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当代名家:蒋子龙自述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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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当代婚姻大观(3)

看科学家们打嘴仗居住在湖北恩施五峰山革命烈士陵园附近的居民,投书《楚天都市报》说,现在的情侣们竟把陵园当做幽会的场所,或嬉戏于烈士的墓穴之间,或在树木、阶石乃至墓碑、墓穴上乱刻什么“某某爱你一万年”之类的昏话,或公然坐在烈士墓碑上谈情说爱、拥抱接吻……这,真是成何体统!可话又说回来,现代城市越建越大,房子越建越多,围墙和栏杆越来越多,保安也越来越多,唯独供情人们活动的亲密空间却越来越小。你叫那些动情的滥情的憋不住熬不住的热恋或乱恋中的男女,到哪儿去亲热?有亲热才好散热,倘若热度一天天在增高,却无处发散,岂不要出事?

膨胀的都市也膨胀起人们的欲望,包括情欲,格外炽盛,恨不得一步到位,神鬼不怕。而陵园这种地方恰好十分清静,私密性好,若有树木遮挡或靠山临水就更妙。说实话,现在要找这种地方恐怕也只有去陵园了……天津当然也有烈士陵园,就建在全市最大的公园水上公园的里边,或者说是水上公园建在了烈士陵园的里边。后来在烈士陵园旁边又毁掉一片茂密的林子,建起了周恩来和邓颖超纪念馆。去年的天津啤酒节就在水上公园靠近烈士陵园的一侧举行,啤酒节嘛自然要喝酒,按国人的习惯喝酒还须有下酒菜,这就要爆炒、油炸、醋熘、烧烤等等。

每天人山人海,成千上万张台子在花草树木中间摆着流水般的宴席,烟熏火燎,大吃大喝,喝多了就大喊大叫、大闹大笑。各商家为了吸引顾客,都在自己的地盘上搭起舞台,请来各种档次的演出队,那真叫唱对台戏:你冲着我吼,我冲着你喊,敲当面锣,打对面鼓,比着看谁的声势大,谁能吸引更多的人。摇滚乐砸得地动山摇,“美女野兽组合”唱得鬼哭狼嚎,又正赶在三伏盛夏,台上三点式,游客薄露透,台上疯唱,游客跟着哼哼,台上疯跳,游客跟着跺脚,越到晚上越热闹,每天都闹到下半夜。

应该说啤酒节办得非常成功,我曾询问过一个卖烤羊肉串的小贩,他说每天至少能卖出一万串。若五角钱一串,一天就是五千元!商家获得了丰厚的经济收益,老百姓过了半个月的狂欢节,只是有点揽扰周总理夫妇和先烈们。倘若他们泉下有知却未必会怪罪,老百姓的曰子过好了不也是他们的遗愿吗?

现代城市生活无论多么节奏紧张、竞争激烈,人的天性中爱热闹的因子还不至于都丢光,生活不能天天凑热闹,可也不能全无热闹。没有热闹,生活就会死气沉沉、缺少活力,该热闹时热闹一下,能给城市人的生活增添乐趣、焕发生机。所以,城市里不能没有供老百姓免费热闹的地方。你没有这样的地方,老百姓就会开辟出这样的地方。

海河流经天津市中心一段的西侧,紧靠着一条马路,这条马路边上从早到晚都坐满了人,下棋的、打牌的、拉胡琴的、唱戏的、举着牌子找工作的、或坐或站看热闹的……中心广场大草坪上的动物雕塑,也常被玩耍的孩子们毁坏。北运河边上的滦水园微缩景观,更是屡遭破坏……这是为什么呢?

但也有人想出了绝招,在草坪上面十字交叉地拉上铁丝网。本来是美化环境的草坪,却让人感到不那么美,甚至不舒服,容易联想到108战争年代的封锁线、地雷阵、敌占区,产生恐怖和厌恶心理。所以越是新区,越是好地方,越缺少人气,到处都悬挂着“禁止入内、违者必罚”的大牌子。

那么人们不禁要问:城市建那么大、弄那么洋气,到底干什么用呢?说白了城市不就是住人的吗?就该照顾到届民的兴趣和需求,让人感到居住的方便、实用和快乐。

这让人想到早在1857年,曼哈顿还没有塞满摩天大楼和小汽车时,美国的园林建筑师奥姆斯特德就预见到纽约人将来需要在市中心有个休息的地方,于是在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修建了阔大的中央公园。公园建成后奥姆斯特德特意在纽约各地张贴示意图,指明去公园的路径和方向,鼓励穷人和病人到公园去,无论贫富都可以在里面游玩,公园里的草地不会让任何人有受歧视的感觉,在中央公园每个人恐怕跟能供人们热闹的场地太少了有关。因为人们要寻找热闹的劲头是限制不住的,特别是现在城里闲人很多,下岗的多,退休的多,老人孩子多,这么多天天都没事干的人,你叫他们去哪儿呆着呀?

