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厂长见了张师傅:“张师傅,来得早哇?”这场合实在无法不接话,张师傅才回一句:“不早来,挨罚!”若是一般走碰了头,厂长不吭声,他也昂着头过去。
啥了不起,无非就是个厂长,咱不攀!
难怪张师傅伤感情,也是。刚进厂那阵,厂长和老张都是小伙子呢,肩膀一般齐,学徒的呗。那时,要多知心有多知心:厂长他妈有病,张师傅饭盒里常常给他带一份菜;年啦节啦,哪次忘了他?那小子失恋,要死要活,不亏他张某人连宿搭夜地守,苦口婆心地劝,会有他今天的厂长?狗屁!
可是后来情况就不同了,厂长精明,床子上的活干得麻利,车间主任看重;而他,便不行,今儿换个工种,明儿改个活计,老大不小,一事无成,推个料码个件什么的,当时话,二线工人。厂长迷上了技术活跟张师傅来往的就疏一些了,今天想想,距离产生在那时,只是当初没觉得。
再后来,老张那朋友当上车间主任。第二年长工资,分老三届新三届,老的占百分之四十,新的占百分之二十,张师傅是老的,不用争,长定了。
想不到新车间主任发了话:“不能论资排辈。那么干,改革岂不成了形式!一线的技术尖子优先考虑,没他们,大伙喝风去吧!”
张师傅的工资就让主任一句话成了泡影。他恨。他不是小心眼,可那老朋友难道就够意思?当年我处处照顾你,没嫌你家穷而低看你吧,今天,你可是会点儿技术了,就讲一线二线,冲我来的。搞技术咱不是不服,这基本工资上调是共产党给的,你小子误我一生!
张师傅气哼哼地,等那小子解释两句,他发发牢骚也是那么回事。谁知道人家主任像根本没这事一样,你说把张师傅恼得。
接下来主任提为厂长,副的,主管生产。改革有方嘛,车间效益上了嘛。张师傅看这厂长,火就上来了,拿着朋友的利益换官儿当,是人嘛你。
别扭了几年,厂长只当看不出来。
张师傅家房挤,赶时麾要把厨房外扩。求亲告友弄了七袋水泥,一觉睡醒,不知道被哪个损八辈的偷了去。人都请妥了,白天动工,这不抓瞎了!气得他破口骂街。
这时厂长骑着车子路过,问:“张师傅,跟谁生气?”张师傅便说了一通,帮忙的眼瞅到了,这不坑人吗?
厂长看了看:“扩出点儿来是行。要好,得十袋呢。我给解决,你等着。”
不大功夫,小车送来半吨水泥。到底有权,你手指头拉拉点儿就够穷工人过一阵子。不过这是为了他老张,他凭良心也不能说什么。
张师傅胃出血,住院没钱,便借了财会1000元,后来出院,攒了两三个月,才把那个数凑足。张老不愿欠饥荒,拿了这1000元去抽借据。
“借据?厂长早给抽了。”出纳员告诉他,“张师傅,您和厂长挺铁呀。他这个六亲不认的主儿,对您可两样,上回,买了半吨水泥,听说也是支援了您。”
“水泥不是咱工地的?还用买?”
“工地的怎啦?厂长连运费都付了呢。”
回到车间,主任又告诉他,厂长的意思,张师傅干了30多年,不易,推料的活换个人吧,让他到工会去管个书刊什么的。
主任说,行啊,张师傅,咱厂长还是头一回说情,为了你呀。
张师傅磨身就走。打听到厂长办公室,开门,正批文件呢,说:“哟,你怎么有时间来看我啦?”
张师傅把钱拍在桌上,道:“这钱,我有,哪能叫你垫呢。还有水泥……”
“我操。你这是干什么,伙计?”
厂长这几年大学本科都毕了业,作报告满嘴文雅词儿,不干不净地来上一句,张师傅听着却不知有多舒坦!
“我这人,笨。当这么个小官,扒不开麻了你说。家里又不富,顾不上老哥。好歹缓过口气儿来,公家不好意思,私人感情还有吧,你这么弄,不是远我?”
“那中。我51岁,推个料,能对付几年的,工会的事,你不用费心,当厂长难,有多少口子也不能从我这儿开,对不对呀小乐?”
小乐是厂长的名,10多年没叫,张师傅冷丁觉着有些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