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理想国(经典超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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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91有待于研究的问题是: 这样的整体共同关系能否建立起来?如果可能,要怎么做?在战争中怎么做是明摆着的: 女性护卫者将和男性一同整队出发,带上身强力壮的孩子,让他们见识一下长大了要做的事情;再说,人也像动物一样,护子心切,当着后代的面,对敌作战也会更勇猛。和别的行业中的父母手把手教导孩子一个样儿,譬如陶工的孩子在自己正式动手操作之前,先要长期观察,帮着父母做事,护卫者的孩子也要在行军过程中帮助父母,侍候父母,力所能及地完成勤务工作。

192胜败乃兵家常事。带着后代上战场,确实有点冒险。打了败仗,后代也一样遭到损失,以致无法复兴祖国。但也不能因此让后代在温室里长大。比如说,我们要让孩子从小学会骑马,但不能让他们去试好战的劣马,而要选择跑得快又容易驾驭的驯马。既然上战场是必须的,危险非冒不可,那就要一心求胜,才能得到进步。我们要为孩子们预备好必要的措施,尽力保护他们。身为护卫者的父辈总有经验,知道哪些战役是最危险的,哪些则相对不那么激烈。他们可以带着孩子参加不太危险的战役,并挑选合适的军官来照顾孩子们,这些代管者不管年龄和经验方面都要有资格做孩子们的领导和教师。这样,孩子们既可以看明白自己将来要做的事情,又可以在遇到危险时跟着长辈迅速撤离。

193理想国的军事纪律应该是这样的: 凡有士兵临阵脱逃,或者丢掉武器,或者由于胆怯犯了类似的错误,就要被下放,改做工匠或农夫;凡有士兵被敌人活捉,做了战俘,应该把他当做礼物送给敌人,随敌人怎么去处理他;凡有士兵在战场上勇敢超群,应当首先受到战友们的致敬,再得到少年和儿童的致敬,在那场战役期间,他要爱谁,谁都不准拒绝,因为爱会让他更热切地想要赢得光荣。结婚的机会对于优秀人物应该多多益善,以让他们尽可能地多生孩子。在祭礼和其他礼仪场合里,我们要表扬功勋卓著、智勇双全的优秀护卫者,献唱赞美诗,给他们上座、羊羔和美酒等特殊礼遇,这既能增强体质,还能给他们荣耀。

194对于战死沙场的士兵,如果有人死得特别壮烈,我们首先要肯定他是人之骄子,是金种子。我们还要去询问阿波罗,按照他所指示的隆重仪式安葬他们,以后还要按时上坟祭扫,尊崇死者,恰如拜祭神明。我们还要把同样的荣誉给予那些一生表现优秀,因年老或别的原因而死亡的护卫者和辅助者。

195我们的士兵应当怎样对待敌人?首当其冲的问题是,要不要把战败者当做奴隶?希腊人征服别的希腊城邦,把同一种族的人降为奴隶,这是不合乎正义的。我们不但不应该这样做,还应竭力阻止别的城邦这样做,使同国同族同邦的人团结起来,互不伤害,这样更合乎正义。

196在战场上,敌人被击毙后,除了武器之外,不应该再拿别的东西。如果允许大家尽情搜刮、剥取尸身上的财物,岂不是让一些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找到借口,不去追击活着的敌人吗?不是有过许多军队曾断送于这种只顾抢劫死人的行为吗?抢劫死尸不仅卑鄙,把尸体看做敌人,而让真正的敌人远走高飞,更是目光短浅。因此,我们一定要禁止抢劫死尸,一定要给死者埋葬。

197如果敌人是同国同族的人,我们的士兵既不能蹂躏敌人的土地,也不该焚烧敌方的房屋,最多只能把一年的庄稼运走,这种行为是适度的、可理解的,目的在于善意告诫,而不在于恶意奴役和毁灭,只是为了表明: 我们指望将来言归于好,停止没完没了的内战。

198战争与内讧指的是两件事: 战争是指国外的,敌我的,外部冲突;内讧是指国家内部的,自己人的冲突。希腊人同希腊人冲突,只不过希腊民族不幸有病,兄弟不和罢了,他们本是天然的朋友。当内讧发生,一个国家分裂为二,互相蹂躏人民,焚烧彼此的房屋,这种行为之荒谬,使人觉得双方都不是真正的爱国者,否则,为什么要这样残酷地去伤害自己的祖国呢?因此,我们要给护卫者制定这样一条法律: 如果是希腊人,就不会践踏希腊的土地,焚毁希腊的房屋,也不会把各城邦的希腊人都当做敌人,除了少数罪魁祸首之外。他们进行内战,只是为了施加压力,使对方自知悔误,赔礼谢罪,达到了这个目标就该偃旗息鼓。

199我们研究正义与不正义的本质,绝对正义的人与绝对不正义的人是什么样的,都是为了有一个样板。看着这些样板,按照它们所体现的标准,从而判断我们的幸福或不幸,及其程度。比方说,画家画了一个理想的美男性,一切都画得恰到好处,只是不能证明这个美男子有名有姓,真实存在,难道你要说,画家因此很糟糕吗?当然不能。同理,我们是在用词句创造一个至善的国家,即便不能证明这样的国家在现实中确实存在、管理得确如我们设想的那样好,也不能因此说我们的推断是糟糕的。真理总是做到的少,说到的多。

