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河岸一个洞口边。
他的上衣裤子破了,鞋子也不知去向,两只脚泡在潺潺流动的溪水里,就像一对被洗得白净的猪脚。他躺在一个巨大的黑色的石头旁边,旁边不远的沙滩上是他的氧气头盔。他想挣扎起来,但似乎没有力气了,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呕吐,一肚子河水就被他全部吐了出来。
突然,他听到一些嘈杂声,他揉揉眼睛,看到一群满脸胡子的人朝他跑来,将他团团围住。那些牧民都吃惊地看着他。
宝音很惊讶,他心想自己可能是被河水冲到了河岸的某个地方,这些人也许是当地牧民。然而从他们的包着头巾的样子,以及身着长袍服饰来看,宝音清楚地意识到,这些衣着古怪的人根本不是印度人,也不是巴基斯坦人,甚至连现代人都不是。
“答日格!因德!因德!(蒙古语:长官!这里!这里!)”其中一个包着头巾的人看了看宝音,转身叫喊着,挥手招呼着什么人。宝音正要看去,却被旁边一个男人踩了一脚,更让他恐惧的是,那人竟然挥动短刀在他腿上划了一刀。
“噢!该死!”宝音疼痛得战栗起来,他用手捂住伤口,鲜血从指间涌了出来。他怒视着那个男人,但他没有力气站起来。
“吆唔!吆唔!(蒙古语:走!走!)”一个骑着马的人大声呵斥着奔了过来,村民们都迅速散去了。
宝音抬起脖子张望,他看到不远处排列着一支几千人的骑兵,身上穿着盔甲,手里举着锋利的马刀。他有点眩晕了,吃力地将头靠在石头上,闭上眼睛努力地思索着。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胸腔里七上八下地嘀咕着:“他们看起来像真的蒙古骑兵。”但他越想越不对劲,心底涌起一阵浓烈的不安和焦虑。
宝音知道他们说的是蒙古语,虽然有点复杂,但他还是能听懂一点。他努力地起身,尽力靠在石头上。此时,他看到那个长着八字胡的稍胖的将军正在用带有疑惑的、锐利的目光盯着他,远处的那群古代时期才有的蒙古兵士正在挑衅地挥舞手中的马刀。
“其蒙古路宏努?(蒙古语:你是蒙古人?)”宝音沙哑地问道。士兵在马背上惊诧地望着他,好像是望着一个怪物。他没有答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士兵将他抬进山洞中。
对宝音来说,这真是一件令人迷惑而异乎寻常的事情,当山洞内凉爽的空气迎面袭来后,他这才感觉彻底清醒过来。他几乎不能相信这种怪事,但同时他也确信这不是在梦中,也不是在幻想中,而是实实在在正发生在眼前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怪事。
他们给他水喝,并且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粉末洒在他腿上的伤口上,为他细心地包扎好。那个将军模样的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洞口开始还有几个普通百姓模样的人在围观,但很快就被他们驱散了。发现这些人似乎没有什么敌意后,宝音试着问身边侍候他的兵士,但他们就是闭口不言,不愿回答任何问题。
宝音尽量使自己保持镇静。他开始怀疑自己有可能无意中来到了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帝国,这些人正像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勇士一样,残忍、骄横和强大。他不认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很荒诞和滑稽,因为他开始想起自己坠入河水中那个巨大漩涡中的事情,那个充满光亮的黑洞,就像是通往过去和未来的时光隧道,而他此时正躺在过去某个时代的山洞中。
宝音甚至高兴起来,他想:“如果这是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帝国,那我就有足够的权利出现在这里,因为我生在蒙古国,我的国籍是蒙古,在乌拉巴托我还有一栋房子。”
他开始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山洞,在一个角落的岩壁上,他惊奇地发现了一幅诡异的岩画,似乎是一个身穿太空服的人,身边还有一架飞机,不过画里画的倒像是一只折翅的飞鸟。在画中还有一个类似通道之类的螺旋状的东西,宝音很清楚,这个东西就是将他卷到这里来的漩涡里的黑洞,确切地说应该是时光通道。他想,这幅岩画上的景象描绘的正是他自己的经历。
不一会儿,走进两个人。他们都身穿铠甲,其中一个年轻人虽然很清瘦,但古铜色的皮肤,高高隆起的鼻梁,幽深的眼睛,嘴上有一抹浓浓的胡须,一眼就看出是一个地道的蒙古人。另外一个则比较瘦小,眼睛不大,绛紫色的嘴唇很薄,看样子好像是汉人。
身旁的士兵将宝音搀扶起来,他站起来和眼前这位将军的肩一般高。
汉人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他:“你从何处来?”
