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穿的是母亲亲手做成的布鞋,温暖,舒适。
那时每到夏秋时节,母亲就开始张罗起来。她先将家里人破烂的再也不能穿了的衣裳剪成一块块的碎片,这是做布鞋的原料。这些碎片有大有小,有红有绿,有方有圆,煞是有趣。然后,她将家中不能吃的细米碾碎,熬成面糊。再找来一大块木门,用面糊将那些七七八八的碎布片糊在木门上。天气晴好的时候,母亲就将这块木门搬到外面晒一晒。用不了几天,碎布片晒干了,也就成了一整块了。这是用来做鞋底的。这样的鞋底厚实,耐用。
等到阴雨天的时候,母亲就搬出了她做鞋的家什——一个小提篮,小提篮里有针线,有剪刀,有顶针(纳鞋时起到让针不扎手的作用,我后来在学校学到顶针的修辞手法,不知这种修辞是不是和这个小东西有关),还有一个小布包。小布包里最有趣,有很多用红颜色的笔画的鞋样,这对于当时见美术作品见得极少的我们又是一番惊喜。母亲将小布包也看得很珍贵,每次只是让我们看上几眼,就关上了。当然,看的时候,母亲心中就有了一双鞋的样子了。于是母亲就开始剪起来,那剪刀像张着口的小怪兽,不停地吃着东西,一会,一个鞋帮就剪成了。鞋帮不只是一层,有三四层吧,记得母亲每次用面糊要粘好几次。至于鞋底,那就不只是三四层的活了,母亲将先前晒干的碎布片剪成鞋样,再重合在一起,应该有十多层吧。后来,听歌星蔡国庆唱《中国人》这首歌时,我才知道这种布鞋学名叫“千层底”。千层底,多么形象啊,融进了天下母亲的千般的爱。
纳鞋底是我们认为最有趣的事儿了。眯着眼睛,母亲一会就将线(我们叫它“索子”)穿进了小小的针眼。纳鞋的时候,母亲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拿着针线,一会儿将针插进鞋底,一会儿又迅速抽了出来。线还长的时候,就像是拉着小提琴一样,悦耳的音乐就从母亲的手里流了出来。不一会,线就短了,母亲仍然忙个不停,像在侍弄自己的婴孩一般。看着有意思,我们也就想来玩玩,母亲笑着让我们试了试,我拿起针,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针,却像没了尖头一样,一动不动,插不进鞋底,母亲倒笑着说:“这是要有功夫的啊。”我们兄弟就惊了起来:“哎呀,这还要学武功啊?”说得全家人都笑了起来。
我们穿着母亲做的“千层底”,从咿呀学语走到了小学校,从小学校走到了镇上的初中。曾经,我发现母亲做的鞋比村子里的小伙伴们穿的鞋要好,因为我们脚上的鞋可以穿上一年多,他们的只能穿一个季节,而且,有时我们的鞋在下雨的时候也能穿的。在我的一双鞋底终于破了的时候,我发觉,我们的鞋比伙伴们的鞋要多两层哩。“多一层的鞋底都难纳呀,你的母亲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喔?”一个小伙伴不由地说。我心想,难怪,我们的鞋也暖和得多呢。
就在我读初三时,看到校园里到处奔跑着的是白亮亮的球鞋时,我一把丢过母亲做的布鞋,说:“不穿了。”母亲听了,小声说道:“不穿就不穿吧,我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嫌母亲做的布鞋丑啊,明天我们上街去买双球鞋吧。”这样,我结束了我穿布鞋的历史。我不知道当时不懂事的我是否伤了母亲的心,但我从那时开始明白,真正懂得孩子的,还是自己最亲爱的母亲啊。
后来参加了工作,穿上了亮锃锃的皮鞋,我觉得这是多么的有派头。可是,常常是一回到家就忙不迭地换上了拖鞋。穿皮鞋,脚不透气,不舒坦啊。于是我就上布鞋店去,买了一双回来。穿上,却总觉得不踏实。走起路来,也不是那么顺溜。
我又想起母亲的布鞋。但是,母亲老了,母亲不能为我们纳上一双双布鞋了啊。
走了那么多的路,我还是觉得穿着布鞋走的路最顺畅,最得劲。穿了那么多的鞋,我还是觉得母亲做的布鞋最舒坦,最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