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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那个小护士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后门兵?是哪位首长的千金?”像一个私人侦探,背地里罗军在悄悄地打探她的身世。当时并没有非分的想法,只是想找个机会让她知道这“3号”是个她应该尊重的军官,让她懂得下级对上级说话要讲礼貌要和气。他主动地和她接近,她例行公事,丝毫看不出对他有多少热情。他对她的“报复”计划一次次落空,对她的好感却在一天天地加深。喜欢她的单纯,喜欢她的直率,喜欢她那带着吴语味道的普通话。在七十年代初的军营,女兵是一道风景。那时的女兵很少,她们大多是高干子女或有特殊的身份。物以稀为贵,在部队她们格外受宠,她们用不着下连当兵,用不着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她们大多在医院、通信站、打字室作些服务性工作。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在男子汉为主体的军营里,为数不多的女兵们被高高地捧上了天,像天上那轮月亮,骄傲地在爱的天空里飞升,发出一抹淡淡的清光。到了播种爱情的季节,她们用绿军装把爱包裹得那样神秘,她们身边的求爱者一个个与她们擦肩而过,那张开的丘比特之箭始终没有开弓。像白云般轻轻地飘来,又像白云般飘然而去。她每天都来。他熟悉她那脚步,熟悉她那声音,熟悉她那身影。她来了,给病房带来欢乐,带来温暖,带来生机。她走了,那欢乐、那温暖、那生机似乎又随她而去。她永远留在病房、留在身边该有多好?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罗军对这位小护士产生了依恋,尽管他当时不敢高攀,可那份糊涂的爱却在悄悄地滋长。说不清哪来的创作灵感,罗军的画笔下只有一个人物形象,他每天在悄悄地观察,每天在悄悄地速写,画她打针,画她送药,画她……罗军出院那天,他把那一摞自己用心灵创作的画稿赠她,她没有拒绝,给他一个真情的爱的回报。后来他们结婚了,他们的结合在当时也曾创造过爆炸性新闻。谁也想不到一个女护士竟然把绣球抛给了一个既不是高干子弟又没有文凭尚看不出将来是否有出息的最基层的军官。

可是,结婚9年了,笔记本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许他们婚后的生活太平静了,也许是他从来不敢在这里暴露思想。他入监的那天,妻子又找到了这本存放了9年的定情物,怀着当年赠物的那种感情,再次赠给他。翻过扉页,思绪万千的罗军终于在第一篇日记中这样写道:一一重复地向同一个人赠送同一件礼物,似乎是违背常理的,但是这种无视常规的赠予,却能使礼品本身的价值倍增。看看这个精美的笔记本吧,前后两次赠我时隔9年,扉页上的墨迹褪色了,然而,那颗赤诚的心和真挚的情还是如初的坚贞。这些天,我多次展读靡页上的题句,心情难以平静。因为我这9年的一切,如行云流水,有如笔记本上这整页整页的空白,愧对赠言啊!我何能自恕?此时此地,于无言的内疚中,只有那痛苦的深思在驰骋、在痉挛。因为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灵魂欲解脱、欲超度、欲在自己的纵向和横向坐标系中找到理想的归宿。这是痴人说梦吗?这是异想天开吗?

朋友,请相信我无比虔诚的努力,重新塑造自我,并告慰那颗白玉般的心,让这空白了9年的珍本作证吧!让我们打开这个当年作为定情物的笔记本吧,这上面写上了一个负心人的内心独白:一一在同一个世界里,谁也找不出两样绝对相同的东西,在同一张嘴里,又怎能说出两个绝对相同的“爱”字?一一我断言,那些从来没有过幸福的人,压根就没有痛苦可言,那些从来就没有获得过爱情的人,永远也不能理解失去爱情意味着什么。一一使人类得以传宗接代的物器无疑是神圣的,而人们用以排泄便溺的器官无疑是肮脏的,可是,造物主把这两件东西塑造在一起,它们一起参与构成了最完美的人体。一一随着现代医学的发展,癌症正在被人类所制服,而另一种非生理性癌,依然在威胁着人类健康,制脤它,需要教育家、法学家、政治家以至整个社会。―悔恨、热泪终究会渗入大地,而脚印会因风雨而湮没,只有信念的火花焊接起来的阶梯,才能使自己从陷落的逆境中重新堋起。―失去爱是痛苦的,但是有时获得爱情更痛苦,假如你自认为不配得到这份爱情的话。一一在罪孽的深渊淹没了自己的双脚时,我庆幸自己还有一双手。我要用这双拍摄过丑恶瞬间的同一双手连接过去和未来,连接今天和明天,连接失去和获得,连接新生和死亡。一一痛苦犹如无情的烈火,要么被烧成灰烬,要么被陶冶成钢。

