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三)
11002200000016

第16章 设乐原(2)

进攻时,或许是感觉时机已到,一万五千甲斐军队的主体开始如云一般前进。这只酷似鸟云阵的军队刚靠近织田军的栅栏,原、内藤、武田信廉的军队首先如鸟群齐飞一般,一起呼喊着杀将过来。

甲斐士兵根本没把这条类似于木栅栏线的东西放在眼里。看样子他们想一脚踢倒栅栏,直捣德川、织田的中军,将他们彻底击溃。

随着“啊”的一声,他们开始向栅栏进攻。只见有的士兵爬上栅栏想翻过去,有的士兵抡起大锤或铁棒将栅栏弄倒,有些则用锯锯开,还有的浇上油试图烧了它。大家都拼命进攻。

信长将这些战斗全交给栅外的大久保和佐久间,茶蘑山全山的军队静静地待着。

“准备!”看到大本营附近金彩箔随风吹来,各处的枪炮组将领全部喊道:“开火!”

“开火!”号令声此起彼伏。

“嗒嗒嗒。”刹那间地面狂震,山崩云裂。硝烟笼罩在蜿蜒的栅栏上,犹如蚊子般,地上堆满了甲斐军的兵马尸体。

“不准后退!”督战的将领大吼:“跟在我后面!”随即冲向栅栏。那些踩着同伴的尸体跳过来的勇士并没有躲过骤雨般的子弹。“混蛋!”将领懊恼极了。“这打的什么仗?”他叫喊着,这些勇士陆续倒了下去。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撤——撤退!”

有四五名将领极力发出悲壮的声音,掉转马头。其中一名中枪落马,另一名的马被击中,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可是,虽然越战越败,甲斐军却愈发强大起来。最初的猛攻让他们几乎丧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可是随着“冲啊”一声,继刚退下去的甲斐军之后,又有新的军队逼近了木栅栏。

“正等着你们呢。”栅内的枪马上回应了甲斐军的进攻。

凝望眼前被同伴的鲜血染红的木栅栏,甲斐军威猛的将士们高喊:“去死吧!”

“死有何惧?”

“让同伴踩着我们这死盾越过去吧!”

他们互相激励,互相咆哮,没有后退半步的意思。所谓死盾,指的是牺牲自己,为后面的进攻做防御;后来的人又为后来的人做人肉盾,如此一步一步往前踩的悲壮方法。虽说是勇猛,但是甲斐军这样的强行进攻,不禁让人想起近似暴徒的仇恨。这支主力部队中,也有小幡、内藤等这些精通兵法和实战的指挥家参战。但主帅胜赖在身后严辞命令:“进攻!”

他们一旦发现这是一场绝对不可能战胜的战争时,就算做出再大的牺牲也会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一定可以击溃敌人!”他们有这样的信念。因为当时的枪在一次射击后与完成重新装弹之间需要比较麻烦的手续和较多的时间。所以一阵枪林弹雨过后,枪声戛然而止。这时,甲斐部将会不惜用死盾穿过他们认为的这段可乘之机。

不巧的是,信长事前已经考虑到了这个弱点。在操作新的兵器的同时,他也深思熟虑了新的战法。他把拥有三千条枪的枪队分成三级,第一组一千人射击后,立即向两边散开,第二组一千人马上顶上去继续射击,同样,他们射击结束后也向两边散开,第三组上去,因此,在这场战役中,敌军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机会。

并且木栅栏各处均有出口。织田军、德川军的长矛组看准时机,从栅内冲向栅外,他们瞄准甲斐军,向他们的两翼发起突击。

还要前进吗?前方受防御栅栏和枪阻挡,如果撤退,又会受到敌人追击和夹击的威胁。此时,即使如此千锤百炼的甲斐武士也毫无用武之地。

山县军队为首的小山田、原、内藤的部队均付出重大的牺牲退了下去。只有马场信房一支部队没有中敌人的圈套。

信房与佐久间信盛战斗时,信盛自知自己是诱饵,于是诈降败走。

马场的部队追了上去,占领了丸山的阵地。随后他下令:“切勿穷追!”信房未放一兵前往。

对此,连信长也觉得诧异。胜赖的大本营和友军都在催促他:“为什么不前进?”信房答道:“我要好好考虑考虑。我停于此暂且观看战况。各位大可不必即刻冲上前去立功。”他自己纹丝不动。一批批冲上去的将士在接近木栅栏时无一例外全遭到惨败。织田军的柴田胜家和羽柴秀吉两支部队远远地绕过北部的村落,从中间切断了甲斐军的大本营和前线的联系。

