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留学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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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皈依佛门(2)

童年生活使得杨坚多次宣扬“我兴由佛法”,这是一种敬奉,也是一种政治需要,是古代皇帝“君权神授论”的一个变种。古代皇帝不管自己信不信神,都要给自己找一个神仙靠山,比如李渊找太上老君,杨坚找佛。杨坚一上位之后,就广兴佛法,大兴佛事。普诏天下,任听出家。只要是与佛事相关,不论公私,一律奖励。所以这个时候出家是很容易的。当时的情况是僧侣“上不朝天子,下不让诸侯,寸绢不输官府,斗米不进公仓”,一切都成了纯收入。这样优厚的待遇就使得很多人出家为僧。这样一来就有两点影响:第一,组织不纯,目的不良,动机有问题。巨大的诱惑使得很多人出家的目的不是为了弘扬佛法,而是求得生存,过上好日子。这就使得佛教徒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第二,国家不强,兵力减弱,劳动力减少。因为僧人不上班,不交税,不当兵,所以出家人的增多就和国家劳动力、兵力之间形成冲突,实际上就是僧侣集团和国家之间展开了一场人力资源争夺大战。国家的建设是需要劳动力的,国家保卫需要兵力,没有劳动力就没有了财政收入,没有了兵力就不够强盛。

到了隋炀帝时期,这个问题就更加突出了。隋炀帝是个什么人呢?史书上记载的有名的坏皇帝,是个暴君,以荒淫骄奢著称。

即位前是个好孩子,表现好,修养高。父母喜欢什么他就做什么,怎么能让隋文帝和独孤皇后高兴他就怎么来。隋文帝不好色,独孤也讨厌男人讨小老婆,所以杨广就只有一个女人,仆人们又老又丑。隋文帝勤俭,独孤不喜欢男人花天酒地,杨广就不参加娱乐活动。屋子里放了一把琴,琴上没有琴弦,而且沾满尘土,什么意思呢?从来不摸这东西。到处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副千载难逢的标准领袖的形象,一个接班人的形象。但是这都是伪装的,都是精心设计的,是做给别人看的。

他即位后长期压抑的恶劣行径就一下子都爆发出来,什么事都和杨坚反着来,杨坚节俭他铺张,杨坚不好色他妻妾成群,生活腐化。讲排场,摆阔气,出险招,不按套路出牌,下扬州的时候,船不用桨划,用人拉,以为这样才显得够排场。每次出行都有宫女上千陪伴,兵士上万护驾,整天花天酒地,简直就是个纨绔子弟。

他花天酒地的结果是百姓倾家荡产,他荒淫奢侈的结果是百姓叫苦连天。所以这个时候百姓唯一的出路就是出家。这就形成一个恶性循环,出家的人多了,劳动力就减少,劳动力一减少,纳税人就变少,纳税人一减少,税收就要加重,税收一加重,更多的人又去出家。这就直接影响到了杨广的利益,没人缴税财政收入就要减少,财政一减少流到杨广自己口袋里的钱就要减少。杨广说这不行啊,你们都去念经了,我喝西北风啊,没有钱我还怎么挥霍,怎么享乐,怎么去治理国家?必须控制僧人的数量。所以杨广马上做出指示:以后出家的,要考试;以前出家的,要检视。其一,建立僧籍制度,持证上岗,计划出家。以后朝廷每过一段时间给出一定的剃度名额,各地按照这个名额“招僧”。具体时间大概是每三年一次,而且名额不多。其二,原来出家的,要重新检视。考试不合格要还俗。怎么考呢?背经,什么标准呢?三百页。六十岁以下的僧人如果能背诵三百页佛经,那你继续当和尚。背不下来你就还俗。所以隋炀帝把“度僧”制度化了之后,俗人进入佛教的门槛就马上提高,出家首先要由朝廷审核资格,只有审核通过才能剃度出家。出家之后要颁发学僧证,也就是度牒。私度不行,私度是重罪,要受刑罚。

这就是出家不容易的第一点原因:国家要许可,出家要办证。

第二,要考试。僧籍制度建立以后,出家就变成了一种稀缺的社会资源,机会难得,名额有限,为了公平起见那就要考试。考试就有三个问题,一是什么样的人有资格参加考试,二是考什么,三是什么时候考。

什么样的人有资格参加考试,这就需要推选。一般是各个寺院推举自家寺院中符合年龄条件和考试条件的人选。比如年龄要满十三岁,学业要达到几年等等。只有被推举,你才有资格参加考试,否则连考场都进不了。