200现行的城邦法制中有什么缺点,妨碍了我们按照描绘中的理想国去治国安邦?有什么办法可以采取极少数的变动,就能让理想国实现?变动越小越好,虽不是轻而易举,但至少有一项是可能实现的——让哲学家成为国家的统治者,或者,让统治者严肃认真地追求智慧,将政治权力和真知智慧合二为一。顾此失彼的庸才不要也罢,都该被赶下统治者的宝座,否则,对国家乃至对人类都将祸害无穷,而我们所描述的完美的理想国也永远只能是空中楼阁了。因此,我们必须给“哲学家”以明确的界定,然后才能无所畏惧地向世人指出,研究哲学和政治艺术的伟业属于爱智的哲学家兼政治家。其余的人,也能在追随领导者的同时靠近真理。

201一个人是一样事物的爱好者,言下之意他爱这东西的全部,不仅爱其中的一部分,而是全部。比如,一个人爱孩子,所有风华正茂的青少年都会让他欢喜,他就成了“爱者”: 看见塌鼻子的孩子,他会说面庞妩媚;看见鹰钩鼻子的孩子,他会说长相英俊;二者之间的人,他就说是匀称;看见黝黑的人,他说是英武勇敢;看见白皙的人,他则认为是神妙秀逸。简而言之,这个“爱者”能包涵后起之秀者身上的缺点,更不会漏掉优点而不加称赞。爱荣誉的人也是这样: 做不到将军,做连长也可以;得不到大人物的赞誉,让小人物崇拜一下自己,也算过瘾了。关于哲学家,不也是这样吗?哲学家是智慧的爱好者,他不仅爱智慧的一部分,也爱它的全部。

202如果好奇能算是爱智的话,那许多荒谬的人物岂不是都可以叫哲学家了?比如,世上有很多爱听的人——你看不到这种人认真的辩论,认真的研究,他们仿佛已把耳朵献出去了,只知道听热闹,一到酒神节,他们到处跑,不管城里乡下,只要有合唱,他们总是必到。我们不能把这些人以及有类似爱好的人称为哲学家,他们只是有点像哲学家罢了。

203美与丑是对立的,又各自为一。同样,正义与非正义,善与恶,以及各种互反的理念都是对立又独立的。虽然是独立的,但它们一旦发生在各种行动、物事、人物中,就会有千姿百态;甚至,对立面也会互相结合,令事态更加错综复杂。我们一定要先把两种人划清界限: 一边是之前说过的戏迷、乐迷、画迷,这类人是声色的爱好者,喜欢美的声调、美的色彩、美的形状,以及它们组成的一切艺术品,但是他们的思想不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无法认清并喜爱“美”本身。另一边,则是我们所要讨论的哲学家,他们能够理解美的本质,只盯着真理,这种人少之又少。

204一个人耳闻目睹许多美事美物美人,却无法洞见美的真谛,假如别人引导他去认识美,他还总是跟不上——这种人一生如在梦中,无论睡着还是醒着,总是把相似的东西当成了事物本身,他们只能发表“意见”。另一种人认识本质的美,乃至永恒的美,能够分辨美的本质以及包括美在内的许多事物,不至于混淆本质和现象——这种人是完全清醒的,专心致志于知识的对象,其心智具有真正的“知识”,该称他们为爱智者。

205知识与“有”相关,目的在于认识“有”的状况。意见和知识不是同一种能力,也必然相关不同的对象,因为,可知的东西和可以对之有意见的东西必然不同。“有”是知识的对象,那么意见的对象一定不是“有”,而是另外一种东西——难道是“无”?甚或,关于“无”,连有“意见”都不行呢?一个人有意见,必定有所指,因而不可能是对“无”有意见。所以,必须把关于“无”者称作无知,把关于“有”者称作知识。一个人具有意见,既不是对于有,也不是对于无。所以,意见不是无知,也不可能比无知更晦暗。但意见也不是知识,不可能比知识更高明。因而,意见介于有和无,知识和无知中间。

206有些人爱看美景,只相信有许多美的东西,却不相信有永恒的美或美的理念,不相信信美的本质是“一”,正义的本质也是“一”。你不如去问他: 在这么多美好的东西里,难道没有一丁点儿丑的迹象吗?在这么多正义的东西里,难道没有一丁点儿不正义的成分吗?在许多虔诚的事件里,难道没有一丁点儿不虔诚的细节吗?必定是有的。美物美事,都会以某种方式、在某种情况下显得既是美的,又是丑的。换个角度看,大的也能是小的,轻的也能是重的,丑的也能是美的,彼此似乎都能互通。每一样事物都隐含多样性,不可能非黑即白,因而,也都太模棱两可、似是而非,让人无法决定其绝对的本质。可见,一般人关于美事美物的惯常看法,总是游移于绝对存在和绝对不存在之间。