甲斐军的真田信纲、昌辉两兄弟此刻已苦战而死。土屋冒次的部队也几近全军覆没,部将土屋昌次经过奋战之后,战死沙场。

从今天开始该出梅了。空气中突然的酷暑和强烈的夏日灼烧得地面“吱吱”作响。

凌晨寅时(五时)便已经开战,虽然不断有生力军交替上场,甲斐军的兵马依然累得满身汗水,气喘吁吁。

早上开始沾在盔甲上的皮革、毛发及皮肤上的热血已经像胶一样被晒干。但是附近仍然可以看到不断涌出的鲜血。

“迹部大炊介也上去!甘利、小笠原、菅沼、高坂的部队现在给我全部冲上去!”

主帅胜赖夜叉般怒吼道。他把防备万一的预备队也全拉到前线去了。胜赖早就明白,这样一来,原本可能只会造成一部分损伤的小错,自己已经将它铸成了大错。总而言之,这已经不单单是士气和勇气的问题了。如同织田、家康已在猎场布好陷阱等待野鸭和野猪钻进去一样,猛烈攻击这块猎场的甲斐军无论将指挥的声音叫得多么嘶哑,他们只不过是将宝贵的将士生命白白地、无效地葬送在死盾上。

要说可惜是他听到从早上开始一直英勇善战的、信玄的左膀右臂山县昌景已然战死。

除此之外,有名的武士和谱代猛将也一个个倒了下去。所有军队死伤过半。

“敌人的败势早已显露无遗。现在是不是我们的机会?”佐佐成政始终站在信长的旁边观察战况,他在催促信长。“嗯!好。”

信长立即让成政号令栅内的全军将士,命令道:“出栅直接射击!全歼甲斐军!”这是总攻的命令。待在丸山一动不动的马场信房从远处看到这些,才在内心暗忖:“现在是我信房豁出命去的时候了。”高松山的一个山丘上满是德川军的战旗。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同姓的治左卫门两兄弟也列于其中。“哥哥。”

“什么事?”“今天的会战,我军是主力,织田军是援军吧?”“这还用说。”

“但是为什么,从今早到现在,看起来几乎都是织田军在攻打敌军,而我们却在袖手旁观?我想这是我们德川军的耻辱吧。怕是战后在织田军面前抬不起头来。”

“可是今早到现在的战斗,全是枪在发挥作用。要说枪的数量,据说织田军有四千六七百支,而我德川军只有区区四五百支。跟织田军明显的优势相比,我们的阵地用不上也是没办法的啊。”“冲向栅外的命令快下了吧?那个时候可不能输给织田军。”“那当然。那时不能输!”兄弟俩把士兵全聚集在栅栏的出入口,悄悄地定睛看着山上的金彩箔。最终,一看到甲斐军全军的败势时,信长急令突出栅外,家康也向全军下令:

“进攻!”正在等待的大久保兄弟如同争当赛马的冠军似的喊道:“就是现在了!”

“武士的价值就在现在!”两匹快马从栅口飞奔到了最前面。“冲啊!以此献给主公!”小喽啰们也如决堤的怒涛,冲向旷野。

石川数正、榊原康政、平岩亲吉、本多忠胜——他们的军队也呼啸着冲向甲斐军的左翼。

织田军更是数倍于德川军。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已事先远远地从西面迂回过来,现在已从待在栅内的守势,转向整片设乐原发起如潮水般的攻势,可以看到佐佐内藏介、前田又左卫门、福富平左卫门、野野村十三郎、丹羽五郎左卫门等人的旗号,它们翻滚着,拥挤在一起。

