三个月,朱文正和邓愈两人,以不足万人的兵力,将陈友谅的数十万大军挡在城外寸步难进,取得了以少胜多的巨大胜利。代价同样是惨重的,元帅赵得胜以及多员大将血洒疆场。守城将士死伤四千余人——损失了将近一半人马!

与外界联系完全被截断,洪都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更为严重的是城中粮秣日渐减少,饥饿露出狰狞的笑容,迈着大步逼近了。

将士们的生命系于一线,洪都危在旦夕!

焦急万分的朱文正,悬出重赏,招募智勇双全的将士去应天告急。

千户张子明应声而出。朱文正怀疑他是为了巨额赏金,方才只身去冒险。故意试探道:

“张千户,你的勇敢可嘉。但不知你是将赏金带上,还是归来再领?”

“大都督,这是拿性命闯侥幸的事,俺是为了咱洪都城和全体将士的生命,不是为了赏金!”

“好!张千户,胜利归来,我加倍奖赏你。今夜,我与众将一起为你饯行。”

酒宴过后,夜色已深,张子明告别众人,缒城而下。悄悄游过护城河,找到一条舴艋小舟。划起双浆,沿着大船不能通行的小河叉,东绕西拐,好歹走出了敌人的营寨。他弃舟登岸,昼伏夜行,走了半个月方才到达应天。朱元璋得知洪都血战的惨相后,焦急地问道:

“张千户,你看,洪都还能保住吗?”

张子明答道:“陈友谅虽然人多势众,但伤亡比我军多几倍,锐气已挫。而且师老兵疲,粮秣开始短缺,援兵一到,洪都可保无虞。大元帅,救兵如救火。快快发兵吧!”

朱元璋又惊又喜。喜的是洪都将士悍勇无畏,以一当十,朱文正指挥有方,一座孤城,居然屹立三个月而不倒,惊的是形势危急,洪都朝不保夕,只怕远水难救近火。当初要是听了刘基的劝说,不贸然去救安丰,而。发一军援助洪都,何至于弄到这个地步?想到这里,朱元璋果断地对张子明说道:

“张千户冒险而来,实属不易。我封你为领军元帅,赵得胜的原班人马悉数归你调遣。你速速回去告诉朱文正,只要再坚持十天半个月,大军必到!”

为了赶时间,张子明返程没有走原路。他搭乘一条顺路的商船往回返。不幸,刚刚进入鄱阳湖,便被陈友谅的巡逻船拿获了。陈友谅在御船上,亲自审问俘虏。张子明知道掩饰不过,承认是去应天告急的。但他谎报说:“朱元璋的大军早已在路上,不出三五天必到。”

陈友谅问遘“你如能劝说朱文正投诚,我保你富贵荣华享用不尽。如何?”

张子明神色庄严地问道:“皇帝陛下,说话算数吗?”

陈友谅一拍胸脯:“我堂堂大汉皇帝,金口玉言,岂能言而无信!”

“好吧。现在我就去劝说朱文正,保证用不了三言两语,就叫他乖乖投降。”

“你真的有这样的把握?”

“不信,试试看!”

张子明言之凿凿,陈友谅深信不疑。他被押到了抚州门前,高叫“朱文正出来答话”。不一会儿,朱文正登上了城楼。张子明一见,高声喊道:“大都督,我是从应天返回来被拿获的。我已见过主公,他要你再坚持几天,大军马上就到。你听清……”

张子明的话还没说完,陈友谅从背后一剑刺来,剑锋直透胸背,张子明一头扑到地上死了。

张子明用自己的生命,向城中传达了宝贵的信息,鼓舞了守城将士的勇气,立下了巨大的功勋!

朱文正在城上看得清清楚楚,激动得眼含热泪喊道:“弟兄们,张千户忠勇可嘉,死得壮烈。我们要替他报仇——决不能让陈友谅那厮前进一步!”

西南大门洪都危在旦夕,陈友谅如此嚣张跋扈,朱元璋哪里容得。张子明一走,他急忙从外地调回大批人马,准备全力西征。同时,飞骑传谕徐达、常遇春,放弃围困庐州,速速返回应天。

七月初六,在龙湾祭旗誓师。朱元璋率领右丞相徐达、参政常遇春、帐前亲军指挥冯国胜、枢密院同知廖永忠、俞通海等,号称舟师二十万,扬帆西上。随行的文臣则有刘基、陶安、夏瑜等。还有两个不是他的谋士、但已结交了一年多的道人张中和奇人周癫。

听说大元帅要携带江湖术士上阵,将士们议论纷纷,颇有微词。临行前,朱元璋向刘基问道:“军师,我想连张中、周癫也带上,可有人不以为然。说,打仗靠的是刀枪,不是符咒灵签。您的高见呢?”

