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理热线值班的时候,我接到了这样的一个电话。她说她特别地怕死。我当时笑了,说:“每个人都怕死,我也一样。”她接着说:“我不是一般的怕,而是到了一种病态了。”
她从小就怕死,老是担心自己会不会突然死去。平时生活中特别听不得别人谈论死亡这个话题,一旦听到别人讲死的事,心里就会难受。一个星期前她的一个邻居死了,虽然平时与之交往并不多,但她还是很害怕,每从那家门口路过时就心跳冒汗,常常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死去的人,然后全身不舒服,进而怀疑自己会不会得了某种不治之症。
我请她回忆一下,在她的记忆中最早接触到死亡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景,因为,我们的很多感受都与我们童年的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沉呤了一回,告诉我她的一段早年经历:
三四岁时,她家里很穷,天天吃红薯窝窝头。她不喜欢吃,就哭着要吃面条。母亲很生气地骂她,她继续哭。父亲为了吓她,就将她拎到屋边的茅坑那里,说:你再哭,她就把你扔到茅坑里去。那茅坑又脏又臭,她还记得家里的一只小猪掉到里面淹死后腐烂的样子。她当时被吓懵了。而且当时还发生了一件十分意外的事,她穿的是背带裤,父亲拎着她的背带,在她的重量下,有一根背带一下子断了,她可以感觉得到,如果不是父亲手快将她的脚抓住,她真的就掉到茅坑里面去了。
“你说要是掉下去,我不是就没命了?”她问了我一句,接着说:“现在,我常常想,要不是父亲当时那么一抓,我会不会就在那个又脏又臭的坑里被那些屎呀尿的给淹死,会不会像那只小猪一样的烂得面目全非。有时想到深处,我就会要呕吐,但是又吐不出来,好难受。”
人有一种畏惧死亡的本能,所以才会对死亡念念不忘。她说,“我现在也记得每一次自己快死的事情。你说奇不奇怪,我老是差点死去。五岁左右,有一天乡场上放电影,我去看的路上在经过一条小巷时突然发生了拥挤,一些人扑过来,我个子小,没有人发现就把我扑倒了,有一只脚快踩到我的头上了,也是在情急中,我一口咬住了那个人的脚脖子,才让人发现下面还有一个小孩,否则我就被他给踩死了。”
接着她又讲了在她十岁的时候,在河里游泳时差一点淹死的事。还有……
如果不是我将她的话题拦住,她可以一直讲下去。一个人经历的越多,面对死亡的机率就越多。只是,不同的人对待同样的事件,态度是不一样的。同样是经历了这些劫难,有的人会庆幸地说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人会怀疑是不是冥冥中死神正在向自己召唤。这一切都与我们的生活经历有关。
而对于她,对于死亡的恐惧在二十年前那根裤带断的那一刹那深深地刻进了她的心里,又因为,这恐惧是由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手造成的,她更是难以释怀。虽然,她一再地说,当时父亲只是吓吓她,逗她好玩的,但是,我想,一定有许多的愤怒与绝望在那一刻开始滋长,并一直被压抑着。
她的父亲用一种很不适当的方式对待她,也许他并不自觉,当时只时为了吓吓她,甚至是逗逗她而已。其实孩子好吃是一种天性,要是她的父母不以一个孩子的正当要求为不合理,至少在不能满足她的时候不生气,更不以这种恫吓来对她进行所谓的惩罚,让她能在以后的生活中以一种较为和缓的方式来接触死亡,她也就不至于对死亡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成为困扰她的生活的可怕问题。
现在,我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在我们的成长环境里,小孩子是很少受到尊重的,尤其是在一些落后地区。虽然人们爱他们的孩子,但是,却常常在爱中伤害自己的孩子。最常见的一种现象就是:小孩常常是大人的玩具。在大人们闲来无事的时候,爱做的事就是逗孩子,说孩子长得黑生得丑,如果孩子做了什么让大人不高兴的事就假意威吓说不要他了,或者骗他说他不是他的爹妈亲生的,是从野地里捡来的小孩……不一而足,总之,有一句古话“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间接证明了这种传统古来有之。
在我自己的童年时代,我深深地记得一件事。那时大概只有四五岁,还不懂事,有一天,我的父母都到很远的田里去干活,到天黑里还没有回来,这时暮色四合,炊烟袅袅,同伴都在大人的呼唤下回家吃晚饭去了,可我和小弟没有着落,我们站在村口,眼巴巴地等爸爸妈妈回家。这时看到那些从地里回来的邻居,就去问:“我们的爸爸妈妈有没有回来?”村里平时最促侠的那个大人就对我说:“哎呀,你的爸爸妈妈今天回不来了。”“为什么?”我疑惑地问。“你的爸爸把别人的一群鸭子赶到河里淹死了,被那个养鸭子的人抓起来了。你妈妈呢,一脚把别人的一个秤砣给踩扁了,别人要她赔,不赔就不让走。你看这可怎么办?”那个人一脸同情和无奈,眉眼间又暗藏着一丝笑意,我和弟弟无法察觉其中的诈,只是信以为真地被吓得哭了起来,爸爸妈妈不回来,我们可怎么办呀。又惊又惧中,只是觉得自己像一个弃儿般孤苦伶仃,越想越伤心,哭声也越大。这时有人走来,却说:“你爸爸妈妈就在后面走,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们将信将疑,心如鹿撞,傻傻地站在村口一直翘首盼望着。当父母的身影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我们大哭起来。父母忙问我们怎么了,我们就把第一个人的话讲给了他们听,他们就笑了起来说:“傻孩子,你也不想一想,鸭子是会游泳的,怎么会淹死呢?还有那秤砣是用铁做的,怎么会踩得扁呢?”我和弟弟两这才明白刚才自己遭了戏弄了。难怪那个人笑得那么的诡异,唉,我一边怨自己傻,一边又委屈得不行。我永远都记得当以为爸爸妈妈真的不会回来时,自己内心的恐惧与绝望。
我觉得,在这种看似是对一个孩子的喜爱、把孩子当小玩意小把戏,极尽逗乐之能事的行为,似乎是想由此提高孩子的心理承受力,实现的却是一种情绪与心理的摧残。这样的游戏往往是以大人的爆笑与孩子的痛哭结束的。他们会说:“葫芦是吊大的,娃娃是哭大的。”哭一哭还可以健身。但他们不知道,任何一个孩子都是需要尊重与爱护的,在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里,任何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他们不懂,就在自己不经意的调笑中,将被遗弃的恐惧、没有安全感的悲伤、对身世的混乱以及对人的不信任等等不好的元素植根进了一颗幼小的心灵。
许多的伤害,都是貌似关怀。
父母最习惯的,就是把自己理解的幸福强加于子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