“忠三郎,忠三郎!”信长站在茶蘑山一片较高的位置,观察战局。随后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旗本武士,叫了蒲生忠三郎氏乡的名字。“大人您喊我吗?”忠三郎很快跪在凳子的一旁。“看那里。”信长用手指着右手边的乱军。“你混到敌军中去。敌人进攻你就撤,敌人撤你就攻,要像只漂在波涛之上的小船。那两个年轻的将领,忠三郎,看到了吗?你看到没有?”氏乡顺着主公指示的方向:“嗯嗯。是一个背上的图案是金色扬羽蝶,另一个是浅黄黑底白纹的人吗?”“是。刚才我看了,说是敌人又像自己人,说是自己人又像敌人,你把他赶到一边决斗。分清楚是何许人再来见我。”忠三郎氏乡立即飞跨上马疾驰而去。不久他就回来复命了。“是自己人没错。他们是德川大人的重臣,哥哥叫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忠世,弟弟叫治左卫门忠佐。”“什么?他们二人都是三河的武士?酒井也好,大久保也罢,呀,德川大人也有如此优秀的家臣啊。你看那对大久保兄弟,紧紧地贴在敌人那里,即使雷打下来也不走啊。对敌人来说,简直就是块难缠的膏药呢!”

信长一边说着这些诙谐的话鼓舞士气,一边向着周围的人大笑起来。大势已定。甲斐全军的败相已回天乏术。连胜赖的大本营也降入重重包围之中。德川军从左侧步步紧逼。织田军则如尖刀一般,其先锋队突然朝中军猛烈袭击。这种情势下,胜赖周围的武士图案、军旗长穗、战袍、传令旗,还有盔甲的光芒、如星火般的刀光剑影被一片鲜血和马尘围裏,仿佛一艘被潮水旋风围困的巨轮,它的命运岌岌可危。

“现在……”只有从丸山下来的马场信房的军队此时仍没有折损。信房派了一名士兵到胜赖处,告诉他已经败了,劝他撤退。“懊恼!懊恼!”胜赖还在跺着脚。他的禀性就是如此。可是目前大势已去,他也无可奈何。被敌人击溃的内藤修理和其他的中军将领也都各自挂了彩,败下阵来。“现在暂时……”

“饮恨吧!以后自有分别。”信房不顾一切地让自己的将士将胜赖从重围中营救出来。在敌军看来,甲斐的主力可以说显然已经战败,他们已经溃逃。将主帅送至栈桥附近后,为了垫后,内藤修理又立马折了回去同追上来的敌人战斗。后来在出泽的山丘上壮烈牺牲。马场信房目送落败的胜赖和悲惨的残兵败将退到宫肋附近后,独自说道:

“啊!平凡的一生,想来也够长了。不过也短。究竟长还是短?或许只有这一刹那是永恒的吧,死亡的一刹那。生命若是永恒,也就取决于那一刹那。”

这位老将将马转向西面,百感交集。“九泉之下见到已故信玄公,我只有悔过,是我们这些辅政的老将无能啊!永别了,甲斐的山河!”他转过身来,远远地对着故国的天空洒了一把热泪。猛然策马飞奔,口里说道:“去死吧!至少我要留名于夏草之繁盛!决不辱没信玄公时代以来武士家族的名声!”

他的影子和声音立刻淹没在了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大军中。跟随他冲入敌阵的士兵也都随他而去,壮烈牺牲了。

没有谁像信房这样从一开始就看透了这场战役。或许他还领悟到了武田家今后从衰亡走向幻灭的命运。然而,即使他拥有先见之明和忠诚,他也无法挽救这场危机。时代的力量、大势所趋,直叫人胆寒。

好不容易逃到凤凰寺山一带,与胜赖的中军会合的甲斐全军从最初的一万五千多锐减到现在的不足二千。

胜赖与数十亲信骑马越过小松濑,总算逃到了武节城。一路上,刚毅无比的他始终缄口。

设乐原上,异常通红的夕阳俯视大地。这一天的大战从清晨的五时开始,直到近黄昏的午后四时稍早前结束。此时的设乐原,一马未鸣,一兵未喊。旷野迅速沉入寂寞深渊,夜色完全降临了。

横躺在旷野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尸体,光甲斐军就一万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