刘基接触过这两个人,知道两人并无真才实学。他们的看家本领无非是擅于顺着竿子爬,看着风向溜,危言耸听,曲意奉承。带上他俩出征,除了浪费军粮,没有别的用处。但考虑到朱元璋对符咒灵签颇为信服,他们的谈天说地、装神弄鬼,由于说得离奇怪异,和尚出身的朱元璋总是有几分相信。让他们胡言乱语,也许能起到一些安慰和鼓励作用。况且,如坚持反对,只会像谏阻援救安丰一样,徒费口舌。朱元璋拿定主意的事,很难采纳别人的谏劝。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朱元璋催问道:

“军师不说话,莫非,也认为不可?”

刘基含混答道:“哦,正相反。不妨将他们带上,也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好。就依军师的主张办!”朱元璋送了个干人情。

张中是江西临川人。自幼寒窗苦读,祈望龙门一跃,改换门庭。无奈魁星的大笔始终没有落到他的头上。多次应进士考试,总是名落孙山而归。只得放浪江湖,游戏人生。为了谋生,学会了占卜术数,预言人的吉凶祸福常常十分应验。索性放弃举业,吃起了江湖术士饭。由于他喜欢戴一顶铁帽子,人称“铁冠子”。朱元璋去南昌受降的时候,邓愈推荐了他。被带回应天后,张中对于洪都祝宗、康泰的叛乱,邵荣、赵继祖的谋反,事先含糊说到过,很得朱元璋的信任。此次出征前,他预言必在五十天内,大胜陈友谅。这使朱元璋心里美滋滋,更加离不开他。

周癫是张中的江西同乡。幼年得病,语言癫狂,人称周癫。他的真名反倒没有人知道。他每当说出一句“癫”话,常人当时解不开,事后往往十分应验。朱元璋听说后很感兴趣,在洪都时召见了他。一见面,周癫没头没脑就是一句“送太平”。朱元璋问道:“你从哪儿弄来的太平?”“从有太平的地方。”“你要把太平送到哪里去?”“送到太平该去的地方。”后来太平府失守,朱元璋方才醒悟周癫早有警告在先,只恨没有早作防范。对周癫立刻礼敬三分,也把他带回了应天。其实,周癫的话永远都是无比灵验的“箴言”:给你们送来“太平”,自然一切平安无事。即使出了什么凶险,也没有错:“太平”去了“该去的地方”。

不过,癫子毕竟不如聪明人高明。出征路上,朱元璋问他西征顺逆如何时,周癫不像张中那样,张口就是大吉大利。他擦擦下巴上的口水,眨一只左眼,期期艾艾地答道:“也逆,也顺。怕的是,中途翻船。”这本来也是一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箴言”:一场大战,不会诸事皆顺。有逆有顺,才是正常现象。但朱元璋一听却大为气恼。刚刚拔锚,便说如此丧气的话,哪里容得?他满脸阴云,怒吼起来:“把这个王八蛋扔进大江里,叫他去跟鱼鳖虾蟹发癫!”应声上来两名侍卫,一把将周癫按倒在地,一个揪着头发,一个抓着两只脚,从地上抬了起来。高喊一声:“一。二。三!”两人一齐用力,周癫像一截木桩似的高高飞出仓外,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扑通”一声,落到了翻滚的波涛中,旋即踪影不见。人们正在欢呼跳跃,忽见不远处的急流中露出了一个黑糊糊的圆球,原来是一个人的黑脑壳。黑脑壳飞快地往上升,露出了一张笑嘻嘻的脸,接着露出了上半个身子,原来是周癫。周癫并没有淹死!只见他稳稳地站在急流中,仿佛站在水下的礁石上一般,纹丝不动。周癫悠然自得地抱起双拳。远远望着朱元璋说道:“大元帅好主意,让俺洗了个清水澡。多谢,多谢!一朱元璋又惊又怕,心想,周癫果然不是”凡人。急忙命人伸出竹篙,将他拖上船来。

