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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死亡的时刻

过了几天,灯枯油尽的佐奇瑞竟神奇地下了床,重新投入了积极的生活。他活在自负的激情中,但吉朗特心里明白,她已经永远失去了父亲,不管是他的肉体还是灵魂。

大师使尽了全部智慧,压根儿不搭理家人。他异常兴奋,东奔西走,四处乱翻,嘴里念念有词,说的什么,别人听不明白。

吉朗特一大早走进父亲的工作室,但老人不在里面。

整整一天她也没见父亲回来,心力交瘁的吉朗特痛哭失声。第二天,仍没有老人的踪影,沃伯特找遍了整个日内瓦城,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悲哀的事实——老人已离城而去了。

“一定要把父亲找回来!”听完沃伯特沉痛的诉说,吉朗特不顾一切地叫道。

“他会到哪儿去呢?”沃伯特自言自语道。

回想着师傅最近的言行,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老人肯定活在那座唯一没退回的旧钟里!只有一个可能——他去找它了!

沃伯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吉朗特。

“记录本!”她叫道。

他们奔进工作室,那本账本就摊放在工作台上,上面记录着所有售出的钟表。其中,大多数都因有毛病退了回来,而只有一只例外:“铁钟一座,带移动数字和铜铃,售给西格勒·皮藤耐西奥,送往安德那特府邸。”

这正是斯高拉曾用来作为反驳语言的那座“品德”良好的挂钟。

“父亲去那儿了!”吉朗特眼前一亮。

“事不宜迟!”沃伯特说,“或许我们还来得及救他!”

“今生是没救了。”吉朗特说,“但起码对来世有帮助!”

“尽力而为吧,吉朗特!安德那特府邸就在但特-都-米蒂峡谷中,从这儿20小时可以赶到,上帝保佑,我们马上出发!”

这天晚上,沃伯特、吉朗特和斯高拉,绕着日内瓦湖踏上征程。一晚走出5里路,费了很大的力气渡过绢斯河。一路走一路打听佐奇瑞的行踪,很容易就得到了证实,他正是沿这条路走的。

他们不停地向前走,一种非凡的毅力支撑着他们。沃伯特手持拐杖,时而扶扶吉朗特,时而拉拉斯高拉,他鼓励她们要坚持。途中,大家谈起心头的焦虑,愿望,这样不知不觉走完了湖边的路。

远离湖边后,他们很艰难地行走在山道上。腰酸腿软,尖尖的岩石把脚都刺破了。地面上铺满了岩石,恰如花岗石林。但一直没发现佐奇瑞!

不能放弃,两个年轻人一会儿也不敢耽搁。在太阳落山时,他们终于拖着半条命到达了诺特-达摩-都-塞克斯隐居区。该隐居地位于但特-都-米蒂峡谷的尾部,在罗讷河上游600英尺处。他们得到了隐士的热情接待,天早已经黑了,他们也实在走不动了,只得在此过夜。

他们没有从隐士这里打听到佐奇瑞的下落,甚至悲哀地怀疑他是否能到达这里。山风在黑夜中呜咽着,时而顺着山吹,崩落的雪块儿呼啸而下。

沃伯特和吉朗特围拢在隐士家的火炉旁,把这个凄惨的故事讲给他听,角落里搭着他们被雪沾湿的披风,门外的隐士的狗在暴风雪中哀嚎着。

“这是自负,”隐士听完后愤然说,“它把原本善良的天使毁掉了,人常常用生命作代价来提醒世人反抗自负,而同这个万恶的本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因为,强烈的自负使老人听不进任何劝告。所以,唯一能做的只有为他祈祷!”

他们刚刚跪下,狗吠声更响,隐士的门被人敲得山响。

“快开门,魔鬼会原谅你!”

门随即被打开,一个头发蓬乱,脸色枯槁,穿着凌乱的人冲了进来。

“爸爸!”吉朗特惊叫道。

正是佐奇瑞大师。

“我这是到哪儿了?”他问,“到了永恒的世界里!时间停滞了——没有钟声——指针停了!”

“爸爸!”吉朗特无助地叫着,老人仿佛重返了人世。

“你也在这儿,吉朗特?”他嚷着,“啊!还有你,我亲爱的沃伯特!你们两个年轻人是来古老教堂举行婚礼的吗?”

“爸爸,”吉朗特抱住他的胳膊,“和我们一起回日内瓦吧!”

老人猛地挣脱了,快步退向门口,门外,雪下得更急。

“不要抛下你的孩子们!”沃伯特扑过去哀求道。

“回去有什么用?”老人万念俱灰地伤感道,“我的生命已不属于那个地方,在那里,我只会被埋葬。”

“但你还有灵魂!”隐士庄严地向他宣告。

“灵魂?噢,你看——齿轮依然完好无缺!你听——它正常的跳动着。”

“你无形的、不朽的灵魂还在!”隐士厉声喝道。

“不错,它代表着我的辉煌!但它被封在安德那特府邸,我一定要找到它!”

