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王汶石文集(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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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九五五年(四)(3)

在宣布中淑芳出来了,她看我一人在月光下在石墩上坐着,便走到我对面的土堆上坐下。她说,她家里现在什么也没有,她只有四亩地,在家者七口人,凭她一人来做,她说:“他在外也挣不下几个钱,你也是干公的,你一定知道。他去年的棉衣今年还换不过来。”她说她吃粮都无钱,交料的事可该咋办呢?我告诉她先尽量想办法,实在没办法,可以申请贫农合作基金贷款。淑芳是个青年团员,她是青年团员中惟一的贫农。

会后找来文辉、寿山、秋英、长江、伯谦研究确定监察委员会候选名单。一直到下一点十分始散。但是并不觉得有一丝半点的困倦。

十二月二十九日星期四

早晨上县城去,在复美春吃了早饭。饭后去洗澡、理发。理发工人很兴奋地谈论着他们立刻就要组织起来了。他们六家理发店联合组织理发合作社。今天是旧生活的最后一天了,明天他们就停业,布置内部事务,后天开合作社成立大会。大后天(一九五六年元旦),合作社就要正式开业了。

从理发店出来,买了些零星日用品和烟茶之类东西,即回返。一路上冬灌的地区,许多处道路被淹了。张家村、双王村一带冬灌很紧张。双王农业社的全部麦田冬灌完毕,早晨,麦叶上一层白霜,向阳处满叶的露珠,委实好看。槐杨农业社干们昨晚一整夜在田间灌溉至晓未睡。公路上各村农民在加宽公路,各村分段包工,有一段是“槐二”农业社的,那一段是十个妇女挖土,她们一边挖着,一边高兴地说说笑笑。

回到村里,干部们正忙着,长江忙得饭也顾不上吃,用开水冲了一碗炒面一喝又去了,他正在拟订生产计划。

举夫来说,今天收牲口料很顺利,已收了近十石。文辉说,明天还可以收几石。生礼妻说,生礼昨天就把黑豆筛得干干净净,今天交给保管了。

生银老汉(长江的父亲)从县里回来,他问槐杨社的人来了没有?大伙说没来,老汉很着急。事情是这样:干部分工,分给他一件事,派他去槐杨社请两个懂得胶轮车的人,来给汉杰的胶轮车评价。昨天他老婆要去做这件事,但是人没来。他今天又亲自去了,那两个胶轮车专家去乡上开会,说会后就来,可是今天会散得很迟,没有来成。生银老汉觉得自己没有完成任务,很过意不去,专门跑来说自己没把事办成,很歉意。乡长给他解释了,人没来是因为在乡上学习,没时间,叫生银老汉不必难过。生银这一家是全家积极,老汉、老婆、儿子、儿媳都是积极分子。这就是毛主席说的,那种真正坚决走合作化道路的中农。生银老汉也是受了一辈子苦的人,他直到解放前后,才把扁担从肩上放下,他说他小的时候,生活没办法,他母亲背着一张弓,到处给人弹棉花来维持生活的。

今晚要选举社务管理委员会和监察委员会。

先讲了示范章程第十一章:管理机构。然后宣布了社务管理委员会和监察委员会候选名单。交各队分头酝酿、讨论。在讨论中各队对别的候选人都没意见,只对王长江和王文辉提出意见。对长江的意见是:态度生硬,在会场上打击人。对文辉的意见是工作不主动,不插手,只依靠旁人。各队讨论完毕,集中起来逐个进行投票。长江还是通过了(只有七票不赞成)。

有两队提出要寿山当正主任,文辉当副主任。为了充分发扬民主,对他二人进行投豆选举,请他二人坐在一条凳子上,背后摆一张桌,桌上放两个碗,投豆者从背后鱼贯而过,依次投,投完后进到效涵家院子(秘密投票方式)。投豆完毕,各队队长一人,另外再选一社员共八人来监票。检查结果,文辉得二十七票,寿山得三十八票,寿山当选正主任。在点检时,寿山看到自己票多,便紧张得手都发起抖来了。文辉表面上看来情绪很轻松,散会后文辉跑回家去拿了两个馍来,边吃边有说有笑。

经过普选运动以后,群众的民主觉悟提高了,他们在选举的时候很认真。但其中有些人又是觉悟不高的,他们其所以不赞成某人,又多半因为某些干部,过去在工作中认真一些,对待不法行为严厉一些。

会后,重厚来说他年纪大了,难于担任出纳工作,他的主要顾虑是怕账记错了自己垫不起,他说现在什么人都入社了,如果少了钱,自己没啥赔垫。这是一个十分忠诚老实的人,从前做过小学教师,他一生没和任何人吵过嘴,对村里工作是什么时候叫,什么时候就到,从不讲价钱,但他的胆子极小,什么负责的事情也不愿担任。他说:咱连个儿子都没有,咱凭啥能当干部呢。在旧社会他曾轮流担任过半年甲长,都是推不过去的事,只当了半年,他就大病了一场。

谈话谈到下一点半,屋外东北风吼叫着,满天是云,月亮被云遮盖了。几个社干出去收拾摆在街道的大车去了,怕夜间下雪,车辆和绳索被淋湿受损失。

睡时已下两点。

十二月三十日星期五一夜的东风。早九时,降落着细雨,十一时左右转成米状的雪粒,霎时间地皮就白了。至下午一时许,变成了鹅毛大雪。农民的喜悦,自是不可言状。一夜的东风。早九时,降落着。