船队经过小孤山时,冯国胜的座船竟然被急浪打翻了。冯国胜虽然没有被淹死,却“应验”了“翻船”的预言。朱元璋惊叹周癫的预言忒灵,同时认为这是大不吉利的凶象。尽管冯国胜是亲军指挥,也只得把他打发回应天,让“凶象”离自己远一点。

这时,朱元璋忽然想起前年八月的西征。那天,船队刚刚启碇,便有遮天蔽空的鸟雀欢送;船过采石,又见龟蛇在船后尾随护送。当即询问刘基,回答是大吉之兆。不久,果然得了江州、洪都等城,陈友谅一败涂地,乘小舟逃回武昌。而这一次,不但没有一只鸟雀欢送,还在中途翻了一只船。种种迹象表明,此行凶多吉少。加之,他对与陈友谅决战,并无必胜的信心。这样一想。心头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

到了夜里,朱元璋辗转反侧,许久不能入睡。往常,波浪撞击舱板的哗哗声,水鸟被惊走的鸣啼声,都不能妨碍他进入梦乡。今天夜里都成了搅扰好梦的噪音。心情烦躁的朱元璋索性披衣起来,去后舱找军师解闷。不顾刘基正在酣睡,上前轻轻呼唤:

“老先生,请你醒一醒。”

“呦?原来是主公!”刘伯温揉着眼,急忙坐了起来,“主公深夜呼唤,莫非有何急事?”

“没有,没有。反了夜,睡不着。想跟老先生聊聊。”朱元璋不愿说出心头的烦躁与担心。

“主公莫非是将翻船的事,看成是不吉之兆?”刘伯温一语道破朱元璋的心事。见他并不否认,然后说道:“周癫的预言已经应验,凶险已经过去,往后便是一路吉祥了。”

“军师,上次西征,鸟雀欢送,龟蛇护行。这一次,为何不见它们的踪影了呢?”

“哈哈哈!”刘伯温放声大笑,“主公还没有忘记那件事?”

“当初老先生说是必胜之兆,怎会忘记?”

“主公,禽鸟、水族,并非龙风神灵,不过是吃饱无忧的浑浑物类。小吉、小胜,它们或许能报。倘是大吉利、大奏捷,就不是它们所能感知的了。”刘伯温神色严肃,“此番它们不来,看似少些欢庆景象,正说明这次征战,要有惊天动地的大吉祥、大胜利。”

“军师——真的会是这样吗?”朱元璋仍然忧心忡忡。

“军中无戏言,属下岂敢胡言!”刘伯温坚定地答道。他知道朱元璋心怯,竭力给他鼓气。“此番西征,看似以小击大,以弱制强。其实,那陈友谅不过是纸糊的骆驼,泥塑的金刚,经不起快刀利刃的攻击。他两次败在大元帅的手中,便是力证。昔日曹孟德破釜沉舟打败袁绍,孙仲谋深夜火攻大胜曹操,无不是以少胜多。这样的战例,不胜枚举。主公尽管回去安睡,此番较量,最终吃亏的,一定是陈友谅那厮。”“最终吃亏”四字,刘伯温回答得十分巧妙。

“那就托福军师了。”朱元璋放心地回到了前舱。

天后,朱家军的西征船队来到了离湖口不远的地方。正午时分,万里无云,酷热难当。桅旗全都奄奄下垂,一丝风意也没有。俗话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风力的帮助,各船上的桨手们个个汗流浃背,拼命地打桨摇橹,逆水上行的船只,仍然在原地踏步。如此速度,何时到达目的地?焦急的朱元璋,再次向刘伯温问计。

“老先生,你看,何时能来风?再不来风,船队就要后退了!”

“主公,静极生风,热极生雨。依微臣看,不过戌时,必有东北风来。”刘伯温胸有成竹,他已经对天象观察了许久。

“哎呀呀,那还得大半天的工夫呀!”朱元璋急得团团转。

“不妨让风早点来。”不离朱元璋左右的张中,在一旁开口了。他认为又遇到了展示“本领”的机会。“主公难道忘了?当年,孔明在南屏山借来东风,曹操八十三万人马,顷刻化为灰烬。”

朱元璋惊讶地问道。怎么?铁冠先生跟诸葛亮一样,也能呼风唤雨?