207在知识和无知之间,有意见存在。一些人只专注于声色之美,想不到世上会有恒美和真理,也想不到有绝对的正义,那么,他们对一切都只能有意见,谈不上有所知。我们称其为爱意见者,而非爱智者。

208不管守护什么事物,我们当然会让心眼敏锐的人去担当。有些人眼睛没坏,心眼却是盲的,认不出事物的清晰本质。心眼敏锐的人好比画家,注视自己要画的东西,看到事物的绝对真实,不断地加以复原,他们可以同样制订出关于美、正义和善的法律,并加以守护。在理想国里,我们就要任命这种人当护卫者,因为他们懂得事物的真正知识,这或许是一切美德中最大的美德。

209哲学家的天性意味着各种美德的集合,正是这种人才能担当城邦的统治者。哲学家永远酷爱永恒的真知——不受生死过程影响的、关于物事本质的永恒真知。哲学家爱一切真知,爱其全部,无论大事小事,态度始终如一。否则,就成了贪慕虚荣欲望的那类人了——只因善小而不为,反因某件事能让自己名利双收而郑重对待,不受尊荣就不郑重。

210一个人天性爱什么,他就会珍惜一切与之相近的东西。只有真实与智慧更贴近。因而,爱智慧的天性不可能爱虚假。真正的爱知者应该从小到大都爱追求一切真理。他们只在乎“真”,不苟同甚而憎恶“假”。

211欲望就像一条河,强烈偏于一个方向时,流向其他方向的水流就会减弱。当一个人的欲望被引向真理、知识及其相关的经验时,他就会关注自己灵魂的快乐,而忽略肉体的快乐,这才是真正的哲学家。由此也见得,这种人极有节制,无论如何也不会贪财,因为,别人热心追求财富,为的是以消费换来物质和肉体的享受,而哲学家对此是不屑一顾的,毋宁说,哲学家没有贪财的动机。

212胸襟褊狭的人不可能是爱真知的哲学家。哲学家总是追求完整、完全,无论在神还是人的事情上都一样,心胸必定开阔,恰与器量窄小成对比。一个人眼界广阔,观察研究所有时代的一切实在,又怎会看重自己的一条性命?因此,哲学家不会把死看做一件可怕的事。胆怯和狭隘都不属于哲学家的天性。

213一个人做一件事如果做得不愉快,事倍功半,也就很难热爱这项工作。一个人如果健忘,学了什么也记不得,头脑肯定空空如也,怎么干都很辛苦,最后一定深深厌恨自己和他所从事的工作。天性不和谐、不适当只能导致行事没分寸,劳而无功。

214真正的哲学家,天生的性格就很和谐、均衡,灵性温雅,本能地倾向于万事万物的真理;他既不贪财又不狭隘,既不自夸又不胆怯;他从小就公正温良,斯文有礼,决不会待人刻薄、处事不正、粗暴凶残;他学习起来十分聪慧,决不迟钝,敏于理解,豁达大度,还有优秀的记性;他爱好并无比亲近真理,他拥有正义、勇敢、节制等美德。所有美德必须互依互联,他的灵魂才能充分地学习哲学,透彻地理解真理。只有这样的人完成了教育,年龄成熟了,我们才肯把国家托付给他们。

215然而谁也不能否认这种现象: 有些热爱哲学的人,不仅在年轻时为了完成学业而研习了哲学,而且一直研究到老,耗尽一生精力和时间,以致变成了怪人(且不说他们变成了坏蛋),其中,被认为是最优秀者的一些人反倒是因为研究哲学而成了对城邦无用的人。既然无用,那还怎么能说只有等哲学家统治城邦了,城邦才能摆脱邪恶?这不是很矛盾吗?

216真正的哲学家遭遇的现实处境,就好比航海家被篡权。航海家必须懂得地理学、气候学、洋流学、机械原理及一切与航海有关的事情。假设水手们都争着要替代船长,没学过航海术,却都说自己有权掌舵,还断言航海术没法教。他们不择手段,连哄带骗甚至迫使他把舵交出来。如果船长同意某人代为掌舵,他们就杀死他或逐下船,再用麻醉药或酒之类的东西困住船长。夺得领导权后,他们便吃喝玩乐,自以为是地航行下去。凡是参与阴谋,帮过他们夺权的人,都被授以航海家、领航等荣誉称号。在发生这种变故的船上,在篡了权的水手眼里,船长不就是唠叨鬼、看星迷或大废物吗?如果把当前的统治者比作水手,把被他们称作废物的掌舵人比作哲学家,事情就清楚了。

217哲学家在我们这些城邦里不受尊重,这是众所周知的。要是哲学家受到尊重,那才是咄咄怪事呢!我们不仅要说,还要说得干脆: 最优秀的哲学家对世人无用,恰恰是对的。最优秀的哲学家的无用,其责任不在哲学本身,而在世人不善用哲学家。智者应趋富人门庭——这句话是不对的,好比说,一个人病了,不管他是穷还是富,应该是他趋赴医生的家门,同样,任何要求管治的人应该是自己登门去请有能力管治他们的人来管他们,这才是合情合理的做法。反过来也一样,如果统治者真有用,那就不应该是他主动要求公民受他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