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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中毕业后,他没考取高中,对此父母深感内疚。去年年底,他报名参了军,离家时只有16岁。16岁,在父母眼里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他知道冷暖吗?他会照顾自己吗?部队苦吗、累吗?过年了,在部队能吃上饺子吗?母亲的确是在想儿子,他毕竟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第一次在外面过年。

“雅静,把你弟弟的信拿来,再给我念一遍。”妈妈吩咐说。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你们好!没当兵时想当兵,当了兵才知道这当兵是个嗜滋味。我们还在新兵连训练,训练很苦,白天摸爬滚打,趴在雪地上练射击,晚上也难得睡个安稳觉,经常半夜三更搞紧急集合。我们的排长姓关。

关排长对我很关心,前天夜里搞紧急集合,我崴了脚,排长把我背回来,每天给我洗脚,给我揉伤……”母亲思念儿子,大过年的得了一场病。雅静知道妈妈得的是想儿子的病,最好的药方是写信让弟弟回来。从弟弟的来信中,得知他们的排长姓关。这关排长叫什么名字宋雅静不知详,这排长在部队是多大的官有多大的权她说不清。但肯定这排长是部队一个带兵的官,是弟弟的一个直接领导。于是她斗胆给关排长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了妈妈的病情,提出了让弟弟军文回家探望的请求。信写好了,宋雅静署上了自己的名字,收信的名字不得已用了“关排长”这样一个官称。

回信了,这信给宋雅静带来一个意外的惊奇:“宋雅静同志,来信收到,详情尽知。关于你信中提出的请求,我深表同情和理解,可实在是无法满足。部队正在进行强化训练,军文是新战士,还不具备探家的条件。从和军文的谈话中,得知你是一个遇有不幸又十分坚强的姑娘,对你敢于和疾病抗争的精神深表钦佩。意志和信念是人生的精神支柱,只要对未来充满信心,人生就永远充满希望……军文不能回家,有劳你照顾生病的母亲,祝老人家早日康复,并代转我对她的问候。”信不长,宋雅静接连读了三遍。

“只要对未来充满信心,人生就永远充满希望”这句话是写给她的,她把这句话工工整整地抄在笔记本上。不,整个这封信都是写给我的,她继而这样想。这是她宋雅静有生以来第一封私人通信,也许是隐隐约约地有一种预感,也许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多情,她悄悄地把这封信珍藏起。与信同来的是一张30元钱的汇款单,汇款单没有署名,宋雅静的判断是弟弟寄来的,可以原谅的疏忽。他毕竟是第一次往家里寄钱。

“雅静,给你弟弟写封信,告诉他我的病好了,以后不要往家里寄钱。”母亲深领儿子的一片孝心,安排女儿给儿子写了一封回信。弟弟回信了,他说他没有往家里寄钱。奇怪,这钱明明是从部队寄来的,不是弟弟会是谁?天下真有这种做了好事不图回报的人?宋雅静把这个谜告诉了弟弟。

不久,弟弟来信了,解开了谜底,他在信中说:“钱是我们关排长寄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经常给那些家中有困难的战士寄钱,从不留名”。谜底揭开了,这关排长的形象在宋雅静的心目中突然间高大起来。谁说雷锋不在了?谁说人间没有真情?她的思维定势改变了,怀着巨大心灵的激动,她给这位甘做“无名英雄”的关排长写了一封长信:“关排长,我从小爱看战争片和描写战争的小说。在前线,那里没有后门,没有行贿受贿,没有权与法的的交易,那里只有真善美以及感人肺腑的战友情,催人泪下的生死情。我曾有过梦想,梦想走进军营这块真善美的净土,当一回女兵。几个好友笑我,笑我把世界看得太纯真了,说我把军营神圣化了。不,直至今天我依然不改初衷,依然无比地崇尚军人。我的直觉和我的经历忠实地告诉我,八十年代的军营依然是一块真善美的净土……关排长,你寄来的钱收到了,谢谢你的关心。最后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人做了好事不留名是受什么精神所支配厂人的崇高精神究竟是从哪里来?原谅我的无知和直率,我想知道的这些,只有像你这样高尚的人才能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从此,在宋雅静枯燥的生活日程里,又多了一项有意义的工作一给关排长写信。起初,他们谈部队,谈家庭,谈战胜疾病,谈公共舆论的话题。再后来,他们谈理想,谈人生,谈幸福观、价值观和自我设计。说不清为什么,关排长每次来信,都给宋雅静带来一次心灵的激动,像一个初恋的少女,她十分虔诚地等待着远方的飞鸿。鸿雁飞来了,带来一个渴望,鸿雁飞去了,又捎去一个等待。通信渐渐地频繁,她喜欢读关排长写来的信,喜欢听他那传统的说教,喜欢听他讲那喋喋不休的大道理,尽管那些说教和大道理她听过千遍万遍,可出自关排长的手笔,她感到格外亲切,入耳入心。这究竞是为什么?难道我是在做连自己也不敢想的梦了吗?不,不能!我已经受到了伤害,不能再受到伤害。

每次回信,宋雅静总是把那烧着了的激情冷却了再冷却,生怕它烧毁了友情的篱笆。她有时也感到压抑,可理智告诉她不能放纵自已的感情,她怕伤害了另一颗心,她不愿意失去这份纯真的友情。日久天长,他们就这样通信,谈理想,谈人生,谈未来……他来的信,全家人谁都可以拆阅;她来的信,战友们也可以传看。