宝音精通汉语,他点了点头说:“我是从印度的斯利那加来的。”
他说出之后,又似乎觉得不对,于是他改口说:“我是从申河对面来的。”
“你自申河对面而来?”汉人追问道,眼睛就像青玉一样璀璨生光。
“是的,我掉进河里,被河水冲到了这里。”宝音迅速环顾着四周,这种离奇的相遇令他异常激动,他感觉眼前的这一切给他的精神注入一种稍感不安的愉快和一种令人悚然的新奇。
“只你一人乎?”
“哦,还有我的船,不过它已经被河水淹没了。”宝音本来想说飞机,但他知道这些人不懂那是什么东西,所以就说自己是划船而来的。
汉人十分惊奇地看着宝音。好像怀疑他一个人怎么能够划船过来似的。
“我们千夫长朵歹想知道,你因何至此?”汉人看了一眼将军说。
“这是事故,懂吗?事故,我的船被河水打翻了,我被河水冲到了这里,我无意冒犯你们。”宝音极力解释着。
“我等疑你乃是扎兰丁之人。”汉人瞪大眼睛望着他。
“噢!不,不!我不认识什么扎兰丁,我不是奸细。”宝音连忙摇头,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些人并不是元朝时代的人,而是成吉思汗时代的人,并且他还是在印度河附近,而此时正在面对追击花剌子模国太子扎兰丁的朵歹带领的军士的审问。
“那是何物?”汉人手指着岩画,不解地问道。
“噢,那是我和我的船……”宝音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他知道这是个非常难回答的问题。
“这里的人发现了你,他们作此画以为记,报于我等,将军故来此查看虚实。”汉人说着,又看了看旁边的将军,好像是在请示接下来该怎么办。将军用蒙语嘀咕了几句,汉人点头,好像是表示同意,然后又转向宝音。
“你可愿随我等去大汗金帐?”汉人盯着他的脸问。
“我荣幸之至,能见到世界的征服者、伟大的成吉思汗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宝音笑道。
在几千骑兵的“押送”下,宝音跟着朵歹的队伍来到了一个被他们称之为错木昂拉红波“注释1”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湖泊,正值夏季,这里景色秀丽,整个湖泊就像是一个刚刚出浴的美女,娴静而温柔。湖边是碧绿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这里有一大片供将士们居住的毡包,在这片毡包的中间有一个特别突出的大毡包,顶上竖着一支黄铜苏鲁锭“注释2”,麈柄上的马鬃迎风飘扬,灼热的太阳照耀着天子的帷幄,那就是成吉思汗的金帐。
宝音被将军和汉人带着朝金帐走去。通往金帐的大道很宽阔,两边站立着手握马刀的威武的卫士。偶尔五六个穿戴鲜亮的妇女在端着食物、酒水进出,看到有陌生人到来,她们张大嘴巴眺望着,很远就能看到她们那好看的牙齿。同时,她们也将柔和的目光坦率地望进宝音的眼睛。忽然有六个兵士在离金帐十几米远的地方吹响号角,开始有几百名士兵操着兵器在大帐外排着整齐的队列来回跑动,九白纛“注释3”在风里飘扬。
到金帐门外,朵歹示意宝音等候,他先进入通报。一会儿,四个卫兵从里面执着锋利的马刀跑出,侧立在帐外,汉人将宝音带入帐内。
