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腿有残疾,是个孤儿,一辈子没有娶妻生子。在他五十岁那年,收养了同村一个名叫小文的孩子。小文的父母在一次事故中双双遇难,小文又没别的亲人,同病相怜,就被他收留了。当时小文已经五岁了,知道自己的亲爹亲娘是谁,因此羞于开口叫他“爹”,连“叔”、“伯”这样的称谓也不给他。当然,他也不会去为难小文,小文还是个孩子。但是对别人说起小文时,他常说我的儿子怎样怎样。那表情,那语气,好像真的是他的儿子一样。
他对小文很好,没打过,没骂过,好吃的让给小文吃,有零花钱先仅小文花。他没有别的手艺,也没有别的生活门路,为了给小文攒学费,为了让小文生活得更好一些,他只有上街去拣破烂。他把小文从小拉扯到大,及至上了小学,初中。小文仍不开口叫他“爹”,他依然不去计较。
小文如今在镇中学读书。也可能是为了多看小文一眼,也可能是担心小文有个闪失什么的,他常常会下意识地踅摸到学校门前那条街去拣破烂。有时,遇到学生们下课了或者是上体育课,他就不拣破烂了,隔着学校大门的铁栅栏痴痴地张望,满校园地寻找小文的身影。如果看不到小文,他就一脸茫然或者说是失落,反之,则一脸灿烂。随后就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继续去拣破烂。
小文在校园里也看到他过多次,但从没当着同学的面给他搭过话,总是远远地避开了。但是,他不怪小文,他知道自己的形象确实不雅,职业也确实不体面,他怕同学们笑话小文。尽管在家里小文曾对他说过,让他到别的地方拣破烂,不要到学校门口去。他只是“嘿嘿”地讪笑着,答应了小文。过后,他依然不自觉地去学校门口转悠。
这一天放学了,孩子们冲出校园,唧唧喳喳像一群要找食儿的麻雀,扑向街对面的小商店。他这才想起该回家做饭了,便慌慌地往家赶。有一个学生随手扔出一个易拉罐,空了的易拉罐随风打在他的身上。他弯腰去拣易拉罐,同时准备把感激的笑送给那个学生。可是,他一抬头,愣怔住了,因为那个学生是小文。这当口,小文也呆住了,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说你——
有个同学指了指他,诧异地问小文,说你认识这个瘸子?
没等小文做出反应,他忙摇了摇头,说孩子,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说罢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小文的同学拉着小文的手走开了。小文回头看了他一眼,但什么也没说,又把头扭了过去。
他望着小文的背影,一脸惆怅。
忽然,一辆刹车失灵的大卡车冲向小文。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尽管他的腿脚不利索,还是及时把小文推到了一边。小文得救了。他被卡车重重地撞倒了,血流如注,气息奄奄。
小文回过神来,扑在他身上失声痛哭。
他看了看小文,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小文,叫我一声“爹”好吗?
小文百感交集,张了张嘴,终于嘶声裂肺地叫道:爹!
他微笑着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