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所长办公室的灯开着，空调也开着，但里面空无一人。钟海走进去，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椅子上，然后翘起二郎腿等待着张所长或其他人的到来。
一支烟功夫，钟海看到窗户上闪烁着霓虹灯的五彩光芒，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往外看看，发现一辆越野警车停在桐树边，越野车的旁边还停着一辆别克，别克车顶上的警灯没闪烁，但却反射着越野车警灯的光，五颜六色的，迷惑着人的眼。
张所长从越野车走下来，来到停在后面的别克车。别克车的玻璃摇下，钟海看不清里面的人，但凭着感觉，他知道里面坐着李泽兵。他估摸着，这两人一定是吃饭喝酒去了，并且趁着吃饭喝酒谈论了王一鸣和白素婷之间的那点丑事。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钟海不假思索从办公室里出来，向两辆警车走过去。
刚出走廊门口，就听到一声朗声的笑。笑从别克车里传出来，是李泽兵的声音——
“小张，我可提醒你，别把人给我放跑了，也不能出其他意外，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我不会动他一根手指头，他身上带了伤，咱们脸上都不好看，可是，他的来头你也清楚，如果上面插手，只怕我担待不起。”
“哈哈哈哈，我敢这样做，就能吃定他，你还年轻，经验少，这样的事，放在你身上你敢张扬么？强奸犯，多可怕的罪名，即使他不是，也担当不起这个名声，他想捂着还怕捂不住呢，怎么敢张扬。”
“那是，做贼心虚，一旦传出去，他背后的人也跟着倒霉，所以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过，如果超过了羁押时间——”
“哼哼，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不是太监，不用跟着着急，明天十二点之前，他们那边肯定有人出面调停。”
钟海悄悄走进，张所长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钟海，厉声地问道：“做鬼似的，我们正在谈论工作，你来凑什么热闹。”钟海呵呵一笑，并没有回答张所长的问话，而是直接走到车窗前，把胳膊搭在车窗口，朝李泽兵说：“该来的一定要来，想躲开都没机会，请打开车门，我想和你谈谈。”
“请问你是什么人。”
“我叫钟海，是王一鸣的秘书。”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有事你直接和张所长谈。”李泽兵说。
“对不起，我和他没什么好谈的，我必须和你谈，如果你拒绝和我谈判，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你很清楚，只能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我想你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吧。”
“莫非就是兔子急了咬人，没多大伤口，也留不下伤疤，死不了人，我动一根小拇指就能把兔子捏死。”李泽兵狂妄地说。
钟海冷笑一声，说：“你指的是一般情况，假如兔子带着狂犬病，只怕你的麻烦也够大的，我虽然只是王一鸣的秘书，但如果你的胃口不大，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可以帮助你达到目的，请你打开车门请我上车，不然我马上离开。”
五秒钟后，后车门自动打开，钟海从容地上车，坐稳后，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对张所长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各为其主，请别过分，开车。”一段顺口溜喷薄而出。
张所长莫名其妙，不明白钟海的意思。
其实钟海也不明白自己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有文化问糊弄没文化人，一糊弄一个准。
别克车缓缓地启动，慢慢地掉转了车头，公安局副局长成了钟海的司机，他很自豪。令钟海自豪的不仅仅是他把公安局副局长当成了司机，还有他对这起案件的准确无误的分析，他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想和我谈什么？”别克驶出了派出所大门后，李泽兵主动问道。
“先找个地方再说，那边有个宾馆，请你把车开过去，我要和你好好谈谈我们校长的风流韵事。”
副局长只要听话，车子就很听话，别克车按照钟海的意愿，把车子开到了宾馆楼下停下来。钟海选择这里，自然有他的原因，在这里谈话，随时可以借着上厕所的机会把谈判的内容透露给蒋丽君，从而能征得她对谈判走向的把握。
房间就选择在蒋丽君房间的隔壁。