金帐内很宽阔,金色的护壁和金色图案的家具,还有帐门两侧挂着厚重的帷幔,陈设十分奢华,并且有一种冷峻的华丽,这里的一切都闪烁着雍容华贵的奇光异彩。宝音一眼望去,只见在一个宽大厚重的虎皮座上坐着一个虎背熊腰、体型魁梧的人,他戴着一只镶嵌着宝石的帽,黑发上偶然可见几根银丝。渲红的面孔留着长须,宽阔的嘴巴很严肃地紧闭着,发亮的嘴唇上露出一种沉重,深深扎在眼睛里的黑瞳炯炯有神。
宝音知道这就是成吉思汗,但和他以往在画像上看到的迥然不同。
宝音上前几步,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侧眼看到在大汗龙椅左侧摆放着一只白鹿的雕塑,右侧则是一只黑狼的雕塑。在大汗的帐下还侧立着几个臣子以及将士。
“朵歹,你为何忽然至此?”大汗雄厚洪亮的声音在帐内响起。
“臣朵歹拜见大汗。”朵歹单膝跪地,双手放在前额上方。
“朵歹,朕命你往申河追击扎兰丁,你来金帐做甚?”大汗严肃地问。
“大汗,草原上忠实的雄鹰永不离勇敢的猎人,您的臣子从不敢违背您的意旨。这次出兵渡河之时,将士们遇到难以置信的意外,臣来拜见您,正是为了禀报此事。”朵歹毕恭毕敬地说。
“是何意外?说来听听。”成吉思汗冷冷地问。
“大军正欲渡河,忽然河水中出现长着一只角的怪兽,臣正准备射杀,却不料那怪兽又钻入水中,然后又冒出,还说了一句话。”朵歹弯着腰,低声地说道。
“说了何话?”成吉思汗露出吃惊的表情。
“似乎是‘你们回去吧’这句话。”朵歹斜着眼睛瞅了周围的人一下。
“有这等奇事?那怪兽现在何处?”成吉思汗感到诧异。
“臣还没看明白,怪兽就冲天而去了。”朵歹低下头,不敢望龙颜。
“耶律楚材,你懂天地玄机,这怪兽是何方神圣,其所言又是何意?”成吉思汗侧过脸问一旁伫立的大臣。宝音看了看那人,身材高大,浓眉宽脸,倒有几分富贵王爷的模样。
“回大汗的话,这怪兽乃是神兽,古人称之为‘角端’,头上长一角,会说各种语言,只有得知天子有危难,才会奉天命驾临,降下长生天的意旨。”耶律楚材想了一会儿慢腾腾地说道。
“正是如此,此怪兽所说,乃是我蒙古语言。”朵歹插话道。
“神兽有何兆示?”成吉思汗面色发青,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宛如一尊雕像。
“大汗,您是长生天的儿子,长生天派神兽前来,告诫您不要再起兵杀戮了,要您早早班师,这样您才能长寿。”耶律楚材上前行礼说。
“好吧,既然这是长生天的旨意,那么我们就停止征战,尽早班师。”
“父汗,我不信世上会有这样奇怪的事,那些都是胆小者们恐惧的噩梦,都是惧怕流血的人虚妄的幻想,我们不该放弃已到嘴边的马肉,请父汗允许我带领军队渡河杀敌,您的孙子木阿秃干的灵魂会保佑我们勇往直前,将敌人的头颅斩于马下!”察合台上前,单膝跪地请求道。
“察合台,不得无礼。耶律楚材从未食言,他的每一句都像珍贵的金子一样闪亮,你应该像尊重你的父汗一样尊重他。木阿秃干的仇父汗已经报过了,花剌子模范延堡所有人的鲜血已经安息了他的灵魂。”成吉思汗说。察合台慢慢退下,脸上堆满了愤愤之色。
“长生天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违背,传朕旨意,班师北归。”成吉思汗毫不犹豫。
“大汗英明!”耶律楚材土色的脸上闪过一丝满意的微笑。
“帐下所立者何人?”成吉思汗面色冷峻地问道。
“是申河附近的人发现的怪人,我怀疑他是扎兰丁的人,才将他擒来。”
成吉思汗睁着一双大眼睛,神色迷离地看了他很久。
成吉思汗站起身问:“先生,看你的穿戴和相貌,你非本地人,也非吾蒙古人,那么你究竟是哪里人,来自何方?”