“往常偶尔试过。不过……”张铁冠故作矜持。伯温老先生,肯定更擅此道。

不,不。我可不会呼风唤雨!刘伯温连连摇头。

“铁冠先生,你就施展一番你的本领吧。”朱元璋紧逼着问。

张铁冠本来是听到刘基的话,趁机卖弄一番,想不到朱元璋认了真。刘基预言戌刻有风来,他也感到风信离此不远。何不趁机耍一套障眼法,将风“借来”,尔后,他的威名就在刘基之上了。于是,他一拍胸脯说道:

“主公,只要在大船舱顶设下祭坛,老夫登坛拜天,念咒拘风。用不到戌刻,酉时东北风必来。”

“好,马上派人搭祭坛!”朱元璋下达了命令,仍有点不放心:“铁冠先生,军中无戏言,要是酉时借不来东北风,可要军法从事的。”

“那是自然。”张铁冠昂然作答。然后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登上了祭坛。一会儿作揖祈天,一会儿念咒拘风,忙活了足有两个多时辰,身上的八卦衣被汗水湿了个透,酉时已经过去多时,却连一点风信的影子也不见。

朱元璋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认为受了戏弄。快步来到祭坛前,愤怒地质问:“张铁冠,酉时已过,为何仍不见风来?对不起,我可要军法从事了。”

“大元帅莫急,再等一刻,也许风就会来。”

“也许?我有闲工夫跟你耍‘也许’玩吗?来人呀,给我把他绑到桅杆上。如果再过一刻,仍不见风来,就跟对付那周癫一样,把他扔进大江里!”

“大元帅谅情:东北风本应早来,无奈,风神作祟,磨磨蹭蹭,故而……”

朱元璋早就对张铁冠的辩解不耐烦了,大手一挥,借东风的“诸葛亮”立刻被绑到了桅杆上。

张铁冠顾不得浑身被绳子勒得生疼,只顾在心里念佛,保佑东风早来救他一命。要是耽搁上几刻,自己的命就没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周癫的水上漂功夫……

也是这个牛皮匠命不该绝,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忽见桅顶旗帜开始悠悠摇动,渐渐猎猎飘扬起来。东北风来了。船队纷纷扬帆,破浪前进。

张铁冠得救了。

“咱算着风要来,怎会不来!”张铁冠摸着酸疼的脊背向朱元璋诉苦,“大元帅忒性急,连半个时辰都等不及,害得小道吃这般大苦头,实在是冤枉呀!”他在给自己解嘲。

有了风,朱元璋心里高兴,也就顺水推舟送人情:“不让阁下吃点苦头,你怎么会急着将风神唤来呢?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朱元璋转身悄悄问刘伯温:“军师,你早就知道戌时来风,我看,那风并非张铁冠借来的。”

“主公,既然他说是他设坛借来的,也许错不了。”刘伯温不愿把真相捅破。

七月十六日,朱元璋来到了鄱阳湖进出长江的门户——湖口。立即派出两支队伍分别驻扎江北的泾江口和毗邻湖口的南湖嘴。宛如两只大蟹螯,将鄱阳湖人海口紧紧钳住,以断绝陈友谅的归路。同时命令驻扎信州的人马,屯扎在洪都东南的武阳渡,截断陈友谅往南逃跑的道路。摆下了一派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架势。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陈友谅并非等闲之辈,既然倾国出动。不仅是一决雌雄,还要拿下金陵,一口把朱元璋吞掉。六十万大军,岂能困扰于洪都一隅,四百里鄱阳湖才是可供任意回旋的用武之地。听说朱元璋兵至,陈友谅立即撤了洪都之围,东出鄱阳湖,迎击老对头。三天后,陈家军到达了松门山要塞。

两军对峙,虎视眈眈,一场大血战就在眼前。朱元璋担心将士们看到陈友谅的高舰大船,汹汹来势,会心惊怯战。再次召集将领训话鼓气。他神色自若,声如洪钟地说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陈友谅已挥军北上,一场大厮杀就要开始了。陈友谅围困我洪都,整整八十五天,区区洪都,屹立不动。而那厮却是损兵折将,死伤惨重。六十万大军,居然攻不下一座孤城,足见那个耀武扬威的家伙,不过是泥塑的金刚,纸扎的骆驼,十足的窝囊废,大草包,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朱元璋频频地挥着手加重语气,“是的,不但不可怕,我们还要战胜他,将那厮生拿活捉!”他深吸一口气,加重语气,“不过,那厮放弃洪都之围,全军北来与我决战,必然是下了必胜的决心。两军相斗勇者胜。只要诸位全力以赴,有进无退,最后的胜利,就是咱们的。诸位,杀敌立功的日子来到了。有种的好汉,拿出真本事来,就等着本大帅给你们升官奖功吧!”说到这里,朱元璋环视左右,接着补充道:“不过,有一句丑话,我也说在前面:如有贻误军机,或者临阵畏怯不前者,军法对胆小鬼决不留情!”

