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我对面坐下,立即兴奋得孩子似的“我来看你好几趟了,都赶上你出差;今儿去医院,当捎带瞅一眼,可真就在。”说完,谦恭地笑笑,快活得沾几分傻气了。
我不吸烟,偏有文友忘在这一盒蛮中档的,赶紧找出来敬上,他坚持不要,卷自己的大喇叭筒儿,边吭吭地咳嗽,边问:“你咋就不去了呢?这些年。”
弄得我竟有几分磨不开。4年前到他家,老人正坐在路边树下,楚河汉界杀得难舍难分,听儿子说老师来了,马上认输,站起来便走。身后惹起一片哄笑,原来这老棋迷据说火上房子也不肯放弃一盘残棋!那天遇上了爷俩都不懂炊事,老头子求告了两位女邻居,摆了满桌子菜,并且找了位陪客的。席间,千恩万谢,说他儿子跟上我学写作,那可就让他放心了。
如今一晃4年,我竟不再登门,太薄情了!但我不想认错,错不在我。
“徐师傅,我也总惦记你呢。只是这两年磨不开前去,不好意思。”我斟字酌句,吞吞吐吐地要把原因说出。不能让我背那黑锅,我要申明,本人乐善好施,处事仗义,全是你那儿子对不起我。
“怎么,啥不好意思?”老人以为我惦记着那次热情招待呢。
“这事有两年半啦。他一大早去我家,说是他娶了媳妇,没钱回老丈人家,我当时借给他100元钱,加之他代我卖过一些书,总共也有150元吧。说好了下个月便还我,可如今眼瞅3个年头啦,连个影也没见。您说,我假如去看望您,弄误解了,这不是讨债去吗?”
我发现,老人的脸刷地白了,人突然又瘦又矮,似乎更苍老了许多,半晌无语,两眼只定定地瞅那轻颤在两指中间的纸烟。
“那孩儿,学瞎了。”终于,他绝望地说了句。
这才知道,爷俩早就分开过,相互不知的事多啦。老头子很难堪,“畜生,怎么连他老师也骗呢?还不起,难道没个话?”
接下来我们默默地干坐,无语。我试图打破僵局,东扯葫芦西扯瓢地问他一些家事,他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答。
老人告辞,说,待两天我来看你,眼下我正在一家商店打更,白天有的是空儿。下楼时我见他高一脚低一脚……
我猛然觉出,我是个卑鄙而浅薄的人,把那话说出来,无非是企望150元钱或许讨得回——假如老人代子还债,我有勇气推掉吗?4年没回访,错在我,编个什么理由不好,偏为了自己那点自尊,却伤害了老人的自尊。他方才一见我时是何等高兴啊。
兜里有几个钱,舍出去。扯住他,到酒馆里叙,这老人至少是个够格的父亲与朋友。
外面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