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给予我的一些温暖,一些关爱,一些特别的感受,他们是自己心底的层层厚茧下的那一点点的柔软,是时间平缓而又漫长的河流中溅起的一点水花。
(一)
读书时,学校西区只有一个开水房,又远,所以我们几个同学约好轮流值班,这一天轮到我。和往常一样,在那一排二十个水龙头前挤满了人,并且里三层外三层,我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不知怎么办才好。排队是没有用的,因为大家都在加塞。我又没有熟人,只有傻乎乎地看着那些伶俐的女孩子在呼朋引伴地请人关照,就想要是自己有个男朋友就好了,那样我根本连水都不用来打了。
我就这样的呆站着。那巨大的锅炉,那一排排的水龙头,那人头攒动的打水的学生,让我想起家中那下崽的母猪,及它怀里的嗷嗷待哺的拱奶吃的小猪崽。于是我笑了,为自己毫无亵渎之心的联想。
正在这时,我前面一个正在打水的男生回过头来,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还在笑,并不是笑他,或为他笑,只是在前面这一堆专注于打水的人中就他回过了头,于是我带着我刹不住的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莫名其妙要刹住笑或扭开头时,他也扭过了头。
笑意在我的克制中慢慢地消退下去了,我继续等,但不再焦虑。
这时,那个男生又回过头来,并向我招手。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指了指我手中的开水瓶,示意我给他,于是我便将开水瓶高高地举起,隔着重重的人头和肩,递了过去。
一个、二个、三个,他一直为我把三个开水瓶都灌满了,然后递给我,我们一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这才发现他是一个挺拔而清秀的男孩子,我们走在一起十分谐调。按照校园流行的模式,我们之间是可以发生点什么浪漫的故事的,并且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优秀的男孩。
但是,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除了两个字:“谢谢!”虽然多年后想到这一幕也有点点的遗憾,但也知道,展开了的故事也许会有太多我应付不了的曲折。
而他就这样一语不发地陪着我走,走了大约十米远,他看了我一眼,他在笑,我也在笑,只是没有刚才在水房里躲在人群后的那一种心怀叵测时的坦然。
这时,操场上有人在大声地叫一个名字,应该是他,只见他扭过头去回答着,那是一群正在打球的男生,要他过去。于是他对我说:“再见!”我完全是下意识地对他说:“再见!”然后看着他向操场上的那群人走去。
我和他的故事就到此结束,偌大的校园,我再也没见过他,但我常常记得那一天在开水房里,两个人四目相对时,我的笑和他的那一份心领神会。
(二)
那是我工作后第一次到外地出差,返程路上,疲累的我随着长途汽车的巅波,歪在自己的座位上昏昏欲睡。车上的人不是很多,为了将车装满,司机招手即停,不时地将我的好梦打断,最烦人的是,刚上车的一个老太太眼看有那么多的空位不坐,偏偏坐在我的身边。而且她随身带了一篮鸡蛋,被她像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两腿中间,虽然在我们之间还有一个空位,老人还是朝我有些歉意地笑,似乎跟我说了句什么,是关于这鸡蛋的还是什么,我没听清,也不想听。出门在外,我一向的原则是:坚壁清野,拒人千里,与世无争,善始善终。我不动声色地往窗边挪了一下身子,继续闭目养神。
虽然如此,我还是可以通过车的时停时顿及人们的声音知道,我身边的动静。
“司机,停一下!”停车声,开门声,车子又缓缓启动。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快,停车!我的钱包被偷了!”这个声音急急慌慌的,这一次车的停顿更猛烈,我睁开眼,看见一个汉子急急地跳下去,向前面的人追去,边追边喊:“抓小偷呀!”
啊!小偷。又有几个人也跳下车追。而留在车上的人议论纷纷,大家都作事后诸葛亮状,描绘刚才那小偷在车上的行径。既然都知道,为何还是让他得手?我在心底有些不屑地想。这时,我身边的老太太用很重的方言跟我讲什么,我听不懂,很茫然。
“丫头,你可真糊涂呀!刚才那小偷第一个瞄上的就是你,他要来坐在你的身边。幸亏这个老婆婆帮你。”旁边有人说。
是吗?我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那个说话的人。
“我说你是我孙女。”这次我听懂了老婆婆的话。
“那个小偷要坐到你身边的空位上,这位老婆婆不让,说你是她的孙女,那小偷才没偷到你的东西。”那个人怕我听不懂,就又说,“你不知道,那小偷一脸凶相,腰上还别着一把小刀。”我恍然,心中有些后怕,也有些惊喜,虽然我的口袋里只有区区几十元钱,但那种被保护的温暖决不是可以用钱来衡量的。
“谢谢您,老人家!”我连连称谢。
“没事啦,丫头。以后出门要多个心眼,不要一上车就打瞌睡。”老人仍是用她的方言说,但字字都落在我的心上。我看着她,她脸上的皱纹像菊花瓣似的,每一瓣都写着善良。
想想最初当她坐在我身边开口想与我说话,而我对老人做出一副俨然之态时,我所拒绝的其实是一份默默的关爱与保护。
(三)
有这样的一个小男孩,我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因为他一直走在我的后边,然后又走到了我的前边。我没有机会仔细地看看他的脸,虽然我很想。
那天下班后,我在校园的小路上走得很慢,我想我是为了享受这黄昏时正在变幻的天色,也许是为了听那孩子天籁般的声音——他就在我的身后,他的身边是一个男子,他们边走边聊,是一对父子。
那男孩的声音很尖很脆,似乎很急于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意见表达出来。接着是一连串的为什么,少年的心,总是急于知道答案的。
我感到他们渐渐地接近了我,并正在从我身边超过。
突然,那个小男孩的手握住了我的右手,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毫无反抗,只是由那只小手牵着,随他走。他嘻嘻地笑着,边走边晃荡着他的手,我的手也随着他的手边走边晃荡。我有一点惊讶,一点有趣,一点高兴。
“嘿,你在干什么?”那高个子男人看着儿子的举动,冲他低喝了一声,我扭过头去看他,他戴着眼镜,大概是这所高校的教师。就在这时,那男孩将我的手放开了。
他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着,牵着他父亲的手,还在一晃一荡地。我看着他,在他的后脑勺处留着一撮长长的头发,正在风中轻轻地扬起。
我的手上有异样的感觉,为那孩子小小的恶作剧,我想:刚才,也许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或者其他什么,也许什么也不为,只是由于那一份天真无邪的兴之所致,他便牵起了我的手,这不经心的举动所给予我的是一种久违的新鲜。
与一个陌生的小男孩手牵着手,在他的另一边是另一个陌生的男子,这样的画面也许是我多年前的一个梦,而在这一刻,由他来给我圆了。
(四)
在人来人往的都市街头,我们往往因为某种机缘来到某个人的身边,但匆匆之中,我们又散去,离开,永不再逢。在萍聚的那一刻,我们其实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我们彼此顾不上说一句话,哪怕只是相视片刻。“有些事如果只是发生了一次,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一样。”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有这样一句话。但是,对于我,不是。
当我行走在自己的旅途中,当身边的人都渐行渐远,我总是会想起那样的一些人,在那交汇的一刻,他们所给予我的一些温暖,一些关爱,一些特别的感受,他们是自己心底的层层厚茧下的那一点点的柔软,是时间平缓而又漫长的河流中溅起的一点水花,在我回忆时他们总能打湿我的心绪。然后,让我在每一天出门时都能面带笑容。
虽然,我是你的陌生人。
外面的世界,和这里的世界,其实是同一个世界。无论在哪里生活,都是你自己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