“尊敬的大汗,我来自一个叫乌拉巴托的城市,我是蒙古人。”宝音凝视着成吉思汗高大的身体说。
“如此说来,你对那个城很了解,它在哪里,是什么样的地方?”成吉思汗离开虎皮龙椅,若有所思地在踱着方步。
“至高无上的大汗,我来的地方在东北方向的茫茫草原上,那里居住着和我一样的蒙古人,是一个非常富饶和繁华的城市。”宝音自豪的目光让眼前这位沉着的汗王有点疑惑。
“朕怎么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城?朕的子民游牧四方,朕的牛羊遍布草原。”成吉思汗捋着他花白的胡子说。
“大汗,我现在无法给您说清楚那个城……”宝音不知从何说起,他想,如果他说自己来自未来,那么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好吧,先生。”成吉思汗很高兴地说,“你就留在朕身边做我的臣子吧,朕要你带朕去你说的那个城,朕的铁骑要踏上那片富饶的土地,凡是朕知道的地方就应该属于朕统治,朕的臣子木华黎国王正在为朕寻找东方更广阔的土地。”成吉思汗十分得意地摸着自己的胡子。
“大汗,这……”
“先生,如果朕是你,朕就不会迟疑,能在朕下效力的人不多,你应该感谢长生天将你赐予了朕。”成吉思汗说完,命令道,“纳牙阿,好好侍奉长生天带来的这位先生,让他成为朕金帐下的上宾,成为像耶律楚材这样辅佐朕的谋臣。”
事情的发展出乎宝音的预料,好像噩梦一样变得越来越糟。宝音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因为自己撒的一个谎言,让这位有着征服整个世界野心的人把他推向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又一次感到茫然和惊奇,顿时,他的脑子里闪现出各荒谬而可怕的想法,那就是,他有可能成为这位蒙古大汗身边的大臣,跟随他征战世界,如果一切真的像他所知道的历史那样发展,那么他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以未卜先知的能力来改变这个世界。
很快他就被自己荒谬的想法惊醒了,如果那样的话,那么他也就不会存在,包括未来的世界都不会存在了。他很明白,自己无意中来到了过去,他就不能阻碍或推进一切原有的规律,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不能碰,假如破坏了某些至关重要的事物,一切都将消失,那将是噩梦一般的灾难。
宝音对这个荒诞的经历感到可笑,几乎要大笑起来,但是他又感到极为不安,仿佛灵魂在剧烈地打寒战。不过他明白,他没有力量去反抗这种荒诞。他现在才似乎明白,被他无意之中闯入的河流漩涡形成的时光隧道,正是上帝藏匿于时空的一个秘密窗口,也许此时,上帝的眼睛正在那个窗口看着自己。
于是,他把这些想法先抛到一边,尽量温和地对成吉思汗说:“好吧,谢谢大汗的恩赐。”
宝音跟着纳牙阿来到了为他安排好的毡包。他心想,必须要逃离这里,他必须要回到未来。他摸摸内衣口袋,那个蝙蝠金佩还完好地躺在他怀中,他知道,他怀揣的是一个蒙古大汗未来的命运。
在毡包外边的草地上,他见到了一个穿戴华丽的女人。她用幽怨的目光盯着他,显得很哀愁。她青春美丽,容光焕发,面颊红粉,线条匀称,身后是一片蔚蓝的天空。看起来她还很小,有一双大而悲伤的眼睛,见宝音站在毡包门前,她把那种忧伤的眼光投向他,天蓝色的丝绸抹额绕着她的秀发。
“美丽的姑娘,你在忧愁什么?”宝音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
“先生,我是成吉思汗的皇后也遂,我们至高无上的成吉思汗在他年迈的时候遇到了你,他仿佛又恢复了年轻时的气血,他将令你为他的先锋和前导,去征战那个你所说的看不见的城市。”也遂说完轻叹了一声,抬起一双露珠一般的黑眼睛望着他。
“我觉得英勇的大汗身体欠佳,他好像身染疾病,我不赞同他继续东征西讨,应该听耶律楚材的话班师,去故地休养生息。”他沉默了片刻认真地说。此时,凄凉的空气使他们心情都很沉重。
“就像大汗所说的那样,他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知道你是一个像耶律楚材那样有智慧的人。大汗确实生病了,你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吗?”也遂目光幽幽,泪水涌上了眼眶,小嘴痛苦地哆嗦着。
“从大汗的面色上看,大汗的肝和肾不太好,最好不要再激动或操劳。”宝音想了一下说。
“你是从哪里来的?”也遂大惑不解地把头斜向他。这时西边的阳光正好倾泻在她身上。
宝音向后指了指说:“我的船在申河上抛锚了,我从那里来的。”
也遂轻轻地点了点头,相信了他的解释。她从未听说过一个蒙古人会从草原穿过遥远的大漠来到这里。
“你的头发和长袍被风沙吹去了,你看起来很疲劳,先生。”也遂笑笑说,“你是不是走了很长的路才来到这里?”
