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夜上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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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王人美,遗失的碎影流年(5)

其实,王人美在结婚后不久,便有了身孕。这在金焰与王人美的婚姻中,应该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只是,当时,金焰与王人美都太年轻,没有多少孕期的保健知识。金焰只要有闲暇,还是照样地领了王人美去进行一些游泳、打球之类的剧烈体育活动。因此,王人美在怀孕早期,便有过一次先兆流产的经历。吓得王人美足足在床上躺了二十余天,才安然无事。这一次,距离王人美的预产期,应该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王人美从楼上下来,不慎脚崴了一下。她反应很快,一把抓住了楼梯的扶栏。王人美私下很庆幸:自己竟然没有从楼梯上摔下来。可是,即便是这样,王人美的产程已经提早启动了。王人美一整夜躺在床上唧唧嗯嗯,后来,腹痛变得不可忍受。保姆赶紧打电话,叫来了王家的大姐王雪华。王雪华看了一下王人美的下身,当即骂她:你这不要命的。恐怕要提早生了,还在家里磨磨蹭蹭!还不赶紧上医院!

这样,在《大路》拍摄现场得到消息的金焰,便赶快跑回了上海探望王人美。不过,摄制组只给了金焰半天的时间。他把脸贴在痛得满头大汗的王人美脸上,说:“亲爱的,对不起,我不能久留。摄制组的进度抓得很紧,我还得连夜赶回无锡去拍摄哦。”

王人美是电影界的人,对于电影制作过程中的冷峻无有不知,她拉着金焰的手,虽然舍不得放他走,但也只能松手。

金焰后来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时,说:“人美虽然被产前的阵痛折磨得非常虚弱,可她还是强忍着痛苦,朝我露出了笑容。讲真心话,我当时真不愿意把人美一个人留在医院里。可是,我们端了人家的饭碗,我也没有办法呵。”

由于是早产,孩子在生产的过程中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生下后,便像渴水的鱼儿,缺氧得厉害。因此,新生儿生下来仅仅八天便夭折了。王人美因此得了产后忧郁症。

产后失子的王人美,为了摆脱那无穷无尽的忧郁,便想到了重出社会做事。联华影业,王人美恐怕是一时回不去了。田老大便游说王人美加入到成立不久的电通影片公司。

电通影片公司的资金量是小的,因而,存在的时间也短。可是,它是一个由中共电影小组的司徒慧敏所组建的电影公司。在百年的中国电影史上声名卓然。其时,该公司的当关主将,正是夏衍、田汉二人。

王人美在电通影业主演了著名的左翼影片《风云儿女》。该片中,由聂耳谱曲的主题歌《义勇军进行曲》一度成为国际反法西斯阵营著名的战歌之一,后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至于王人美在片中演唱的《铁蹄下的歌女》,也成了抗日救亡斗争中的一支名曲。

1935年9月,联华影业的《到自然去》、《浪淘沙》两片先后在青岛开拍。两片的导演虽然分别由孙瑜、吴永刚担任,演员的班底却是由黎莉莉、金焰、韩兰根、章志直等组成的同一套人马。拍完《风云儿女》的王人美,这时候心情好了许多。因而,王人美便亲自跑到了青岛为金焰助阵。

九月的青岛,大海变得温柔、平静、透明。王人美与金焰这一对年轻的夫妇,流连于松软、洁净的海滩上。轻轻摇晃的波涛,就仿佛在为他们吟唱着一首小夜曲。一种久违了的、不可言说的快乐感,静美地流过了他们的心田。

田老大、夏衍主持的电通影业很快便歇业了。可是,青岛之行,却重新鼓起了王人美、金焰的爱之信心。这样,便有了1936年,由王人美、金焰夫妇合拍的《壮志凌云》。

金焰的酒友吴永刚,后来在回顾《壮志凌云》的编导时,说:“当我和金焰、王人美二位,由‘联华’转入‘新华’的时候,我提出了《壮志凌云》这个故事。在这里,我不得不佩服张善琨先生的毅力和他给我的勇气。”

只是,抗日战争的狼烟,很快就燃烧到了上海。属于王人美、金焰的电影黄金时代戛然而止。

10

1939年6月27日,日本人在南京成立了“中华电影股份有限公司”,由日本东宝映画株式会社、满洲映画协会、南京汪伪集团三方投资而成。不久,即迁来上海。该公司的董事长为褚民谊,副董事长是川喜多长政,总经理石川俊重,营业课长黄天始,企划课长黄天佐。该公司的成立,主要是为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政策服务。

虽然,一开始,日军对于租界内的中国电影一时无能为力,但是那些作品一旦越出租界,就必须接受日军的审查才能公开上映。日军以及随后建立的汪伪政权,都将电影作为一种向大众灌输奴化思想的文化工具,竭力鼓吹所谓的“大东亚电影”。上海的电影业,很快便呈现出了一种百花凋零的萧瑟景象。

日本人对于滞留于沦陷区的电影人,进行了一次摸底调查。这时,日本在韩国、中国台湾等地的殖民统治,已经实施了四十余年。他们知道大明星金焰是韩国人,便将金焰列入了合作对象。

当时,日本人组织“中华电影股份有限公司”,虽然还没有正式拉张善琨、刘呐鸥两人下水,即叮嘱张、刘两人瞩目那些可以合作的电影人。张善琨在历史间的定位属于亦正亦邪一流的人物,但却是讲义气的。他跟金焰合作过,私人的感情也不错。张善琨知道日本人盯上了金焰,便找到了金焰说:“日本人盯上你了,想让你加入‘中华电影股份’。你愿意留下来做事,我尽量保护你。如果不愿意,你就要及早另打主意了。”

于是,有一天,金焰在外面交际到很晚才回家。他的脸色阴得像要下雨。他告诉王人美:他刚刚被一个日本少佐请去吃饭了。这个日本人知道了他的韩国国籍,便用责备的口气说金焰:“你既然是一个韩国人,为什么不站出来为大日本帝国拍片呢?”金焰窝了一肚子的火,当时不便发作。回到家便愤懑地跟王人美说:“他这是什么混蛋逻辑!为什么韩国人就一定要为日本人做事呢?难道我们是天生的奴才吗?”