他们的交流中没有个人隐私,这是一个正常人和一个残疾人的正常交往,是纯洁的、神圣的善良之心的交流,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自然而坦荡。但,这毕竟是两颗青春年华的炽热的神圣的善良之心的碰撞,能不爆发出青春的火花吗?弟弟来信说,关排长月底回家探亲,有可能去太原搞一次战士家访。这一消息的到来的确是让宋雅静既高兴又不安。他真的会来吗?他来的目的仅仅是家访吗?通信半年了,他到底是什么模样?真的是自己心中的那种偶像吗?说实在的,宋雅静希望关排长来家访,又害怕他来家访。

月底,是个模糊的时间概念。自打过了20号,宋雅静每天都盼着有人突然来敲门。她头一回体验到日子这么难打发,一串日子过去了,一个失望连着一个失望,一直等到30号,依然不见那个关排长的影子。关排长啊关排长,你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干吗要这样无缘无故地折磨人?像一颗石子投进沉寂的心海,宋雅静的心再也无法平静。每天每天,她放下了又提起,提起来又放不下的总是那个像云像雾又像风的关排长。30号,这是月底的最后一天,他今天会来吗?他真的要让人绝望吗?宋雅静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干吗要这样急切地等待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他是什么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世界上的很多事的的确确说不清,特别是那些感情世界的东西,有时像夭上的彩虹一样绚丽,可你无法抓住它,也无法靠近它,只能用感觉去感受它。和往常一样,30号一大早,宋雅静早早地来到中医院,她正在接受针灸治疗。胡大夫是当地远近闻名的针灸师,人称“胡一针”,每天前来求治者络绎不绝。扎针需要排队,宋雅静每天由家人上班前送来,自己排队候诊,扎完针后,再等候下了班的家人接回。宋雅静刚刚排上队,妹昧风风火火地赶来。

“三姐,家里来客人了,妈说让你回去。”“什么样的客人?”“部队来的。”

他终于来了,来的还箅是守信,也还算是守时。回家的路上,宋雅静既激动又紧张,两条腿显得格外地沉重。这关排长是什么模样?他看到我这副狼狈相会用什么样的目光?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平时感到很长的一段路今天却显得格外的短,就要到家门口了,她的两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唤了。

“雅静,你回来了,这是部队上来的关排长。”母亲向雅静介绍身边的这位客人。

“关排长!”“小宋!”“您好!”“您好!”

关安民走上前去,像亲哥哥似的伸出一只手扶住雅静,又伸出另一只手亲切地握了握。这一切来得这么突然,又这么自然,没有拘谨,没有造作。小宋只感到这只手是那样的粗大宽厚、刚劲有力。

“你的手好有劲!”她很自然地把您字下面的“心”字省略了。

“你的手好无力!”他也跟着去掉了那个“心”字。他们似乎都觉得多了这个“心”就是多了一个心眼儿似的。

“我天天在家闲着,啥事也不做,这手还能有力?”“我天天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这手还能没有劲?”“你真会说。”“你的嘴也不笨啊!”“这小伙子真帅!”她在用目光说话。

“这姑娘长得真漂亮!”他同样在用目光说话。头一次相会,他们有一种一见如故之感。他和她并不陌生,因为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半年的通信;她和他在一起并不感到拘束,因为他们之间的交往是友谊式,没有什么难为情。

“雅静,快到屋里坐。”关排长反客为主,向不知所措的宋雅静打了个招呼。像一个站在考官面前的考生,宋雅静突然紧张起来。经过半年的功能性锻炼,平时拄着双拐走得稳稳当当,今天这是咋了,腋下架着的双拐说什么也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挪到床边坐下,宋雅静才恢复了神态,她注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不同寻常的客人:一身合体的军装裹着一个挺拔的身躯,既显得威武,又显得英俊,大檐帽罩着一张生动的轮廓分明的脸,国字型的脸上有两颗明显的黑痣,笑的时候总是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当两双目光火辣辣地碰撞在一起时,宋雅静像偷吃禁果般地抽回窥视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埋下头。

“我这形象是不是中国少见,世界少有?”宋雅静也不知为什么向对方提出这样一个怪怪的问题。

“我没有这种感觉。”“真的没有?”“真的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有另外一种感觉。”“什么感觉?”“我想到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件艺术品,她叫维纳斯,是世人所公认的美神。她的的确确是断了一只手臂,你认为这断臂的维纳斯不美吗?”他真的是这种感觉?维纳斯的残缺是一种公认的美,他也认为自己的残缺是一种美,是心灵上的安慰?是口是心非的敷衍还是骗取感情的伎俩?宋雅静真想钻进他的五脏六腑看个究竟。

全家人在忙着做饭招待客人,客厅里只剩下宋雅静和关排长两个人。宋雅静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谈话的题目,可供他们之间谈话的题目实在是太少了,时常出现相对无言的尴尬局面。

“大伯、大妈,你们不要忙活了,进来说说话,我坐会儿就走。”关排长看出了主人的用意,推辞并解释说:“我家在榆次,离太原不远。我这趟回家探亲,遵照领导的嘱咐,到太原籍的几名战士家里看看,还有几家要去,不在这里吃饭了。”“关排长,你这样的贵客请都请不来,既然来了,说什么也要吃了饭再走,这可是我们全家的一片心意。”

全家人盛情挽留,宋雅静虽然不动声色,可她真心希望这位关排长能在家里多呆一会。他暗暗自责,父母亲忙着做饭,是自己冷落了这位贵客,没有创造一个拴心留人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