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其勒图的出现让宝音感到意外,同时他也感到高兴,如果运气好的话,那么这位和父亲要好的人或许能揭开金佩的秘密。
和阿其勒图联系不是那么容易,为了找他,宝音请了几天探亲假到温都尔汗的依德尔莫格的一个牧场找他。
在方圆十里的草场上唯一矗立的一个蒙古包内,宝音见到了阿其勒图。
“阿其勒图大叔,您好!”宝音快步向前拥吻。阿其勒图始终微笑着,和宝音一起进入毡包。宝音暗自高兴,心里想:“这才是真正的达尔哈特“注释1”。”
“阿其勒图大叔,我母亲说您知道成吉思汗陵墓的秘密……”刚盘腿坐下,宝音就直截了当地说。阿其勒图将帽子挂在毡包侧壁上,本来欲坐下的他突然间仿佛和毡包内的空气一起凝结了,宝音发现他的嘴唇都抖动了起来。
从他冷峻、瘦削又略显黝黑的脸庞来看,他是一个自小就历尽辛苦的人,草原上的阳光和风沙,使他变得十分结实。身着一件蓝色镶边的长袍,上面绣着蝙蝠的图案,头戴一顶高顶平边的帽子,边饰有代表着吉祥幸福的花纹,腰间束一条绿色绸缎制成的串珠的腰带,上面有白银饰品,挂着一柄月牙状的刀子,还有火镰。脚上的皮靴装饰得很花哨,靴帮上绣有梅花等花纹和游鱼的图案。他眼睛细小,但是显得很灵活锐利,仿佛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警觉。
“阿其勒图大叔,您还好吗?”宝音从他脸上的表情察觉到有什么事不对劲,心里有点紧张,立即正襟危坐,惶恐不安地注视着阿其勒图的脸色,然后小心翼翼地问。
“你母亲是让你来问我这些事?”阿其勒图这才缓缓坐下。他们的面前是一张油布,上面摆放着酥油、奶酪。阿其勒图用小勺往两只有着蓝色祥云花纹的瓷碗各放一些酥油,从旁边提起暖壶冲着奶茶。他端过一碗放在宝音跟前。
“大叔,我无意冒犯您的威严,您知道我只是搞学术研究,不是倒卖文物的贩子,我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这对我的学术研究非常重要,希望大叔能够看在与我父亲的交情上帮助我。”宝音双手接过奶茶,轻轻地呷了一口说。
“说实话,我知道的你父亲也都知道,你为什么不问你父亲?”阿其勒图喝了一口奶茶,微微颤抖的手慢慢地放下碗,大惑不解地盯着他,目光里充满了狡黠。
“父亲生前从没告诉我这些方面的事情,他好像也不愿意说,不过他留给我一样东西。”宝音说。他心里很清楚,想让眼前这位大叔开口,如果没有他感兴趣的事情,这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宝音,你父亲都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情,我也一样不愿意告诉你。说实话,我和你父亲一样,就算死了,也不会透露关于成吉思汗陵墓的任何事情。身为达尔哈特人,这是我们珠腊沁的神圣使命和职责,世代都是这样。所以你还是不要问这些事。”阿其勒图表情很严肃,他凛然地抬起头,目空一切地环顾着周围。
“好吧,我们不提成吉思汗,我只是想请您看看这个。”宝音说着从包里掏出那一面被他称之为“蝙蝠佩”的东西。
当这面金光闪闪的“蝙蝠佩”呈现在阿其勒图的面前时,金子射出的亮光同时也擦亮了他的眼睛。他显得有点激动,从宝音手中接过它仔细地端详着。他的双手开始有点颤抖。宝音似乎看到了他眼窝里有一丝亮晶晶的东西。忽然,他将它塞进宝音的手里,不再去看它,好像怕流露出他内心那如波涛汹涌般的激动。这时候,宝音发觉他的脸上淌满了泪水,仿佛内心有巨大的痛苦令他无法压制。
“大叔,您这是怎么了?”宝音试探着问他。而此时的阿其勒图已经激动得全身开始发抖了。他好像在回忆,是的,他的心灵里布满了一些来自过去的久远的影像。在他的波涛滚滚的内心深处,一时间仿佛都充满了对往事的回忆。这是一幅幅充满欢愉、痛苦、辛酸的图画。他呆坐着,开始半闭着眼睛。他想开口说话,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就这样一动不动。
“大叔,也许这只是一件非常普通的玩意儿,如果您不想说什么,那就不说了,我想这次真的打扰您的平静了,我感到很抱歉。”宝音继续着他的心理战术,其实他已经感觉到这件东西已经不普通了,在它身上一定隐藏着重大的秘密。同时他也感觉出阿其勒图自看到这件东西后已经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冲动了,他就要开口了。
“宝音,这不是一件普通的玩意儿——哦!你不能这样说它,它是神圣的,任何人都不能亵渎它的神圣。”阿其勒图激动地说。
“哦?它是神圣的?这个我真的不了解,不知道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说特别的话,无非就是它是纯金铸造的。”宝音故意加重语气说。