七月二十日,两军在康郎山下展开了厮杀。

陈友谅的水军舰船,摆成矩形方阵,一片红云似的,排山倒海而来。朱元璋跟站在指挥舰上一起瞭望的刘伯温说道:“军师,他的战舰,首尾衔接,不利进退。是否可以分而击之?”

“不谋而合——主公速速部署。”刘伯温点头赞同。

朱元璋立刻下令,舟师分成十队,从左中右三面发起冲锋。远处放火炮、火筒,近处用弓弩,靠近敌船,则用枪刀击杀。

军令如山。船如飞箭,向敌阵插去。大血战的序幕拉开了。

徐达、常遇春和廖永安,率先发起了攻击。在火筒、箭弩的掩护下,徐达的座船一马当先,猛然冲进敌阵,后面的船队也紧跟上来。船舰相接,一阵猛杀猛砍。不到半个时辰,杀死敌兵不下二千人,还俘获了两条大船。俞通海的船队趁着顺风,用火炮猛轰,二十余艘敌船被击沉,死伤不计其数。

徐达正在拼杀,他的座舰忽然中炮起火。敌舰趁机猛扑过来。徐达一面救火,一面拼杀。朱元璋见状,急忙派船救援。两面夹击之下,敌船方才逃逸而去。

正在这时,朱元璋的指挥舰驶进了浅水,搁在泥沙上动弹不得。陈将张定边看在眼里,立刻指挥船队围了上来。朱元璋率领将士们拼命格杀,无奈敌船越聚越多,形势十分危急。指挥韩成急中生智,要求假扮成朱元璋诓骗敌人。朱元璋起初不肯,看看脱身无计,只得答应。韩成换上朱元璋的袍服,站在船头指挥了一阵子,然后一头扎进水里。张定边的人眼见朱元璋投水而死,一齐欢呼雀跃,攻势不由松弛下来。恰在这时,前来解围的常遇春赶到了。这位百发百中的神箭手,瞄准张定边一箭射去,“噗”地一声,正中张定边的面颊。张定边大叫一声倒在甲板上,痛得“嗷嗷”大叫。主将受伤,阵脚一时大乱。俞通海和廖永忠趁机率船赶来,向朱元璋的大船靠拢。船只激起的波涛,竟然将朱元璋的指挥船推出了浅滩。

张定边不敢恋战,掉头逃走。常遇春一面紧迫,一面接连放箭。张定边又连中两箭。常遇春求胜心切,只顾朝前追赶,自己的座船也搁上了浅滩动弹不得。敌船见状,立即回头来攻。一直坚持到天黑,常遇春的座船仍然没有挣扎出来。可巧,一只无人驾驶的大船从上游漂了过来,不偏不倚,径直撞到了常遇春的船头上。船身猛地往后一退,从浅滩中挣脱出来,常遇春率人数不多的亲兵。拼死将敌船杀退……

朱元璋稍稍松了一口气。战前鼓励将士拼杀时,他把陈友谅骂成是“纸扎的骆驼”,“十足的窝囊废”。其实,那不过是虚张声势,他自己心里就怯着三分。这次对阵,众寡如此悬殊,船舰优劣如此明显。除了依靠将士们的冒死搏杀、苍天的慨然襄助没有别的出路。当敌人的船队排山倒海涌来时,朱元璋不无担心地向站在身边的刘伯温悄悄问计:

“军师,你看到天象如何?”

刘伯温充满信心地答道:“昨观天象,吉星照我。努力痛击,我军必胜。”

刘伯的话,大大鼓起了朱元璋的勇气。就是在座船搁浅,情势十分危急的时刻,他也没有丧失信心。果然,一天恶仗杀下来,陈友谅不但没有占到半点便宜,还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然,朱元璋自己的损失也不小。战船被轰沉了十多艘,元帅宋贵、陈兆先等相继阵亡。但两相比较,得多失少,算得上是小胜。

开战得利,是个好兆头。朱元璋的恐陈心理,减少了许多。认为此战足有六七分把握。

出征时,考虑到是以少击多,力量不足,他把能征惯战的大将都带了来。现在忽然觉得,应天的防守太薄弱,万一张士诚乘虚而来,后果不堪设想。虽有李善长在那里坐镇,但他是文臣,“善长”的也只是政事和军需。虽然中途遣回了冯国胜,只恐难孚众望。刘伯温早有同感。必有大将镇守,方可震慑敌人、统摄四方。于是,命徐达连夜乘下水船东返,以加强应天防务。