考试考什么呢?诵经和面试。诵经有三方面考察,首先是考察识字能力,看你能念多少卷经,能不能讲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如果“普通话”都说不好,谁知道你念的什么经,佛祖都不知道你念的什么经;其次是考察书写能力,能抄多少经卷;再次是考察记忆能力,能背诵多少卷经。这是僧人要具备的基本素质,也就是所谓的“诵业”。这个考完之后就进入“面”试阶段,所谓“面”试,就是看面相,讲“品评”。这是当时社会的潜规则,魏晋时期留下的遗风。一个人的仕途怎么样,首先看这个人的面相怎么样。长得不好就要靠边站,当和尚也很难。比如东晋高僧道安,道安十岁就熟读“四书五经、诗书礼乐记”,倒背如流,十二岁就以天才儿童的身份被挑选到寺院出家为僧。但是道安实在太丑了,瘦小黝黑,其貌不扬,又不善言语,怎么看都不像神童。《梁高僧传》卷五《道安传》就说他“形貌甚陋”,丑得不得了。结果一到寺院,住持就说“你也是天才儿童啊?好好好,那边有块地,你去种地吧”,不被重视。但是道安这人确实有才,《道安传》说他“神智聪敏”,梁启超说假使我佛教失道安一人,能否称之为大国,我都不敢说。可见道安有才,可是有才又能怎么样呢,长得不好只能去种地。所以古人对相貌是很重视的。所以首先你要有才,其次你要有貌,这样才有可能出家。

而且即便你有才,也长得好,还要有考试机会,那么什么时候考呢?大概是三年一次,而且,竞争激烈。竞争激烈的原因不光是机会难得,名额有限,政局腐败,社会黑暗,还有一种重要的原因是和尚有“钱”,据说当时“天下之财,佛占七八”。所以做了和尚之后就不用为生计发愁,这简直就是乱世之中的一片世外桃源,不用当兵,不用赋税,可以安安稳稳地活到七八十岁。所以现实与寺院一比,大家都愿意去做和尚,谁都想过简单安逸的生活。这样一种形势下就使得人数多,机会少,诱惑大,竞争激烈,出家难。

对于陈祎来说更难。因为出家首先就和儒家孝道有冲突,比如剃头,就是个“头”等大事。

孔子说孝是一切道德的根本(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而孝里面的第一条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孔子说这是“孝之始也”,是排在第一位的。所以按照孔子的说法,剃头就是不孝!不孝就是没德!脑袋上的事没有小事,“头”等大事,动不得。你还敢剃吗?这是动本。这段话记载在陈祎的启蒙读物《孝经》里,八岁的时候他就读过,而且还仿照曾子避席,可见这个事情他很清楚,那么现在怎么办呢,这就直接和儒家孝道产生了冲突。

而且当时有种罪刑就叫髡刑,什么意思呢?剃光头。这是一种精神侮辱,道德惩罚,身体上不痛不痒,精神上却百般煎熬。为什么呢?因为让一个人最痛的就是他最看重的,所以清人入关就先从扎辫子开始,民国的时候就先从剪辫子开始,刚开始不想扎,后来不想剪,可见古代儒学之士对头发的重视,其实都是对传统的挑战和维护。封建时期儒家对佛教的攻击首先就是从头发开始的,认为佛教徒剃光头,这本来就是不孝,而且不结婚,还断绝社会关系,这是大不孝。所以当时儒家就蔑称僧人是“髡人”。可见脑袋上的事还真不能拍脑袋决定,要深思熟虑。

所以说这可绝不是小事,小看不得。陈祎现在要出家,他首先就必须面对儒家孝道和落发为僧之间的矛盾问题。

儒家孝道和佛教伦理之间的矛盾也不是现在才有,古已有之,任何一个出家人都会遇到,所以陈祎的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是一个问题,但是对于佛教来说未必是一个什么问题。否则佛教不会在中国传统儒家思想的压力下一直发展下来,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而且长捷能出家,他肯定会做陈祎的思想工作。寺院生活也使得陈祎对儒家孝道和佛教伦理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佛教也讲孝道,只是形式不同。同时佛教学说和寺院生活对陈祎悲痛的心灵有一定的化解作用。这就使得陈祎相信佛教能够帮助人们减轻痛苦,能够帮助人们走向幸福。他的出家没有一丝杂念,是真正对佛理的研究,对佛教的信仰,是他的志向。

那么陈祎想出家吗?想,也别无选择。第一,年龄尚小;第二,父母双亡;第三,长捷把他带到寺院里的目的就是希望他出家。《慈恩传》的记载是“察法师堪传法教”,所以才将他带到道场教习经业,可见目的是很明确的。

想出家得有机会。终于,机会来了。

公元612年,隋炀帝大业八年,朝廷下诏,在洛阳度僧十四有说二十七人。《慈恩传》的记载是“于洛阳度二七僧”,对此处“二七”的翻译,有人认为是二十七,有人认为是二七一十四。人。

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是跟陈祎没关系。首先他没有被推荐,其次他不符合年龄条件。当时被推荐的人有数百人之多,没有陈祎,原因是年龄太小。你再优秀不给你机会你有什么办法,连考场门都进不了你又能怎么样?

如果等下一次机会那就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而且到时候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政策年年在变,天知道以后是什么情况,所以机会来了就要抓住。怎么办?

