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好,你又去行天寺上香求姻缘啦?”
“恩恩恩。”
“娘叫我带些香油上山,可你瞧甜儿我忙着和彦哥哥赏花,下回你帮甜儿我把那些香油抬上山好吗?”
“好好好。”
“唐三好,你的头花不适合你啦,摘下来给我戴吧?”
“好好好。”
“唐三好,待会咱们要跟西陆书院的书生联谊,小甜要去幽会,刚好空下一缺位,你给顶上。”
“好好好。”
唐家小姐闺名三好,这父母寓意很明确,巴望着女娃容貌好,身段好,性子好,可这唐家小姐却全然理解歪了去,把这“三好”全挂在嘴巴上,与人堆上三分笑,任你提什么要求她都不懂拒绝,张嘴就是三个字“好好好”。
银两放在她身上全被借跑,头花戴满满出门,回家就只剩个光脑袋,两只小手帮人搬这挪那,磨得比自己府里丫头的手还粗,这等好脾气好性情也算得上是吃苦耐劳吧?偏生没有一个男人瞧得上她,随手逮着个男人问理由,人家答得可是甚有生活哲理。
“找媳妇就是过日子,什么酸甜苦辣柴米油烟都得尝一遭才不白活不是?可那唐家小姐,就像是煮豆腐忘了放盐,什么味没有,只让人觉得啧巴嘴挺累。这玩意可不能吃一辈子,要出人命的啊!”
民间有句俗语,豆腐没盐,狗都嫌。
脾气火暴连男人都抽的张家小姐嫁了,性情婉约病得连走都路不稳的李家小姐嫁了,就连势利眼的吴家丫头都出嫁了,可唐家的没盐豆腐还无人问津。
渐渐的,这西余城里也多了首调侃人的顺口溜——“唐家豆腐唐三好,性本无盐姿不高,姻缘桃花找不着,满嘴只知’好好好’。”
听到闺中姐妹们要带自己去和西陆学院的书生联谊,唐三好乐了,她哪知道人家肚子里的小算盘,剔除掉讲话撒娇都带劲的甜儿,换上个没盐巴的唐家豆腐,怎么说,自己挖到极品翁婿,被人看上的胜算也大些。
三岁女娃也知道,这士农工商的规矩下,官夫人大过老板娘。书生举子自然成了抢手货,更别提这西陆书院乃先祖皇帝钦点的第一学府,直属吏部,又出过好些个状元榜眼,从这学府报考科举,考官也另眼相看几分,就连京城里的少爷公子也巴望着能来这镀层金。
外地金龟加本地极品的聚集地,光这西陆书院的名号一抬出来,也够有震慑度了!
跟着姐妹上了酒家事先安排好的露台阁房,唐三好兀自兴奋着,顾不上脑袋上的头花被人瓜分完毕,人也被挤进了起不了眼的小旮旯,还被吆五喝六地叫去斟茶倒水,嘴里好脾气地念着“好好好”,心里直暗叹佛祖显灵。
其实这已不是唐三好第一次被姐妹们拉来凑份子联谊,可几番来去,书生公子们相中的永远是别人,只当她是哪家小姐身边的送水丫头,只有空杯的时候才会指着她哼道:
“那边的丫头,过来加点茶。”
她也知道这么下去不行,她也知道被人欺负很窝囊,可事一到眼前,嘴巴里下意识地还是蹦出三个没出息的字。
“好好好。”
人家公子忙着自报家门,高谈阔论引经据典的时候,她却被姐妹们发配去斟茶倒水,该是女儿家眉来眼去,送头花表钟情的时候,满脑袋的东西已经全数被人摘了去,她只能傻不拉几地站在一边抓脑袋。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西陆书院的公子呐。
谁不知道那院子里的公子各个心高气傲,像她们这种小家儿女情长绵绵私相授受的聚会,他们一向贬斥不屑,也不知道哪位姐姐这么本事,说动了这书院的贵公子,机会难得,这次她绝对不能再做端茶倒水的工作,她要爆发哒!
一阵书墨清香穿透幕帘幽荡进阁间,几位小姐无不心旷神怡地深吸一气,抬手推开挡住她们视线,忙着倒茶水不在状况的唐三好,四位玉树临风,满身书卷气的公子已踱进了门内,为首的清雅公子扫眼看过阁内的女子们,面有难色地移步到其中一位面前,展扇遮口窃窃私语道:
“琴儿堂妹,你要带我书院里的朋友来给你捧场,事我办了,那我叫你带唐三好来认识认识,你可带来了?”