宝音知道自己的窘态让这个成吉思汗的侧妃十分同情。
“是的,走了很长的路,三四年的时间。”宝音干咽了一口唾沫,佯装有气无力地说,“我想我可能要死了,我无法陪伴大汗并成为他的臣子。”
“你来这里做什么?”也遂抬起了大眼睛,一手轻轻地捋着鬓角的细发。
“我只是迷路了,回不到我的家里,我的父母在等着我,他们老态龙钟了,我的妻儿不能没有我,离开我他们就会流离失所,或者被草原上的狼吃掉,也有可能被凛冽的寒风冻死……”宝音想把故事编造得更真实些,在也遂闪闪的泪光下,他接着悲咽道,“您是善良美丽的皇后,您能了解这些,并不希望这种悲惨的事情发生……”
“我知道,你想回家,但是我不知道你能去哪里。”也遂面带笑容,看着他憔悴的脸。
宝音有充分准备,他不慌不忙地回答说:“请您允许派您的士兵带我去发现我的地方寻找我的船。”
“我答应你的请求,但是我不能自作主张放你走,我可以和大汗说。你可以去寻找你的船,但是如果找不到,你必须回来。”也遂的表情严肃起来。
宝音感激地说:“这太好了!美丽的皇后,您真是一个好心的人!”
宝音心想应该自己单独去,他拨开袖子看了看表,认为还有足够的时间先去那个有岩画的山洞,然后从山洞那里寻找杰赫勒姆河畔,沿着河畔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还能找到那个有漩涡的地方。
他考虑的是下一步究竟怎么办,因为也遂正在注视着他。
“那是什么?”也遂突然盯着他的手腕,粉色的鼻翼开始扇动,眼睛也发亮了。
“这个……”宝音知道她问的是手表,但他不知道如何解释,就吞吞吐吐地说,“噢!这个是戴在手腕上的装饰……”
“我也见过这样的东西。”也遂望着他的脸说,“是一个西洋人敬献给大汗的,大汗把它送给了合答安。”
她的双眼朝下放出了沮丧的目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从他身旁过去,慢慢走向湖边。宝音对也遂的这个说法感到难以置信,他身不由己地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步,觉得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使他产生了说不出的奇特的激动。站在她身边用疑惑的眼睛盯着她,她的眼里开始掉下泪水。他不明白,就算是西洋人,在这个时代也不可能会有他手腕上这样精致的机械表。
“你可以去寻找你的船了。”也遂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眼睛一亮说,“我会让士兵带你去那个地方。”
“也遂皇后,如果您喜欢它,我愿意……”宝音久久凝望着她那在微风中挺立的匀称的身躯在湖中投下的长长阴影,在明镜一般的湖水上轻轻闪动。
也遂没等宝音把话说完,就吩咐身边的一个将士说:“你带着你的士兵把这位先生送到你们发现他的地方,我要你好好照顾他,直到找到他的船为止。如果找不到,你们再把他带到大汗身边,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也遂皇后。”将士恭敬地回答道。
将士们请宝音跟他们走。宝音看了一眼她,只见她回首片刻,向他投去严厉又充满悲哀的一瞥,便转身向金帐走去。
宝音对这样的安排内心叫苦不迭:如果他们一直跟随在身边的话,那么想摆脱掉他们还得花去一些时间。也遂的好心显然是在帮倒忙,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呢?