出乎朱元璋意料的是,他的七分可胜的判断,做出的太早。接下来的搏杀,不仅更加惨烈,而且一接战,就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朝霞染红了半边天,一眼望不到边的鄱阳湖一片绯红。仿佛荡漾在四百里长湖里的,不是清清的碧水,而是无边无际的将士血浆。连水上漂浮的尸体,也蒙上了一层殷红色。大概这是预示着今天的厮杀,将更加激烈,更加残酷。

陈友谅将大船连锁到一起,摆成方形巨阵,缓缓向前推进。层楼相接,旌旗高悬,宛如把整座康郎山横推过来。四周舰船游弋护卫,准备随时迎击冲上来的敌船。

朱元璋仍然像昨天那样,多路展开攻击。无奈船小势单,一次次被杀退。转眼间,便损失了几十只船,将士血染湖水,死伤惨重。

院判张志雄的座船,桅杆突然被风吹断,停在原地动弹不得。敌兵趁机围上来,长杆矛猛扎猛戳,钩镰枪连钩带刺。张志雄抵抗不住,看看要被活捉,拔剑自刎而死。枢密院同知、小孤山归降的丁普郎,被团团围在中央,身上被刺伤十余处,仍然咬牙奋战。直到背后飞来一刀,脑袋被砍掉,方才倒了下去。元帅陈弼、徐公辅、余昶等人,也先后阵亡。将士们的尸体拥塞在湖面上,鲜血将湖面染成了望不到尽头的绛红色……

朱家军的船队节节败退。

初战得胜,陈友谅乘胜猛攻。像老鹰扑捉小鸡,猛虎追逐羔羊似的,排山倒海而来。

银盔银甲的朱元璋,站在指挥船上,手挥宝剑,严令。顶住,顶住一一不准撤退!但任凭他喊破了嗓子,仍然没有遇止住争相逃命的溃退船只。一怒之下,朱元璋命令将十多个败退的队长,在阵前斩首示众,但仍然无法稳住阵脚。这时,亲军指挥、他的内弟郭兴,近前壮着胆子说道:“大元帅,并非是将士们不勇敢,实在是战船大小太悬殊。杀的人再多,也顶不住,必须想别的法子呀!”

朱元璋被问住了,扭头向刘伯温问道:“军师,可有良策?”

“我正要告诉主公,硬拼伤亡更大。”

“你快说,该怎么办?”

“陈友谅把大船锁到了一起,使我们攻不动。这不正是当年赤壁大战的情景吗?”刘伯温没有正面回答。

朱元璋是聪明人,一拍大腿嚷道:“军师的意思是——用火攻?”

“正是。不过……”刘伯温瞥一眼喷火的晴空,“火攻必须用风。眼下只能先做准备,等候风来。”

“那,什么时候能来风?”

“恐怕……少说也得大半个时辰。”

“他娘的!那得遭受多大的伤亡呀!”朱元璋揩着流上脸颊的汗水,跺得舱板咚咚响。

刘伯温果断地劝道:“主公,赶快放掉后退的将领——败退不是他们的过错。改攻为守,佯攻实退,以减少伤亡。等待时机,准备火攻。”

朱元璋只得遵办放人,并急忙下达且战且退、准备火攻的命令。

火攻必须有风,朱元璋忽然想起了能够呼风唤雨的道士张中。虽然对他呼风唤雨的法术半信半疑,可上次毕竟他把风“借”来了。有病乱求医,何不让他再试一次?可是,侍卫找遍了所有的舱室,只见周癫在呼呼大睡,却寻不见张中的影子。这时,朱元璋才意识到,自从今天凌晨就没见过他的面。分明是见昨天的战斗太惨烈,他害怕丢掉性命,趁着黑夜溜走了。不由狠狠骂道:

“狗日的怕死鬼,临阵逃脱,可杀不可留!”