“你错了,你想知道的秘密,都在它那里,你要知道你这些话是多大的冒渎,你将会触怒成吉思汗在天之灵,这是要遭报应的!”他严厉地斥责宝音。
“大叔,对不起,请您原谅我的无知,我真的对它一无所知。”
“难道你父亲留给你的时候什么都没说?”阿其勒图有点发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宝音的脸。
“是的,他临终前把它交给了我,很郑重的样子,可是他没有告诉我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所以我母亲才让我来问您,母亲说只有您才能指点我。”
“多少年了,如果你不拿出来我几乎都记不起它了。我和你父亲都是达尔哈特,这个东西就是你父亲祖上传下来的宝物,成吉思汗的陵墓就藏在这里。因为成吉思汗驾崩之后,就是它为大汗找到了安葬之地。”阿其勒图喃喃地说,两腮似乎有一阵短暂的抽搐。
宝音听到这一番话,心潮澎湃起来,一双原本疲惫的眼睛此时高兴得燃烧起来,看上去有点干裂的嘴也露出了微笑,显然,他对阿其勒图的话感到非常满意。
暗红色的夕阳从毡包雕有花纹的木门栅格里射了进来,在他们膝前的油布上洒下了一抹落日的余晖,红漆木柜上雕饰得十分精美的铜壶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大叔,我研究过,它就是一块简单的金饰品。”宝音感觉到阿其勒图应该还有什么秘密,只是缄口,于是他故意用这种话来激阿其勒图。
“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我保护了它不知道多少年了,我看不懂它,但你是有文化的人,我想你能看懂它。”阿其勒图说着,从他精致的腰带上取下一只做工非常考究并且饰有花鸟图的玛瑙鼻烟壶,他用大拇指摁住一个鼻孔,又将壶嘴放到另一个鼻孔深深吸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这也是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它是我的生命,我不希望它在我手上消失,所以你必须在这里看它,无论它对你有没有用,你都不能带走它。”
“大叔,您能够将这个比生命还要尊贵的东西给我看,我感到非常荣幸。我保证只在这里看,没有您的准许,我是不会带走它的。”
宝音终于说了一番令阿其勒图感到欣慰的话,他仿佛赢得了久违的尊重,满足地笑了笑,转身从毡包侧壁的盒子里取出保存得崭新的一副金丝眼镜,又用一小块红绸布仔细地擦了擦,然后架在了他那瘦长的鼻子上。走近一只上面摞着被褥的棕色木箱,从木箱里取出一个包裹。几根银白头发丝在黑沙发的衬映下看起来十分明亮。
“宝音……”阿其勒图一边喃喃着,一边颤抖着拿出一本发黄泛白的像书一样的线装本说,“你自己看吧,听说这是用汉字写的东西,祖先留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如果有用的你就抄录下来,但是我要警告你,不要对外界透露任何关于成吉思汗的秘密,必然会激怒祖先的神灵,是要遭报应的……”
阿其勒图说着将线装本子交给了宝音。
尽管他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古书或者遗札,但当他听说是祖先传给世代守陵人的东西的时候,竟然忘了要坐下来,郑重其事,充满崇敬地把它翻开。册子的封皮上用正楷写的“西征纪要”几个字,还有一行小楷落款——“嘉定十三年,耶律楚材”。宝音看到这里,他瞥了一眼阿其勒图,然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耶律楚材……”宝音瞪大眼睛喃喃地说着。
“什么?”阿其勒图盯着他问道。
“哦!我是说这真是一件无比珍贵的东西,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成吉思汗的大臣耶律楚材的手札,这是他亲手写的,用汉字记录了成吉思汗一段历史。”宝音激动地说。
“你是说这是吾图撒合里写的书?”阿其勒图两眼放光。
“对,正是他,那个契丹人耶律楚材,是成吉思汗的军师。”
“那么,他都写了些什么?”阿其勒图说着也凑上来盯着那些黑压压的字,可他不识汉字,眼巴巴儿地望着宝音。
“这个,我也需要慢慢看,这是用古代汉文写的,需要好好研究!”宝音迟疑了片刻,然后坐了下来,开始聚精会神地逐字细看。
“注释1”达尔哈特,是蒙古族中具有特殊地位和神圣职责的部落。“达尔哈特”意为“神圣”。为了守护祭奠以成吉思汗为主的八白室,从四十万青色蒙古各部征调五百户人,专司守护祭奠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