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公司低层的时候，业成努力奋斗，拼命工作，期盼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那时候，他有抱负，有激情，有蓝田赋予他的爱情，有生龙活虎的儿子缠绕膝下的天伦之乐，这一切，都令他快乐，兴奋，他的心灵是充实的，他的情感是充实的，那时候，日子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光阴每一天都是明亮的。被人戏称为“坐火箭当官”的业成，现在，在单位里，他君临天下，笑傲江湖，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可是，他却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寂寞。曾经总听人说，高处不胜寒，他觉得，那不过是无病呻吟的矫饰，如今，自己深深地体会到了这种难耐的滋味，居然也是别一番沧桑的感觉。业成算得上一个凝聚力很强、人格魅力很强的男人，他有着令行禁止、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他着力培养起来的顾卫国、戴震东，一个如今是财务处长，一个是总经办主任，对他这个“贵人”俯首帖耳，忠心耿耿，可是，曾经他充满活力的身体内，单纯的快乐，飞扬的激情，那一样样朝气蓬勃的东西，游丝一般，抽丝剥茧地游离出他的五脏六腑，这令他无所适从，迷茫困顿。
蓝田，不再跟他撒娇邀宠，他们之间，这几年来，一日日地疏离，一日日地陌生，亲密的疏离，熟悉的陌生，很可怕的感觉，很痛苦的感觉。什么原因？好像源起于“日记事件”，又好像是一种惯性，生活的惯性，情感的惯性，亦或年龄的惯性，他们好像逐日地老去，不着痕迹地老去。生活如一个怪圈，业成觉得自己一步步地踏进去。在别人看来，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正在一步步地游离出人群，孤独落寞地行走，茕茕孑立地行走。要走到哪里，要去向何方，他茫然不知所措，没有头绪，寻不到答案。
绿珠的出现，如一星火种，骤然划亮了他的心空，他想跟她说话，说什么都行，他想听她诉说，听什么都行。坐在办公室里的业成，就这样痴迷地想着，空茫地想着，然后苦笑一下，闫绿珠，自己对她一无所知，除了她是天蓝蓝鱼庄的老板这一角色，其余的，她的爱人、她的家庭、她的情感……他居然会海阔天空、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想到昨天夜里，在梦中，他意淫她，把蓝田当成她，跟她颠鸾倒凤、翻云覆雨的一幕，耳根不禁一阵赤红。
他打开专放名片的抽屉，抓一把在手里，顺势一推，排山倒海之势。她把绿珠的名片握在手里，盘过来捏过去，目光沉重却又无比坚定地盯着“闫绿珠”三个字，他的眼睛有些灼热，还有些潮湿。业成拿起砖头似的、威风八面的“大哥大”，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着，仔仔细细地按着，在还没有接通绿珠“大哥大”的时候，他猛然按住停止键，苦笑一下，停顿一会，再按号码，再按停止键，循环往复，不知道有多少个回合，直到办公室的门“咚咚”响起，业成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喊了声“进来”。
“梁总，这是启航宾馆的招待费单据，请您过目签字。”震东将一沓单据双手呈于业成面前。
业成心不在焉地翻了翻一沓就餐明细单，便在发票的背面签上“同意报销”四个大字，递给震东。
“梁总，您还没签名。”
业成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收回那张发票，签上姓名和日期。“今年的招待费，能控制在目标进度之内吗？”
“应该没有问题，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四分之三，招待费还剩下将近一半。”震东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眼神情恍惚的业成：“梁总，您的精神好像不太好，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昨晚宴请后回家，没睡好。”
“那您中午好好休息一下。公司月度考核会下午开，我去准备一下。”
业成点了点头，身子顺势向后仰去，震东带上门退出去。
如此几日过去，业成的一颗悸动的心不能平静，那种剪不断理还乱、丢不掉放不下、欣喜忧虑参半的情感，纠缠着他，不离不弃，端起饭碗眼前是她、静坐时眼前是她、躺在床上眼前是她、梦乡里眼前还是她。老天，这是怎么了，曾经对于蓝田的情感，好像都没有如此地强烈过，中魔中邪了，闫绿珠，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大约是妖魔化身的吧？否则，她怎么可能会有如此之大的吸引力，如此之大的魅惑力？
周一，开完领导班子例行碰头会，震东例行公事地来到业成办公室。
“今天下午，上海一批客人来访，他们来跟我们谈一下承租我们华源3号货轮相关事宜，明天下午，就启程去黄山。你在天蓝蓝鱼庄订个十二人左右的包间，晚上，辛总和你参加接待。”业成吩咐道。
“辛总是我跟他说，还是您跟他说？”
“我等会打电话给他。”
“好的，梁总，有没有什么要求？”
“上海人比较重视保健，天蓝蓝鱼庄以鱼为主打，鱼是健康食品，应该比较符合他们的胃口。”
“嗯。还有没有其他事情？”
“对方八个人，两位女同志，这是对方的联系电话，你联系一下，问他们对住宿有什么要求。另外，我马上去海天油厂，你让袁峰跟车队联系一下，然后，让他到我办公室来。”
“好的，梁总。”