办身后是剑河上的“数学桥”,据传为牛顿所造。

都受欢迎。以后的事实也证明,每个纽约人或去纽约的人,都愿意去中央公园里走走看看。奥姆斯特德成功地将风景变为城市建筑,纽约中央公园也成了城市建设的经典。

城市生活无非就是三大块:商场、情场、官场。佛说世界是有情世间,城市就该有情,环境也要有情,建筑更应该有情。

小区的风景天津人爱议论“五大道现象”由五条大道组成的一片街区,建成近百年来基本还保持着原有的风格,尚能闹中取静,至今仍算得上是比较漂亮和有特色的地段。可是,在“五大道”之后又建起了许多各式各样的住宅小区,刚建成的时候都挺漂亮,几年下来就变得面目全非,松、散、乱……这是为什么?

比如我居住的小区,两年前刚搬来的时候很整洁,很快就变得一言难尽了。楼前楼后挖沟不止,挖得很快,填的时候很马虎,复原就没有日子了。变电小屋挪来挪去,毁了草坪盖房子,房子建了一半因打官司又停工,到眼下已经跨过两个年头了,草坪毁了房子也没盖成。小区中心地带有很好的两栋高楼,一场官司之后在两楼之间竖起了一道铁栅栏,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非常刺眼,显得极不协调,即俗话说的毁了小区的风水。

因此,在提倡构建和谐社会的今天,小区里却经常会出现一道格外醒目的风景,那就是“大字报”和“大标语”,并伴随着一场接一场的没完没了的官司:房主和开发商、居民和物业公司、这个开发商和那个开发商、这个物业公司和那个物业公司、房主和房主……忒热闹了,一个小区就能演绎一部春秋战国。

我曾经以为这是自己运气好,摊上了这么一个多事的地方让你长见识。后来听朋友们谈得多了,或到别的小区串门看得多了,原来还有许多小区的状况都差不多,甚至包括其他城市的住宅小区,也都有着类似的麻烦,上演着内容大同小异的连本活剧。房主们在买房子的时候,每个小区的平面和立体规划图都做得非常好看,极具诱惑力,买房者便很容易疏忽大意,没有拿着这份规划设计图跟开发商到公证处做公证。等到小区的房子卖得差不多了,开发商就开始一点点地改变小区布局,或将草坪掘掉建变电站,或毁一块公共活动区域盖锅炉房,或千脆将留出来准备建广场和喷水池的地方改作他用……“先规划,后破坏”一成了某些房地产商的惯技。或许也不能只责怪房地产商,先建后拆和乱建乱拆,似乎是我们多年来养成的一种习性。想想近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的城市可曾消停过?我们的马路可曾千净过?难怪相声里说应该给马路安拉锁。城市建筑更是如此,泥巴灯、干打垒、工人新村、简易楼、大板楼……拆了过时的,再建起过时的,老是赶,老是拆,不停地建,不停地拆。甚至一个领导一个口味,每个领导上任伊始先拆老的,后建新的,这些新的建筑到下一个领导上任时,又变成了该拆掉的过时货。

这股习气非常强大,流风所至不可能不影响到住宅小区,刚建成的时候都比较漂亮,几年下来就又变成了大杂院,乱拆乱盖,乱堆乱放,垃圾遍地。以前人们都习惯性的怪罪中国人的素质太差,现在应该分析一下,归归类、排排队,看看都是哪些人的素质差,差在哪里,谁该负主要责任?就在我写这篇短文的时候,在我的东窗户下面,一帮民工又开始在一片空场上挖大坑,一位老太太闯进去横躺在坑里,才迫使工人们不得不停手。四周围着许多人,不知是谁报了警,警车“呜儿呜儿”地也赶来凑热闹……我估计很快又有新的大字报和大标语挂出来,一场新的旷日持久的官司也会跟着开场,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我的东窗根底下才能安静下来?

既然写不了东西,就索性下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站在人群后面听到不少新鲜词儿,有人骂一些人是“刁民”,有人指责另一些人是“刁商”,有人大声阐述自己的理论:自我防卫是人类最古老的法则,就连地上一条小虫子遭到践踏都会改变方向,要知道房主们已经花钱把这个小区买了下来,小区是属于业主的,哪儿该怎么拆、要建个什么东西,怎么可以不经业主同意就乱来,岂不是欺人太甚?

