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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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出征(1)

杉板门被轻轻打开了。侍女阿采进来关好门后,来到信长跟前,双手伏地拜道:“您醒啦?”

“嗯,阿采吗……现在什么时辰了?”“过了丑时了。”

“正是时候。”“您说什么?”“把铠甲拿来。”“铠甲?”

“吩咐谁一声,准备一下鞍马。你趁机再赶紧准备些开水泡饭端上来。”

“明白了。”阿采是位机灵的侍女,信长的身边事通常都是阿采料理。

她总是能揣测到信长的心中所想,从不大惊小怪。此刻她晃醒了在侧屋中枕着胳膊睡觉的小姓佐胁藤八郎,吩咐了值夜的人去准备马匹,又迅速亲自做好了开水泡饭端到信长面前来。

信长拿起筷子,“今天该是五月十九日了。”“是的。”

“十九日的早饭,普天之下,信长是第一个动筷子的吧。好吃。再来一碗。”

“再来多少碗都可以。”“方盘上的是什么?”“海带、晒干后去皮的栗子……不是太多。”“哦,难得你这么有心。”

信长快速吃完饭后,又取了两三颗栗子扔进嘴里嚼着说:“吃好了……阿采,把那个小鼓拿来。”这是被信长秘藏叫作鸣海潟的小鼓。信长将它挂在肩上,顺手敲打了两三下:

“声音不错。是不是因为才四更,听起来似乎比平时响亮。阿采,我要跳上一曲,你奏一节敦盛吧!”

“是。”阿采顺从地接过小鼓演奏了起来。

鼓音由灵活雪白的掌间四散开来,传向清洲城,清亮的声音仿佛要唤醒睡着的人们。

“……人世五十年,化乐天一天。”信长站起身来,如流水般静静挪动步子,和着小鼓的调子吟唱了起来,“……化乐天一天,何其短哉,如梦似幻。既有生,岂无死。”他的声音格外高昂,像要倾吐世间烦恼一般。

“岂无死。此为菩提之所定,然我心不甘。急急上京,见敦盛御首……”

此时有人沿廊下啪嗒啪嗒地跑来,是值夜的侍卫。伴着铠甲声,侍卫跪地道:“马准备好了,静待您的吩咐!”

信长的手停在空中,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岩室长门吗?”“是的,是长门!”

物头岩室长门已经穿好了盔甲,佩好了大刀,做好了一切在信长马前为信长执辔的准备。

见到信长不但没做任何准备,还让侍女阿采鼓乐,跳起舞来,岩室长门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啊?”

刚刚是小姓佐胁藤八郎来传达让准备一下马的口信的,这个时候又是大家睡眠不足,都紧绷神经的时候,怎么回事?此刻慌忙准备好了一切的长门见到信长如此悠哉的样子,困惑不已。

平日里信长吩咐让准备马后,总是赶在近侍的前头跑出去,这次太出乎意料了。

“进来。”信长依旧保持着舞蹈的姿势,“长门,你是幸运儿。信长为惜别这个世间跳的舞,只有你得以一见,容我继续跳来。”“原来是这样!”

悟到主公的心思后,岩室长门为自己刚刚的疑惑感到羞愧,他膝行到客厅一端,“在家族数代,众多子孙当中,只有我长门一人得以观瞻主公这段舞蹈,作为家臣,实属幸哉。若是可以的话,长门愿一同歌唱这与世惜别之情。”

“嗯,由你来歌唱吗?好,阿采,从头开始。”“……”阿采默然低头。长门知道信长的舞蹈,通常都舞敦盛。

人世五十年,化乐天一天,何其短哉,如梦似幻。既有生,岂无死。

长门边唱边在心中描绘着信长幼年时的样子,以及自己多年来侍奉左右的种种,铺展开长长的画卷。

舞蹈的人、唱歌的人,心意相通,就连打鼓的阿采的脸上,都在烛光摇曳下,闪烁着晶莹的泪滴。阿采的鼓音听起来比往常更加精湛、热烈。

墨染花袂,十市之乡着墨衣。

现在便要着墨衣,没有缘由,信长扔掉扇子,“死战是一定的!”他边说边迅速穿上铠甲。

“阿采,若有我信长战死的消息,马上在城内放火,都烧尽了吧。”“明白了!”阿采放下鼓,双手伏地,低着头。

“长门,号角!”“是!”长门快步跑到了大廊下。

信长望望惹人怜爱的女童仆们的住处那边,又对这城中的祖先之灵从心底说了句,“再见!”便迅速系好铠甲带大步向外走去。呜!尚未破晓的天际响起出征的号角。

浓密的暗色中,有米糠般的小星星在云间鲜亮地闪耀着。“出征了!”

“什么?”“主公要出征了!”“真的吗?”

奔走相告的男仆、慌忙出门的武士们大吃一惊。

出门的大多是负责厨房的人、库房差人,还有已不太适合征战的老武士。

他们跑到正城门处送出征的主公。可以说他们差不多是清洲城内最后的男人,有四五十人。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城内,信长的身边现在是多么缺少人手。信长这天所骑的是匹叫作月轮的来自南部牧场的骏马。暗风盈盈,嫩叶窸窣,手烛明灭,大门前,信长跨上马,通过八字形打开的中门一路向正城门奔去。护腿甲、大刀的摩擦碰撞声锵锵响起。

“哦!”

