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说中原的黄河流域是人类文明的发祥地。这种说法,一直很顽固地占有着历史教科书或人们的观念。在这条亘古绵延的地脉上,有着敦煌、咸阳、西安、洛阳、郑州、安阳、商丘、许昌等等集聚着中华文明的人类遗迹与历史物证,许多朝代的都城也都建立在这个地区。自然地,由这些都城俯瞰而去,遥远的北方和南方就成了荒疏蛮夷之地。那些地方或许只配流放充军,对那里的人也总以北侉子、南蛮子称之。
在中原逐鹿、历史不断发生变故的年月,中原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往这些荒蛮之地,寻求一种逃避和安逸的生活。这就有了某种强迫与被强迫的感觉,人有一种怀旧的故土情结。似乎去了这些地方,是带有着某种委屈和不情愿。事实上,真正地在这些地方生活起来,还真有着与中原不同的安逸与舒适,起码少了很多的战乱,有着足够的田地和充沛的水系,果腹的问题很容易得到解决,自然地也就有了读书、学习的环境和向往。因而这些地方走出来的文士在后几个朝代里也便极大数量地超过了中原。
有人说历史是由人来写的,那么这些人所著历史的依据又是靠有限的现存史料与存在来决定和完成。真正很多的我们尚未知的历史还远在尚未发掘的地下与时间的深处,比如前不久发现的四川三星堆,还有云南的李家山。这两处处于荒蛮之地的青铜遗址同中原的殷墟商都遗址几乎同在一个时期。事实上,商都妇好墓的发现也是近些年的事情,此前的历史不会有此记载。那么历史就必须改写或重写,人们的认识也便不得不发生一些改变,去重新认定和研究。
我说的这个意思,是因为我的目光又盯在了江西新干县大洋洲青铜遗址上。
这该是距离现在最近的时间发现的。这个时间标注在1989年。那正是一个思想纷乱的年代,很多人的注意力不大集中。历史却又一次震惊了,因为大洋洲青铜器的出土,使得江西这块历史上古老而偏远的土地变得异样起来,它猛然间发散出的文明光亮驱散了很多顽固的文字与认识,说明在三千多年前,人类的文明就已经在这里开放出璀璨的花朵,这些花朵就是那一件件让人眼亮的用于耕作的犁、耒、铲、镰等,其设计之精、想象之妙同我们现在的农具相比,仍然毫不逊色,甚至说,现在的农具是从它们沿袭而来。青铜的物件至今仍闪烁着锋利的光泽,它们中的同伴有的在整个中国都是首次被发现。
我们的祖先在当时,已经能够利用他们的聪明才智与土地和农作物打交道了,这些在当时是十分“现代化”的耕作工具生产出来的粮食,足以丰盈他们的粮仓。大量的记载和事实表明,很多朝代宫廷与军队的粮食供应来自这片地方。不仅如此,大洋洲还出土了很多的青铜礼器、乐器及兵器,还有精密的玉器与陶器,说明这些地方的人一定的生活质量,起码贵族的生活与中原贵族的品位是相当的,没有什么差异性。那些玉器很多是生活的配饰,造型、打磨、穿孔、勾画的工艺已达到十分精密的程度。
我的目光在一件侧身羽人玉佩上浮过。这件玉佩是那么的形象灵动、精细润泽。它被吊在三个相扣的玉环上,环环相扣的微妙看似简单,实则不知用去多少功夫。古人是用了何样的工具打凿成这种可人的形态?
那些兵器更不用说。既然是兵器,就是用来打仗的,兵不利则战不胜,对于兵器的铸造,要求十分讲究和严格。那些泛着青铜色光的矛、槊、戟,依然寒光凛凛,杀气腾腾。
当然,说一个地域的文明代表不止是在战争和杀戮上,主要是在生活上。青铜的农具和配饰的玉器,都说明了这一点。
再就是那些礼器。看那件一只小鸟骑在双尾虎背上的青铜器,是多么令人叫绝。它不仅造型奇特,纹饰精美,而且有两尺多长。一头壮硕雄威的老虎和一只精灵的小鸟和谐在一起,显示出了庐陵地区先民高超的工艺与丰富的想象力。这与当时中原文明的发展与走向是一致的,甚至在某些方面,它还走在了前列。
这些文物出产于本地,而不是由隆隆的车辇经过千万里的跋涉运输而来。这说明了一个问题:在当时必有着热闹而繁忙的采矿业。
这里在进行着矿石的开采、运输,有着熊熊的炉火排列的冶炼作坊,还有设计、铸造、研磨等等工序,必也有大量的石匠、工匠、木匠,也要有监工督造的美石专家、军事专家、器乐专家、美术专家等等。那么,从大洋洲,从新干县扩展而去,一直扩展到整个庐陵地区,方圆不知多么广大的地域,该有着怎样的一个操作与承受文明的场所。这或许是一个都市样的情形。总之,得有这样的一些处所,来进行和完成如此美妙的作品。
实际上,我们还不知道尚未挖掘出的地下还有多少宝藏,还存在于何方。
大洋洲这个名字是如何得来?它真的给人一个无限深远和宽广的想象。
大洋洲所在的新干县也有味道,猛一听,会让人想到是那种现代化的“新干线”。
新干县有了大洋洲青铜历史遗迹,真的就有了无数种自豪的理由,这个自豪的理由也可以给新干所属的吉安。
只是这个青铜历史博物馆建得还是有些小气了,如果再大而广之,把很多的原物复形其中,把发掘的现场还原其里,像一个遗址公园一样,构成一种身临其境的景观,那么这个遗址对于江西对于吉安和新干县来说,就对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