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西北风刮得正紧,肆无忌惮地摇晃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并在光秃秃的树梢上怪叫着;破门烂窗随着风猛烈地摇晃,似乎随时就要被卷走。不知什么时候起,天空扬起了雪花。风绞着雪,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笼罩着这个人烟稀少的小山村,一切变得混混沌沌皑皑茫茫。
兰花和丈夫栓柱依偎在冰冷的炕上,他们的腿上搭着一条破烂不堪的棉被。那棉被有些年头了,稍微用手一拉就扯开个口子,露出黑不溜秋的棉絮。冷风透过墙缝直往他们身上钻,冻得两个人上下牙不挺地磕碰着……他们的体温好象降到了冰点,所谓的“被窝”里简直就是个冰窖。他们半年前结婚时曾倾其所有置办了两条新棉被,在上个月被过路的一群兵抢走了。那一群兵进了村子就像恶狼扑进羊群,他们见东西就抢,抢粮食,抢衣服,连笼里的鸡圈里的猪也不放过,年轻的妇女被他们奸污,强壮的汉子被他们收编……兰花躲进藏粮食的地窖才逃过一劫,没来得及下地窖的栓柱被抓走了,直到前几天才逃回来。栓柱说,那是国民党的兵。还有那些小日本,去年曾来过村里一次,也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想到这里,兰花的心就一下子紧缩起来,好象冰冷的蛇爬上脊背。
这时,只听大门外传来扑打门环的声音和微弱的叫门声:“家里有人吗……”那些兵又来了?兰花的心像被绳捆紧了,又像吹胀了的气球,她预感到自己的心要炸裂。栓柱吓得面如土色,舌头僵住了,声音也窒息了,说别、别开门。可是,大门外的人似乎知道他们在家,仍固执地拍打着门:“老乡,开门。我们不是坏人……”
栓柱紧张得不行,浑身微颤,连呼吸也困难了,结巴着说是不是来抓我的?兰花一惊,忙让栓柱躲进了地窖。栓柱声怯气短地对兰花说,你也钻地窖吧。兰花犹豫了一下,心说要是敲门的是过路的老乡呢?这里离村子较远,若不给他们开门,或许要被冻死……意念至此,兰花就盖好地窖口,腰里藏把剪刀,过去把大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三个雪人!他们的帽子上、肩膀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花,他们的眉毛上也挂着雪花。他们相互搀扶着,其中一个人不住地东倒西晃,有两次似乎要跌倒……他们一开口说话,兰花才知道是三个女兵。一位个头偏高的女兵说,大嫂,我们要到山那边去,途中迷路掉队了……我们避避风雪喝口热水就走,不会给你们添太大的麻烦。看着她们通红的脸蛋,疲惫的神色,兰花动了恻隐之心,没多加考虑就把她们让进了屋里。
兰花把一直舍不得烧的柴草点着,一边烧着开水,一边给三个女兵烘烤衣服。在和她们闲聊中得知,她们是红军,是打日本鬼子的。红军?就是专打鬼子汉奸反动派的共产党的队伍?听说那可是为老百姓做事的好人啊。兰花对他们的话半信半疑。水烧开后,兰花作难了,因为没有米下锅,家里那点仅有的半袋子米在地窖里。在没有弄清她们的真实身份之前,她不敢泄漏栓柱和粮食的下落。高个子女兵看出了她的窘态,笑着说大嫂,没事的,我们带着米呢。说着解开行李中的一个干粮袋,往锅里下了一碗,剩余的就交全给了兰花,让她收藏起来。兰花心里一热,说这怎么行?你们还要赶路呢。高个子女兵说我们还有一袋呢,只要赶上部队就不怕了。
三个女兵喝了米汤歇息了一会儿,看到风雪还没停息的意思,决定立即出发追赶部队。在她们要出门时候,高个子女兵扫了一眼兰花家的炕,停下脚步,说大嫂,那就是你家的棉被?你晚上就盖这个?兰花吱唔着不知如何回答,高个子女兵就叹口气,把肩上的行李卷放下来,抽出其中仅有的一条棉被,说大嫂,剪刀呢?兰花不明白高个子女兵要干什么,就转了一圈装作去找剪刀,趁三个女兵不注意把剪刀从腰里拿出来。高个子女兵接过剪刀,二话不说就从棉被中间剪开了,把一条好端端的棉被绞成了两半,然后对兰花说,大嫂,我们只有这一条棉被,只能给你半条了。兰花明白过来后,眼里的泪就无声地流了出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看着三个女兵蹒跚着融入风雪中,兰花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冲到地窖口把栓拄叫了出来,让他给三个女兵当向导,嘱咐他送她们翻过大山后就回来。
雪花在空中乱纷纷地飞舞,像织着一面白网,天地间融成了一体。栓拄和三个女兵给雪花盖住,也仿佛像陷在盐堆里的小甲虫,转眼间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六十年过去了,在敬老院安度晚年的兰花还能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形。她说,一九四五年腊月十三下的那场雪真大呀。她一遇到上面来人就打听,问我的丈夫在哪儿?那三个女红军在哪儿?遗憾的是,没有人能够给她一个答复。前不久,兰花病逝前曾对身边的人留下话,说当年让丈夫给三个女兵当向导,她从来就没后悔过,就为她们是有一床被子也要分给老百姓半床的好人,她们是共产党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