最感人的爱情莫过于地球两极,虽然双方永远不能相见,却在永恒的默契中保持着无限的引力。―对于“阿波罗”来说,冲出大气层是需要力量和勇气的,更伟大的是返回大气层,在风火电的摩擦中飞向既定目标。重返社会和重返大气层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对于大自然中的每一条曲线,人们都在为赞美,然而,对于人生道路上的起伏曲折,世人却未必众口一词说:曲线美。―祸福荣辱喜怒哀乐这成双成对的词汇赫赫然镌刻在天堂、地狱的界碑上,挂在这儿那儿的因果树上,烙在我们走过的和将要走的道路上。―世界上只有两个地方能使某些物质一诸如物品和人的使用价值达到极限,这地方便是废品站和监狱。血火造图騰女:为什么血是红的?母:因为血里有火。女:为什么火是红的?母:你想想看。女:噢,我懂了,因为火里也有血!一一摘自罗军手稿《谈话录》囚车拉着警笛在街市中穿行,人们像躲避瘟神一样远远地躲避着,用惊异和鄙夷的目光望着这个可怕的怪物远去。

车窗外依然是春光明媚,街心公园垂柳依依,湖面游船悠悠飘荡,欢歌笑语在人群中流淌。别了,这一切将不再属于我,这美好的年华,这多彩的生活,属于我的只有那美好的记忆。一位哲人说过,只有失去的东西才知道它的珍贵。是啊,我失去的太多了:自由、青春和美好的一切。它们还能回来吗?我当过虔诚的基督徒,也向上帝作过忏悔,可上帝无法将我挽救,命运注定我要去那“炼狱”接受煎熬。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就是生活的逻辑。我不怨任何人,时至今日,只能自己去品尝那杯自酿的苦酒。坐在囚车的一隅,他心绪难宁。哐啷!铁门打开了,他提着行李卷踉踉跄跄地被推了进来,迎接他的是十几双异样的目光。同类们像在挑选商品一样上上下下地看着他,像一名被当众剥光衣服的少女,他不知如何是好。十几名犯人挤在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监房里,显然是编制超员,铺盖卷一个挨一个地挤在一起。他茫然不知所措,在大通铺中间挤了一席之地。

“你箅什么东西,靠边!”说话间,他的行李卷被一脚踢到靠墙的马桶边:我初来乍到,惹谁了?干吗对我不客气?他强压怒火,没敢发作。

“招待一下这位新来的朋友,上菜!”没等他反应过来,突然有人从身后用床单将他团团裹住。

“烤面包!”他不懂这句话的含义。话音未落,他被掀翻在地。一阵拳打脚踢之后,他才领教了这番“招待”的“好心”。他不喊叫,喊叫只能增加他们的疯狂。头上、腿上、前胸、后背,说不清挨了多少拳脚。开始疼痛难忍,渐而浑身麻木,不知是他们打累了,还是发泄完了,他战战惊惊地从地上爬起来,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地。

“爬起来,少装熊!”身后又传来那个可怕的声音。

“上菜!”“穿心丸子,哈哈……”“冰糖肘子,哈哈……”他在忍受着非人的折磨,身边却不时传来开怀的笑声。流氓、畜生、魔鬼,他暗暗地诅咒。第三次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感到眼睛难以睁开,这才意识到,眼睛肿了,脸也胂了,肿得像块烤红了的面包。黑夜总是那么具有诱惑力。监狱里虽然没有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可往床上一躺,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这也箅是最大的享受了。