晚上，天蓝蓝鱼庄“赭山潮”包间，主宾双方依次坐定，相互客套一番。菜很快上齐，大家举杯把盏，气氛融洽而热烈。
华源3号对方领头的薛总刚开口，业成便打断他的话，“来，老兄，我敬你一杯，吃饭时间，不谈业务，关于华源3号的事情，明天上午，我们在会议室谈。”
“领导，我敬您。”震东对着坐在业成左边的另一位客人举起酒杯。
“袁峰，你去请鱼庄的闫总来给客人们介绍一下菜，经专业人士一介绍，吃在嘴里的感觉立马不一样，这就叫隔行如隔山。”业成对着客人说。
“是的，是的，是的。”薛总一行附和着。
“梁总，吧台工作人员说，闫总今天不舒服，提前回去了。”袁峰进入包间，看着业成说。
“哦，那就算了。”业成的眼神闪过一丝落寞，略略顿了顿，说：“你去请大堂经理来一下。”
“好的。”袁峰再次走出包间。
“薛总，吃过晚饭，去我们家启航宾馆的多功能厅跳跳舞，唱唱卡拉OK，怎么样？”业成以征求意见的眼神打量着客人。
“谢谢梁总，不用了，我们今天赶路挺累的，明天还得赶路，想早点休息。大家看怎么样？”薛总扫视一眼自己的下属。
是啊，我们吃过饭就去启航宾馆休息了……梁总不用客气了对方七嘴八舌地说。
第二天，业成打电话让震东来自己办公室：“震东，你觉得天蓝蓝鱼庄怎么样？”
“很好啊，梁总。要不，上次靖宇的答谢宴，我怎么可能会推荐这家酒店呢。”
“把天蓝蓝设为我们公司的定点酒店怎么样？老带客人去启航，单调了点。”
“好啊！”
“不过，启航是公司内部单位，还是作为重点接待酒店。”
“嗯。梁总是个凡事想得周全、又很顾大局的领导，自从梁总上任后，职工们的工作热情都很高，民以食为天，您上任伊始承诺的职工每年收入不低于百分之十的增长率，这一目标一直超额兑现着，公司能有您这样的好领导，真是职工的福气。”震东的话语明显地含着拍马屁的成分，却无比地自然流利。
“别夸我，身边人，不需要太多客套，要多指指我身上的缺点和问题，这样，我才能够不断进步啊！”
说完，俩人相视一笑。
第二天上午，业成刚从一家下属单位回来不过十分钟，办公室的门“咚咚”响起。
“请进。”
随着一个身影的进入，业成只觉得眼前豁然一亮，意外，兴奋，惊艳，种种复杂的情感齐齐袭来，业成的胸口那儿跳得厉害，面上却故作镇定自若：“闫总大驾光临，幸甚幸甚。请坐，请坐。”业成要起身倒茶，被绿珠阻止。
绿珠的面部带着谦恭的笑容，那是服务行业工作人员职业化的表情。
业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口那儿还在剧烈地跳动，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他还是起身倒茶，绿珠站立欠身，双手接过茶杯，坐下说：“谢谢梁总。昨天，戴主任给我打电话，说是贵公司有意照顾我们天蓝蓝的业务，知道您这会儿在办公室，没有提前打招呼，就冒失地来了，实在不好意思。”
业成淡淡地打量着对面的绿珠，只见她的长发随意拢在脑后，面庞白皙，五官比上次见面时感觉还要精致一些，一件淡紫色碎花中式旗袍，曲线圆润流畅。“喝水，闫总。”
绿珠见梁业成并不接自己的话茬，心下有些担心，不知道是自己的言语有不妥之处，还是自己误解了戴震东的意思，一时尴尬不已，沉默不语。
业成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多么奇怪，前些时日，那么强烈地渴望见到她，这会儿见了，却又无话可说。这虽然也符合他一贯来的待人作风，对于自己不太熟悉的人或者不十分清楚对方心思的业务伙伴，他通常以静制动，通过观察对方的表情、聆听对方的话语，在脑子里过滤之后，再发话。可是，对于绿珠，这个他见了一眼便丢了魂的女人，这样的处事方式，不是他的本意，他好像一个初次约会的青春少年，见了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了。
沉默的时间虽然十分短暂，但空气分明地透着凝重，让人感觉呼吸不太畅快。
“想必戴主任把我的意思都跟你说了，我有意将天蓝蓝作为我们公司的定点接待酒店之一。我们公司的规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仅是下辖单位就有十来家。天蓝蓝鱼庄我去过两次，感觉菜的色香味都很不错，你们家的菜以鱼为主打，也比较符合现代人的保健需求。”业成格外沉静地说。
“非常感谢梁总，看得出来，梁总是个性情豪爽之人，认识梁总，我万分荣幸。”
“不要太客气，费用结算的时间、支付方式等具体问题，你跟戴主任谈。”
“好呀。梁总，哪天有空，我请您一家吃饭，您是个有福之人，夫人漂亮贤惠，儿子聪明可爱。”
“敢问闫总的孩子多大了？先生在哪里高就？”
“我女儿在上小学，我一个人带她。我前两年离婚了。”绿珠神情黯然。
“不好意思，我不该问的。”业成话虽如此说，心头却一片彩云掠过，一阵波涛翻滚。
“没关系，中国的夫妻大多数都是凑合的吧，可是，我不想凑合，于是，就离了，离得很干脆。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不合适的婚姻，还是解体的好。”
“呵呵，闫总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不知道可否赏脸？”
“岂敢岂敢，还是我请梁总。”
“也行啊，闫总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请我吃饭，我荣幸至极。”
“好呀，那一言为定，具体时间，我等您电话，好吗？我随时都可以，您一个大企业的老总，说不准总有这事那事的，脱不开身呢。”
“好的。闫总不仅善解人意，还特别地会说话。”
“梁总，您忙，我去戴主任那儿谈谈。”
看着绿珠袅袅婷婷地走出办公室的身影，业成感觉自己的心口豁然开朗。九月的天气，窗外的阳光白花花的，很有些灼人，身边的风扇悠悠地转着，业成的心底澄澈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