日本人发出了邀请,却没有得到金焰的答复。日本人觉得很失面子。便将金焰、王人美夫妇加入到不合作分子的名单,对他们实施了监视居住,形势颇有一点紧张。朋友们都劝金焰、王人美夫妇,尽早离开上海这个是非之地。“酒鬼”吴永刚就帮金焰、王人美夫妇,策划了一个移花接木的计策。

离开上海的船票,是用从前明月社时的好姐妹胡笳的名义买的。到了出发的那天,金焰王人美混在一帮的朋友之中,假装为胡笳夫妇送行。待得船驶离岸的瞬间,金焰、王人美迅速地把胡笳夫妇从船上换了下来下来。如此,金焰、王人美乃于1939年,搭上了荷兰的游船前往香港。开始了他们榛莽蹀躞的流浪生活。1941年,香港复沦陷。金焰、王人美又惝怳地去到了桂林。

滞留于香港的那段时间,金焰、王人美的时运一直很背。顶着“电影皇帝”头衔的金焰,以及上海滩曾经的十大红影星的王人美,竟然陷入了一种无电影可拍的窘境。这样,金焰、王人美夫妇,便只能跟上海滩的另一对演艺夫妇蒋君超、白璐一起挤住于香港的贫民窟之中。抗战胜利后,蒋君超、白璐夫妇回到了上海拍摄电影。白璐在参与《乱世男女》的制片期间,因上海国际饭店的电梯故障,失足踩空,竟尔摔死在电梯下面。新中国成立后,蒋君超乃与电影界的另一位红女星白杨,发展出了一段姻缘。当时,白杨是淘汰了留美才子张骏祥,而改嫁拖着两个小女儿的鳏夫蒋君超的。旁人见了都觉得不可思议。白杨就骂:你们懂个屁,这就是真正的爱情。你们懂么?

却说,当时的金焰在香港,一度萌生过另起炉灶,做一个建筑师的主意。但终因没有这方面的底子,阒然而退。后来,金焰又想过与朋友搭股,做一点小生意,或者可以赚到每月的伙食花销。只是,朋友们从金焰那儿拿出去的钱不少,过后,却再也不见动静了。

有一段时间,王人美与金焰寄食于一个电影商人家,后来,就住在那人桂林的家里。王人美这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放低姿态做人。她屏息帮那商人的主妇照看三个孩子,王人美很有孩子缘,孩子们都亲热地叫王人美“王娘娘”。一些日常的家务,王人美也与商人主妇分摊着做。

当时,商人的一家邻居是制作注射药品的。王人美看到他们的加工过程,就是把药粉加入瓶内再注入蒸馏水;然后把玻璃瓶口在火上烧烤封口,就是那么简单。邻居见王人美有兴趣,便让王人美帮忙,可以赚取加工费。照现在的标准来讲,那自然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地下药品加工厂了。

在那样的时局中,艰难的自然不止金焰一家。其时,像蔡楚生、司徒慧敏那样,一些昔日上海影坛上呼风唤雨的大佬级人物,也踯躅着来到了桂林。桂林的文化,起先不过是一泓秋水般的小品文章,自然容不得蔡楚生、司徒慧敏之流的翻江倒海。所以,他们一时也无事可做,过着清淡寡肉的日子。王人美去两家闲聊,司徒慧敏的老婆放下了从前卓然雄放的一种大气,她在把自己穿过的一些衣裳,改小了给自己的小孩穿。王人美看着有趣,有时,便也就跟着做一些这样的针线活。

起先,电影商人对于王人美、金焰那样仿佛生活在云端的明星人物,充满了敬畏。后来,住的日子久了,这电影商人就想了:他们夫妇是好吃好喝被自己供养着,自己是施主呢,凭什么敬他?再往后,这商人的劣根性便发作了。他心生奇念,过去一直是看着王人美在银幕上月色皎然的样子,现在便心痒难耐地想尝一下天鹅肉。日常的言行中,这商人对于王人美便有一点轻佻。因此,王人美便郑重其事地跟金焰讲: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们老是这样寄人篱下待在桂林,也不是一个长远之计。你必须拿出一个妥当的办法!

这个时候,像重庆、桂林这样的大后方,到处都是怀才不遇的流浪者,金焰能拿出什么好的办法!夫妻反复计较后决定:金焰先到重庆的中国电影制片厂寻找机会,王人美则去昆明等待消息。

金焰人在重庆,有时也要颠簸去成都参加话剧演出。人固然是很辛苦,收入却很少。断断续续寄到昆明的钱,很难维持王人美的基本开支。

这时,有个旧年的朋友叫王晋生,他发誓要在昆明搞起一个大场面的“大鹏剧社”。便请王人美、陶金、章曼萍等昔日的名角儿捧场。王晋生声明:初创的时期,委屈大家,钱可能拿得少,饭却是管饱的。但这是一个月白霜凄的艰苦时期,难得王晋生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王人美已觉得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