“精神会餐,现在开始。”黑暗中又传来那个既熟悉又可怕的声音。这是牢头的声音。在这里他的话是至高无尚的权威。精神会餐?这又是什么鬼名堂?担心他们又在搞整人的恶作剧,罗军那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陡然紧张起来。

“野狼嚎,今天从你那里开始,讲裤腰带以下的故事。”号子里的人大多有外号,什么瘦猴、大马、狮子头、鳄鱼、狗熊……“有天晚上,我做了个美梦,和小姨子背靠背睡了一夜,梦醒来我说给老婆听,问她是好还是坏,老婆听后大骂:王八蛋,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这辈子你也甭想这好事。为此我们两口子打了一架。岳母娘前来劝架,她得知事情的原委后,转忧为喜地笑着说:好梦,好梦,和小姨子背靠背睡觉总有翻身的时候。这是好兆头……”“哈哈……嘿嘿……”“野狼嚎,这算是啥玩意,来个有血有肉的。”“鳄鱼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让他来个过瘾的。”“要说玩女人,不是吹牛,咱玩过的至少有一打”“这年月,玩一打女人吹个逑。玩过警花军鸽吗?”“玩警花、军鸽有什么值得炫耀,老子玩过洋妞……”在人群中自己是一个魔鬼,可是在魔鬼聚居的地方,他突然感到自己还是一个尚未完全蜕变的人类。他不愿意与这群魔鬼共舞,可他又无法摆脱这无奈的境地。天还没亮,起床的哨子催命鬼似地叫了起来。紧靠马桶的罗军受了整整一夜的罪,那呛人的尿臊味直往鼻子里钻,不得不用被子蒙头睡。

总算是熬到天亮了,他迫不急待地爬起床来到窗口,贪婪地吸几口清新的空气。

“呆在这里干啥?回去整内务。”站这里又碍着谁了?罗军心里不服,可行动不敢怠慢,乖乖地回到自己的铺位上整内务。铺面要平,被子要方,毛巾要齐,完全一个准军事化的管理。罗军观察着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天哪,这里也有“特殊公民”!坐在墙边的犯人只动口,不动手,俨然像一个指挥官。内务整好了,由他组织学习一一背监规。犯人们面对面地盘腿坐成两排,一个个像虔诚的基督徒,咿咿呀呀地祷告。牢头活像个老太爷,坐南朝北地坐在犯人们用被褥临时搭设的“沙发椅”上,一名犯人十分殷勤地跪在面前,递上一支烟,轻轻地划着火,手托一个用来装烟灰的茶杯盖伺候左右。

烟抽完了,接着有人上茶,抽烟喝茶之际,另有人在身后轻轻地捶背。天哪,这哪里是监狱,简直是“地下宫殿”。挨过打,受过罚,罗军慢慢地懂得了在这里犯人并不平等,这里是一个近乎中世纪的野蛮部落。和外面的社会一样,这里有这里的“权威”,这里有这里的“班规”,这里人有这里独特的生存方式:尔虞我诈,阿谀奉迎,弱肉强食……简直是人世间“厚黑学”集大成。一个同监悄悄告诉他,每十个监号有一名犯人总管,有人称他“院长”,也有人称他“上霸仙”,犯人家属送来的物品全部由他转送,他可以任意地截留或克扣,犯人敢怒不敢言。每个号子里有一个头目,称“下霸仙”,号子里的犯人全要听他的,家里送来的物品经“上霸仙盘剥后剩余的全部归他享用,稍有不平者,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号子里除有“霸仙”外,还有“军师”、“粮草官”。

“军师”,说到底是打手,“粮草官负责保管犯人家属送来的物品,这些物品首先供“霸仙”们享用,享用不完的,由“霸仙”支配,“开恩”时才能集体分享。除“霸仙”、“军师”、“粮草官”外,剩余的犯人称“吊吊灰”“马桶官”,是这里地位最低、专供奴役和欺负的犯人。

