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凯达之魂:记一个民营企业家的人生和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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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清骨劲节

人常说:“性格决定命运。”这是对无数人生经验的总结。尽管不少人在某种环境或特殊情况下,具有双重性格,但归根结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品质。这种个性品质是否和先天有关,各有各的说法。而张文远的个性,并非来源于其父的血缘遗传,而是在艰苦的生存背景下,与父亲个性反向发展,也是一种影响吧。

前面说过,张文远的父亲张志俊,一生小心谨慎,懦弱无为。他对谁都唯唯诺诺,笑脸相迎,但谁也没有把他当回事儿。他不占任何人一分钱的便宜,总是抱着“吃亏是福”的古训,诚诚实实做人,老老实实做事,确是一个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农民典型。虽然缺少雄心壮志,没有大的抱负,但也不是一个不懂道理的愚昧角色。只是缺少阳刚气质,缺少胆量,缺少竞争精神罢了。如此,才常常受人欺负,正如人家常常说的“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真是令人可怜而又可悲,更使文远有些“怒其不争”的怨气。加上穷困潦倒,无力创业,导致生活困苦,在忍气吞声、挨冻受饿、含辛茹苦中,度过了他62年的苦难人生。

父亲懦弱的性格和苦难的经历,激发了张文远刚毅果敢的性格和自立自强的勇气。他这种倔强耿直的个性,奠定了他有为人生的基础。他光明磊落而不图虚名,自我奋斗而不攀龙附凤,心气凛然而不屈从权势。

1974年,干部队伍严重缺人,为了补充干部队伍,各地都在突击选拔干部。当时选拔干部的主要要求,就是思想好、根子正、立场坚定、有文化的青年积极分子。张文远当时正在店张公社管理乡镇企业,论条件,比谁都好。而且精明强干,又有组织能力,是同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经县上派人调查、考察,张文远自然被列入选拔之中。

然而,张文远还是落选了。落选的原因恰恰和他的个性有关。因为当时的公社领导,原本对他印象不错,也知道他是一个很有才华、很有前途的青年。但是,由于听了背耳之言,便渐渐地疏远了文远。特别在选拔干部进入关键时刻时,有人对他说道:

“文远,听说提干的事这几天就决定呢,你还不赶紧找领导,走走门子。”

“走啥门子?”张文远坦然地说,“提干都是由组织决定呢,咱自己跑啥呢?”

“有见面之情嘛。”朋友说,“小钱买动帝王心呢。”

“甭说了!”张文远倔犟地说,“人得有自己的尊严。”他又盯着朋友说:“咱们也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结果,他真的被淘汰了。有人说,如果张文远在1974年被提拔成国家干部,今天他已经是一个职位不低的党政领导干部了。但他并不这样看,更不后悔。因为他虽然和仕途无缘,未能谋一官半职,但却成了一个著名的现代实业家,这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1990年,县上把一批先进乡镇企业家转为国家干部,并在当地乡镇挂职,这无疑是对企业家的一种鼓励,也说明了政府对企业家的关心、爱护和重视。于是,有一部分企业家便在当地乡镇当上了党委副书记或是副乡长之类,一时身价百倍,好不荣耀。因为有些企业家原本有钱,现在头上又多了一道耀眼的光环,虽是兼职,毕竟步上了“官阶”,可以权钱兼顾。

这时的兴平乳品厂已经是全省同行业中的佼佼者,是全县重点企业之一,成就之大,贡献之大,可谓名列前茅。于是,张文远自然也在挂职之列,明确要他担任店张镇副镇长。但却出人意料,他婉言谢绝了。他说:

“我的心思、精力和时间都用在企业上,挂个副镇长不干副镇长的工作,不就成了虚名?群众怎么想?职工怎么评论?图这号虚名不是我张文远的性格。”

这就是张文远!这几句话听起来有些直憨,有些迂腐,甚至有些可笑。都什么时代了,还是抱着那种古老的训诫,还是那么诚实,对事情还是那么认真,似乎和现在的社会潮流不太合拍。

可是,张文远的话却在职工中、老百姓中得到好评。认为他的确是个实在人,是说实在话、干实在事的典型。

张文远倔得有些“傻”,也倔得令人尊敬。

是的,自觉谢绝当官,张文远在这批企业家的队伍中还是第一个。

连年来,凯达股份有限公司年产奶粉千吨以上,又在兴平城西、302国道的黄金地段,新建了一座5500平方米的凯达宾馆,拥有5000多万元的资产。他自己也已成为省政府命名的农民企业家,并在社会上兼任了不少职务,获得了不少荣誉。也就是说,他在1974年没有被提拔,没有进入国家干部队伍,“天命”决定他今生今世只能献身实业,而与仕途无缘。所以,当领导找他谈话时,满以为他欢喜若狂,并对他感激涕零,不料张文远却淡淡一笑,说:

“谢谢领导的关心。可是,我是个搞企业的,兼个行政空衔,还不是个虚名?如果要我放弃企业,改弦易辙,一心从政,我还真的没有这种欲望。”

领导顿时一愣,说:“但是,既是兼职,这对于你发展企业不是更加创造了有利条件吗?”

“搞企业凭产品,凭产品质量,凭企业信誉,不在你是不是国家官员。”

三言两语,斩钉截铁,不转弯儿,实话实说。其实,他除了上述的理由外,还意识到一旦提干,挂个什么“长”的话,会招来许多非议。因为,他的企业享誉全省,年产值数千万元,在外界看来属于有钱人。如果从政必然就会陷入“买官”的社会舆论之中,凭你满身是口,也是解释不清的。果真这样,岂不是“一世清白今丧了”?而且,“钱权交易”是当前社会最敏感的话题之一,也是人们最为憎恨厌恶的事情,自己何苦要为空头官衔带来毁誉之灾呢?所以,张文远洞明事态,明白利弊,不愿意、也不会利令智昏,因小失大,给人们留下议论的口实。何况兴办企业以来,有党的“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方针政策,有个人的奋发努力,终于冲破了地方上,特别是某些行政执法部门中个别人要挟和“执法”,硬是一步步发展起来,和乳品事业结下了不解之缘。其实,早在奶粉厂初步发展起来以后,就有领导不止一次征求过他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从政,言外之意,就是愿不愿意当官,领导可以从中帮忙。都被他一一谢绝了。他笑着说:“我这熊脾气当不成官。即是勉强当上,也是你嫌他不爱,惹得大家都不高兴,何苦呢?而且,我觉得干实业更具体、更实在。”有时候他也竟自好笑:过去每逢提干就有人从中断路,现在却主动寻着要我升官,这说明了什么?难道这就是“世事”么?其中的奥妙他自然心里明白。

不过,在当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方面,张文远仍有自己的正确理解。他曾当过县、市政协和人大代表。他诚挚地说,这是党和人民对自己工作的肯定,是对他为社会作出贡献的一种褒扬,是对他张文远的信任和鼓励。既是一种荣誉,也是对他的鞭策。但是,他却从不为此求人。组织叫当就当,不叫当也不争取,一切服从组织的决定。当上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不骄傲,当不上也不气馁。

他说:“人,最宝贵的就是能在错综复杂的现实生活中有自知之明,既不怨天尤人,更能保持自己的气节和人格的尊严。拍马溜须,阿谀奉承,即使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也是‘高处不胜寒’,遭人笑骂。”为此,他对自己如此要求,也给儿女们定下了四字方针:自我奋斗!

按说,张文远在兴平已是知名人士,要为子女安排个工作,或是谋个什么小小官衔,应该不是难事。可是,张文远就是不干!他有自己的个性和处世方式。

他曾对大儿子明军说,“要想有出息,有作为,就必须好好读书,上大学深造。只有学到知识,有了专长,才有前途。只有奋发,只有拼搏,才有成就。我提早就告诉你,别指望我求爷拜佛,厚着脸皮为你走捷径!”

这个决定,张文远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将来的社会是高科技时代,是技能和人才的竞争时代。只要有真才实学,走到天南海北也有事干,有饭吃,有用武之地。没有真才实学,就是寻情钻眼找个工作,将来还是个“油葫芦”,大事干不来,小事不愿干;或是空怀壮志,纸上谈兵;或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到头还是社会淘汰的对象,这不是好心毁了孩子一生吗?

但是,张文远还是一个非常讲原则的人,只要符合政策,应该争取的,他当仁不让,据理力争。1989年,县上领导曾在大会小会讲,要为乡镇企业排忧解难,解决“农转非”户口,以示领导对乡镇企业的关心和重视,从而调动大家的生产积极性,拉动全县经济增长。而且,当年省上给兴平批了150户“农转非”指标,县上一家伙转了近300户,却没有一户优秀乡镇企业家。对此,张文远很有意见,就去找几位已经递了“农转非”申请的农民企业家,一块儿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

首先,他找到李厂长,说:“农转非的结果公布了,又没有咱们,你说咋办?”