钟海和李泽兵端坐在沙发上，李泽兵不说话，钟海也沉默不语。他们心里彼此都清楚，谁先张口，谁可能在谈判中就处于弱势。李泽兵是公安战线上的一名老兵，能见招拆招，根本没把钟海这个愣头小子放在眼里，而钟海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更不怕死，也没把李泽兵当做吃人的老虎。李泽兵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掏出火机吧嗒吧嗒打了几下，火机不给李泽兵长脸，最终只冒火，就是不出火苗。烟不能点燃。
“有火么，借用一下。”李泽兵终于开了口。
钟海嘿嘿一笑，说“有烟么，借一支烟。”
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你不给烟，我就不给你火，这叫公平买卖。
李泽兵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扔给了钟海。烟卷在空中打了个转，划了个弧线，但由于自身重量太轻，还没飞到钟海面前就落到了地上，钟海眼疾手快，飞身一扑，伸手接住了烟卷，叼在嘴上点燃后，把火机扔给了李泽兵。
“烟卷的分量不够，有点不自量力，不过你倒是好身手，你要是进警队，我敢保证，你一定是一名合格的警官。”李泽兵夸奖钟海道。
“谢谢，但无论做哪个行业，与人为善是第一位的。”
“与人为善要看对象，像王一鸣这种人渣，你若与他为善无异于狼狈为奸。”
不知不觉中，话题扯到了王一鸣身上，钟海接着李泽兵话茬，开门见山地说：“谈谈你的条件，如果合适，我准备随时接受。”
李泽兵照着钟海所坐的方向冒了一个烟圈，烟圈由小到大，慢慢散开，包围了钟海，钟海处于烟雾笼罩中。李泽兵嘿嘿一笑，说：“条件？你以为在法律面前可以和我谈条件，小伙子，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法律面前没条件可谈。”
钟海也学着李泽兵的腔调嘿嘿一笑，针锋相对地说：“李局长所言的只是冠冕堂皇的话，我有证据能证明你愿意和我谈条件。”
“我洗耳恭听，愿闻其详。”嘴上这样客气，其实脸上带着不屑。
钟海站起来，走到沙发后面，以站立的姿势面对李泽兵，说：“你愿意跟我来到这里，就足以证明你想和我谈条件。”
李泽兵自认为自己小小的阴谋被眼前的小伙子看穿，就像被人偷窥了隐私，脸上不好看，就强辩道：“如果我否认呢，告诉你，王一鸣的问题已经被整理成材料呈报到了省里，三两天之内，省人大一旦免去他市委委员的资格，我们马上对他实施刑事拘留，如果不信，请你耐心等上几十个小时，马上就能证明你我谁对谁错。”
钟海性格率直，最看不得官场之人虚伪丑恶的嘴脸，听了李泽兵的谎言，哈哈大笑两声，然后狠狠地抽了口烟，把剩下的大半截烟蒂丢到了地毯上，用脚狠狠地拧了两下，板着脸说：“恕我直言，你这种小孩子过家家捉迷藏的把戏只能骗骗愚笨的未成年少年，如果你不怕我揭穿你的并不高明的把戏，我来替你分析一下你刚才说过的话，如果没有道理，咱们各走各路，互不相干。我现在就提出几个问题，请你解答，第一，以你所言，已经把王一鸣的所谓罪行整理成了材料上报到了省人大，请问你是谁整理的材料。第二，从中午十二点到现在才多长时间，你们的行动有多快，时间上根本来不及；第三，一个区公安局的副局长，有没有权利和资格上报这些材料，你是否取得了王一鸣的口供；第四，即使你真的把王一鸣举报到了省人大，他如果不承认，反而说是你的外甥媳妇白素婷看中了他手里的权势勾引了他，现在在你的唆使下诬告他，你该怎么能解释清；第五，我想你已经了解了王一鸣的背景，如果他后面站着的那个强大的后台直接和你较劲，你又斗不过他，你考虑过后果的严重性么？”
钟海快人快语，语气咄咄逼人，李泽兵应接不暇。他低头沉默半天，才仰起脸来问道：“既然你分析得头头是道，为什么还要和我谈判。”
从问话来看，李泽兵已经基本认同了钟海的观点。
钟海不假思索地说：“我承认，王一鸣干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应该得到惩处，可从法律的层面说可以说成不同的两个概念，虽然如此，他的底气也不足，他的家属——也就是那个市委高级别干部的女儿派我来和谈，只是因为不想扩大事态，各让一步，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如果你不见好就收，最后的结局肯定是两败俱伤，只不过现在还不知道谁伤得更惨。开个价吧，钱，现在也只有钱才是我们谈判的终极目标，只要别太过分，我马上答应你的要求。”
气氛经过紧张的过度，现在已经缓和了许多，李泽兵不再板着脸，钟海也绕过来坐到了沙发上。
平起平坐才是最好谈判桌上最平等的姿态，钟海在公安局副局长面前做到了这点，就足以说明他超群的胆量智慧和勇气。李泽兵打心眼里开始喜欢这个年轻人，但是，在钱的数额上他却不肯让步。
李泽兵伸出一个巴掌，岔开五指在钟海面前摇晃了一下。
“五千，不多，一万也不多，我做主了，赔偿袁火一万，此事就此打住。”
“哈哈哈哈——”李泽兵突然仰脸大笑。
“你笑什么，莫非嫌少么？”钟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