将士一阵风跑了,带来了二百人的队伍。他们开始骑马出发,宝音也上马紧随其后。
“我的船抛锚了,也遂皇后说你知道我之前来的那个山洞。”宝音说。
“是的,我们马上就出发,你的船在什么地方?”将士问道。
“就在申河的某个地方,可能要找很久,是一艘不大的船,我们要先去那个有岩画的山洞我才能知道我的船停留在河的什么位置。”宝音回答说。
将士挥鞭轻轻地打了一下马屁股说:“好吧,出发!”
宝音担心自己不被发觉而潜入河水那个漩涡的计划很可能实现不了。他在谋划着如何在山洞或在河岸甩掉这支队伍,因为就算到了那里,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船。
马队穿过一段狭窄的山谷,来到那个有岩画的山洞。看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宝音显得异常兴奋。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那些曾发现他并将他画在岩壁上的人又热闹地围了上来,男人穿着青色的粗布长袍,女人头上裹着黑色面纱,还有几匹运载东西的驴子。
“应该在东南方向。”宝音四顾了一下,他望着黄昏的太阳对将士说。
于是马队摆脱了这里的人,与宝音一起赶往东南方的杰赫勒姆河。一路上宝音看到了很多石雕像矗立在旷野之中,隐约还能看出简陋的人的形状,画中的人深目高鼻,都手握马刀,有的手执长矛,脖子上还雕刻着饰品,这些石像立起来的时间并不长。
“那都是什么?”宝音惊奇地问,他感觉到处都是一片坟墓般的寂静和凄凉。
“这是我们为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勇士所立的石雕,他们在哪里死去,我们就把石雕立在哪里。”将士冷漠地回答。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宝音瞅着他阴沉的面孔。
“我们的通天巫阔阔出认为,死者的灵魂会寄寓在这些石头中等候长生天的召唤。所以成吉思汗就命令,凡是阵亡的勇士,都要在他死去的地点立一块石雕,希望他们死后能到长生天那里。”将士扭头看着那些石雕说。
“这么说,像这样的石雕应该不少吧。”宝音喃喃地说。
“征战不知多少年了,死去的勇士多得像草原上的土拨鼠。这样的石雕遍布各地,从东边的漠北草原到西伯利亚草原,再到这里,一直到里海和黑海,都立着这样的石雕。”他勒马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骑在马背上望着那些石像,从他微闭着的眼皮下面闪现出痛苦的光芒。
“什么?土拨鼠?”宝音突然想起了他对也遂皇后所说的关于成吉思汗的病,他惊奇地盯着将士,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就是漠北的旱獭子,有什么奇怪的吗?伟大的成吉思汗从小就是吃土拨鼠长大的。”将士说着,松开缰绳,打马继续前行。
宝音紧随在后面,他回头看了看那些石像,突然想起了那个洞中的岩画。他竟然产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他这次无法穿过河中的漩涡而溺死在这里的话,也许他们会在河畔的某个地方同样为他立一块这样的石像,而石像上所刻画的正是岩画上的内容:他戴着氧气头盔、穿着潜水衣的现代人的形象……
“注释1”又称班公湖,藏语意为“长脖子天鹅”,有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鸟岛,会聚了无数高原上特有的珍禽。
“注释2”苏鲁锭在蒙古语意思是“长矛”,是蒙古的象征,是战神的标志。
“注释3”成吉思汗蒙古帝国的徽旗,也称九足白徽或者九足白旗,蒙古人俗称“查干苏力德”,这面旗帜有着悠久的历史。九斿白纛中的“纛(dào)”字在古汉语里解释为古时军队或仪仗队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