“什么人才能当霸仙?”罗军不解地问。

“当霸仙的人大多是有背景,要么老子是当大官的,要么是家里特别有钱的,要么是拳头特别硬的。据说过去有个刚入监的新犯居然当上了霸仙。刚入监那天,霸仙给他过‘班规,,没曾想这名新犯不买账,和‘军师,们打了起来,‘军师,们不是对手,一个个败下阵来,这一手把‘霸仙,给镇了,不得不自动让‘贤,。还有一种‘霸仙’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当媳妇时受气,熬成婆后疯狂地报复。每来一名新犯,我们的地位就自然地上升一格,慢慢地熬着,总有出头之日。”这出头之日要熬到何年?罗军的心情是灰色的。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头真不小,一天一夜了,还没有停的意思。天昏沉沉的,西北风不时将雪花吹进监房,带着逼人的寒气。对于雪,罗军有着特殊的感情,听母亲说,他出生在一个大雪天里,小时候堆雪人,打雪仗,乐此不疲。长大了,踏雪赏梅,立雪吟賦,他喜欢雪的高洁,雪的浪漫,可今天,身处逆境的他没有丁点儿高雅的心境,平生第一次讨厌起它来。犯人们在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光,就在这时,监房的门打开了,一名新犯被踉踉跄跄地推进来。罗军暗暗窃喜,心想,他的到来,无疑又给自己添了一块垫脚石。

“先给他办个手续。”“霸仙”口授机宜。犯人们正闷得发慌,突然间来了“刺激”,显得格外兴奋。

“把衣服脱下来。”“军师”在履行“职责”。新犯无奈地脱掉上衣,由于天气寒冷,本能地蜷曲着身子。

“把裤子也脱掉,转过身去。”新犯战战惊惊地脱光身子,面壁而立,一桶凉水从头上浇下来,随即是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

“这叫洗心革面,站好了,别他妈那么没出息。”新犯在受凌辱,老犯在寻开心。罗军的心在顫抖,腿也在颤抖。

“你叫什么名字?”“XXX。”“从水路来从旱路来?”…“.,’“听不懂中国话,是从水路来还是从旱路来?”“水路。”新犯不知所搰地回答。

“上菜!”“冰糖肘子”一一用胳膊肘击打胸部。

“四喜丸子”一一五指并拢直叉喉节。

“水蜜桃”一用拳头直打面门。好一阵拳打脚踢。新犯被打得莫名其妙,他压根弄不清这些黑话该作何回答。

“是你亮还是灯泡亮?”“霸仙”又在恶作剧般地提问。

“灯泡亮。”被打蒙的新犯随口答。可怜的倒霉蛋,他又答错了。罗军暗暗地为他捏了一把汗。正确的回答是:“我亮,比灯泡还亮。”答错了免不了要挨打。

“回答得好,给他擦擦亮!”又是一顿毒打。放风了,犯人们拥挤着走出监房,这是一个少有的好天气。一夜西北风,把整个天幕打扫得干干净净,善解人意的冬阳毫不吝啬地把温暖送给大地,驱走严寒。犯人们三五成群地或坐或卧地挤在监房向阳的背风处,享受着大自然赐于的宽容、自由和平等。和罗军并排坐在一起的犯人姓曹,比他早来3个月,至今也没走出“吊吊灰”的行列,也许是同命相怜吧,他不失时机给罗军指点“迷津”。此刻,他神秘兮兮地从身上掏出一张“菜单”,悄声说,这是监狱里的“食谱”,总共72道“菜”,这每道“菜”都有特别的配方。罗军接过“莱单”,不禁大吃一惊,万没想到这里的“食品文化”竟如此发达。

“炸面包”一一用被单把人裹住拳打脚踢。

“掏心丸子”一一令人面墙而立,用下勾拳击胃部。

“喝特曲”一喝尿水。

“金光闪闪”一用食指弹眼球使其眼冒金花。

“开飞机”一反举臂呈开飞机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