“主公!”前来相送的老少们不顾一切地跪拜呼道。“再见啦!”

信长亦向左右两边呼答道,心中暗自将这当作了与这些多年来侍奉左右的老人们的最后道别。

信长知道失去城池、失去主公的老人和女童们将会有多么凄惨,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

视线模糊的一瞬,骏马月轮已经驰出了城,疾风一般朝黎明前的暗色奔去。

“主公!”

“主公!”

“主公稍等!”

后面跟着驰骋而来的有物头岩室长门、山口飞驒守、长谷川桥介,还有小姓加藤弥三郎、佐胁藤八郎。主从共六人。

为了赶上信长的快马,近侍们拼命驱驰。信长未向后望一眼。敌人在东边。己方军队也已在前线了。到了那死地时,估计该是艳阳高照的时辰了吧。生于此国,卒于此国,尘归尘,土归土,就在今日,在这万世流转中短短的一刻,为国而亡,没有什么不好。

信长策马奔腾,思绪万千。“啊!”“主公!”路口处突然有人叫道。“哦,可是可成的人马?”“是的。”

“柴田权六吗?”“正是!”

“挺快的啊!”信长赞赏道,并蹬着马镫挺起身子,“那么,人数呢?”

“可成手中一百二十骑,柴田权六八十骑,共二百骑,在此听命。”可成一组可见弓组的浅野又右卫门长胜,还有足轻三十人的头头藤吉郎也在其中。

尤其以相貌特别的藤吉郎最为显眼。“都在啊,猴子也来了。”信长说道。望着黑暗中斗志昂扬的二百兵,信长不由得自豪激动,“我有大家这样的部下!在四万敌军的怒涛前,这数量不过是一叶小舟,一把沙石,但信长敢问,义元有这样的部下吗!”

即便失败,自己的兵也从不输于敌人。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性命在这片土地上描绘着永恒。

“天快亮了,继续前进!”信长指向前方,继续沿热田街道向东驰去,低低地聚集在两侧民家檐下的朝雾随之飘移,二百兵云涌一般,哇地振声向前。没有队伍,没有阵容,只是争先恐后地奔驰。

但凡一国一城的大将出征,民家一般会一齐休业,净扫檐前,进行一些斋戒避讳之事,并出门相送。而士兵则护着旗帜马标,组成队列,几人一鼓,极尽威武、豪壮地奔向国境,信长并没有理会这些表面的矫饰功夫。

甚至连队伍都不曾整备,只快马先行。这次是死战,愿随者便来,信长走在头阵。

可纵然这样,不但并无一人落伍,在前行过程中人数还是不断增加的。因为召集过急,未来得及做好准备的人,或从小巷中中途插入,或从后面追赶而来。

呐喊声、奔驰声打破了天亮前的宁静。“怎么回事?”路旁的百姓、商家打开门户,睡眼蒙眬地望去。“哦,要打仗了!”

大家大叫道,虽然事后有想到,可当时谁都没有看出从眼前一晃而过的领头将领是自己的领主织田信长。

“长门、长门!”

信长扭头唤道。岩室长门因为并未骑马,已经与一些人落后小半条街了。

快马相继赶来的有柴田权六、可成,还有热田街入口处加入的加藤图书。

“权六!”信长重新唤道,“马上就能看到热田神宫的大牌坊了。在热田神宫大牌坊前停一下队伍,信长也参拜一下。”

说话间,他们就来到了大牌坊下,信长敏捷地下马。热田神宫的祀官、兼神域代官的千秋加贺守季忠已经带领二十名部下等在了那里,“您到得真早!”见信长到了,季忠赶紧跑过去牵马。“哦,季忠啊!”

“是。”“作为应战仪式,想进行祈愿。”“我来给您带路。”季忠走在信长前面。

两旁植有杉树的参路在雾露的润泽中稍显潮湿。季忠站在供洗手的泉屋旁,“请您洗濯。”信长手持日本扁柏做成的勺子,净手、漱口,又舀了一勺汩汩上冒的神泉,喝上了一大口。“看!这是吉兆。”

放下水勺,信长指向天空,用身后的旗本、士兵们都能听得到的声音大声说道。

夜气渐渐散去,天际明亮了些,只见被朝阳染为茜草色的枝头飞落着一群啼叫的晓鸦。

“是神鸦!”

“神鸦!”

周围的武士们也仰头望去。

这时,季忠穿着铠甲走上拜殿,递给信长薹草席,并奉上神酒和素陶酒具。

正当季忠为信长倒神酒时,有人出来阻拦,“季忠,等等!”是柴田权六。权六说道:“千秋殿,身为热田神宫的祀官,理应在佛前供事。可再怎么是紧急出征,你也不该身穿着铠甲,执神酒来拜殿侍奉吧。若是你自己没有时间换好衣装的话,周围还有其他神官,为什么不让他们做?”

面对权六的指责,季忠微微一笑,“您是柴田将军吧,非常感谢您刚刚的提醒。不过,这铠甲可是神衣哦!我们的众神是在遥远的治世身穿甲胄履行圣业的。不孝季忠今天也一同参加合战,是秉承先辈、祖先们的热忱一同出战的,并不是为了私欲私心、功名等。因此我相信武人的甲胄也如同神官的衣冠一般洁净。”

权六默然,与二百将兵一起跪坐于阶下。信长倒干素陶酒具,拍手念起祈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