这位农村党支部书记兼农民企业家苦苦一笑,说:“能咋办?下一次再看吧!”

张文远一听就火了,说:“你还等下一回?我们这次已经是第三个下一回了!”

这位支部书记抱着头,唉声叹气地说:“领导都拍了几回胸膛了,说变咋就变了?不找吧,又等到猴年马月……”他絮絮叨叨,话不切题,张文远不耐烦地说:

“现在说这些顶用,我问你现在咋办?”

支书毫无主见,望着张文远说:“你说。”

“一块儿去找领导!”张文远斩钉截铁地说,“咱不主动争取,再等十年也解决不了!”

支部书记牙疼似的说:“行,我跟上。”

“好,你上车,咱们再去找老郭。”

找到老郭,老郭倒很干脆,二话没说,一同上车,向县委驰去。

找到县委书记,书记非常抱歉地说:“本来这次是要解决的,但事情非常复杂,而且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很大。你们为发展兴平经济作出了贡献,这是人所共知的,比谁都应该提早解决。可是……咳!不过,你们放心,县上会想办法的。”

“对对,”李支书急忙说,“我们知道领导是有难处的,也是非常关心我们的。”

张文远不耐烦地打断李支书的话说:“省上给我们县批了150户农转非指标,可县上一家伙就批了300户,把下一年的指标都提前用了,为啥偏偏没有一户农民企业家呢?”

“我刚才说了,问题很复杂。”书记说。

“问题复杂也许是事实,但我们这些同志的问题到底咋办?今年有没有解决的可能性?如果没有,如果领导为难,就先把我的申请退回来算了。”

“不要有情绪嘛!”领导笑了,“我刚才说了,我们会想办法的。”

这时,老李见张文远说话太冲,怕领导不好下台,连忙笑道:“领导既然说了会想办法,就说明领导决心给我们解决,咋能要求退回申请呢。县上人多口杂,领导要权衡各个方面,也的确够难的了。”

“这我承认。”老郭说,“可我们的问题,还请领导费心。”

“一定。”书记诚恳地说,“你们放心吧。”

就这样,一个多月后,县上又追加了十多户农民企业家的农转非指标,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张文远说,任何事情都有个原则。该争取的就要全力争取,争得名正言顺;不该争取的却硬要争取,这叫无理取闹。这种个性突出了他闪光的一点,那就是捍卫了他的人格。这种个性和人格,既有传统文化和传统道德的积淀,又有现代观念和公平意识的渗透;既突出了“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的铮铮铁骨,又表现了“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宽大胸怀。

有人说,世界上最宽广的是大海,比大海更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人的胸怀。张文远虽非圣贤,但他在某些方面,的确胜人一筹。

早在1992年,张文远依照中共中央颁布的《股份制改革条例》,去找县上领导,要求把奶粉厂作为股份制试点企业,得到县委、县政府的支持。经县体改办等部门清理了原厂的集体财产,理顺各种关系,奶粉厂便率先成为全县第一个股份有限公司。这种体制的变革对企业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转折,企业可以在董事长的领导下,以法人代表的身份,独立自主地按照股东们的意见发展企业,进行决策。于是,张文远运筹帷幄,首先调整了内部机构,一次就免去了三个副厂长,让他们在公司所属部门任职,独当一面,以求更大发展。比如,他把老张派到榨油车间,并拨周转金5万元,但是,半年以后,老张却一事无成。与此同时,他把老贾派到商贸公司,也拨周转金5万元,不料老贾却把商贸公司的工作交给别人,自己没有直接管理,花去了3万元,结果也是令人大失所望。

对此,张文远非常恼火。因为不仅花了钱,赊了本,更严重的是白白浪费了半年时间,又使职工们养成了自由散漫、精神不振、缺乏责任心的不良作风。他把二人叫来,分别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老贾自觉愧疚,无颜上班,便自动“解甲归田”,回家务农。

张、贾二人都是棉绒厂的老职工,也是奶粉厂的“开国”元勋,曾和张文远、蒙万和、王玉武、武彦海、贾可荣、陈正、贾玉玺、豆启云、魏建飞、鲁天亚等老同志们在一起,茹苦含辛,克难攻艰,不怕雨露风霜,不避酷暑严寒,经历了坎坷与失败的考验,为奶粉厂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次虽然失职,有损企业和个人形象,但张文远仍本着“其才可用”的原则,经过一番深思以后,毅然登门二次邀请,让他们总结经验,从头开始。

