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几位朋友,如作家王蒙,记者胡健,研究现代文学的金宏达博士,一到双休日,在城里找不到他们的影子,一打听,才知道在北京远郊的平谷县,紧靠山脚下的雕窝村,有了属于自己的“别墅”。虽然是农家小院,田舍风味,但却具备在喧嚣京城里,绝找不到的清静,和毫无污染的新鲜空气,令人羡慕。头顶蓝天,脚登大地,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绿,徜徉于大自然中,连文思也大有长进,显然是下乡以后土地赐予的灵感了。毛主席早说过,作家要走出城市里的亭子间,这话很有道理,总是不接地气,总是闭门造车,好作品是产生不出来的。
这些开始拥有“别墅”的文化人,让我刮目相看,并不是他们物质富足,而是他们那种回归自然的追求,土地的感召也好,田野的呼唤也好,重新体味农村简朴的生活方式,值得注意。其实,那是很普通的老乡房子,由于村里人到县城工作,搬了去住,村里的小院便闲置了起来,于是,这些朋友便以负担得起的价格,获得了居住的权利。说实在的,水啊电啊商店啊交通啊卫生条件啊等等,都远不如城里方便。但一步入乡野,那融合天和地于一院之中的乐趣,抬头能望得见青山如障,出门能看得到碧水涟漪,斯情斯景,就不是狭窄湫隘的居民区、单元房所能比拟的了。
周一,见他们打乡下回来,无不精神愉快,表情欢畅,脸上的笑容和手里的柿子、核桃、大枣、毛栗子,所带回的泥土芬芳,这双休日的乐趣,远较城里的忙忙碌碌要生动得多。因为在我们这样古老的农业国度里,大概每个人都与土地有着或深或浅的缘分。正如早些年读过的一部苏联小说,书名是什么,已经记不得了,但书中的主人公说过一句话,至今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说,“我们都是土地的儿子,不是父亲,就是祖父,或者是祖父以前的长辈,都是从农村里那条泥泞的小道走出来的。”所以,这种对于土地的感情,是一种本能,渴望接近自然,是一种天性,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使得他们不怕奔波之累,其乐融融地往返于城乡之间吧?
我到他们的那种将陋就简的“别墅”里做过客,我很喜欢那村后有山,山色葱茏,路边有溪,溪水湍急,院旁有树,树上挂果,窗前有畦,畦里有菜的环境。通红的柿子,挂在树梢,碧绿的菜畦,随手可摘,串串的花椒,喷香扑鼻,庭院的花朵,招蜂惹蝶,这种在城里得不到的自然韵味,很让人生出怡悦之感。
回归到田野、山林、大自然中去,与土地更牢固地联系在一起,是中国历来文人最向往的事情。“田园将芜兮胡不归!”陶渊明早就在《归去来兮》里写出了这种渴望的心声。但到了二十世纪末的今天,除了上述的作家、记者们,有更多的城里人乐意更靠近大地,与古老的远离尘嚣的想法,已毫无共同之处,不再是消极的逃遁,而是更积极的进取,已经具有了很浓厚的商品时代的新意。
村里的人进城,已不是新鲜事,但城里人下乡,却是最近才出现的新闻。
我们从新闻报导,从电视画面里看到,一位女士,本是城市里白领阶层,却在郊区自建的温室里,为种植经济作物在津津有味地忙碌着;一位干部,租下为期几十年的土地,挖塘养鱼,潜心于技术之中;几个下岗职工,攒钱承包土地,搞经营开发,土地给他的回报,并不亚于城市的收入;一些大的工厂,大的机关,也开始大面积地开发荒芜的土地山林,成为生财的源泉,开辟分流人员的出路;最令人们动容的,在远郊贫困山区之中,有一位来自城里的年青人,埋头苦干,立志一寸一寸地开垦,一棵一棵地植树,要使濯濯童山披上绿装。住的是窝棚,吃的是干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任凭山高路远,生活艰难,也不退缩。这精神竟感动了许多城里人,也来到他这深山里,与他一起战天斗地。
这些把目光从都市转向广阔天地的城里人,要比我认识的作家记者下乡,更具有探求者的意义,他们像大地春回时,先期飞归的燕子,标志着更多的城里人对土地更加关怀的季节也将来临。因为,土地是中国人赖以安身立命的所在,每一个人都有义务好好珍惜。所以,人们开始回归田野,懂得从大地汲取力量,实在是很有意义的行为。
土地,也是需要爱的,你多给它一分情,它回报你的,将是它的全身心。