隐士画十字默默祈祷,斯高拉奄奄一息,沃伯特揽着摇摇欲坠的吉朗特。

“安德那特的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隐士警告道,“一个从我门前经过,也不向十字架顶礼膜拜的十恶不赦的家伙。”

“爸爸,不要去!”

“灵魂是我的!我必须把它找回来——”

沃伯特、吉朗特和斯高拉随继追了出去。道路湿滑,但佐奇瑞在难以遏制的冲动驱使下,一路向前狂奔。大雪粗暴地围攻他们,成团的雪花滚入汹涌的河流中。

路旁有一座礼拜堂,是为纪念底比斯的死难军团而修建的,三个人赶紧画十字礼拜。老人早已不见踪影。终于,在这块荒野的中央,他们看到了埃维昂村,就算铁石心肠的人见了这副惨状,也会伤心落泪。大师跑得更快,迅速在高入云霄的但特-都-米蒂最深的峡谷中消失了。

他很快就来到一个由岩石垒成的又阴森又古老的一堆废墟跟前。

“到了——就是这!”他更像疯子似地一边喊着一边奔向前去。

安德那特的景象真令人触目惊心。一座摇摇欲坠的塔眼看就要砸到下面的山形墙上。大块大块张牙舞爪的怪石,看来煞是吓人,尚有几间大厅耸立其间,屋顶早已坍塌,里面黑乎乎的,到处爬满了蛇虫。

壕沟成了垃圾场,里侧有一扇门,又矮又窄,这是进入安府的通道。里面还有人吗?不清楚。要么是那半爵半匪之人,侯爵镇压了匪和制假钱者,并将其处死。有人说,在冬天的夜晚,可以看到魔鬼带着小妖们在废墟顶部的山坡上饮酒作乐。

佐奇瑞毫不畏惧,没有一点儿阻拦,他就从后门进去了,看到一座空荡荡的宫殿,但没有一个人影。他爬上一个斜坡,有一条长廊,里面让拱门遮得黑咕隆咚的,仍没有人。后面吉朗特、沃伯特和斯高拉已经赶了上来。

佐奇瑞似乎心有感应,他毫不犹豫地快步走进去,走到一扇腐朽的门前,轻轻一推,门就“哗啦”一声散开了,“扑棱棱”飞出几只蝙蝠。

走进的这座大厅还算保存得不错,厅墙上的壁板刻着花纹。不时地有一些蛇虫在上面爬来爬去,用以换气的几扇又长又窄的窗子,被狂风吹得直晃。

佐奇瑞四下一张望,突然大叫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那支撑生命的大钟正挂在墙的铁架上,这座模仿古罗马式教堂的大钟简直是举世无双的。这种教堂里有锻铁做成的扶墙,大钟楼一天到晚,钟声不绝于耳,祈祷的钟声,弥撒的钟声,晚祷的钟声,感恩祷告的钟声。教堂会定时开门。门上方安着一个蔷薇圆窗,两个表针就在窗的中央,钟面则是窗的带浮雕的圆盘。

针对着每一时刻,正如斯高拉说的,都在钟面和门之间的铜盘上设置了具体工作指示。那是当年,作为忠实信徒的佐奇瑞费尽心血设计的。按照宗教的教规安排了祈祷、工作、就餐、娱乐和休息时间,并被人宣称,如果教徒严格照此行事即可获得解救。

大喜过望的佐奇瑞正想跳上前去摘大钟,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发出一声冷笑。

他回过头来,看到朦胧的灯光下,站着日内瓦城中的小矮人。

“怎么你也到这儿来了?”他惊叫道。

吉朗特惊恐地抱住沃伯特的手臂。

“佐奇瑞大师,别来无恙吧!”那怪物说。

“你是什么人?”

“西格勒·皮藤耐西奥,您的仆人。您是听了我那句‘吉朗特不能嫁给沃伯特’才把小姐送来的?”

沃伯特愤怒地扑向皮藤耐西奥,但他迅速一让,闪开了。

“住手!孩子!”佐奇瑞嚷道。

“回头见。”皮藤耐西奥说完就不见了。

“爸爸,快走吧!我们不要呆在这鬼地方了!”吉朗特哀求着,“爸爸!”

佐奇瑞也不见了。他跟着皮藤耐西奥从摇晃的地板上穿过去。斯高拉、吉朗特和沃伯特面面相觑,呆立在空阔阴冷的大厅里。吉朗特颓然在石凳上,斯高拉跪在旁边不住地祈祷。沃伯特呆呆地凝视着吉朗特。惨淡的灯光明灭闪烁,只有那些生灵在朽木中的声响回荡在大厅里。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天亮了,三个人壮着胆子走下石堆下的楼梯,一直走了两个小时,没碰到一个人,只有自己的声音从远处传回来。他们忽而钻到地下100英尺处,忽而又登上山顶,远眺群山。

胡乱冲撞了一番,他们又转回到那间大厅里。这回看到了人影——是佐奇瑞和皮藤耐西奥。他们一个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另一个在大理石板上蜷缩着,正谈着什么。

佐奇瑞发现了吉朗特,就走过来抓住她的手,指着皮藤耐西奥对她说:“亲爱的女儿,这就是你的丈夫,他就是吉朗特的主人。”

吉朗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不!”沃伯特叫道,“她是我的妻子!”