船队一面抵抗,一面收缩后退,伤亡果然大大减少。朱元璋命常遇春用十几条小船,装满干柴火药,每船派上十名敢死队,后面系上空船,准备敢死队撤退时用。万事俱备,只欠好风东来。

人人盼风来,朱元璋更是心系苍穹。他一面揩汗,一面不住地仰望天空,暗暗祈祷神灵相助。无奈,天公喷火,热浪蒸腾,朱元璋的一颗心,比天空燃烧得更厉害,仿佛心肺都被融化成了血水……

正在无计可施,双眼蓦地一亮,头顶的旗帜似乎动了一下。正疑惑这大概就是禅宗六祖所说的:“并非旗动,乃是你的心动。”忽见所有的旗帜一齐忽忽拉拉动了起来。哈哈,不是“心动”,真的是风来了!而且是吹向陈友谅大营的东北风!

战机来了。朱元璋手中的令旗一挥动,十余只携带火种的小船,帆升橹飞,向陈友谅的大营箭一般驰去。离敌营只有几丈远了,干柴硝磺一齐点燃。十余只小船顿时成了十余条火龙,拖着腾腾的火苗,猛地钻进了陈友谅的船队!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顷刻之间,许多大船成了火船,敌营成了一片火海。烈焰腾空,黑烟滚滚。火舌吞噬着生命,无常伸出了魔手。由于大船被锁到了一起,船上的将士狼奔豕突,却是逃生无路。烧死的,淹死的,不计其数。陈友谅的弟弟陈友仁、陈友贵、平章陈普略等大将重臣,统统葬身火海……

朱元璋趁机发起猛攻,一直冲杀了两个多时辰,方才鸣金收兵。陈友谅损失战船几百艘,伤亡部卒数万。陈友谅的弟弟陈友仁,虽然只有一只眼,但智勇双全,被他倚为股肱。此次被大火活活烧死,大大挫伤了陈友谅的锐气。

第三天的战局,仍然朝着有利于朱元璋的方面转变。杀死敌军两千余人,俘获了十几只战船。但朱元璋的座舰仍然几次遭到火炮的轰击,有两次还险些被击中。

整整三天的厮杀,陈友谅不但没有占到便宜,而且损兵折将,死伤十多万。一场大火,不但烧毁了三四百只大舰,连将士的斗志也烧去了一大半,眼睁睁地让敌人占了上风。这朱和尚果然小觑不得!再加上他身边那个神机妙算的刘伯温,更成了难以降伏的孽障妖魔。再这样鏖战下去,只恐凶多吉少,大汉皇帝陈友谅犯了嘀咕。

捋了半天胡子梢,陈友谅忽然想到擒贼先擒王的古语。不错,少跟他纠缠,集中火力先打掉朱和尚的指挥舰。只要置朱元璋和刘伯温于死地,他的队伍不攻自溃。经过三天的观察,陈友谅已断定,朱和尚就在那只有白桅杆的大船上坐镇指挥。于是,他调集起射程最远的火炮,对准白桅大船,连续猛轰。可是,由于距离较远,加之船体摇动,整整轰击了一整天,却始终没有击中目标。陈友谅指天发誓,明日一定要把朱和尚和他的大胡子军师轰成碎片!

不料,第二天一开战,便见对方所有大船的主桅杆都变成了白色。陈友谅不由猛吃一惊,不知从哪儿走露了消息。

原来,昨天收兵之后,朱元璋不解地问刘伯温:“军师,为什么陈友谅的炮火,今天始终追逐着我的船打,莫非有奸细给他打信号?”

“主公,是你自己打的信号。”紧张的厮杀,需要冷静,刘伯温故作轻松状。见朱元璋拧着三角眉不解地瞪着自己,他解释道:“一开始微臣也纳闷,为何火炮尽朝咱这里打呢?后来才注意到,主公座舰的主桅杆是白色的。”刘伯温指指船桅,“这不正是告诉人家,主帅就在这上面吗?”

朱元璋狠狠一跺脚:“他娘的,当初只想到让自己的人分辨方便,想不到帮了陈友谅那个王八蛋的忙!今夜将所有大船的桅杆都刷成白色的,看他如何找得到咱家!”

满怀必胜信念的大汉皇帝,整顿好舟师,准备今日打个漂亮仗,打死朱和尚,一举击溃朱家军,一战而捷。不料,面前朱家军的主桅杆,一片白花花,统统成了白色。主攻的目标失去了,如何发布命令?陈友谅急得在舱板上团团转。他一面命令船队展开进攻,一面登上船楼,仔细寻觅朱元璋的踪迹。过了不多时候,陈友谅忽然欢呼起来:

“狗杂种,这一回,看你还往哪里跑!”陈友谅发现了主攻目标。

原来,朱家军将帅的头盔都是紫铜红缨。只有朱元璋的头盔是白银制作的,在太阳光的映照下,紫盔光暗,银盔却是白光灼灼,似阵阵闪电,虽然距离二三里之遥,仍然看得很清晰。

陈友谅立刻下达命令,全力靠近有人戴白盔的那条大船,瞄准猛轰!