《慈恩传》的记载是陈祎“立于公门之侧”,站在考场门口。什么原因呢?不清楚。什么目的呢?《慈恩传》没说。但是《慈恩传》没说,我们可以做分析,两种可能:好奇心和不甘心,凑热闹和找机会。好奇心就不可能了,因为“虽钟鼓嘈于通衢,百戏叫歌于闾巷,士女云萃,其未尝出也”,所以肯定不是凑热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不甘心和找机会,站在考场门口等待机会。

这个时候恰好从考场里面走出来一个人,谁?主考官大理寺卿古代官职,古代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并称为三法司。大理寺相当于现在的最高法院,大理寺卿就是全国三大司法长官之一,相当于现在的最高法院院长。郑善果,隋炀帝派往洛阳度僧的考试委员会主席。

郑善果一出来就马上注意到了陈祎,主动询问。为什么呢?第一,陈祎站的位置很明显,容易被发现,说不定就直接跑到郑善果的面前去了。因为陈祎的目的就是暴露自己,寻求机会,所以肯定要站到一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第二,陈祎年龄小。一个青壮年人站在那里,估计郑善果会叫保安。第三,郑善果这个人有魏晋之风,“知士之鉴”,看一个人的长相就知道这个人将来怎么样。陈祎又长得很漂亮,《慈恩传》的记载是“眉目疏朗,美丽如画”,所以这么漂亮的一个孩子一下子就吸引了郑善果的注意,马上就勾起了郑善果的专业病,进行“面试”。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陈祎怎么回答呢?从祖上三代说起,“答以氏族”。这个回答就非常漂亮。郑善果马上就知道了,名门之后,难怪这么有气质。“求度耶?”你来这里是想出家吗?

“然。”是的,但是我的学习时间比较短,业绩比较浅,所以没有参加考试的机会。直接就把你接下来的问题都回答了,不等你问。因为接下来郑善果的问题肯定是,那你为什么不进去考试呢。有些事情不需要等着别人再来问,直接给出答案。

为什么要出家呢?出家想干什么呢?“意何所为?”

“意欲远绍如来,近光遗法。”这个回答就相当的漂亮,震撼,回答得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第一,逻辑清晰,从远的讲,我要继承释迦牟尼的事业,从近的讲,我要光大佛法;第二,志向宏大,没有任何的私心杂念,利益计较,纯粹是个人信仰;第三,这么宏大、这么逻辑清晰的话,竟然是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的,这就不得了。一个漂亮的人说这么漂亮的话,又碰到一个懂得欣赏漂亮的人,其结果可想而知,也是漂亮的。这种人你不让他当和尚,什么样的人你让他当和尚。其结果破格录取,从一个没有考试资格只能在考场外徘徊的编外分子成了一个保送僧。《慈恩传》的记载是“果深嘉其志,又贤其器貌,故特而取之”。考都不用考,直接晋级。

如果说隋炀帝下诏度僧是等来的机会,那么在考场外徘徊就是寻找机会,与郑善果交流就是创造机会。不要总等着天上掉下个机会砸到你,万一是高空坠物,砸伤了怎么办。机会不只是等出来的,也是找出来的,创造出来的。

郑善果这几个问题从企业招聘角度来看其实很简单,第一个问题介绍一下你自己,第二个问题你来干什么,第三个问题你为什么应聘我们单位。这其实都是些最平常不过的问题,但是平常之中见功力,就是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能看出人的功力。简单的问题,平常的对话,这本身就是一次面试了。我们一直说机会机会,什么是机会,这就是机会,机会就在我们平常的做事中,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陈祎的这几个回答,相当的出色,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不打一点折扣,第一个回答表明身份;第二个回答表明目的;第三个回答表明志向。我出家不是利益诱惑,是想从根本上去光大佛法,层层递进,逻辑清晰。所以他才被破格录取。

但是毕竟整个洛阳就只有十四个名额,这样的录取合适吗?郑善果的意见是合适,“诵业易成,风骨难得”。如果不剃度他,不是他的损失,是我们的损失,这个孩子将来肯定是佛教的大人物(若度此子,毕为释门伟器),只是我们年纪大了,恐怕看不到那天,但人才不可遗失呀!

从后来的表现来看,郑善果也绝非虚言。陈祎的出家固然是遇见了郑善果这个伯乐,如果遇到了别人,情况是什么样我们无法预测,但是如果陈祎不是千里马,又怎么会被选中呢,如果陈祎不主动出击,又怎么会被发现,如果陈祎躲在墙角里,藏在寺院里,即便郑善果再有知人之鉴,再有伯乐之才,他也发现不了。所以有人说是金子总会发光,可惜人生不过百八十年,我告诉你,发光要趁早,千万不要把自己当矿石,以为可以保存万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话很失意,很被动,为什么要等待被发现呢,为什么不主动展现,暴露自己呢!

公元612年,陈祎出家,是洛阳地区十四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年仅十三岁,成为国家正式认可的僧人,剃度出家,登记在册,法号玄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