我已经没有在这种乱哄哄、闹嚷嚷的场合争理、辩理的锐气了,也没有这份激情和能量组织群众、动员群众,只能躲在后边偷偷地长见识。但是,在心里还是由衷地赞赏和敬佩这些敢于挑头的人,他们不怕麻烦,不怕是非,积极组织房主们据理力争,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惜诉诸法律。

城市里一个个相对封闭的住宅小区,实际上已经取代了过去的“街道”,由业主们民主推选出来的业主代表,也相当于过去政府委派的“街道主任”。管得好的小区,都有热心而公正的业主代表,他们是“公共活动分子”。不就是因为有一批“院士级”的建筑学专家向国务院领导上书,作为北京奥运主会场的“鸟巢”才得以暂停施工,并进行了全面的“瘦身”吗?

还有位四十一岁的俞孔坚,是北大景观设计学研究院院长,对中国正在“大搞城市化妆运动”的批评可谓惊世骇俗、入骨三分:“这是一个尽情挥霍的时代,尽情地挥霍着土地、资源、纳税人的钱。看看要建的央视大楼,用十分之一的钱就可以建同样功能的建筑,它看上去极现代,但不具有现代建筑的本质,没有现代精神,只能是暴发户意识、封建意识的体现。这种意识再与横行中国的城市化妆运动相杂交,就生出了一个个城市景观的怪胎……很多城市都是一个政府大楼,前面一个大广场,一个中轴线……”茨威格曾为专家下过定义:由于职业关系,应对所有超出常规的计划抱不信任态度。俞孔坚的声音恐怕不仅让关心城市建设的人听到了,也让许多普通百姓听到办香樟树越来越少了了。这种声音能够如此强劲的理直气壮地发出来,并大面积传开,就是时代的进步。我不相信这对中国当前的“城市化妆运动”或者说“城市的热膨胀”,会没有一点作用。

再怎么说,我们的现实也不至于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吧?

基于同样的信心,我对这些年来如雨后春笋般的住宅小区也寄予希望,这完全是居民自己管理自己,呈现出一种新型的社会组织形式。当业主们都能管理好自己的小区了,社会和国家的管理也自然会大为改观。到那时无论我们自己还是外国人,大概都不敢再拿中国人的素质说事了。

中国的城市正热衷于建雕塑,而由国内外知名的雕塑家、建筑学家以及城市规划设计师们组成的评审团,却给中国的“城雕热”泼了一盆冷水。他们评定了上海的一千零三十四座城市雕塑,其结论是:八十是平庸之作,好的和极为低劣的各占百分之十。

其中有个最为古怪的现象,即中国的城市雕塑都喜欢跟“圆形”玩儿命。《奔向未来》是一堆不绣钢顶着个圆球,《托起新世纪》是两双手举着个球,《花开新千年》是钢片上挂满球,《腾飞》是抱着球,《光华》是顶着球,还有夹着球、咬着球、转着球、抛着球……现代人气势大,一表达雄心壮志或规划未来,就拿地球说事,自然也就老在圆上做文章了。这让人想起繁华的南京路中段,有一个著名的黄金三角地,以前长满大树和花草,给拥挤的市中心留着一片宝贵的绿荫和一个透气孔。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这里竖起一座雕塑,是切开的圆锥形,里边分别站立着工、农、兵三尊雕像。附近的居民解释说:这是一座开花坟,里边埋葬着在地震中死去的工、农、兵。

那是文革中的产物,塑成什么样都不足为奇。由于它是抗震纪念物,又是“工农兵”,无人敢动它,甚至连无孔不入的房地产开发商也不敢打它的主意,至今还矗立在那块黄金三角地的中央,并阴错阳差地形成一种类似圆的诅咒。

或者说,圆成了城市建设的一种图腾。凡重要建筑,都要弄成个圆球:平津战役纪念馆是个地雷样的黑色铁球;体育馆是个鼓胀的飞碟,同样是圆乎乎;新建的历史纪念馆,应该说非常漂亮,却又是个滚圆的大银球,北面有一个扁而长的把柄,像一个倒扣着的马勺。后来听说,设计者的原意是一只卧着的天鹅。天鹅卧着不还是圆的吗?

当然,圆的也没有什么不好,我甚至随口还能列举出许多关于圆的好处: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就是圆的,人类所有跟外界接触的部位也都是圆的,头颅、眼珠、鼻头、嘴唇、手指肚、膝盖、脚后跟、脚祉肚、屁股等等。只有圆的东西才能强韧、圆滑,不怕碰撞,且能钻能挤能飞能转。比如车轮、足球、弹头等等,都设计成圆的。

虽然圆的东西有这么多好处,可城里人终究不能光生活在圆里,想想看,无论在哪个城市走上大街满眼都是圆,那会是什么感觉?可中国的城市里为什么一下子会冒出这么多平庸俗劣的雕塑呢?其实还是老毛病作怪:一窝蜂的赶时髦,暴发户式的附庸风雅。大致可分以下几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