危险已经逼近,朱元璋却浑然不觉。仍然全神贯注地指挥战斗。

有了昨天的教训,刘伯温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对手的指挥船。很快,刘伯温便发现了对方的动向。忽然,他高声大喊:“主公,快快离开!”

朱元璋正在集中精力指挥,并没有听清刘伯温的话。刘伯温上前拉着朱元璋就走。飞快跳上旁边一条小船,急急向一边驶去。

“轰!轰!轰!”没等刘伯温说明原因,炮弹便像雨点般飞来。转眼间,指挥舰被炸得粉碎。

“他娘的,好险呀!”朱元璋倒吸一口冷气,“军师,桅杆都成了白的,你怎么知道,那厮要向我开炮呢?”

“这一回,毛病怕是出在主公的头盔上。”

朱元璋一跺脚:“他娘的,俺明白了!”

与此同时,站在远处的陈友谅正在拍手大笑:“朱和尚,你去跟老鳖耍厉害吧。哈哈哈……”

“朱重八死了,朱家军完蛋了!”陈友谅的部众震山撼湖般地欢呼跳跃。

欣喜若狂的陈友谅,正要挥师冲杀,忽见右侧不远处,又有白光闪烁。定睛一看,在另一条高大的楼船上,朱元璋正手握宝剑,麾师冲杀过来。

朱元璋死而复生!

陈汉军一时吓懵了。战机间不容发,没等到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廖永忠和俞通海,趁着顺风顺水,从两面杀了过来。火炮齐发,飞羽如蝗。风浪助势,炮火逞威。惊雷般的轰鸣,震山撼岳般的呼喊,使陈汉军先自畏惧了三分,哪里还抵挡得住朱家军如狼似虎般的砍杀,只得且战且退。兵败如山倒,越发失去了斗志。朱家军却是越杀越勇,猛追穷打不歇。只杀得天昏地暗,鬼泣神惊。陈友谅大败而逃。旗帜甲杖,舰船的碎片,遮蔽了殷红的湖面。

午刻过后,朱元璋便鸣金收兵。

仅仅半天的时间,陈友谅的精锐,损失了三分之二以上。三天前的优势顿时成了劣势。

陈友谅命张定边在前面杀开一条血路,冲出湖口。准备返回江州后,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可是,退路已经被从两面钳住。张定边向外冲了几次,回回都是损兵丢船,无功而返。陈友谅只得将舟船转移到鄱阳湖东岸的柴棚集结,锁舟为营。朱元璋求胜心切,想乘胜出击,全歼敌军。但遣人挑战,陈友谅始终闭阵不出。无奈,只得向刘伯温求计。刘伯温缓缓答道:“主公,陈友谅虽然遭到重创,但仍有二十万部卒,数百艘战船。困兽犹斗,穷寇勿追。如逼迫太急。他拼死一搏,也不可小觑呀。”

“我觉得,一鼓作气,不给他喘息之机,胜券必然在握。要是迟延不战,不仅士气受损。给养也要紧缺呀。”朱元璋坚持自己的主张。

“主公,缓急不是定数:欲速则不达。迟延,往往正是为了快速。”

“哦?这是为什么?”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军固然节节得利,然而,连续四天血战,损失仍然不小。而全体将士,更是疲惫已极,已经到了再衰、三竭的程度。如接连出击,乃是兵家之大忌。理应稍事休整,等到金木相犯的吉日再决战。我则趁休战之机,抓紧瓦解敌军。”

“怎么个瓦解法呢?”刘伯温俯在朱元璋的耳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朱元璋点头应道:“好,就照军师的谋划办!”

朱元璋命舟船连夜撤到都阳外湖左蠡一带集结休息。让刘伯温施展他的离间计。

刘伯温跟其他谋士一起,写了几百份帖子,历数陈友谅弑君篡位,虐待生父,残害将士等不仁不义的罪行。然后,劝他们弃暗投明。只要杀死僭君,携队来归,朱大元帅一律论功行赏,量才重用。士兵将帖子绑在箭上,趁黑夜靠近敌船,纷纷射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