贾可荣细高个儿,看似腼腆,却有经销之才。这次失职,给企业造成一定损失,经张文远批评,很觉惭愧,有心继续上班,一时却抹不下面子;不去上吧,且不说自己经济收入大减,奶粉厂又是他发挥才智的用武之地,那里有他的事业,更因在厂多年,已有深厚感情。所以,他虽然身在家里,心却仍在厂里。于是迟疑不决,进退维谷,便觉心神不安,烦躁不已。妻子见状,也抱怨他说:

“张厂长只批评了你几句,又没辞退你,你就跑回来不干了,你跟谁憋气?你咋不想想,人家把厂里的半面家当交给你,结果咋样?你对得起谁?你不认错,还硬气地蹲在家里,你是给企业添彩了还是争光了?”

老贾烦躁地说:“去去,你知道啥!我是没脸上班,还有啥资格憋气!”

“既然知道,咋不去给张厂长认个错?”妻子劝道,“世上能行的人多的是,厂子离了你,地球还不是照样转?可你离开了厂子,有你娃吃的亏!”

“我知道。”老贾说,“我不是不想去,只是……”

“只是抹不下你那面子?”妻子带着讽刺的口吻说,“娘呀,你还爱面子?咱一个农民,能有多大的面子?面子能值多少钱?你不主动去,难道还候张厂长三顾茅庐呀?”

正当贾可荣举棋不定的时候,不料张文远却一步跨进他家的大门,登时弄得夫妻俩手足慌乱,十分激动。

“张厂长来了,坐坐。”还是妻子机警,连忙招呼,又是递烟,又是沏茶。

张文远落座后,望着只是苦笑的贾可荣说道:“可荣,我今个来,就是问问你,你是要我三请诸葛呢,还是另有高枝儿呢?”

“他有个狗屁高枝儿!”妻子笑道,“这几天我还正数说他呢,要他向你认个错,谁知他的庄子不宽,门面不小,还不好意思呢。”

贾可荣瞪了妻子一眼,说:“去去!就你嘴快!我说我不好意思了吗?”

“看看,背的牛头不认赃,嘴还硬哩!”妻子笑道,“张厂长,往后你就把那货管严些,再要不负责任,大而化之,给厂里造成损失,我就叫人拆了这房赔偿。那时候,看他还有没有面子!”

贾可荣二次“出山”以后,特别是在担任河南地区大包装市场业务经理之后,吃苦耐劳,殚精竭虑,为“桂花牌”系列奶粉争得了“一方天下”。他经常在外,丢下多病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一心扑在工作上,为推销产品走遍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特别是近年来,他怀着对凯达的忠诚,凭着自己的智慧和精神,在河南乳品市场游刃有余,开创了广阔的中原销售市场,销售总额达4000多万元,被员工们誉为“拼命三郎”、凯达公司的精英。

老贾深有感触地说,“没有张厂长,就没有我贾可荣的今天。”

是的,礼贤下士是他的胸怀,而经得起别人的蔑视和误会,更表现了他胸怀的宽广。

自古以来,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特别是朋友之间的交往就靠交心支撑。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这种高尚的交友境界就靠“诚信”二字。但是,“背耳之言”或挑拨离间,却是朋友之间的关系发生变化的重要原因之一。人常说,谎话说得多了,就成了真的。曾子的母亲原本是个不平凡的人。一天正在织布,有人跑进来,惊慌地说:“曾子杀人了!”曾子的母亲依旧织着布,理也不理。因为她相信儿子绝对不会杀人。第二个人接着又跑来说:“曾子真的杀人了!”她就有些心惊,但还是不信。当第三个人进来,又说“曾子杀人了”后,曾子的母亲就坐不住了,急忙逃走了。后来才知道,是另外一个叫“曾字”的人杀了人。这个故事足以说明谣言与误会的可怕。

20世纪90年代初,兴平有位段县长,由于以前曾在兴平工作,十多年以后又回到兴平任县长,所以熟人较多,朋友自然不少,张文远就是其中一个。两人虽然一个从商,一个从政,一位是官,一位是民,但两人年龄相当,意气相投,就以诚相待,以友相交,在私下交往中排除了官与民的身份界限,关系十分亲密。