朱梨琴抬起秀瞳,厌嫌地瞪了一眼自家表哥朱立翼,“哼,带来了带来了,堂哥你眼光真差,竟然瞧上那丫头。事先声明,要我叫她堂嫂绝无可能哦!”
“她人呢?”朱立翼急切地四下探看,摸了摸额上的汗珠,不做多余解释。
“咦,你自己看上的女人,你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么,喏,那个在那斟茶倒水,满脸呆笑,只知道说’好好好’的丫头嘛!”
“唉?那不是茶楼的侍茶小妹么?”
“她是你要找的人啦,唐三好呀!”
“……他的眼光……”应该不会如此惨不忍睹吧?亏他还一直以为那位齐公子是个有品位的人呢。
“对了,你不是说要带五个人来嘛?怎么只有四个?还有一个呢?你们西陆书院的镇院之宝白龙公子呢?我可在姐妹们面前夸下海口,拍胸脯保证了你可以带出五个优质货来啊,你要是敢丢我的脸,我就把你看上的唐三好往死里整!”
“那白龙公子乃前朝贤相白风宁之后,岂是说来就来?”朱立翼拨开堂妹纠缠的手,两三步走到还以伺候他人为乐的唐三好面前,摘下她手里的茶壶,笑道,“唐小姐,这斟茶倒水之事,怎可委屈您来做,来,请这边坐。”
朱立翼恭谦地想请她到一旁的软椅入坐,哪知她一个猴急,猛得抓住他的衣袖,喷口就是一连串的自报家门,“猪公子,我叫唐三好,不叫’好好好’,我是小姐,不是丫头,我家住城西十字街,不住城东豆腐铺,我一定不会在路上咬指甲,偷看小吃铺,也绝不会收下你买给我的簪子哒!”
“唉?”朱立翼被这串前言不搭后语的自我介绍给怔懵了,手就被她拽在手里,与眼神中闪烁着无限多余期待的女娃儿面面相觑着,丝毫未觉同僚们正顶着一头薄汗同时看下嘈杂的窗台外。
楼下的马嘶声入耳,只见一道银红的身影驾御着一辆双马系带的马车正在宽街上肆意横行,长鞭在地面甩出的“啪啪”声刺入耳中,一架官家马车被他蛮横地急冲滑弧,硬生生从背后漂移到前头来,那马夫憋足气一勒缰绳险些翻车噘过去。
大马路上玩飚车?超的还是官家马车?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霸道的马车停在酒楼前,那道银红的身影从马车上跳下,将手中的长鞭丢给早就等在一边的下人,漫不在意的一扫身上的尘土,掀袍就跨进店子,没两下就跨进阁间里。
霜色内杉配银红丝纱外套,一柄坠玉纸扇斜插在玉腰间,彰现着番人血统的黑灰色的发丝称着银发冠,灰色泛银的瞳凛然傲慢地扫过阁间中的男男女女,独带在右耳上的红玉坠龙雕耳饰随着他侧目微移,轻轻晃动。
原本轻勾微弯的唇瓣在瞥见还在互相深望的唐三好和朱立翼时明显地不爽地一撇,抽出怀中的纸扇唰啦一展,蛮横地往两人中间一隔,暧昧的句子带着官腔官调滑出了口:
“喂,姓朱的,咱们可事先说好了,这女人你可碰不得,她是我的。”任务二字他并未一同送出口,而是在舌间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
毫不隐藏自己不悦情绪的音调让朱立翼倒抽一口凉气,一见自己正失态地与唐三好四手相握,立刻撇清关系,撒开手往自己衣袍上猛擦,“齐兄,误会误会。”
“哼,莫非是嫌小爷来的太晚,朱公子无聊了,就抓抓姑娘的手解闷?”
“不……不……其实是唐家小姐她……”
“难道你要说唐小姐主动来抓你的手?”他轻眯灰瞳,射出“罩子最好放亮点,别乱答话”的眼神。
“……”反正怎么答,都不会让眼前的这位大爷爽快,他还是咽下苦水大事化小吧。
“呵呵,其实小爷也不是心思窄小之人,朱公子要是与唐小姐情投意合,成就好事是最好不过了。咳!你娶她吧,如何?”
“不不不不……朱某不敢。”
“该死的你,不敢就不准碰她的手!”不娶还乱碰什么东西,这家伙行情本就够差了,再被乱碰下去,他要何时才能替她找到婆家?
“是是是,朱某以后一定离唐小姐远远的,绝不与她有半分瓜葛。”
“恩。”他勉强应下一声,瞥了一眼还没回神的唐三好,“你还不给小爷把爪子给我收回去放好包起来!”他还以为可以瞬间脱离苦海,失望落空让他迁怒到搞不清状况的唐三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