十二月三十日星期五

今天是王敬义管饭,这是王家村留在社外的惟一的农户,他是个下中农,家里其实还很困难。但不知他为什么坚决不入社。看来,他对于不勉强拉他入社是很满意的。不知他家最近行了什么门户,别人送他几个白面大馒头(真正的馒头样式),他似乎特意留着给工作人员吃的。我要拣黑馒头,他拦住我的手坚持不让我吃黑的,他是个老实直率的人,他似乎生了气了。下午他妻子特意包饺子敬客。我坐在桌前时,敬义到小房里不知和谁说话,只听他说:“来,都是自己人,还——”我问是谁在房里,他说是东头的。那人出来了,我一看原来是王进有,我说:“你们俩是好朋友啊!”进有说:我们俩时常在一起钻着哩,人都把敬义哥称‘大牛黄’,把我叫“二牛黄”。敬义把进有安顿到桌子跟前,看来,今天敬义给工作人员包水饺,特意把他的好朋友请来吃新鲜。吃饭中间,我们又谈了许多关于喂牲口的技术经验。

黄昏时文辉从乡上开会回来了,不久寿山也来了。寿山自从昨晚被选为正主任,今天工作特别起劲。说话也展脱了,对于许多事情也有了主意了。而文辉呢,昨天以前,总是指挥着寿山,今天呢,说话态度也颇有不同,虽然也讲意见,但口气上也没确定不移的派头了。

今后还得注意这两个同志的关系。

寿山和文辉的不同,在群众的选举过程中,充分地表现了出来,态度问题是很重要的。寿山完全具备着一个人民勤务员的气质。而文辉也是个好干部,但他有时对群众却有一种所谓“干部”的架势,他和人肯脸红,因而有部分人不喜欢他。

雪很大,开群众会不方便。今晚只在管理委员会进行活动,继续研究几种计划。必要时要搭夜工,把它做出来。寿山和文辉已去召集管理委员会分头工作了。

一九五五年的最后一天。

雪停了,天仍阴得很重。早晨一方面发动群众扫雪、扫路。一方面召开社务管理委员会,研究牲口饲料问题,劳力调配分队问题和队长副队长的配备问题。

早饭后继续举行管理委员会,研究几项工作的分工问题。在会上,王伯谦、王长江左右了会场,特别是王伯谦简直像个内阁首相。而新选的主任王寿山,被人放在一边,他虽然积极想做工作,但却拿不起社主任的职事。

据世明说,文辉、秋英申请入党,已经区委会批准,寿山未被批准,大家是因为他外甥是个一贯道坛主……

下午一时许到朱家村邮政代办所给玉墀发了一封信。朱家村是个老社,但村巷的雪多未清扫,看来朱王两村的事情,是很疲沓的,比起双王村来,相差甚远。

除夕。在渭南县王家村建社工作中。

一九五五年立刻就要过去了。除夕和一九五六年的元旦,都在紧张的建社工作中、在农村的社会主义大革命斗争中度过。农村工作是没有假期的。社会主义的大高潮推动着人们奋斗不息。党领导着广大农民在创造新世纪,社会主义的创造者,没有想到给自己安排劳动的第七天。

雪停了,天还阴着,看样还要下,农民们有说不尽的喜悦,这场适时的雪雨,也大大有助于合作社的前进,虽然我们并不想靠天吃饭。

一年又过去了。这年的年初,去北京参加了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扩大会议。三月初回到西安,立即着手组织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斗争,直到八月初。全面的肃反运动开展以后,我又接受了省委的委托,去负责省文联的领导小组。到十月中旬,农业合作化的高潮在全国各地农村汹涌澎湃地掀起了,我又接受了省委的指示,于十月下旬下乡参加建社工作。

这是一个永远值得记忆的时期,中国人民踏上了一个新的时期,人们决心摆脱贫困的、小私有的生活,兴高采烈地走向社会主义的大家庭中来。

时光,在飞跃地前进,人们也在飞跃地前进。但并不是一帆风顺地前进着。在农村,所有的人,都在进行着紧张的斗争,所有的人,都在经历着一场剧烈的思想变化。

这个社会变革的速度是那样快,快得令人无暇思考。许多省份都达到了基本合作化,而最近几天报上又刊载着许多省份都出现了大批高级社(集体农庄)。渭南县原定一九五七年试办一个高级社,中途改变计划,提到一九五六年春,现在又要提前到今冬就要试办了。就这也是落了后。从渭南县看渭南地委,从地委再看陕西全省,陕西省是落后了,一步跟不上,步步都跟不上啊!

我猜想,省委最近一定要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如何加速合作化的步伐,以适应广大农民群众的要求。

农业合作化的飞跃的速度,也给了其他方面的社会生活以重大影响。各大城市的资本主义工商业也在急转直下地纳入社会主义的轨道。各种行业,整行业整行业地转为公私合营。

许多与农业关系密切的工业部门,也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基本建设和发展生产的计划。文教工作,也像被烈火燃烧起来似的,变得紧迫起来了,扫盲工作正在全国农村大规模地展开了。

没有一个部门不受农业合作化浪潮的冲击的。我隐隐地感到各阶层的人民,各部门的干部,都紧张起来了,动作起来了。

由于右倾保守思想的普遍存在,许多人、许多部门,都感到有陷入被动的危险,如果不赶快起来,迎接这个浪潮,就会被这个汹涌的浪潮冲倒。

全国人民欣喜若狂,这是一个多么幸福、多么令人鼓舞的年头啊!

这个新年,值得用黄金的粉末,大字书写在我们伟大祖国的历史年鉴上。

在我人生的短短的三十五年,亲身经历了这样伟大的革命运动,已不止三四次了。我是这些运动的参与者,我是我们这时代的伟大事业的见证人,这是我的最大的幸福。

任何一个最有天才的作家的笔,也似乎无法跟上我们人民的前进的速度。

晚间,社委会干部继续研究制定各种计划。一直紧张地工作到深夜,人们用不倦的工作迎接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