不料正在这时,有人却因其他问题将段县长反映到省、市有关部门,弄得全县沸沸扬扬,使段县长非常恼火。他经过多方面调查了解,想不到反映他、意欲将他搞垮的不是别人,正是挚友张文远。这件事在当地政界广为流传,影响很大。段县长知道后,就更加愤然。他实在想不通张文远为什么会暗地里搞他,并且许多问题都是捕风捉影,属于子虚乌有。从此以后,他便和张文远一下子淡漠了关系。但张文远却一无所知。有次,张文远有事又去找段县长,敲门进了办公室,段见是他,脸一下子便沉了下来。张文远立时感到气氛不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坐。”段县长不冷不热地说,全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和亲切。

张文远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角色,性格宁断不弯。他见对方神情异样,坐也没坐,盯着县长说道:

“不高兴?”

“哪里!”县长冷冷地说,“没有的事。”

“没有就好。”说罢转身就走。

段县长自知失态,忙站起来说:“什么事你还没说呢,怎么就走呀?”

张文远头也没回,说:“不忙!”拉开门走了。

回到凯达公司,张文远越想越生气。他看得出来,段县长的态度之所以大变,不是因为别的事情,而是和自己有直接关系。但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在什么事情上、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一县之长。于是,他就通过有关人士,很快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有人以他的名义告了段县长。

弄清事实真相后,张文远没有去解释,只是一笑了之。

但是,段县长却对他更加冷淡,甚至反感起来。有时见了,能避开就尽量避开,实在避不开,也只冷冷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张文远也不冷不热,不亢不卑。他想,脚正不怕鞋歪。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终究会真相大白的。

大约两个多月以后,有天中午,段县长突然来到凯达公司董事长张文远的办公室。

这是张文远没有想到的。他当时一愣,随即也像段县长在他办公室见到自己一样,冷冷地说:

“来了,坐。”又向门外喊道,“小刘,给段县长沏茶。”

小刘急忙进来,沏了茶,又轻轻退了出去。

“今天这个日子不错呀!”张文远盯着神态极不自然的段县长说,“县长大驾光临,难得呀!”

段县长苦苦一笑,说:“我知道你老兄心里有气,所以今天是向老兄谢罪来了。”

张文远故作惊诧地说:“岂敢岂敢!鄙人实在愚昧至极,不知你县长大人何罪之有呀!”

县长牙疼似的摇摇头,长长叹口气,说:“我弄清楚了,反映我的不是你张文远。”他吸口烟,“本来嘛,我有什么问题,别说县上的任何干部,就是工人农民,都有权利向上反映。如果我犯了法,也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可他们反映的问题都是虚而不实嘛。更令人难以理解的,他就是不敢光明正大署名,但什么人的名字用不成,偏偏又借用了你张总的大名,这不是一箭双雕吗?”县长有些激动,更有些愤慨,“诬告就诬告吧,但采取这种手段,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张文远一笑,说:“现在理解了。”

“岂止理解!”段县长感慨地说,“教训深刻呀!”

张文远站起来,又为县长续了茶水,随手关上门,这才黑脸一沉,怒气冲天地说:

“你深刻个屁!你以为你是谁呀!帝王将相?圣贤达士?我告诉你,别说你是县长,省长又怎么样?不认我这个朋友了,我还不稀罕呢!”

县长见张文远火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便喝口茶,说:“老伙,这不是向你赔罪来了么?”

“县长言重了!”张文远怒气未消,“我问你,你承认不承认我们是朋友?既是朋友,你就这么轻信人言,怀疑自己的朋友?你就没有想过,我张文远是那种阳奉阴违的人吗?我告诉你,我张文远有我自己的做人原则,你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会光明正大地反映你,绝不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

“这我相信!”县长说,“怨我太不冷静,有欠思考。可话又说回来了,我也不是圣贤。”

张文远听县长这么一说,自己也冷静下来。是呀,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人,包括他张文远在内,也难免气恼,也不能不起疑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于是,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其实,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也真的不能全怨你。而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对我们真的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呀!”他又递给县长一支烟,“也许,你会抱怨我既然知道这是一场误会,为啥不来解释?原因很简单,你正在气头上,我要主动解释,你会相信吗?所以说,只能通过时间去考验。说真的,我对你的确有气,可也知道你的为人,只是为你轻信小人言而惋惜。”

段县长望着张文远,不禁感慨地说:“人呀,交友如君者足矣!”

张文远也爽朗地笑道:“算了算了,都过去了。人生复杂,怨者何益?曾子之母都误听人言,何况段县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