“那你们是希望我死了!”佐奇瑞叫道,“我亲手制造的依旧完好的大钟就挂在那里,我的生命也在那里,这个人对我说,只要我把女儿给他,他就把钟还给我。因为他不会上发条,最后就会把它摔烂,那样我就会被抛进死亡之中。女儿啊,难道你不爱父亲了吗?”

“爸爸!”吉朗特痛苦地叫着,从眩晕中醒来。

“如果你能理解我内心的痛苦,就知道我并非贪生怕死!”老人又说道,“这钟或许因无人照看,它的弹簧正逐渐失去弹性,也许齿轮被阻塞了。但如果让我照料,它会重获新生。那我就不会死去——我是全日内瓦最杰出的制造大师。亲爱的女儿,请你看看,指针走得如此平稳,它马上就要敲响5点了。仔细听吧,等着那能把你们带进天国的箴言出现在你们面前。”

5点,钟果然敲响了。吉朗特万分痛苦。这时,出现了一行红字:

“你一定会吞下科学之树的果。”

沃伯特和吉朗特相顾失色。这并非天主教徒的箴言,一定是被魔鬼撒旦换过了,但佐奇瑞并不理会,接着说道——

“你们都听到了?特别是你,吉朗特,我还活着,听到了我的呼吸,看到我心脏在跳动,你只要不想要我的命,就答应跟随他,那我将会永存,最终拥有上帝的力量!”

听他说出这样亵渎神灵的话,老斯高拉连忙画起十字祈求上帝饶恕,而皮藤耐西奥则兴奋地大叫。

“好了,吉朗特,他会让你感到快乐的,因为他就是时间!他会调节你的生命。乖女儿,你的生命既然是父亲给的,那现在就把它还给父亲吧!”

“吉朗特,”沃伯特痛苦地说,“我们是相爱的。”

“但他是我父亲啊!”吉朗特说着又昏倒了。

“好了,她属于你了!”佐奇瑞快活地大声说,“皮藤耐西奥,你要遵守你的诺言!”

“给你,这是开钟门的钥匙,”怪物阴险地笑道,说着掏出一把类似蜷蛇的东西。

佐奇瑞伸手夺过钥匙,一个箭步窜到钟前,打开门,发狂地猛上发条。弹簧发出刺耳的叫声。大师不知疲倦地转个不停,最后,他越转越快,发条仿佛在自动收紧,他的手臂开始发麻,终于,他全身乏力,瘫坐在地。

“就这样,已上满了一百年!”他欣喜地说。

沃伯特发疯似地跑出大厅。昏头昏脑地乱闯了半晌,终于从这灾难的府邸奔了出来,他一路奔回诺特-达摩-都塞克斯隐居处,一头扑倒在地,大哭起来。隐士问明了一切,决心到安府一趟。

即使心中已痛苦到了极点,吉朗特也没有流泪,因为她的泪早已哭干了。

佐奇瑞一刻也不离开大厅。过不多大会儿,他就跑到钟前,听听它富有节律的嘀嗒声。

钟清晰地敲了10下,银制钟盘上出现了一行字,令斯高拉毛骨悚然——

“人和上帝是平等的。”

老人不但没被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坏,反而津津有味地读着,洋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皮藤耐西奥则在他身边不停地转悠。

他们将在午夜签定婚约。吉朗特好像没有了灵魂。她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佐奇瑞在念念有词,只有那怪物在怪声狂笑。

11点的钟声敲响了,佐奇瑞浑身发抖,原来的银盘上又出现这样的话:

“人必须为科学效忠,并不惜为科学抛弃父母和家人!”

“对!”他叫道,“天底下除了科学,还有什么?”

指针像游蛇般在钟面上滑动,钟摆的摆力明显加快了,佐奇瑞发不出声,慢慢瘫倒在地,喉咙里咯咯作响,胸口发闷,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生命……科学!”

隐士和沃伯特正好走进来看到了。

吉朗特跪在奄奄一息的父亲身旁祈祷着。

突然,一个单调的、刺耳的声音传来,大钟即将敲响。

佐奇瑞爬起来叫道:

“午夜到了!”

但午夜的钟声并没有敲响——隐士伸手抓住了它。

佐奇瑞长声哀嚎,绝望的声音传到了地狱,钟上却出现了又一行字。

“任何一个想与上帝平起平坐的人,都将遭到报应。”

大钟突然雷鸣般一声爆响,弹簧蹦出来飞出大厅,欢快地扭动着,佐奇瑞跃出去追,一边大叫:

“灵魂——我的灵魂!”

他试图抓住它,但它忽左忽右,怎么也抓不着它。

最后,它被皮藤耐西奥抓在手中,他恶毒地诅咒了一句,就没入了大地中。

佐奇瑞仰天摔倒——真死了。

沃伯特、吉朗特和斯高拉回日内瓦去了。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漫长的岁月中替这被科学所遗弃又被神惩罚的灵魂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